第453章 棄子
這個孽子!竟然敢違背自己的叮囑,這般膽大妄爲,莫不是要將整個家族,都拖進深淵裡不成?
若是舍了他一命就能將此事徹底擺平,霍炫必會毫不憐惜地親自下手,送他上路。
可惜這種涉及謀逆的大案,是打斷骨頭連着筋,若是處理不好,那就是誅連九族。
陛下這會兒還肯見他,還肯聽他辯解,便是機會。
“陛下,犬子無知,只是被那莊氏餘孽所騙,若說勾結謀亂,他是萬萬沒有那個膽子啊!”霍炫嘶聲說道。
“當真嗎?”虞炟冷笑一聲,擡頭望向殿外。
霍炫心中一凜,回身看時,就見唐湛一身錦衣背光而來,身周似被鑲上了一層金邊,既刺眼,又耀目。
“陛下。”唐湛跪下行禮,雙手奉上了一個一尺長的烏木匣子:“這是在莊逆宅中,抄出的與烏孫的往來書信,其中涉及一樁天大密謀,因太過駭人聽聞,故臣即刻入宮,將相關物證面呈於陛下!”
焦作走下陛階,自唐湛手中接過了那隻烏木匣子。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開驗了一遍,見匣中除了幾封書信並無他物,又取出懷中銀針逐一戳了戳,等待十幾息後見並無反應,方纔將匣子放置於御案之上。
霍炫的心直往下沉。旁人未必知曉先帝的死因,但眼下身在宣室殿中的幾個人,卻都是心裡如同明鏡一般。
烏孫狼子野心,陰謀毒害先帝,已經成了執政者的共識。
大國報仇,本是越快越好,但眼下主少國疑,四夷眈視,並不是發動滅國之戰的最好時機。
但他心中清楚,最遲五年之內,大豫與烏孫必有一戰。
所以這個時候,唐湛從莊氏餘孽那裡拿到的交通烏孫的書信,其中提到的所謂陰謀,最大的可能,就是涉及暗害先皇那一樁。
但若果然如此,那也是他們狼子野心,跟那孽子卻是未必相關.不對!
這一瞬間,霍炫的腦中忽然閃過了一道霹靂,震得他外焦裡嫩,頭暈目眩。
烏孫遞上去的那種託名神藥的毒藥,不正是由那孽子尋巧匠打開,又親手奉到先帝手中的嗎?
難道後來先帝借銅礦一事,發作了他,也是因着這件事,只是看在自己的顏面之上,才留了他一命?
哎,若是早知道有這一節,便讓那孽子直接老死沮州,也比現在依然要死,還會連累家族的好!
果然,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完美地印證了他的猜想。
虞炟閱後大怒,將御案上堆放的東西全數掃了下去,沾了硃砂的御筆劃過了霍炫的臉,在上面添了一抹赤紅如血的印記。
可他卻只能無視上官錦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將頭深深地壓下去,一直埋到了青金色的龍紋地磚之上,拼命瑟縮着身子,表達着自己對於天子震怒的惶恐之情。
萬千思緒涌上心頭,血管快速地擴張、收縮,將血流重重地灌注到心臟與大腦之中,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 陛下羽翼未豐,上官錦與金鑫並非治世之臣,應該還是需要自己的。但他到底還是年少,若在盛怒之下,做出了什麼不可挽回的決定,那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是順從地率着家人引頸就戳,還是.
霍炫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因爲他也纔剛剛意識到,原來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還隱藏着那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虞炟才結束了發泄,除了面色有些潮紅,已基本恢復了先前那般溫潤有禮的少年模樣。
“大司馬請起吧。”他放緩了語氣,如霍炫先前設想的那樣,對此事高高提起,輕輕放下:“聖明無過先帝。他老人家既然欽定大司馬爲輔政大臣之首,朕自然也是信得過你的。”
“只是樹大根深,難免會生出一兩枯枝敗葉,爲奸人所乘.”
霍炫涕淚交流地擡起了頭,接過了虞炟遞下來的橄欖枝。
當莊氏餘孽與霍瑜的往來信件被發現之時,他就已經死定了,而莊氏在烏孫之謀中又插了一腳,恰好那最關鍵的藥,還是霍瑜親手遞上去的——換了是別人,族誅只是基本操作,夷三族或是九族,也都沒人會說一句閒話。
所以事情的關鍵,還是要看陛下的態度。
霍氏本非世家,得先帝簡拔於微時,不過三十餘載,已成了大豫的頂級門楣,其實並沒有紮實的根基,所有一切,皆依賴於聖寵。
何謂聖寵?得之若驚,失之若驚,寵辱皆驚,莫得安泰。
別說只是舍掉一個嫡長子,便是將近三支的小輩全都殺了,只要留下他自己的性命,他依然會感謝皇恩深重。
霍炫連着膝行幾步,去冠叩首,呯然有聲:“臣教導無方,致逆子霍瑜犯下死罪——陛下卻寬厚仁恕,不予加罪,臣實在感激涕零,恨不能粉身以報先帝與陛下深恩!”
“至於那罪大惡極的逆子——臣回去之後便開宗祠,將他逐出家門,任憑陛下處置。就算是千刀萬剮,也是他該受的,臣,絕不會有半點異議。”
霍炫言畢,便伏下身子,調整呼吸,等待着虞炟的裁決。
宣室殿中一片寂靜,虞炟低着頭,手指在御案上輕輕叩擊,一時並無言語。
上官錦卻是藉着這個空檔,冷笑出聲:“好一招壯士斷腕。大司馬,那霍瑜可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行事作風與你一模一樣,外界人都稱他作小司馬——這種羈絆,可不是一句清理門戶,便能脫得了身的。”
他說畢又轉過身,對着虞炟深深一躬:“陛下。霍瑜私通前朝餘孽,涉嫌謀害先帝,自是死有餘辜。但此等大罪,依律應夷族以儆效尤,斷然不可輕縱,以免滋長不臣之心。”
“且先賢有云: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大司馬雖是先帝欽命輔臣,但教養出如此逆兒,卻也難託國家大事。還望陛下將此案下有司嚴加查處,至於國事,自有臣與車騎將軍會同丞相百官,爲陛下效命。”
霍炫聞言,暗恨不已。若能逃過此劫,吾誓殺汝!他深吸一口氣,手攏在袖中緊緊地攥着,指甲幾乎嵌在了掌心之中,方纔啞聲說道:
“罪臣雖蒙陛下天恩開赦,但上官大人所言亦有道理。臣死不足惜,願陛下以天下社稷爲重,舍臣一家,以全律法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