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二天死了,你把我葬在燕山寺頂上那個沙坑蕩蕩裡,如何?”
劉八爺的語氣很平靜。
如同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劉春來往前邁出的腳,頓時停了下來。
心中不好的感覺更加嚴重了。
扭頭向着背上的劉八爺看去,卻根本就看不到。
“八祖祖,你這身體剛健着呢!說這幹啥!再說了,您要是不進祖墳地,跟祖宗們在一起……”
劉春來不知道劉八爺想啥。
難不成就因爲改了太多東西,無顏見祖公老子,所以就不進老劉家的祖墳地了?
要是這樣,老人這晚年,得多鬧心?
所有人老人,誰不願意進入祖墳地?
劉春來還記得,當初在學校開大會的時候,劉八爺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了,如果老劉家有人不願意交地給大隊,到時候,死了就別想進祖墳地。
一衆老頭當着無數人的面,下跪求情。
祖墳地,那是所有劉家老人百年後的歸屬。
“祖墳地太擠了,再說了,我以前把整個家給敗了,早就無顏見祖公老子了……山上的風水好,把我埋在那裡,還能旺我劉家百年,至於以後……”
劉八爺語氣中有些落寞。
劉春來心理不是個滋味,旁邊跟着的劉大春想要開口說什麼,最終嘴脣只是動了動,什麼都沒說。
“八祖祖,那怎麼叫敗家呢!你把祖上傳下來的分給周圍鄉鄰……”
“不要鬼扯了,你娃兒就說同意不同意吧!”劉八爺難得地對着劉春來冒了火。
顯然,他需要一個答案。
“那沙坑蕩,不是啥好位置,咱們找個更好的地行不?”劉春來皺起了眉頭。
老爺子的心思倒是簡單。
至於說什麼保劉家旺百年,劉春來不太信。
要是這個管用,直接把祖公老子的墳給葬個好位置,不需要努力,坐等發財不就得了?
劉八爺沒有解釋,“用不着,我就看上那個位置了。”
劉春來還想勸勸老人,祖墳地還是得進的。
旁邊一直不吭聲的劉大春開口了:“春來,原本八祖祖在祖墳地都已經看好了位置,燕山寺上面那個在我們四隊上的沙坑蕩位置,剛好能看到祖宅……”
經過他這樣一說,劉春來瞬間明白了。
劉八爺是想要看着。
可那地方,光禿禿的,周圍都是石頭。
一旦下大雨,山上雖然沒有多少水下來,也絕對能把整個墳給衝了。
水沖毀了墳,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難道劉八爺是想要用自己在安息之地受罪來換些什麼?
劉八爺沉默地等着劉春來的答覆。
“八祖祖,非得那裡嗎?”
“只要那裡。”
“行!”劉春來也就不再糾結了。
劉八爺也不吭聲,只是把雙手搭在劉春來的肩膀上,讓劉春來揹着他往前走。
九十多歲的老人,雖然身體剛健,身上並沒有多少肉。
很輕。
可劉春來的步子邁不快。
“八祖祖,你老人家咋不坐滑竿了呢?”
“春來叔,我來背八祖祖吧……”
一路上,遇到不是老劉家的後生,看着劉春來揹着劉八爺,劉大春跟在旁邊,看到的人都是意外不已。
平常,劉八爺出行,基本上都是坐滑竿的。
那樣纔講究!
纔有排場!
不是要緊的時候,那都是不會讓人揹着的。
何況,還是讓劉春來揹他?
