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季,但對李牧野而言,零下二十五度的天氣裡,只要有張娜在,便哪裡都充滿陽光和溫暖。
十九年共同成長的記憶,曾經的親情,一朝轉化爲愛情,澎湃的激情把兩個年輕人衝擊的暈頭轉向。儘管沒有衝破最後一道防線,卻依然如魚得水般享受。與同孟凡冰之間的無媒苟合相比,這纔是真正的戀愛生活。
美好的感覺總是短暫而雋永,張娜的寒假很快就結束了,踏上了南下的列車。依依惜別的時候,乾爹張禮拍着李牧野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道:“珍惜年輕的時光吧,不管今後命運把你們帶到哪裡去,總歸是一段最值得珍藏的寶貴記憶。”
李牧野不解其意,但乾爹的話語中卻有認可他和娜娜之間這段感情的意思。這讓他心裡很是開心,以至於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張禮話語中另外一層含義。
過了年,李牧野二十歲了,在無限惆悵和思念中守着小小的網吧,在度日如年中期盼着暑期快些到來。
“聽說了嗎?咱們廠要跟港商合作搞股份制了。”網吧裡一個青年工人在遊戲間歇跟身旁的同伴說道。
另一人道:“早就聽說了,公私合營,在冊職工都必須入股,一塊錢一股,每人最少五千,否則就得買斷下崗,全廠一共就一萬來人,照這麼算,最多能集資五千多萬,這筆錢也就夠改造二號爐車間的,張大忽悠說要打一場翻身仗,我看玄乎。”
張大忽悠就是張禮,關於廠子裡要搞股份制的事情,李牧野也早有耳聞,食堂作爲機關直屬單位,連動員會都開過了。集資入股的五千塊錢早就準備好,作爲娜娜的男友,自然要堅定不移的支持這件事。
時下,招商引資在全國都是大事兒。特鋼廠是市裡頭合併了三個廠子後組成的重點企業,這樣的合資項目自然也就成了市裡的重點項目。上上下下都在傳着這件事。李牧野作爲張禮的乾兒子,卻根本無心關注這些。他除了不規律的上班外,其他時間就是在網吧關注暑期到來的日子。
網吧經營情況好的超出了預期,在這座娛樂生活相對匱乏的老工業城市裡,這東西的魅力簡直不可抵擋。四塊錢一小時的網費,天天都有人喊貴,網吧的五十臺機器卻天天爆滿。隨時都有等候排隊的玩家喊着老闆給我留機器。
頭一個月下來,李牧野算了一筆賬,五十臺電腦的上機銷售費用,每天包夜滿座是四百塊錢,白天日常平均在兩千二左右,加一起超過兩千五。
不但機器能賺錢,香菸飲料方便麪火腿腸的銷量也很可觀。日均銷售量超過了八百塊,刨去成本也有百多塊的利潤。
招了個網管,月薪六百,包吃住。吃的自然是李牧野從食堂免費打回家的飯菜。光纖費八百一個月,電話費兩百,工商執照一百,食品衛生費五十,最大的開支就是水電這一項。李牧野是在家裡搞的網吧,直接走了廠子食堂的大功率工業線路,每度電要比外面商鋪經營節省六毛錢。一個月下來將近兩千。
另外,從定點單位買消防器材花了四百塊,拿到了安全消防許可,又在衛生局的附屬企業進了一臺空調和冰櫃,總共花了兩千六,纔拿到了衛生合格許可。不過這兩項費用基本屬於一勞永逸,最多也就是一年一孝敬。
最後再去掉雜七雜八的更換零件,購買遊戲硬盤之類的費用。細算下來,每個月的經營成本大約五千塊錢。淨利潤則是一個非常令李牧野感到意外的數字。
從年後春寒料峭的二月份到紅紅火火五月槐花香,滿打滿算四個月的時間,李牧野已經收回了先期投入的全部成本,淨賺了一個網吧還尚有少許節餘。
時間來到六月,眼看着暑期臨近,李牧野最近在考駕駛證。打算買一輛二手車,等暑期到來時親自開車去接娜娜。就在這個時候,廠家屬區忽然流傳出一個不大和諧的消息。
張禮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全廠一萬多人集資起來的五千多萬。
第一次聽到別人傳這件事的時候是五月下旬,李牧野當時完全沒有當回事。但很快這消息就傳的沸沸揚揚,而李牧野纔想起已經近一個月沒有去看乾爹媽了,於是這一天就買了些吃食去拜訪。
