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很輕緩,很溫柔,像在講故事,又像在訴說誓言。那般冷酷無情的話語,從他口中一個字一個字地流瀉出來,竟也有了些繾綣的味道。
變成一個惡毒兇狠的人,大概是也是一個實現諾言的方式。只是林青薇不願他變成那副模樣。
索性,一切都還來得及。
再充滿血腥味的話從蕭晏口裡說出來,林青薇也覺得繾綣極了。她感受到了絕望和悲苦,感受到了劫後重生的放下重負。
她是如此,蕭晏也是如此。
林青薇將所有哽咽都吞嚥下去,淚流滿臉。到最後,她已經不知道誰是誰的眼淚,淌進口中依然又鹹又苦,卻像是甘霖落到了乾涸的心田,一寸一寸地滋潤着。臉頰相貼,感受着那股鹹苦的溼意,彼此耳鬢廝磨着,用舌尖和脣齒抵死糾纏着,就爲了感受對方的存在的氣息。那像是救命的稻草,給了彼此一切求生的渴望。
林青薇蒼白的脣,被吻出了絲絲極淡的血色。脣齒相碰,不到精疲力竭停不下來。口中的血氣是腥甜誘人的,也同樣分不清誰是誰的。
忽然,林青薇自喉頭下翻滾出一聲極其忍耐的悶哼,整個人痛得抽搐,雪白的額頭上當即沁出了冷汗。蕭晏一直噙着她的嘴脣和舌尖,越發纏綿用力地親吻着、安撫着,恨不能將她捲進自己的骨血裡。林青薇整個都異常僵硬,手指扭曲得死死掐着蕭晏的手掌。
蕭晏竟是一邊深吻着她一邊打開藥酒瓶塞,將藥酒澆淋在了林青薇手腕的傷口上。
他不能讓林青薇獨自一人承受這樣的痛苦,要痛也要陪她一起痛。他咂着林青薇的舌,林青薇不能咬自己,但是可以咬他。
無奈,事情還沒有完。一隻手腕過後,蕭晏又扣住了她的另一隻手,繼續狠下心把藥酒往傷口上澆。林青薇不想咬他,可是極大的痛楚襲來,像是一團火,要寸寸把她的皮肉燒焦一樣,她忍耐不住,張口就咬在了蕭晏的嘴上。
這個吻充滿了溼潤的腥甜。蕭晏沒有放開她,時而溫柔時而緊湊地親吻她,試圖平復她的傷痛。但他又知道,他能平復的寥寥無幾。
到後來,林青薇的哼聲弱了,渾身汗透,人也幾近脫力,緩緩從蕭晏的懷裡滑落。
分開時,彼此的嘴脣都是紅腫、醴麗不堪。
蕭晏讓她躺在牀上,輕輕拭乾她手腕上的血水,再行上藥包紮。林青薇半睜着眼,沒有力氣說話,只餘下胸口一起一伏。
等做好了這些,蕭晏又去衣櫃裡找來一身乾淨的被藥香薰過的衣裳來給林青薇換上。
已經過了半夜,再有兩個時辰就該天亮了。皇宮裡依然燈火通明,外頭只怕抓刺客正抓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寧。但冷宮裡卻如一的冷清孤寂。
暫時應該不會有人想到會在冷宮裡搜,這半晚上還算安全。但如果後面蕭瑾下令搜宮的話,便必須得有應對之策了。
別的先不去管,先把林青薇的傷養好纔是首要的。在冷宮裡蕭晏也不得不警惕,除了給林青薇處理傷口必要時點了燭臺,等一切收拾妥當以後便吹滅了蠟燭。
這冷宮深處的藥園子十分隱蔽,一般人不知道冷宮裡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蕭晏坐在牀榻上,摟過林青薇的身子,輕輕地把她抱在懷裡,用衾被裹着。這裡的夜有了些涼意,她的身子總是冰冰涼的。
即使這一個月以來,沒好好地睡過一覺,蕭晏也捨不得睡,他就只想抱着她,隔着窗前明月,細細看着她的容顏。
他在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執意要跟她在一起,或許就不會連累到她,更不會把她置於這般危險的境地。
林青薇疼得睡不着,也睜開了雙眼,看着月下蕭晏深邃的眼睛。
蕭晏問她:“跟着我,你後悔過嗎?”
林青薇道:“從來沒時間去好好想過這個問題,我都是在想以後。人總要有些盼頭,才能堅強地活下去。”
是的,她所有想的,不是自己後沒後悔,她也不會回過頭去看自己當初走的這條路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她想的,只有往前,全都是她和蕭晏以後的路。
蕭晏絮絮地說:“這一個月來,我在外面睡得不好,但總是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你。我不能貪戀在夢境中,我要快些醒來繼續趕路。我常夢到將來,我們有了孩子,一家子人不管在哪裡都在一起,進進出出,歡歡笑笑。我夢見我可以保護你們母子,一手牽着你,一手牽着孩子……不知怎麼的,我總是會做這樣的夢,大概是我太想你,也太想我們的以後。”
林青薇在宮裡的時候也常常做那樣的夢,一家人出行,走在熱鬧的街上,看着繁華的街景。紅燈籠照亮了孩子紅撲撲的小臉,可口得像只蘋果。
原來,不僅是她,還有蕭晏也與她肚子裡的骨肉心血相牽。所以即便在千里之外,也能夠有所感應是麼?
可是現在……
林青薇的身子在他懷裡瑟瑟顫抖,咬緊了牙關,淚流滿面地問:“後來呢,後來還會做這樣的夢麼?”
蕭晏說道:“後來越接近上京,越緊張擔心,再沒做夢了。”
林青薇一下沒磕緊牙齒,從喉間溢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她哭着道:“蕭晏,我冷……你能不能抱我緊一些?”
蕭晏聞言,緊了緊手臂。可他到底不敢太用力,怕勒到林青薇的傷口。
林青薇又哽咽道:“再緊些,你抱緊我好不好?”
蕭晏眼眶一酸,泛着清亮的光澤,再顧不上其他,將她緊緊摟抱着,讓她的身子貼着自己的胸膛。她柔弱無骨的身軀,瘦削得他一隻手臂便能摟實了,他恨不能把她揉進骨血裡,用盡心血地好好疼她愛她……
林青薇頭埋在蕭晏的懷裡,不一會兒衣襟上泛開溫溫的溼潤。林青薇細細碎碎地隱忍低泣,雙手盤緊蕭晏的後背,一時也忘了自己的腕上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