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含但笑不語,身邊的張少東家卻替他開了口:
“這位金郎君,來自西京金家。”
響鑼不用重鼓敲,就是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卻如水滴入油,蕩起了軒然大波。
“金家?我沒聽錯吧,是西京興化坊那個金家嗎?”
西京興化坊,自來便是西京的黃金住宅區,王公權貴皆居於此處,若是無權無勢,再有錢也擠不進這個地段。
“自然,西京還有哪個金家?怪不得這位金郎君不把霍瑜放在眼裡,金老大人與霍老大人官職本就相當.”
“慎言!大人們的事,也是我們能摻和評論的?”
“想不到回春堂背後的人,竟然是金家。”
“既是金家郎君出了面,這霽安堂想要重開,怕是難了。”
洛千淮前陣在莊院之時,曾聽墨公子提起過金家。家主金鑫本是上林苑的一名馬奴,但生得身材高壯氣宇不凡,所以被陛下簡拔於身側。
金鑫做事認真,又事主忠誠,用了二十多年的功夫,便爬到了侍中的位子上,前一陣又被封爲敬侯,與光大夫霍炫、太尉上官錦和大農令樓智平並列爲陛下寵信的四位重臣。
“你便是那個不安於室,一心要做醫婆的洛娘子?”金含待四周議論聲漸漸消散,方纔收回了凝視洛千淮的視線,口中嘖嘖有聲:“如此佳人,卻是可惜了。”
“你說什麼!”洛昭勃然變色,右手緊緊地按上了劍柄。
洛千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打消了他的衝動。
“原來是金郎君大駕光臨。只不知道金郎君在朝中所任何職,難不成竟是咱們新的長陵令,欲對前任所有經手的案卷進行重審?又或者是陛下欽點的繡衣使者,專門前來查封我霽安堂?”
金含心中陡地生出了一股鬱氣。他與霍瑜都是嫡子,又兼着同齡,自小便事事都想與他攀比。可是很快他便意識到,他與霍瑜相比,差的不過是一個父親罷了。
霍炫早早就爲長子鋪好了路,一路通暢地送到了二千石的長陵令的位子上。
而他的父親金鑫呢?則一心只顧着忠君,一句才疏學淺,就絕了他的入仕之門,就連陛下親口問起之時,也一樣謙辭不受,簡直就像他並非親生子一般。
但他的滿心怨氣,在去年臘月忽然消散得一乾二淨。
霍瑜因罪得咎,被流配到沮地,有生之年未必能活着回來。
而他呢,卻可以留在西京,盡享繁華盛景。
但消氣歸消氣,因霍瑜刻意針對而折了的面子,肯定還是找回來。
他敢打包票,霍瑜那個滿肚子黑心眼兒的,肯定早就知道了回春堂跟自己的關係,所以纔會刻意針對。
但他現在既然不在了,這長陵邑內還不是隨自己橫着走。
只是眼前這個牙尖嘴利的小娘子,美則美矣,一開口卻是懟得他無言以對。
但她搞錯了,他到底不是普通人,必沒有必要回應這些庶民的質問。 他目中閃過一絲陰鷙,輕飄飄地道:“砸了。”
那些隨從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當下便抽出了棍棒等物衝了過來。
星九立即衝到前面,洛昭年紀雖小卻也絲毫不畏,直接與來人交上了手。只是他們到底勢單力孤,根本攔不住十幾名身強力壯的武者。
好不容易等到的開業吉時,洛千淮怎麼能坐視心血被砸。她正要喚出系統,忽見一人自天而降。但見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殘影,所到之處慘叫與人形齊飛,不過須臾之間,所有來犯者便都七仰八歪地倒地了地上,各個人事不醒。
金含的瞳孔瞬間收縮。他的功夫是好,單挑三四個手下高手也有勝算,但要想一招放躺十幾個人,那就是白日做夢。
對方的實力,遠非自己所能匹敵,便是自己花重金請來的幾個一流高手,也不能跟他相提並論。
所以此人到底是誰?他滿心疑惑,洛千淮卻明白來人已是留了手。
“幸好及時趕到了。”章慶抱着用仍用白布裹着的佩劍,長身玉立,笑容燦爛明朗:“既是開業之喜,自然不宜見血。算是便宜你們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金含退後一步道:“當衆襲擊本公子,定是江洋大盜無疑,咱們走,去報官!”
他到底是金家公子,章慶一身布衣且身手過於高強,看起來確實令人生疑。當下便有人讓出了一條道路,張少東家扶着金含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章慶毫不在意他們的離去,一雙眸子湛然生輝,溫聲提醒洛千淮道:“不速之客已經走了,還等什麼?”
洛千淮與文溥都回過味來。星九點了新的火摺子送過來,文溥親手點燃了鞭炮。
爆竹聲聲,轉瞬便鋪了一地火紅。洛千淮與文溥分別執了竹竿,挑起了正門上方牌匾上掛着的紅綢,露出了霽安堂三個黑底紅色的大字。
掌聲自四面響了起來,有些稀疏,顯然很多圍觀者心裡也存了疑慮。
地上還躺着一堆人呢,文溥也擔心得緊,隨便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與洛千淮一起將霽安堂的大門推開,取了早就準備好的回禮分發出去,這開業典禮便算是草草了結了。
有的人怕惹禍上身,拿了回禮就直接就離開了。趙輔與諸位五陵醫家,生恐霽安堂再被查封,第一時間衝進去購買成藥。
陶家子侄雖然受命而來,但到底不敢擅自作主,唯恐爲家中招惹上金家這般龐然大物,客套了幾句便告辭而去。
周弘倒是義氣得多,堅定表態要幫着洛千淮作證,是金家郎君不分青紅皁白先動的手。
邵宗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他在西京雖然是權貴家中常客,但此時醫者的地位極低,在同業眼中算是春風得意,但在那些主顧眼中不過是件用得順手的工具,誰也不會替一件工具出頭。
他權衡再三,還是實話實說道:“洛娘子,金家勢大,我幫不上你們,只能說聲抱歉了。”
“邵郎中肯撥冗前來,小女便已深感盛情。至於今日的事,也未必會發展到不可收拾。”洛千淮毫不介懷。
她聽朱娘提起過新任長陵令邢霆,爲人敏察明斷,既然沒有因爲家世而輕縱了薊州王世子,也沒有道理會聽信金郎君的一面之詞。
大豫律法擅闖私宅者打死不論,莫說章慶今日沒有殺人,便是都打殺了,嚴格來說也不算他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