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等等,臣下很好奇少殿是如何知道這些的!不知少殿又對這些難題有什麼應對之策!”天童賴貞磕磕巴巴問出一個不算質疑的質疑,心裡得意洋洋的看着最上義光,心說你這麼小年紀總不可能什麼都明白,只要被我唬住露出馬腳,我依然可以把劣勢給搬回來。
“這些問題確實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就是剛纔想出來的。”最上義光看到最上八楯又鬨笑起來,被氣的小臉通紅辯駁道:“我還想到鎮府公今年不會在出羽大動干戈,也許明年或者後年就會對我出羽做出大動作,如果我們不能抓住機會向鎮府公靠攏,就會像清水家那樣被清剿掉。”
天童賴貞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少殿的想法太有趣了!竟然還能猜中吉良義時的想法?難道少殿有什麼法術探知嗎?那麼也請少殿探知一下臣下的想法如何?”
“你……”最上義光被氣的渾身發抖,最上八楯以爲小孩子被問住,反而笑的越發歡快。
最上義守憤怒的猛拍地板,怒聲大喝道:“夠了!都給本家住口!源五郎雖然想法天真幼稚,可諸位又在幹什麼?還不如我家孩兒能出一個不是計策的計策,在這笑話源五郎有何用!諸君焉知這上杉彈正明年會不會再來?如若他真的再出陣,聯絡大寶寺氏、小野寺氏攻擊我等領地又該當如何應對?總期望敵人的憐憫和愚蠢而不想清退路,又如何能穩固我等的基業!”
天童賴貞被喝的腦袋一蒙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惱羞成怒的就要和最上義守拼命,延沢滿重眼疾手快的拉住天童賴貞,皺起眉頭低聲提醒道:“莫要忘記他是家督,更莫要忘記他與伊達家的盟約。”
這一句提醒好比給他發熱的腦袋澆下一通涼水,一股刺骨的寒意讓他從頭冷到尾。天童賴貞懊惱的攥緊拳頭後悔剛纔的傲慢行止,卻忘記最上義守與伊達輝宗結爲翁婿,一個伊達家就足以把天童家一大把盟友比的擡不起頭來。
越想就越後悔。天童賴貞滿面羞慚垂下腦袋,低聲說道:“是臣下魯莽了!請主公諒解。臣下一定注意言辭。”
“父親!”最上義光激動的看着最上義守,少年人興奮的幾乎要流下眼淚,父親終於可以理解他支持他保護他,這是多少個日日夜夜裡他所期盼的夢想,卻不想下一句話就將最上義光從天堂打落地獄,讓他如墮冰窟冷的發抖。
只聽到最上義守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訓斥道:“源五郎啊!本家對你說過多少次了!說話做事一定要慎之又慎,你這麼小年紀在這評定會上插什麼嘴?還不回去認真反省。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來見我,在此之前評定會就不要再列席參加了。”
“是!”少年身體一晃艱難的站起來,帶着寂寥的身影緩緩退下,他的身影根本沒引起任何人注意。更沒注意到少年最上義光投向他父親的那一縷深深的恨意。
上杉政虎一萬五千大軍出動震動整個出羽,就連南部米澤城的伊達氏也派來使者關切的詢問,看的出伊達輝宗很關心未來岳父的安危,誰較最上家有一位出羽第一美人最上義姬,伊達氏與最上氏約定三年後成婚。憑藉這門親戚最上義守才得以坐穩家督之位。
北部的小野寺景道,東北的大崎義直都對上杉政虎的到來抱有極高的警惕,聽說上杉軍在羽黑山合戰中,用三千軍勢輕易圍殲三千清水國人軍,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擔憂的。萬一這位鎮府公真的打算在羽奧大展身手,他們這些領主又該如何自處。
索性的是上杉政虎只是派出使者安撫緊張的小野寺景道,他們是應大寶寺義增的投效要請前來救援,並宣告大寶寺氏從今以後就是上総足利家的家臣,以後誰再對大寶寺家打主意就要先問問上総足利家的刀鋒鋒利否。
對於清水氏的遺留家臣處理上,上杉政虎給予的處理方式是最積極投效的給予安堵許可,不太積極主動的領地減半處置,對大軍進行頑強反抗的武家全數改易流放佐渡島挖礦,打定主意要快速清理掉領內的反抗聲音。
反正此地的領地也是交給大寶寺義增來經營,清理該地區的國人既是完成許諾給他們騰地方也是給大寶寺義增栽刺,這個策略確實卓有成效,起碼在短時間內造成清水領內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的靖平態勢。
殘留的清水氏遺臣不敢恨上杉政虎和強大的越後軍團,在出羽國人看來越後就是條過江龍,出羽國終究是他們這些低頭蛇來經營,清水氏的地盤被大寶寺氏繼承,他們也只有痛恨坐享其成的大寶寺義增,給大寶寺義增製造麻煩防止大寶寺氏坐大也是權宜之計,畢竟出羽國不是吉良義時眼裡的核心地區,拿下一塊酒田港掌控羽奧的貿易就足夠了。
至於大寶寺義增還必須履行他的諾言,收拾鋪蓋不情不願的離開尾浦城,大寶寺家的一羣譜代衆也跟着搬遷到清水氏地盤的幾大新城裡,酒田港的富庶繁華從此與大寶寺氏說再見,連同羽黑山以西的一整塊平野被劃歸吉良義時的直領。
