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白寶這廝蹲過大牢,跑過碼頭,會一點裝神弄鬼的手段,也見識過舊江湖裡真有本事的高人,算得上是江湖裡趟過來的人物了。李牧野的計劃並不複雜,之所以能唬住他,全憑的是葉弘又和魯源商量出來的這些具體的細節。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來安排每一步環節,把每一種可能影響到宮白寶判斷力的細節都考慮到以後,貫徹到整個計劃當中。
還沒見到葉弘又,他就已經懷揣了一半的朝聖心情,認定了這個未卜先知的葉神醫必定能手到病除治好兒子的病。
房間裡點着檀香,最頂級的南洋貨,沁人心脾。葉弘又盤腿坐在蒲團上,手邊放着一本半尺厚的大藏經,當中露出一片金鑲玉的書籤,看樣子是合卷不久,剛看到某處。不必看經書內容,只看厚度就讓人肅然起敬。
看面相不過三四十歲的葉弘又穿了一身居士道服,手上提着一串綠松石的珠子,面露和善微笑看着宮白寶。眼神中透露出看破世情的睿智,一指對面的蒲團,道:“坐。”
宮白寶拘謹的想要施禮,卻被葉弘又阻止。
“恭敬在心而不在形式,我若有德,你自然崇敬,我若無能,縱然你此刻多禮,稍後也會無禮,所以不必多禮。”
“葉大師,請您無論如何救救我兒子。”宮白寶不敢坐下,跪在蒲團上拉着兒子的手說道。
“你不必着急,這孩子不是短命之人,得的是雜症而非藥石無救的絕症。”葉弘又招手把那孩子叫道近前,探手在孩子額頭上摸了摸,道:“神光渾濁,是着了邪穢之物。”又看了看宮白寶,問道:“這孩子是不是經常頭疼抽搐?每當犯病,形如癲癇,必定痛苦難當?”
“一點都沒錯呀!”宮白寶豎起大拇指讚道:“您真是神醫,就這一摸就知道孩子的症狀,看來我兒子是有救了。”
葉弘又擺手道:“那卻未必,暫時只能幫他緩解痛苦罷了。”說着,將手壓在孩子的額頭上,問道:“什麼感覺?”
小男孩兒道:“暖和,熱乎乎的,現在好像又涼絲絲的了。”
葉弘又滿意的點點頭,提起毛筆來,一旁的扎裡蒙幹立即送上宣紙一張,在上面刷刷點點寫了個方子,道:“這孩子的病來的蹊蹺,我也不能根除,只能開個方子緩解一下痛苦,七七四十九天以後就自然不會再有痛苦了。”
“什麼意思?”宮白寶眼睛瞪的老大,看着葉弘又寂然無情又似悲天憫人的眼神,顫聲問道:“仙長,我兒子難道就沒救了嗎?您剛纔不是還說這孩子不是短命的相貌嗎?”
葉弘又道:“業障不在他身上,卻報應到了他身上,你有一筆不義之財來的太黑,損了陰德,壞了天道倫常,但你有七殺星庇護,那復仇的執念報應不到你身上,所以才找到了這孩子頭上,這是命數,除非有巧殊菩提女搭救,否則,這孩子無論如何都留不住了,你還是趁着年紀未老,再做打算吧。”
無情的揮揮手,對扎裡蒙幹說道:“送宮先生出去,招呼下一位吧。”
宮白寶哪裡肯去,賴着不動,道:“我都五篇兒的人了,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他嗎還能種出第二根苗來啊,老仙長,您還是行行好,給弟子指點一條明路吧,我要怎樣才能救我兒子啊?”
“你是捨命不捨財的性子,這辦法對你來說太過爲難,所以我纔不想告訴你,徒增你糾結煩惱。”葉弘又嘆了口氣,又道:“看在你如此誠懇的份兒上,我就多一句嘴,替你分說一下。”
宮白寶趕忙伏地磕頭,道:“求老仙長指點迷津。”
“你多年前在碼頭集市以裝神弄鬼的江湖手段巧取豪奪了一處產業,當年被你奪了家產的那戶人家後來出了白事,那人家倒沒什麼,只是他門戶中世代供奉了一尊保家的妖孽對此耿耿於懷,那東西奈何不得你的七殺命宮,便把仇恨記下,最後着落到了你兒子身上。”葉弘又煞有介事道:“現在此物盤踞在你兒子命宮當中,吸收孩子的真命陽火,只等陽火一滅,這孩子便魂歸極樂世界去也。”
宮白寶面色大變,心中暗自駭異,那是多年前的舊事,這位葉先生卻如同親歷一般,言之鑿鑿,半字不假。他趕忙往上磕頭,跪爬一步到了葉弘又近前,道:“老仙長,罪人知道錯了,但請瞧在罪人家中三代單傳的份上給罪人指點一條明路吧,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必定甘心情願。”
葉弘又先是爲難,而後長嘆一聲道:“難得你一片赤誠,又愛子心切,我就給你指一條化解之道,走不走悉隨尊便。”接着又道:“禍從財來,當從財去,首先你要捐資以求厚德,就是捐款做慈善來積德洗刷你的罪孽,其次你還要把帶來禍端的物產以不高於買價出售,這出售有個講究,買家只能是巧殊菩提女,只有這樣,那禍根纔會甘願離開你兒子的身體。”
又叮囑道:“切記,一定不能高於當初的買價。”
宮白寶生出一絲疑慮,問道:“您讓我捐款,這錢是由您替我借花獻佛嗎?”