家裡只有乾媽史珍珍,據她說張禮已經失蹤了半個月沒音信。從乾媽閃爍其詞的眼色當中,李牧野已經瞧出了一些端倪。三天後,再來拜訪時,張家只剩下鐵將軍把門。打給娜娜,手機沒有信號。忙又打到學校寢室,結果被同寢室的女生告之,娜娜作爲交換生被選派到了賓夕法尼亞大學。
李牧野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登時如遭雷擊。他舉着電話,站在銀行門前,忽然想起李奇志說過的一句玩笑話,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也不要抱怨,那只是因爲你太容易被欺騙。
永遠不要指望一隻小白羊站在荒原上會得到善意的對待。
之後數日,李牧野瘋狂的試圖聯絡上娜娜,甚至開始學習英語,熟悉與出國有關的法律法規。直到忽然有一天,他接到了一個來自大洋彼岸的越洋電話。
電話的另一端,娜娜頭一句話:“哥,對不起,他是我爸爸呀,媽對我說,我們是一家人,不能夠分開的。”
“所以……”李牧野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咬牙道:“你就要跟我分開?”
娜娜道:“不管你怎麼怨我都好,但請你不要誤會我對你的感情,我爸不許我打這個電話,但他架不住我沒完沒了的磨,所以才批准我用公用電話打給你,他告訴我說,他被副市長洪文學設計,在澳門輸掉了那筆錢,合資廠的賬目對不上,港商追究責任,爸不想當替罪羊,就暗中聯絡了旅居美國多年的姑姑,也就是我姑奶,然後就帶着我和媽到了這邊。”
“那些錢不是乾爹拿的?”李牧野問道。
張娜道:“肯定不是啊,我們家的日子過得足夠好了,他根本不需要爲了那筆錢去冒身敗名裂的風險,我爸是被人設計陷害的,市裡頭有人打算分了那筆錢,卻要把髒水潑到他身上。”
“你們是怎麼去到美國的?我的意思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你做交換生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能辦到這種事的恐怕非富即貴。”李牧野道:“乾爹如果沒有拿那筆錢,就不應該有這樣的能力。”
張娜道:“都是我姑奶幫忙辦的,她是做貴金屬生意的,同時也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校董之一,當年因爲姑奶,我爺爺一家在玟鞷期間遭了很多罪,姑奶一直挺愧疚的,她在這邊死了丈夫,自己又沒有生孩子,好多年前就張羅着要把我們一家帶到這邊了,前些年我爺病的厲害不敢走,後幾年爺爺走了,我爸又捨不得他在國內的事業……”
“懂了!”李牧野想起了年初時火車站送別時張禮說的那句話,問道:“是不是很早以前你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張娜道:“哥,我不想騙你,交換生這件事在寒假結束的時候就定下了,我上火車前兩天爸爸已經跟我說了他的決定。”
“這麼說來,你是不太可能會回來了?”李牧野的聲音又冷又硬,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拋棄,但這一次的傷卻似乎比任何一次都來的沉重,以至於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哽噎的呼吸困難。
電話那邊陷入長久的沉默,許久才道:“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還記得寒假結束前那一晚我去找你那件事嗎?如果……”她頓住了一會兒,接着道:“我其實是做了把自己完全交給你的打算的,如果那時候你想要我,或許現在,咱們之間就會少了許多遺憾。”
“我答應了乾媽的事情,怎樣都會做到。”李牧野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潮涌,道:“如果,我的意思是我現在開始找渠道,辦手續去美國找你,我們之間還有沒有可能?”
