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孩每天中午都會站在陽臺上澆花。那些紫色瀰漫的植物,被陽光覆上一層淺黃的氤氳。似乎是一幅絕美的山水畫。男孩喜歡望着遠處,眼神哀怨繾綣,彷彿在追憶沉溺的往事。
十六歲的若水第一次有了心事。每到中午,她都會躲在自家的陽臺上偷看對面的男孩。男孩輕笑如水的眉眼一點一點的化成愛戀淌進若水的心裡。
若水的家裡是做瓷器的。那些燒好的器皿,經過若水的描繪,一個個顯得精美絕倫。很多時候若水筆下的人物總會莫名的畫成男孩的模樣。
那些瓷器經過雕琢,一個個被擺進商場或者超市。有時候,若水想,如果有一天,那個男孩看見,他會不會知道這是一個女孩對他的愛戀呢?想到這些,若水的臉便微微發燙。
咳,咳。裡屋又傳來爺爺咳嗽的聲音。醫生說爺爺的病已經到了晚期,即使花太多的錢也是無濟於事。爺爺對此很釋然,他說,一個人遲早要死的。只是覺得委屈了若水。
若水從來沒見過自己的母親,父親在若水五歲那年,因爲一次事故也離開了她。所有的生活,便靠着爺爺臨摹瓷器來撫養若水。
爺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呆滯的望着前面。房間裡瀰漫着一種說不出的腐塵味。爺爺說那是死亡的氣息。若水拿着剛剛臨摹好的瓷器放到了爺爺的牀邊。
爺爺微微轉了轉頭,盯着瓷器看了看。然後,抽出左手指了指枕頭底下。
若水順着爺爺的指向從枕頭底下拿出了一個小瓷瓶。
那是一個青灰色的瓷瓶,在昏暗的屋子裡發着寒仄的青光。上面的畫樣似乎是一個佛像。
“這是青花瓷。是你父親的,魂。”爺爺嘆了口氣,緩聲說道。
“青花瓷。”若水的目光又一次聚到了瓷瓶上面。
夜裡,若水一個人坐在陽臺上。月光灑下來,似一層銀霜宣泄在青花瓷上。若水望着上面的圖案,忽然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她想起了爺爺的話,這是青花瓷,你父母的魂。
若水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她看見一個男人坐在桌子前,拿着精緻的畫筆往瓷器上描摹。一個女人坐在他的身邊,眼裡笑語,全是濃濃的呢喃愛意。
男人目不轉睛的盯着手裡的瓷器,眉目之間,泛化着不可剝離的熟悉感。
然後便是很大的雲霧,若水在裡面不停的流轉。雲霧散去時,若水又看見了那個男人。他和另一個女人依偎在一起。旁邊放着一個青色的瓷器,發着青色的寒光。
若水一下醒了過來,青花瓷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燈光下的青花瓷,光暈明媚。帶着眩暈的色彩斑斕幻化。
擡眼,若水看見牀頭父親的照片,她呆住了。
“噹啷。”爺爺房間裡傳來一個聲音,什麼東西落到了地上。若水沒有來得及穿鞋,跑向爺爺的房間。
爺爺傾斜在牀頭,已經閉上了眼睛,臉上帶着安詳的笑容。若水想起了剛纔的夢,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滴在青花瓷上,晶瑩剔透。
桌子上,有一封爺爺留下來的信。
“若水,爺爺已經給你聯繫了一所美術學校。校長很欣賞你的繪畫,爺爺很欣慰。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紙上的字跡歪扭傾斜,想來是爺爺用最後的力氣寫下來的。
若水拿着那封信,坐到了地上,失聲痛哭。
[二]
底下的人又在喊了,若水還沒有動,她目光直直的望着對面的陽臺。
那個男孩還沒有出現。
爺爺的葬禮上,那個男孩告訴若水,他們還會再見面。可是,爲什麼在離開的時候,卻不能再見一面呢?