渡邊高綱、內藤正成兩人帶着兩千五百餘軍勢駐紮於尾浦城掌控這塊新領地,他還負責在出羽國中招募編練一千五百新兵,以兩人優秀的統率手段和豐富的經驗,坐擁四千守軍鎮守莊內及酒田港基本不會有問題。
再處理完這一且事情已經是十月下旬,出羽街道早已被深深的積雪掩埋,上杉政虎帶着所部一萬兩千人,乘坐早已等候許久的水軍迴船返回直江津,此一戰折損的軍勢未超過三百,還有兩百餘傷殘的武士足輕被送回來,他們將被妥善的安排到同心警固衆、吉良家所設的牧場、養殖場內繼續爲主家服務。
時至初冬春日山城天寒地凍,設在大廣間裡的慶功宴熱鬧非凡,幾十個燒着木炭的火盆散發着滾滾熱浪。在場的武士各個面色紅潤精神飽滿,他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弄出皮毛衣衫就先享受一套,有這種厚實擋風禦寒的衣裳冬天也不在那麼難熬了。
越後武士各個酒量驚人。初回越後自然要痛飲一場才行,才兩個時辰不到武士們就喝的東倒西歪人事不省。就連一向不愛飲酒的細川藤孝以及狡猾的浪岡顕房也沒躲過被喝趴下的機會,只有幾個資歷老年紀大的武士才藉着年紀太大不能上頭的理由才成功躲掉,忙碌一年也只有到冬天大雪封山才能放鬆一下。
整個大廣間裡,除去手忙腳亂着打掃戰場的小姓們之外,就只有吉良義時與上杉政虎還保持清醒,沒人敢對吉良義時灌酒,上杉政虎又因爲身體原因不能飲酒。兩人端着新煲出來的牛肉湯喝上幾口,欣賞着廳內幾百人互相灌酒的戲劇也十分有意思。
等酒宴散去兩人來到天守閣談起這一年發生的變故,從三好長慶攻畠山,北條氏康打裡見。再到六角義賢偷雞不成蝕把米,今川義元上洛不成反被殺,這一年來戲劇性的變化讓兩人感嘆着世事變化人心不古。
談了一會兒吉良義時就打算告辭,正要起身忽然想起幾個月前見到的那名女子,遲疑片刻才說道:“兄長不在的日子裡。餘到是遇到一件事情,恰好與兄長有關。”
上杉政虎奇怪的問道:“噢?有什麼事情?”
吉良義時瞟了他一眼,慢慢說道:“前幾個月,我與虎姬在花園裡恰好碰見阿浪,只是匆匆一瞥卻看的出她是位非常有教養的武家女子。虎姬與我說起她的故事,還真是讓人很是唏噓感嘆啊!”
上杉政虎沉默一會兒,長嘆道:“吾又豈會不知她的心意,只是吾持修驗道,信仰飯繩權限戰無不勝的無上威光,所以才能十幾年如一日戰無不勝,如若信仰不誠會給我自己,以及你和虎姬帶來深重的災難!”
飯繩權限又名飯綱權限,乃是信濃北部飯綱山內的山嶽信仰的神佛習合之神,他的形象多是乘白狐、持劍和索的烏鴉天狗圍住,並且有蛇纏繞五體或白狐,在室町時代被視爲戰勝之神,所以受到足利義滿的深厚信仰,上杉政虎的兜就是飯繩權現的前立。
“修驗道?這東西我好像在哪裡聽說過……”吉良義時的眉頭深深皺起,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上杉政虎向他袒露自己的思想,思索一會兒便說道:“如果餘沒記錯,細川政元應當也是修持修驗道最終把細川家搞的烏煙瘴氣,以至於讓他身死養子之手,這個修驗道似乎不是非常好的修行之法呀!”
上杉政虎攥緊念珠冷聲說道:“細川政元一介弄臣,竟敢對公方殿下行廢立之舉,就是此人導致天下大亂,他所修行的修驗道,實乃假託修驗道而行衆道也!此人一生爲惡五蘊迷心,所以纔會墮入邪道最終被殺也是死有餘辜。”
他對細川政元充滿了厭惡和反感也是理所應當的,一來從小立下的匡扶幕府重振法度的遠大志向,讓他的前半生沉浸在理想主義之中,近些年雖然因爲生病而逐漸轉變,但是對一些人一些事的看法是很難改變的,比如細川政元就是堪比蔡京、嚴嵩的這種大奸臣。
二來,他認爲細川政元行衆道而用修驗道來打馬虎眼讓他十分厭惡,所謂“衆道”或者叫做“若道”其實就是高級公卿玩孌童的傳統,漂亮可愛的小男孩永遠是一些人的最愛,進入戰國時代逐漸演變爲小姓文化,比如武田信玄與春日虎綱可歌可泣的“愛情”還有那封保證信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另外還有同朋衆也可以擔當此等作用,比如織田信長所寵愛的同朋衆十阿彌就是個如女子般美麗的年輕男子,搞這種衆道具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其中的一方必須是非常年輕漂亮的美少年,這其實就是繼承平安時代男風的演變。
歷史上的軍神是個什麼心態他不清楚,但眼前的上杉政虎就是個狂信徒和禁慾主義者,仔細聯想修驗道的相關修行,其實就如同一些苦修士那樣,以皮肉之苦和飢餓來加強自己的信仰,這些對於上杉政虎來說都很難實現,唯有最重要的一條坐禪冥想恰好符合禪宗的坐禪思想。
吉良義時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位帶着理想主義而又有些耿直的大舅哥,竟然還會有這麼複雜的信仰體系,還牽扯出一堆從沒意識到的故事,見上杉政虎談性不濃,他也就放棄繼續追問下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