葉弘又寶相莊嚴,道:“是要搞一個正式的捐款儀式,把這筆錢捐給真正需要的人,這纔是真正積功德。”
但凡江湖騙子,前面鋪墊再多,到了這一刻都難免會露出狐狸尾巴,但這位葉大師顯然不是那道道,人家根本不沾手。
“我明白了。”宮白寶心底下佩服,唉聲嘆氣道。
“賣了燈具城沒有問題,可我上哪去找這個什麼巧殊菩提女啊?”宮白寶道:“還請老仙長再指點的具體些。”
葉弘又道:“這巧殊菩提女本是文殊菩薩俗家女兒轉世,天生的七竅玲瓏心肝,生於南方菩提木下,天賦妙相,無與倫比,絕非芸芸衆生可相提並論,只要她出現,便很容易認得出來。”
宮白寶道:“這可爲難了,長的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我上哪兒知道誰生了一副七竅玲瓏的心肝啊?介不是要了我親命了嘛,老仙長,您行行好,再指點具體些成嗎?”
葉弘又不悅道:“你這個人太無賴,我已經把話說的十分明白,這種事情講究的是緣法,你卻偏偏要老夫逆勢而爲道破天機來助你,真是十分討厭!”說着,隔空一揮手,揮出一股子清香熱氣撲在宮白寶的臉上,這傢伙只吸了一口,便腦袋一陣眩暈,恍惚中聽到有人對他說道:“衆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救你兒子的人早就高價聯絡過你了。”
宮白寶粗鄙無文,李牧野用通訊器對他說的前面半句根本沒聽懂,但後面那句聽明白了。他被葉弘又一下子拍迷糊了,眼睛看着葉弘又嘴巴不動,耳朵裡卻聽得真而切真,再看其他人都毫無反應,似乎只他一個人聽到了那句話,頓時瞬間生出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神諭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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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蔽的房間裡,小芬抱着李牧野的胳膊,笑的前仰後合,道:“你們這計劃也太壞啦,宮白寶這回看來是沒跑了,一邊給你們數錢,還要一邊對你們說謝謝,這個江湖真是太好玩兒了。”
李牧野道:“還是老葉的手法高妙,這最後一手神諭用的巧妙,但換做別人來肯定會穿幫。”
小芬道:“也虧他能想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無限通話器放進宮白寶耳朵裡這一招,這樣一來,宮白寶自己就會去找兵兵姐了,冰冰姐給他高價,這傢伙都不敢要啦。”
李牧野道:“接下來還要讓他捐出一大筆錢來,跟電視臺合作,弄一個公益活動,讓老葉上去耍幾手古彩門的戲法,兵兵姐也跟着湊個熱鬧捐點款,找周偉業出面請幾個社會名流跟着湊點份子錢,全都用做慈善事業。”
“具體做什麼慈善?”
“隨便,支持希望工程,或者支援西北地區的沙漠化治理,反正就是要踏踏實實的做事,不能讓人挑出半點毛病來。”
小芬會意的點點頭,道:“大叔這是真要把葉伯伯打造成萬家生佛了。”
李牧野道:“是作爲一個文化符號,成爲咱們牧業集團精神的代表。”
“行霹靂手段,懷菩薩心腸。”小芬溫柔的依偎過來,道:“大叔,我真是太崇拜你了。”
李牧野道:“別把我說的那麼高尚,有一天讓你看到我狠起來壞起來的樣子會失望的。”
小芬搖頭道:“不會,跟你身邊這麼長時間,我已經不是剛出校門的孩子了,懂得單純的好人做不了大事的道理。”
李牧野道:“宮白寶進套子了,接下來拿下燈具城,改造一番後,咱們第一家連鎖餐館就可以開業,你別看現階段這餐館生意沒什麼了不起的,但在未來,我卻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這上面。”
“爲什麼?”小芬不解的問道:“不管是車臣的石油寶石,還是雅庫特的黃金鑽石,哪一門生意不比這生意好賺錢?”