若水不知道,爲什麼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變了樣。爺爺走了,那個一直喜歡在午後澆花的男孩怎麼也不出現了?
若水最後看了一眼,那些攀附在陽臺上的紫色蔓藤花,已經有些開放,像是若水整個夏天的秘密一樣。
新的城市很乾淨,大片的白雲鑲嵌在藍天上,似一副精美絕倫的畫。
很多時候,若水就站在校園的操場上,仰望着天空,思念家鄉,思念爺爺,思念那個眉眼哀怨的男孩。
課餘時間,若水還是習慣拿起那些沒有描摹的瓷器一筆一畫的勾勒。每每看到那些瓷器,若水總是想自己的母親是誰?父親離開前,他眼裡那些陰霾又是爲何?
每天放學,美術學院的學生都會相約一起出去採風,他們揹着大大的畫夾,走過城市的大街小巷,尋找屬於自己的風景。
若水也一樣,只是她不習慣和別人一起。她總是一個人穿過那些被人遺忘的地方,尋找屬於自己的風景。那些風景,有時候被她畫在宣紙上,有時候被她描摹在瓷器上。
那個黃昏,雨來得很快。若水還沒有來得及收起畫架,豆大的雨水已經落下來,滴在宣紙上和墨水混到一起。
轉過彎,若水看到前面一個宅子,她跑了進去。
宅子是這個城市廢棄的舊樓,所幸還可以遮擋風雨。
若水把畫架放下來,整理了一下。
天漸漸黑了,雨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整個宅院看起來像一隻怒目而視的野獸,在風雨中顯得格外猙獰。若水蜷縮着身體,驚恐不安的看着四周。
黑暗覆蓋在整個宅院裡,一些稀稀碎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竄過來。那些遊說在同學間的恐怖傳說此刻也清晰的浮現在若水的腦子裡。
城市的舊樓,因爲陰氣太重,很多人不願回去。最後便荒廢了,成了現在的樣子。據說,每到晚上,便會有一些不知名的東西聚集。
若水緊緊抱着身體,四下張望着。眼前的黑暗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
噠,噠,一個聲音驟然響起,伴着雨聲,打破了宅院的沉靜。
若水悚然一驚,目光緊緊盯着前面,她的手裡拿着一把削筆刀。
腳步聲越來越近,若水能夠感覺到來人就在自己眼前。
呼吸屏緊,心跳加速。
“啪”一個清脆的聲響,一道火光亮了起來。
一個男孩站在前面,手裡拿着一個打火機。
若水呆住了,男孩的眉眼再也熟悉不過,正是自己描摹在瓷器上那個千思萬想的男孩。現在,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男孩也愣在了那裡,他似乎沒想到宅院裡竟然還有其他人。
這個時候,門外響了一個炸雷。若水一怔,嚇得剛想大叫,男孩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若水的心竄到了嗓子眼,她聞到了男孩手心的味道。
“別出聲。”男孩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宅院的門被什麼東西推開了,吱吱拉拉的,外面的光亮透了進來,一些樹枝般的東西沿着地面和牆壁爬了進來。
若水睜大了眼睛,全身幾乎僵直,後背升起一股冷氣。
那些東西一點一點向他們走來,男孩的手裡多了一把刀,似乎在準備反擊。
終於,就在那些東西靠近過來的時候,男孩站了起來。
若水看着男孩,剛想說什麼。男孩卻一把拉住若水,往前跑去。那些樹枝般的東西瞬間往回縮去,男孩緊緊揪着,另一隻手緊緊拉着若水。
