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停了,眼前的天空依然霧氣翻滾,讓人胸口感覺有些發悶,好像頂着塊大石頭。
刁小四仰面朝天地躺着,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緩過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他剛剛從昏迷中甦醒過來,身體正在慢慢地恢復知覺,隨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劇痛,就像被人用銼刀一寸寸割開經脈,丹田裡也是空蕩蕩像一隻乾燒的水壺。偶爾冒出幾滴水珠子來,轉眼就被蒸發得一乾二淨。
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把身體裡的血全部吐空了,就差把心肝肚肺啥的也嘔出來。
剛剛積攢起了一點兒力氣,趕緊往嘴裡丟了一把藥丸,又立刻後悔了。
這些從秦皇陵裡淘來的寶貝貨,眼看就快見底,偏偏吞進肚子裡還鬧騰得慌。
一股股火辣辣的熱流在體內亂躥,是藥力開始生效的感覺,可那滋味跟上刑也差不多遠。
難得的,他自從跌進這座峽谷裡有將近三個時辰沒說過一句話,實在是沒力氣發聲音了。
但即便如此,也無礙於他和李岱墨展開一次次心靈間的交流。
“腦袋、兩腿兩胳膊、屁股、十根手指頭……好像都在。知道我爲什麼不用看都能確定它們沒脫離組織麼?因爲真他孃的疼!”
刁小四痛苦地呻吟道:“老李,快幫我數數,身上一共有多少個窟窿眼等着補?”
李岱墨的元神有氣無力地回答道:“小四賢侄,你是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淚,打落牙齒和血吞。不過受了點兒小傷而已,三個月後又是一條好漢。要堅強,不要怯弱;要忍耐,不要放棄。你看我們身邊那些堅硬的岩石,它們經受了成千上萬年的風吹雨打,到今天仍然十分剛強……”
“放屁!”刁小四怒道:“它們要是軟一點兒,老子也不會摔那麼慘。如果不是我料事如神未雨綢繆,早早就把婆羅千識樹、無法無天傘那些能用的寶貝統統放出來,千辛萬苦護住了老子的貴體,你現在早就無家可歸了,就等着做孤魂野鬼吧!”
“不要抱怨,我們不都還活着麼?這已經是上蒼最大的恩賜了。”李岱墨循循善誘道:“你祭起元神的時候,一口氣燒了那麼多大黃庭真元,我有指責你埋怨過你麼?”
“誰讓你的比老子的更厚實,經得起燒。再說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跟你沒半毛關係!”
李岱墨悠悠道:“這一戰真的好辛苦,我發覺自己的元神變得愈發微弱,也許撐不過明年了。所以,你得加快融合煉化的速度,把我的統統變成你的。”
刁小四懷疑道:“真的假的?老……李,你就沒想過搬回原來的地方跟老婆孩子團圓?”
李岱墨淡淡一笑道:“誰說我沒想過?但那要將你的元神反噬煉化後,我才能奪舍重生。”
刁小四嚇得直搖頭,掙扎着嗆出一口口血沫道:“老李,凡事都得講個先來後到,對不對?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裡面都不是什麼豪宅大院,也就是被老子糟蹋慣了的狗窩,你千萬不能亂來。”
李岱墨奇怪道:“我爲什麼要亂來呢?我可以慢慢來。你我終將結合在一起,我的生命將由你來延續,這是多麼神奇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很少有人可以做到的。”
“你滾!”刁小四毛骨悚然,色厲內荏地警告道:“敢再噁心老子,小心我把房租翻倍,少一個子兒立馬叫你捲鋪蓋滾蛋。”
李岱墨胸有成竹道:“我都沒法子從你的身體裡離開,你又如何能夠將已經開始融合的元神分離?既來之則安之,順應天命纔是王道。”
刁小四終於發現和李岱墨講道理是件很吃力的活兒,還不如找點其他的事情消遣,他翻轉眼珠打量四周道:“老李,這是啥地方?”
“你與其問我這是哪裡,還不如問問義成公主爲何拼着最後一口氣,也要把我們逼進這裡來?”李岱墨上輩子一定做過教書育人的神聖工作,特別擅長啓發式教學。
刁小四怔了怔,奇怪道:“咦,那個老女人呢?”
李岱墨道:“嗯,你可還記得你摔下來的時候,拼命抱着她,說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墊背的?!”刁小四仔細回憶了下當時的情景,然後伸展手指頭小心翼翼地往身下摸去。
沒錯,軟綿綿的不知是誰的一條胳膊耷拉在那兒。順着這條胳膊繼續往下摸,那地方更加柔軟,剛好墊在自己的屁股下,只是壓的時間太久彈性盡失。
他的眼睛慢慢發直,情不自禁地壓低嗓音試探着問道:“是……那……老……女……人?”
李岱墨沒吭聲,開啓了他的記憶模式,在刁小四的腦海裡回放了一遍當時的景象。
刁小四驚悚地看到,老女人的脖子上惡狠狠地架着自己的兩條腿,胸腹部位正被飽以老拳,有個聲音威風凜凜地喊道:“老虔婆,看我把你打成海平面!”
