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到了碼頭,夢瑤搶在我面前把票買了,我看着總是這麼要強的她,有些無語,但更多的是心疼。坐上輪船,我們便朝對面的鼓浪嶼駛去。船上的遊人很多,我們被迫站在船尾的一個角落,我緊緊挨着她,死死注視着她,時刻保護着她的安全。初冬的海風有些微冷,鋪面而來的水汽帶着一絲冰寒,我單薄的身子忍不住顫抖,恍惚間以爲我們來到了嚴寒的北極之地。夢瑤一直呆呆地注視着波瀾起伏的大海,兩眼已然是無盡的憂傷。我斜眼看着她,突然產生一種錯覺:我們腳下的這艘船就是泰坦尼克,而船下的大海正是茫茫無邊的北大西洋,夢瑤就是那個一直讓我仰視和愛慕的貴族女露絲,而我就是那個爲愛執着與不顧一切的窮畫家傑克。我又突然想起了,在我們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夢瑤曾對我說過,她希望她擁有的愛情是像泰坦尼克裡的那樣的,永恆,不朽,唯美。

我不禁感到悲傷,心裡悲哀地嘆道,原來我們曾經那麼深愛過,原來我們的愛情曾那般美麗過。此刻夢瑤一句話不說,但我透過她的雙眼,猜想她也跟我一樣,也是想起了我們曾經的誓言,曾經的那些美好,然後在心裡感傷無比。其實,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明白,夢瑤跟我說出這個泰坦尼克,不只是爲了表達她的愛情理想,而是也在間接地告訴我,不同階層不同出身的男女也可以擁有無比絕美的愛情,她是要我不要自卑,不要放棄。可是,我明白的總是太晚,等我明白的時候,早已物是人非。但這又不能完全怪我,女生總是比男生成熟的早,而夢瑤這種才識過人的女孩更是比同齡人成熟很多很多,有些東西,她沒法明說,但我又不能夠理解,所以我們就一直這麼錯過。

船終於停靠在了岸邊碼頭,我們隨着滾滾人流離船登岸,我一直在夢瑤身後小心翼翼地守護着她,她也知道但是沒有表示拒絕。初冬的鼓浪嶼依然那麼美麗,蒼翠的樹,綠油的草,芬芳的花,乾淨的石子路,文藝氣息濃厚的奶茶屋和格調簡潔高雅的咖啡屋。就連那海島上吹來的風,都是那般地令人心曠神怡和迷醉不已。我們緩緩地沿着石子路走着,懷着差不多一樣的心事,沉默着,也疼痛着。走着走着,一曲悠揚的鋼琴聲從遠處傳來,而鋼琴曲的曲子無比巧合地正是那首令人無比憂傷的《天空之城》。這首曲子,真是悲,悲傷到可以讓老天都落淚。但是我和夢瑤,彷彿已經麻木,不再那麼輕易感傷,也不再那麼輕易流淚,一直到琴聲消失在我們的身後,我們依然面無表情。我們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但我們現在真的就這樣了,不過,也許不是我們真的可以做到麻木,而是我們把眼淚哭在了心裡——那個沒人可以看得見的最深處。

是啊,世界上最大的悲傷,其實就是沒有表情的悲傷,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其實就是無言的痛苦,我們總是刻意忽略,卻一直疼在心裡。終於來到海灘邊,茫茫的大海終於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頃刻間,我感受到了一股很壯闊很壯闊的感覺,一直壓抑着的心情也沒那麼壓抑了。而夢瑤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臉上也不再那麼低沉與壓抑,甚至嘴角處還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無比的深邃與迷人。“有海的地方真好!”良久,夢瑤終於是打破保持了很久的沉默,發自肺腑地嘆了一口氣道。我深情地看着她,爲她的開心感到開心,但是依然是可以看見她眼裡那永遠抹不掉的憂傷。“你知道嗎,我以前的夢想就是,等長大了,找一個愛的人,一起住在海邊,一起在海邊漫步,一起去看朝陽,一起去看日落,一起去看海鳥自由地飛翔……”夢瑤頓了頓後繼續道,嘴角泛着甜蜜,眼神裡也劃過一抹幸福之色,“如果可以,還要一起坐船出海,然後像泰坦尼克裡的那樣,讓我愛的那個人從背後抱着我,讓我在船頭迎着大海和風浪盡情地飛翔……”

夢瑤的話說得我心痛,因爲她所說的這些,何嘗不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可是,現在這番情境,貌似有些不太樂觀,夢瑤好像不再那麼堅持曾經的夢想,或者說,不再把我當成她心目中那個可以用生命去保護她的傑克了。我又想起了電影裡,當輪船沉沒,傑克放棄自己生存的機會,將那個漂浮物拿給羅斯的畫面。其實,我覺得自己也可以做到的,因爲我一直在用自己的生命愛着夢瑤,只是遺憾的是,夢瑤她已經不再那麼相信了。造化弄人也好,時過境遷也罷,總之我們曾一起擁有過的那個美麗到醉人的夢想,現在已經離我們漸行漸遠了,我們貌似還能看到它的影子,但再也抓不回來。“夢瑤,有些東西,是需要我們去相信的,不論我們曾受過什麼樣的傷。”我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帶着悲傷說道,“如果你沒有勇氣去相信,那這東西就永遠不會存在。爲何不再給自己一個機會?難道你要用一次兩次所受的傷,去扼殺今後一輩子的幸福?”