經過門口的時候,若水的頭重重撞到門板上,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三]
空氣很稀薄,彷彿有一張紙貼在鼻孔前,若水感覺胸口沉悶,幾乎就要窒息。她睜開了眼。
陽光燦爛,映入眼簾的是綿延起伏的青山,還有數十極乃至數百級梯田依山勢盤繞而建,曲曲彎彎,層層疊疊,宛如一道道拾級而上的天梯直伸向雲天。明媚的陽光照在梯田上,反射着綠油油的光芒,梯田裡漫山遍野鬱鬱蔥蔥,整個個天空倒影下來,波光瀲灩,色彩變幻。
如此美境,簡直就是人間天堂。可是,若水沒有心思欣賞。她轉了一圈子,卻沒有找到那個男孩。
記憶漸漸清晰,破舊的宅院,猶如樹枝般的鬼魅東西,跟着自己被男孩拉了出去,然後撞到門板,暈了過去。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忽然,身後有人說話了。
若水轉過身,看見一個女人。她的裝束似乎是少數民族,黑底紅面的衣服上綴滿了銀色的小飾品,陽光照耀下,褶褶生輝。
“一定是被這風景迷住了吧!和我當初一樣哈!這哪裡是人間的風景啊,簡直就是天上的瑤池聖景。”女人笑了笑,說道。
“三姑,在做什麼?得回去了。”旁邊走過來一個男人,同樣他身上的衣服和女人身上的大同小異。
“這孩子,怎麼一個人來這裡了?”旁邊的女人有些疼惜的看了看若水。
若水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膝蓋不知道什麼時候磨破了,兩隻手也黑糊糊的,想必臉上也是髒
兮兮的。
“我,我迷路了。阿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若水就勢說道,眼淚不覺流了出來。
“強子,我看不如我們帶她回去吧!她的手挺靈巧的,調教幾下或許可以幫我們調色描摹。”女子看了看男人。
“好吧!就依你。”男人點了點頭。
若水跟着他們往大山深處走去,四周風景秀麗,是若水只在瓷器的描摹畫上見過的。以前,她總以爲那是描摹作者想象出來的風景,沒想到世間真有如此美麗的風景。
在路上,這裡是雲南南部一個偏遠山巒地。這裡民風樸實,大都以瓷器描摹爲生。
不知不覺,若水跟着他們來到了一個寨子。起先連綿起伏的大山,此刻彷彿瞬間移到了眼前,寨子的頂樓上寫着兩個古體大字,瓷寨。
“瓷寨。”若水輕輕唸了念這兩個字,不禁呆住了。 щщщ▪ тTkan▪ C〇
爺爺講過,很久以前,有一個寨子專門爲瓷器上色描摹。那個時候,無論是景德鎮還是承德瓷,全部要運到那裡進行描摹。如果說景。景德鎮的燒窯據稱一流,那麼瓷寨的描摹功不可沒。
只是,時光翩繾,瓷寨後來便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內。
“來,若水,別怕。瓷寨裡的人都很好的。”三姑拉着若水,笑眯眯的往裡面走去。
三姑說的很對,瓷寨裡的人都很好。可能是因爲經常要和外面瓷器商打交道的緣故,他們對於若水這個外來人都很熱情。
三姑帶着若水把整個瓷寨轉了一圈,獨獨有一個房間沒有帶若水看。那個房間孤零零的矗立在瓷寨的裡面,像是一個羣離所居的老人一樣,讓人覺得淒涼心涼。
若水轉過頭又看了看那個房間,有微弱的光亮從裡面透出來,說明裡面有人。是什麼人住在裡面呢?
“若水啊,千萬不要進那個房間,知道嗎?那裡是瓷寨的禁地。沒有寨子老人的同意,誰也不能進去。”三姑再三叮囑道。
[四]
夜涼如水,月光透過窗戶竄進來,影象朦朧。
若水翻了個身,怎麼也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來到了瓷寨,還有,那個男孩去了哪裡?
