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滿是油煙味的早餐鋪子裡,蘇銳掐着油條,將一碗豆漿推到彭國強面前,“沒吃早飯吧?來點兒!”
此時已經過了吃早餐的高峰期,小館子裡,只有他們一桌客人。
彭國強絲毫不做作,抓起餐盤內的包子咬了兩口,笑道:“真是沒想到,像你這種有錢人,也會在這種早餐鋪子裡啃油條,喝豆漿……”
“那有錢人早餐應該吃什麼?油燜東北虎,爆炒非洲象?”蘇銳口氣隨意的開了個玩笑,“彭隊長對有錢人的認知,貌似有些偏差和偏見啊!”
“哈哈……”
彭國強也樂了。
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在蘇銳的三言兩語下頓時變得輕鬆起來。
“你恨林家濤?”蘇銳擦了擦手中的油脂,直奔主題,他的時間不多了,八點半之前需要到達公司。
在那之前,他要用最簡潔的方式,來和彭國強達成一致。
“站在我這個位置,說這個可能有些不合適,但既然你問了,那我就好好的跟你說道說道。”提及此事,彭國強三兩口乾掉手裡的包子,下意識的想掏根菸,但隨即纔想到方纔自己連煙盒都扔在了蘇銳家門口。
蘇銳笑了笑,直接從懷裡掏出盒未開封的中華遞了過去。
“你也抽菸?”彭國強愣了一下,因爲他在蘇銳身上,並沒有聞到那股經常抽菸纔有的菸草味,還有他的雙指間也沒有被煙油薰黃的跡象。
通過一個老刑警的敏銳洞察力,他判斷出蘇銳應該是不抽菸的。
“我不抽菸,但身上會常備這種東西。”蘇銳笑了笑。
在生活中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景。
老菸民對這一幕肯定不陌生,當人的煙癮上來後,但手裡卻沒有貨;而這個時候,當不抽菸的你從身上掏出一根菸遞過去時,他就會覺得你這人心思很細,考慮的非常周到。
雖然這個行爲並不會在當時產生多大的影響力,但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能夠潛移默化的影響你在別人心中的印象。
有很多決定性的大事,都是靠這種小手段一點一點磨下來的。
這就是衆多交際方式的其中之一。
“謝了……”猶豫了片刻,彭國強伸手撕開包裝順手點上一根,長舒了口氣,眼神變得凝實:“我確實恨林家濤,但恨得,卻並不是因爲他當初斬斷了我的升職路。”
“我恨的是,不公平!”
蘇銳平淡的點了點頭,他知道彭國強的遭遇。
對於一個破案無數,兢兢業業十幾年的老刑警來說,這個結果的確讓人難以接受。
“林家濤是什麼人?在通州大街上隨便拉人問,十個裡面得有八個回答他是黑社會!暴力斂財,聚衆鬥毆,目無法度!他發家的這幾年,搞出多少次傷害致死和失蹤人口?至少二十次以上!”彭國強聲音壓的很低,但還是能聽到他語氣中不加掩飾的憤怒:“就這種貨色,擱八十年代那會兒,早就被槍斃一百次!”
“可事實是,他非但沒有被關起來,還穿上了西裝,開着豪車住着豪宅,搖身一變成了優秀企業家。”蘇銳緊接着彭國強的話說道。
“對!”彭國強狠嘬了一口煙霧,眼眶有些發紅:“連他這種人,企業都能成爲上層重點的扶持對象;而我一個兢兢業業幹了十幾年的刑警,卻因爲曾經得罪過他,被找了個漏子直接擼了正隊長的職位!你說,這公平嗎?”
彭國強這些話憋在心裡足有數年。
自從正隊長的職位被拿掉之後,他的人生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工作頻頻出錯,性格也變得乖戾,甚至因爲這件事和妻子多次爭吵,最後鬧到離婚。
“彭警官,我問你一個問題。”蘇銳看了一眼時間,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七……”
“三十七了……將近四十歲,這也就說明你已經不是牙牙學語的小學生了,那麼……”蘇銳忽然停頓了一下,笑的很古怪:“你爲什麼依然相信,這世界上有所謂的“公平”存在呢?”
一句話,把彭國強問住了。
他沉默着,喉嚨上下蠕動了一下。
公平,公正。
曾經他認爲,這世界上的確是有公平的,但現實卻給了他狠狠的一耳光,對他說“醒醒吧,這世界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好,那我再問你另外一個問題。”蘇銳見彭國強不做聲,繼續開口問道:“你覺得林家濤想要整你,要動用多大的力量?”
“我不知道。”彭國強眼珠通紅,看上去十分疲憊。
“只需要打一個電話,”蘇銳伸出了一根手指,面無表情的說道。
“不可能。”彭國強固執的搖了搖頭,“我是實權隊長,辦過無數大案,就算林家濤想動我,也沒有那麼簡單。”
“打個比方吧……你覺得在上層的眼裡,對於通州市來說,你跟林家濤誰更重要一些?”蘇銳話說的越發直白露骨,“林家濤身家超百億,每年上的稅都是天文數字,更不要提他的企業在通州市內的投資和開發,毫不誇張的說,有林家濤在,每年至少能給通州市創造超過二十億的財政收入!”
蘇銳觀察着彭國強的表情變化:“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在上層的眼裡,有林家濤在,省裡每年的財政任務指標可以十分輕鬆的完成,誰在位,這就是誰的政績!”
“如果上層在某個貧瘠區域準備開發,卻缺少大量的資金;而林家濤則放出話來,他願意響應號召投資,而唯一的附加條件就是讓你下臺,你覺得,上層是會保你,還是會選擇林家濤?”
“會抓賊破案的彭國強,華夏不缺;而積極和上層合作,讓投資就投資,讓配合就配合,還每年無償拿出大量資金投入政.府扶貧基金的資本家,可就只有林家濤一個。”
彭國強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我知道你手裡有林家濤的黑料,我也知道你偷偷調查了他很久,已經準備收尾了。”蘇銳說道,“但相信我,那些材料暫時不要向上遞,一定沒有結果的。”
蘇銳很清楚,如果彭國強把手裡的材料向上遞交之後,會發生什麼。
上層會保林家濤,爲了不讓這件事發酵,會動用一切力量將它的影響壓到最低,甚至會處理彭國強。
但這並不是說上層和林家濤有什麼私通,雙方存在什麼錢權關係,而是說相對於彭國強,林家濤的分量對通州市更重。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上層的目光中,通州市的長遠發展遠遠比破幾件案子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