下一刻便聽到“砰”地悶響,畫面一黑自己和李岱墨便齊齊昏死了過去。
“那……真的是我?老李,你保證沒有剪輯加工過?”
李岱墨沉默須臾,道:“其實,爲了避免你受刺激太大,我去掉了一部分特別暴力血腥的場景,譬如說你揪她頭髮,她咬了你一口……”
“你媽!”刁小四不曉得哪裡生出來的力氣,一骨碌從義成公主的身上翻落下來,連滾帶爬了十丈遠,直疼得兩眼發黑喉嚨生甜,全身像是被架在炭火上烤得滋滋冒煙。
他強嚥下幾口衝到嗓子眼的淤血,望了眼遠處那具滿身血污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體,戰戰兢兢問李岱墨道:“她是死是活?”
李岱墨很肯定地回答道:“活的。”
“你怎麼知道?”刁小四驚疑不定地問道。
李岱墨已經不需要更多地解釋了,因爲義成公主的眼皮正在微微顫動,片刻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目,靜靜地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
刁小四大氣不敢出一口,手裡胡亂抓了一把道符,又摸出柄鳳鳴問鼎巫王刀,將身體緊緊貼住地面,希望不會被老女人看見。
“刁小四——”突然,從義成公主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夜梟般淒厲的嘶吼,說不出的仇恨怨毒。
刁小四埋首在一堆荊棘雜草叢裡,膽戰心驚地一點兒一點兒往後挪。
不料李岱墨猛然出聲道:“公主殿下,刁小四在這裡!”
義成公主的嘶吼聲戛然而止,猛地扭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刁小四趴在草叢裡,還保持着五體投地的古怪姿勢,朝着義成公主眨眨眼,臉上變戲法似地冒出驚喜的笑容道:“老……公主,真是他鄉遇故知,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義成公主瞪視刁小四的神情十足像頭母狼,顫巍巍站起身咬牙切齒搖搖晃晃道:“小雜種……我要殺了你!”
刁小四瞧着她比荊棘雜草叢更荒蕪凌亂的頭髮,半邊塌陷的胸腹和血肉翻滾的身體,心驚膽戰道:“你別過來,我還能跑,而且肯定跑得比你快!”
義成公主一聲獰笑擡起腳,沒走兩步遠腳下一絆,驀地從口中噴出一大灘深紅色的淤血,又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刁小四大喜過望,盯着摔在地上半晌沒了動靜的義成公主,問李岱墨道:“她會不會是故意裝死引老子過去?”
李岱墨道:“她自爆道天,又連遭你和雅宗主的重創,丹田經脈俱廢,即便修爲境界還在,但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恢復過來。”
刁小四聞言大鬆一口氣,想到自己剛纔怯弱的狼狽樣兒幸好沒人瞧見,惱道:“娘希匹,老女人冥頑不靈,都被打成廢品了,還想着要爭強鬥狠。要不,先下手爲強,咱們做做好事,爲人間除去一個禍害?”
李岱墨大是不以爲然道:“義成公主已經形同廢人生不如死,何必畫蛇添足多此一舉?況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何不以德報怨給她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殺人很容易,但讓她迷途知返誠心懺悔,用餘生所有來彌補往日的虧欠纔是真正的大功德。”
“用餘生所有來彌補往日的過失……”刁小四猶如醍醐灌頂,大是欽佩道:“老李,你的話有道理。就按你說的來,讓她把虧欠老子的那份兒先補上!”
刁小四興高采烈地拄着刀慢慢站起身,“咦?”他忽然驚訝地瞅着腳下一塊裸露在外的黑色山石,又試着往刀上加了幾分力氣。結果,像龜殼般的黑巖照樣紋絲不動,連劃痕都沒有一道。
“老李,什麼東西這麼硬,連鳳鳴寶刀都插不進去?”
“聖墓石,是這兒的特產。”李岱墨說:“假如你的功力恢復到三成以上,憑這把鳳鳴問鼎巫王刀,可以勉強在石頭表面劃開一道白印。若要想劈開它,就需要你用八成以上的功力才能辦到。”
“不會吧,這還是石頭麼?不管了,老子得先砍些樹藤,把那老女人綁起來,免得她時刻惦記老子的小命。”
“不要小看那些紫色的樹藤,它們每一條都極具靈性,而且質地比聖墓石更硬更堅韌,雖然是綁人用的好材料。”李岱墨一盆涼水澆下來,“但以你目前的狀況,沒等一刀砍落,就會被它纏起來吊到空中,這輩子都得掛在上面了。”
刁小四看着四周莽莽的林木嶙峋的黑石,還有兩側有如刀削斧鑿黑壓壓望不到盡頭的大峽谷,和峽谷上方仿似溝壑般迤邐綿長的天空,不禁第一次把注意力從如何重新打造義成公主的問題上暫且移開,疑竇暗生道:“老李,對付老女人我自有辦法!可這到底是他孃的什麼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