對於這樣的事情,若水並不感到奇怪。五歲那年,她從外面回家。看到一個白衣女子站在家門口,笑容慈祥的看着她。面對陌生人,若水非但沒有害怕,還覺得非常親切。她被那個女子抱在懷中,眼前氤氳一片,雖然她看不清那個女子的臉,可是她能感覺到那個女子身上慈愛的氣息。
後來,爺爺進來了。若水轉過頭髮現自己竟然躺在半空中。爺爺慌忙把她抱在了懷中。那樣的事情,讓爺爺變得驚慌失措。他甚至還帶了一個神婆來家燒紙作法。
那天晚上,父親抱着她說了很多話,其中有一句若水一直記得,若水,你不是平凡的人。
第二天,父親便出事了。
想到這裡,若水的眼淚流了出來。她坐了起來,走到了窗前。
深夜的瓷寨,寂靜瞭然。對面就是下午三姑說的那個瓷寨禁地房間。此刻,那裡亮着燈。影綽的光亮下,可以看見那裡有一個人正坐在燈下,手裡拿着一個東西。
若水往前探了探,那個人似乎在給瓷器描摹。
看到這裡,若水的心癢了。從小便跟着爺爺描摹瓷器,對於描摹早已經成了若水的最愛。三姑的叮嚀,神秘的房間,彷彿幾個爪子在若水的嗓子裡撓。思來想去,她打開了門。
夜風很涼,若水躡着腳步很快來到了那個房間門前。
房間的門閃露着一絲縫隙,燈光透過縫隙竄出來,若水把眼湊了過去。
一個男人背對着坐在桌子前,他正仔細的盯着手裡的瓷器胎坯,聚精會神的往上面塗描畫彩。
吱,若水身體不自覺的往前傾了傾,門響了一下,頓時開了。
聽見響聲,男人回過了頭。
驚慌失措的若水剛準備道歉,卻呆住了,全身猶如被澆了一盆涼水。
那個男人也頓住了,俊朗的臉上有些不快的看着這位不速之客。
“父親。”若水失聲叫道,眼前的男人,眉目熟悉,就連皺起來的眉頭也和父親絲毫不差。
“什麼?”男人愣住了,定定的看着若水。
“哦,不,對,對不起。”猛的,若水回過了神。父親已經死了,眼前的男人也許只是和父親有些相像而已。
這個時候,房間角落裡的桌子上的一臺收音機響了,“現在爲你播放新聞,今天是1985年9月5日,我國正式引進國外工程技術……”
1985年?若水腦子裡響了一個炸雷,她不相信的看着那臺樣式陳舊的海鷗牌收音機,擡頭問道,“現在是1985年?”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男人點點頭。
“你,你是陳笑天嗎?”若水咬了咬嘴脣,繼續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男人臉上的疑惑更大了。
若水驚呆了,自己竟然來到了二十五年前,並且遇見了自己的父親。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五]
青花瓷,流傳於唐代。後有人把佛像畫做於錦布或者瓷器上,故流傳爲唐卡。
陳笑天癡迷於唐卡的創作。他堅信,在唐卡上能找到自己的追求。瘋狂的創作使用他陷入了深深的逆境中。爲此,他不惜拋家離鄉。
他一個人來到唐卡的最初流傳地。在那裡,他整日於瓷器畫樣做伴。他的癡情無意中被一個叫念瓷的女子知道。念瓷不遠萬里,找到了他。
念瓷的故鄉就是瓷寨,那裡的人不以財富論地位,不以樣貌學識論人品,他們只信瓷器描摹。
念瓷帶着他來到了瓷寨,陳笑天所有的描摹才華在瓷寨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受到了瓷寨最高的愛戴與擁寵。
他們在瓷寨舉行了盛大的婚禮,那個晚上,整個瓷寨篝火連天,羣人嬉鬧。陳笑天一直喝到醉眼薰迷,纔回到了自己的新房。
可是,他沒想到,迎接他的不是自己嬌羞美麗的念瓷,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念瓷躺在牀上,鮮紅的血染在喜服上,觸目驚心。
沒有人知道,念瓷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陳笑天抱着念瓷的屍體,呆呆的坐到了天亮。一時之間,他絕望到了極點。曾經舉案齊眉,歡言巧笑勾勒的美好畫面,如今似是一把尖刀深深刻在心上。