海風輕輕地吹,海浪嘩嘩地拍,大海望不到盡頭,遠處盡是一片迷茫,那覓食的海鳥,焦急得貌似迷失了歸家的方向。夢瑤輕扭過頭,輕輕瞥了我一眼,眼神裡又只剩滿滿的憂傷,然而卻沒說什麼,扭過頭後又繼續癡迷地望着大海。“夢瑤,你如果不再敢去相信一個愛了你整整十年的人,那你還有勇氣去相信誰?”我知道我是還有機會的,執着地做最後一搏,“我是犯過錯,但那是青春年少時犯的錯,而且,人這一生,難免會犯錯的,我一直在反省自己,一直在努力地變好,這些難道你都沒看在眼裡麼?這十年來,我就爲你一個人改變過,甚至我這十年的人生,都是在以你爲中心不停地轉着!我不夠好,至今依然不夠好,但我從沒停止過努力,也沒想到過放棄,懂嗎,夢瑤?”這麼動情的話,都快把我自己感動得哭了,可是,夢瑤卻彷彿被這初冬的海風冰凍了,無動於衷,面無表情。而且正在這時,一對拍婚紗的新人從我們面前走過,新郎攙扶着新娘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後面是一大幫專業的婚紗攝影師,新郎新娘無比幸福的笑着,時不時還賣萌地擺着各種誇張的動作。我發現,這一刻的我,嫉妒了,嫉妒得想哭。而我看向夢瑤,看見她先是在嘴角浮起一抹甜蜜的笑,但那抹笑很快消失,兩滴淚珠從她的眼眶情不自禁流了出來。我知道,她是羨慕得哭了。

夢瑤每次一傷心,我就倍加地憎恨自己,因爲是我辜負了她對我的所有寄託,是我一手摧毀了她的所有幸福。可是我也有些埋怨她,爲何要那麼敏感脆弱,爲何要揪着過去的一次小錯誤一直不放,爲什麼不肯再給自己一次機會。風輕輕地吹着,海浪輕輕地拍着,遠處的大海無邊無際,一艘貨輪在那緩緩徘徊,好像在迷茫的海洋世界裡迷了路。過了很久,我們纔將心情略微平復下來,可是草泥馬的是,這時候又一對拍婚紗的新人從我們眼前晃過,我們的心情又瞬間無比的草泥馬起來,我甚至感覺連那天上飄的白雲都是黑的!終於是習慣了這種草泥馬的被虐,我方纔重新用還算平和的心情望着那廣闊無邊的大海。

而這時,夢瑤突然從她那挎包裡掏出一個什麼,擺弄了一下之後遞給我一根線。我心裡微微一怔,不知道她突然要給我什麼,扭頭一看,是一根白色的耳機線,再往下看,居然是那個讓我記憶猶新的紅色心形P3!我驚呆了,已經過去整整九年了,夢瑤居然還好好地保存着這個P3!九年啊,有多少東西都已經灰飛煙滅煙消雲散了,可是這個心形P3在經過了整整九年後,依然完好無比地出現在我面前!當初我把它摁壞、夢瑤原諒我的場景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真的好像時光倒流了似的,我們又重新回到了九年前的校園時光。夢瑤在我接過耳機線後,就扭過了頭,然後塞上自己那隻耳機,摁上開啓鍵,聽起了心形P3裡的音樂來。我愣愣地看了她數秒,也終於是塞上耳機,聽起了裡面的歌來。

讓我沒想到的是,P3裡傳來的第一首歌居然是那首曾把我感動得眼淚嘩嘩流的《因爲你因爲我》。我本來不想去回憶的,但是還是忍不住地回憶起當初我們在北京的那一小段幸福時光。“就讓一切因爲你因爲我,感覺都更不同。就讓一切因爲你因爲我,讓世界充滿更多愛的感動。”多麼美麗的語言,多麼讓人心動的話,真的讓人聽了就有哭出來的衝動。因爲你因爲我,多美好,多麼的感人,可是,如今這樣子的我們,貌似再也回不到那種美好到讓人心醉的時候了。《因爲你因爲我》之後,是《泰坦尼克》,然後是《紅玫瑰》,《十年》,《折翼之鳥》,《左右手》,《全世界我只想你來愛我》,《有誰共鳴》……一直到《後會無期》,《匆匆那年》,《風繼續吹》,《當愛已成往事》。

嗯,最後一首是哥哥的《當愛已成往事》。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裡/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爲力……人生已經太匆匆/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朧/忘了我就沒有痛/將往事留在風中。《當愛已成往事》真的是聽得我心都碎了,這是我最喜愛的一首歌,但也是我最不願意聽到的歌,它意味着離別,表達着傷感,訴說着哀愁與苦痛,代表着一份愛情走到了盡頭、再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希望。我的眼眶溼潤了,然後有些悲傷地看着夢瑤,原來這些歌的順序她事先是很用心地排好的,第一首《因爲你因爲我》代表我們感情的最高潮,而最後一首《當愛已成往事》代表我們的愛走到了盡頭。是啊,她一直是個含蓄而善良的人,爲了不傷害我,從來不跟我說分手這兩個字,最後她卻是用這麼一種含蓄的方式表明了她的心意,這讓我非常的悲傷非常的難受。這是我預想到的結局,但當真的面對的時候,心裡還是如同遭受雷擊一般,碎成了漫天的粉末和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