所有人都意外。
卻沒有人得到回答。
劉春來只是隱隱感覺到了一些什麼,卻沒有任何證據能支撐他的這種感覺。
就這樣回到了宅子裡。
“趕緊的,就等你們了……”劉福旺看着劉春來揹着劉八爺回來,一點都不意外。
在八爺的院子中間,擺了四桌。
各個領導幹部在坐,坐在最裡面位置的則是鄭天佑等投資商,何國華跟許志強幾人親自作陪。
桌子上,菜上了不少,卻沒有人動筷子。
“使不得,使不得,我就不上桌了……”劉春來直接要把劉八爺往主桌的上席背去,劉八爺直搖頭。
“八祖祖,你老人家不坐這裡,誰來坐?”劉春來沒有看何國華。
領導歸領導。
要是他們知道,如果沒有劉八爺之前的在外面有那麼多女人,也就沒有鄭天佑等人回來尋親等事情。
沒有港商的身份,很多事情,沒有那麼好操作。
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發展到現在的程度。
“是啊,老人家,你是整個劉家的主心骨,今天雖然是四大隊的喜事,也是整個劉家的喜事,要不是你把旗交給了春來,哪裡能有今天的這大喜事?我們這也跟着沾光了……”許志強來了這麼多次,自然清楚劉八爺的身份。
要不然,他們也不會把位置留着,等劉八爺回來後纔開始坐。
何國華自然也沒有自持身份,坐到上席去。
“八爺,你老人家就不要客氣了,菜都冷了,下午還有彩電廠呢……”劉福旺也催促着劉八爺。
在這場合,不請自來的領導,也不是那麼受待見的。
何況,市裡又沒有給他們什麼支持。
修路縣裡支持少了,來到四大隊,劉支書都沒有好臉色給他們。
劉八爺也就不再推辭,坐了上去。
許志強居然讓劉春來坐到劉八爺旁邊,這頓時嚇着了劉春來。
上席可不是能亂坐的。
如果是在自己三個妹妹的婆家,不用推讓,直接就坐在上席左邊位置去了。
在這裡,不是輩分高了他很多的,就是級別高了他太多的。
“何副市長坐吧,我怕晃眼睛呢。另外,我還得去招呼人……”劉春來直接就坐在了下席。
一番推讓後,衆人終於坐下。
八仙桌上,已經擺上了不少的碗盤。
大多數菜,並不精緻,唯獨不同的就是分量足!
農村辦席,不講究精緻。
但是,作爲幾座主要賓客,哪怕是沒有領導幹部跟外地來客,劉八爺的宅子裡,也會有幾道壓軸菜。
“這是牡丹魚片,劉澤福家裡傳下來的手藝,用河裡的草魚魚肚上的肉加工成花瓣形的魚片,油炸而成,擺盤時候,再拼成牡丹圖案……”
端着一個托盤進來的田明發,在上菜的時候向着衆人介紹。
“牡丹魚片?這不是都失傳了?”吳昊一臉震驚。
看着剛擺放在桌子中央的盤子裡如同怒放盛開的牡丹花一樣的菜,不由有些失神。
有些傳統的經典菜,在以前那個年代,慢慢地失傳了。
很多有着手藝的廚師,幾乎都是黑五類。
“他也有幾十年沒做過了,這是他跟着他爹學徒掌勺後,第一次正式做這個。”田明發說的時候,看向了劉春來。
他現在能明顯感受到劉春來對他的疏遠。
要知道,曾經他可是劉春來身邊的狗腿子,很多時候劉九娃忙着伺候劉八爺,或是孫小玉的時候,劉春來身邊都是隻帶着他一個人。
可惜……
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這樣的一個機會。
“來,都嚐嚐,我也幾十年沒有嘗過這個了……”劉八爺拿起筷子,示意衆人。
坐在一側的劉福旺站起來,夾了一片放到劉八爺面前的小碗裡。
“咔嚓~”
雪白的魚片,清脆無比。
剛被牙齒咬碎,魚片接觸到唾液後,就化開……
隨後,一股魚肉的鮮香在口腔中擴散開來……
“果然不愧是傳說中的名菜!”何國華也感慨了一番。
他沒有吃過,僅僅是聽說過。
曾經有這個的時候,他吃不起;等他能吃得起的時候,這菜又找不到人做了。
魚不貴,也好找。
關鍵是做魚的手藝跟對火候的掌控。
“來,上菜,金玉良緣!”
一盤菜上了上來。
衆人眼中都是奇怪地看着。
比牙籤大一些,長一些,如同金黃色棍子一樣整齊擺放在盤子中央。
“這是?”衆人都不認識。
在想象中,沒有菜長這樣的。
“其實就是豆芽穿肉。外面的是用黃豆豆芽去頭去尾,中間掏空,再往裡面灌入剁碎的肉沫……狗曰的,這菜他爹都不會做啊!還是我小的時候,家裡辦席,他爺爺做過……”劉八爺感慨着,“外面的人都說失傳了……”
又是失傳的菜!