李牧野道:“貿易這種事,咱們賺了就有人賠了,所以賺的越多越惹人恨,黃金珠寶和石油都是天然出產的消費品,真到了關鍵時刻,不能當吃當喝,所以本質上這叫投機,賺這樣的錢不但讓人妒恨,還讓天嫉妒,這個天就是民心所向。”
“太深奧了,我理解不了。”魯少芬苦笑道:“是不是有點可笑?堂堂復旦高材生,居然聽不懂一個半文盲說的道理,大叔,你怎麼知道那麼多事情啊?”
李牧野沒有理會她後面的問題,繼續說道:“那我就說的再簡單點兒,這黃金珠寶爲什麼值錢?家有藏金亂世不慌,這東西能保值的確不假,但這東西的儲量真的可以作爲貨幣基礎來決定貨幣價值嗎?在我看來,這就是扯淡,真餓極了的時候,一塊麪包和同等大小的金塊,你選哪個?”
“肯定是麪包。”小芬道:“我大概明白一些了,所以金銀珠寶的價值並不在本身的稀有程度,而在於需要它們的人對它們的認可。”
“飽暖思欲,本質上這東西就是用來填滿那些基礎生存需要得到極大滿足的人的欲壑的。”李牧野道:“這種生意做得再精也只能成爲商業領域裡的工匠,永遠成不了大師。”又道:“除了黃金寶石生意外,還有一些比如軍火和眼鏡假牙之類的暴利行業,不是說不能做,而是心裡要有個底,在滿足了自身對金錢的需要後,還是該有更高追求才是立身成事之本。”
“你說的有道理,可我們女孩子還是很喜歡這些東西。”小芬有點擔憂的:“你會不會覺得我膚淺?”
李牧野搖頭笑道:“怎麼會呢,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說這個生意不好,只是想告訴你這樣的生意只能把財富集中到口袋裡,卻不能提升身爲生意人的格局,一個出色的商業家,應該是商業領域裡的大師,而不是投機的鉅富。”
“那什麼樣的生意人才算商業領域裡的大師?”小芬聽的眼睛放光問道。
李牧野道:“把文化和理念作爲產品賣出去的纔算大師,德國人的機械,瑞士的鐘表,法國的料理,意大利的皮草和時裝,這些都是脫胎自衣食住行的大生意,美國人的快餐文化改變了全世界的節奏,日本人將這些文化特點與本民資文化結合,創造出所謂創新型文化,同樣賣到了全世界。”
“文化輸出帶來的是認同和尊重,甚至是崇拜,是除了軍事手段外第二種征服手段。”李牧野繼續說道:“強勢的文化可以讓一個民族變的強大而有活力,而弱勢的文化則會迷失自我,就比如當今國內社會,爲什麼會有那麼多崇洋媚外的思想?問題從晚清時期就開始了,戰爭的失敗讓國人不認同自身的文化,否定自我成了一件時髦的事情,但我們當初真的是輸在了文化上嗎?歷史上的中華文化兼容征服了很多強大外族,可是唯一保留下來的古文明。”
小芬流露出恍然之色,道:“這不是袁先生經常說的東西嘛。”
李牧野點頭道:“老袁真是個高人啊,他對我說,真正的大生意離不開五種元素,衣食住行和文化屬性。”
接着道:“這個文化屬性概括很廣,醫藥文化,餐飲文化,書法文化,尚武文化等等,歸根結底是代表民族精神內核的強勢文化,就比如餐飲業的文化,我們講究的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對味道和食材的追求精細到了極致,表面看這是複雜奢侈的行爲,其實也可以因陋就簡,讓最簡單粗鄙的食材發揮出最好的味道來,如果這樣飲食文化能夠輸出到世界去,那麼接受這種文化的人認可接受我們的方式,習慣甚至依賴於我們的文化,那麼帶來的認同感就會幫助我們佔據領導地位。”
小芬癡然凝視着,道:“這也就是陳大哥希望咱們做的事情吧?”
李牧野點頭道:“這纔是商業興邦平天下的大事業。”又道:“任何資源都可能會枯竭,唯有強勢的文化纔是一直生存下去的根基,漢民族從黃河流域的一個小部落發展至今,經歷了無數次戰爭,兼併,融合,歷練出今天最具兼容性和生命力的文化傳承,餐飲文化在其中是有大貢獻的,這樣的生意,你還覺着這是小買賣嗎?”
“大叔,忽然好想給你生個小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