“哥,我們一家三口來到這邊是迫不得已,姑奶爲了這事兒付出了很大代價,自然也提出了一些條件,其中一個就是要求我爸和我媽離婚,然後再娶生子,爲我們家延續香火。”
李牧野從她的口氣裡感受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道:“乾爹和乾媽的感情是最艱苦的歲月裡歷練過來的,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所以,姑奶奶就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張娜道:“她希望我能跟她繼子的兒子結婚,這樣一來就可以平衡雷迪亞珠寶集團董事會內部的矛盾。”
“你怎麼說的?”李牧野嘆了口氣,這種豪門聯姻的戲碼電視劇裡看多了,沒想到這倒黴事會出現在生活中,還輪到了自己女友的頭上。
張娜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沒辦法拒絕,否則,我們一家就沒辦法在這邊立足,我總不能看着爸爸媽媽離婚吧。”
李牧野道:“所以,你給我打這個電話的意思是要告訴我,咱們之間徹底結束了?”
“十年,哥,我們還有十年時間。”張娜道:“我雖然同意了訂婚要求,但前提是要完成學業,就在今天上午,我已經重新報考了醫學院,即是說,從現在算起,當我讀完從學士到博士的全部學位之前,我都可以不必真的跟那個人結婚。”
“如果十年內,你能……”她有些欲言又止。顯然是因爲她將要提出的要求難度很大。
“你能再多告訴我一些關於我那位競爭對手的消息嗎?”李牧野攥緊了電話,依然難以平復激動的心情。從絕望到希望,跟沒有被再次徹底拋棄比起來,奮鬥十年又算得了什麼?
那個人叫劉麒,二十四歲,哈佛商學院畢業,雷迪亞珠寶集團市場部副總監,集團大中國區執行總裁助理,董事會成員,擁有集團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個人身家保守估計也要超過十億美金,如果能得到張娜姑姑的認可,他很有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爲集團董事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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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豬一樣的隊友更悲催的是有一個神一樣的對手,而自己卻連豬隊友都不如。
李牧野掛斷電話以後,直接去找了王紅軍的老爹。
這位經營福利勞保廠積累了一點家底的大叔覬覦李牧野的網吧非止一日了。
“三十萬,網吧你拿走。”李牧野開門見山道。
“太貴,買不起。”大叔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笑眯眯看着李牧野。
李牧野多餘話不說,直接把一張賬目流水單子拍在桌上,道:“做生意,貴不貴是次要,值不值才最重要,這是網吧這個月的賬目流水明細,你看完了再做決定,如果你還覺着貴,那我就去找一舒網苑的老闆談,直接要五十萬不二價,給你這個價錢,完全是衝着跟你家紅軍哥這些年的交情。”
“這麼好的買賣你怎麼不做下去了?”王紅軍老爹拿起單子看罷多時問道。
“賺錢太慢!”李牧野乾脆的回答道。
這句話把這位大叔嚇了一跳,“這你還嫌慢,你小子想去搶銀行嗎?”
李牧野咧嘴苦笑:“急需要賺大錢,怕是搶銀行都未必趕趟。”
爲了姐姐,李牧野敢去殺人。爲了張娜,李牧野更不在乎眼下十分難得的未來可期的安穩日子。
“三十萬按說是不貴了,但我真有些不湊手,大侄子,你看能不能再低點兒?”
“聽工商所那邊的老鄭說,上頭已有文件,爲了整治網絡經營亂象,過了今年十月份,網吧經營許可的門檻要提高一大截兒,一張門票就要十二萬,所有相關手續不合格的黑網吧都不允許經營下去了,到那時,我那一張許可證就值二十萬,再加上那些機器設備,其他各部門的許可手續,如果三十萬您還嫌貴,那就真別怪大侄子有好事兒沒先想着您了。”
“得!”王紅軍老爹一咬牙一跺腳,道:“就按你說的價錢,三十萬,這網吧我接手了!”
李牧野道:“網吧賣給您了,房子我可不打算賣,您要是不打算換地方,還得交一筆租金。”
“要不你連那個房子都賣給我算了。”王紅軍老爹取出一根軟玉溪遞過來,道:“叔給你個大價兒!”
“不賣,租金可以意思意思,但房子不管您給多少錢都不賣。”李牧野道:“我留着這房子,我們姐弟在這城市裡纔算有個家,萬一哪天我姐回來了,纔好找得到我。”
“大侄子,我嘴欠多問一句。”王紅軍老爹給李牧野把煙點着,問道:“你賣了網吧以後打算去哪一行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