衆人聽了介紹後,才動筷子。
豆芽本來就是水份重,外面被炸得金黃,而裡面的肉沫則是鮮香無比。
“絕對不是豬肉!”
這年頭,雖然幹部家庭也不是天天吃肉,相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幹部吃到肉的機會多太多了。
可一衆幹部們,都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就連金德福跟鄭天佑等人,剛吃了一筷子,感受到味蕾上傳來的味道,在口裡還沒嚥下去的時候,不知道客氣跟拘禮爲何物的他們,也不管其他人,再次下了筷子。
一筷子就夾走了盤子裡的三分之一……
“好吃……”柯爾特沒法用語言來讚美。
“就是太少了,根本不夠吃……”愛麗絲手上動作不停,口裡卻在感慨。
對於她來說,這點量,確實有些少了。
這麼好吃的東西,應該上一大盤子的!
她卻不知道,要做這道菜有多難。
豆芽必須選擇筆直端正的,去掉根與頂部,這工作倒是不難,最多是多浪費一些豆芽。
真正關鍵的,則是要把剁碎的肉沫灌入豆芽中間。
最後則是下油鍋炸!
水分很重的豆芽炸至金黃,對於火候的要求,可想而知……
要不是劉澤福感激劉春來,要給劉春來露一手,要讓劉春來露臉,這些菜,劉春來甚至都無法想。
哪怕曾經的他各種山珍海味都吃過。
“狗曰的!這想法比他爺爺還多,豆芽皮被炸得酥脆,裡面灌入的是魚肉跟羊肉,魚羊鮮,外加酥脆……可惜了,要是以前皇帝時期,澤福這娃兒,說不定能當上御廚……”
劉八爺慢慢咀嚼後,感受到口裡的味道,好一陣,纔開口。
御廚!
劉澤福的水平居然有這麼高?
劉春來心中開始動了心思。
要是開個大飯店,就靠這兩道菜,估計都能吸引來不少人。
有些人,在有錢後,不管是真的爲了美食,還是爲了顯示與別人的不同,再貴,都會去嚐嚐。
就如同他那個世界,一些所謂的私房菜、百年老店,動不動就是秘製跟傳統手藝啥的,價格老貴了,實際上菜的分量少不說,還死貴。
一開始都是一些達官貴人才能吃得起。
最後等到普通百姓收入高上來後,卻發現,不好吃不說,還貴得離譜……
自己不是想要開發旅遊業麼?
到時候……
最後上來的湯,則是最經典的一道川菜——開水白菜!
碗中的湯,清澈透亮,甚至看不到一點油花,而中間的白菜心,則如同一朵盛開的鮮花……
這個不用說了,國宴上的菜!
所有人都體會到了爲什麼這道菜能上國宴。
“連續三道頂級菜,賞!”劉八爺喝了一口開水白菜的湯,高興得站了起來,對着外面喊道。
瞬間,整個院子裡,鴉雀無聲。
“八祖祖……”劉春來提醒劉八爺,這已經不是以前。
僅僅這句話,就可以想象,劉八爺有多傳統。
“確實該獎!咱們老劉家,以前落魄,這些菜都不敢做出來!這也是告訴所有人,我們不用再受苦了!”劉福旺站了起來。
把劉八爺口中的賞,變成了獎。
僅僅一個字的變化,就化解了尷尬。
“有這樣手藝的人,要是去沿海的大城市開個飯店,生意絕對火……”何國華感慨着。
很快,胸前繫着一條油膩膩圍裙的劉澤福就過來了。
“春來兄弟,這幾道菜如何?”
他沒有問其他人,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劉春來。
“好!確實讓我開眼了!”劉春來毫不吝嗇誇獎。
“這幾道菜,是爲感謝你讓我這個不幸的晦氣之人掌勺而做的!原本我爹老(去世)的時候,讓我永遠不再做這幾道菜,都是原來的御膳房裡的……”
劉澤福不清楚這裡面做了一些什麼人,卻知道他們絕對是今天地位最高的人。
即使當着這些人,毫不猶豫說是爲了劉春來而做。
這就是讓劉春來露臉!
“澤福兄弟,之前我就說過,你哪裡是晦氣之人!從今天開始,給你一個任務,多培訓一些廚師,我們所有食堂都交給你管……”
“砰~”
劉澤福直接當衆對着劉春來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