失去愛人的陳笑天,整天陷在痛苦中,每天除了描摹瓷器,再無心做其他。寨子裡的老人便把他的住地規爲了禁地,不讓其他人踏入半步。
若水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收不住,這就是青花瓷上的故事。陳笑天拿着手裡的瓷瓶,悵然悲慼。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當你問起這些,我便告訴了你。我總覺得,你很像她。當然,你不是她。”陳笑天別過臉,擦掉了眼角的淚。
若水沒有說話,她心裡在喊,父親,我是你的女兒,你當然會告訴我這一切。
一直以來,爺爺都不明白,爲什麼父親的眼裡總是覆滿了陰雲。不論誰向他提親,他都斷然拒絕。原來,他的世界已經有一份愛情,有一個愛人,那是誰都無法替代的。
可是,念瓷死了,那自己是誰的女兒呢?若水忽然停住了哭泣,她覺得這個問題好奇怪。
“這個送給你,你回去吧!要是讓別人發現你來這裡,會被趕走的。”陳笑天拿着一個白玉瓷瓶放到了若水的手裡。
若水愣了愣,接過瓶子點了點頭。
回到自己房間,天已經快亮了。若水呆呆的靠在牀上,她想起了爺爺臨終前留給自己的那個青花瓷。她摸了摸口袋,竟然還在。
燈光下的青花瓷,光暈明媚。帶着眩暈的色彩斑斕幻化。若水撫摩着上面的畫彩,不禁黯然神傷。
“不用難過,所有的世事都已經註定。”突然,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若水一驚,擡起頭,她看見一個人站在自己牀邊。竟然是那個男孩。
“你,你怎麼進來的?”若水問道。
“若水,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凡人,我就是你手中的青花瓷。每當你遇到困難挫折的時候,我便會出現。”男孩微微一笑,黑色的風衣像是將軍的盔甲,飄逸在眼前。
“這,怎麼回事?”若水更加疑惑了。
“所有的一切,都要你自己去經歷。我已經把你帶到了二十五年前,你所迷惑的,都將會在這裡找到答案。”男孩說完,身形像雲一樣漸漸消失。
若水望着牀上那個青花瓷,靠在牀頭,深深嘆了口氣。
[六]
天亮了,若水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了。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靠在牀頭上睡着了。頭有些暈沉,昨天晚上的記憶漸漸浮現,若水的心隨之又沉了下去。
砰,砰,門外傳來了急劇的敲門聲。
若水愣
了一下然後走下牀,開了門。
門外站滿了人,爲首的正是三姑。她一臉陰沉的看着若水,身後的人同樣怒目而視。
沒有等若水開口,三姑的話便連珠代炮的響了起來,“不是說過,晚上讓你別亂跑。你怎麼不聽?你到底是誰?虧我可憐你把你帶來了瓷寨,誰知道你竟然是個掃把星。”
“什麼?三姑,你說什麼?”若水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你們看,那是什麼?”這個時候,人羣中有人指着若水牀邊說道。
回過頭,若水看見那正是昨天父親送給自己的那個瓷瓶。
“呀,那是念瓷的白玉瓷啊!”
“怪不得,怪不得啊!看來,強子就是她害死的。”
人羣中吵了起來,亂糟糟的。若水聽得一頭霧水,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一切。
“你說,你到底是誰?你老家是哪的?怎麼會來到瓷寨山下?”此時的三姑已經沒有了曾經的慈眉善目,取而代之的是滿腹狐疑。
“我,我。”若水努了努嘴,不知道該怎麼說。難道告訴他們自己是從二十三年前來的,那樣的話誰會信啊!
“白玉瓷是我送給她的。你們不要再爲難她了。”人羣中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頓時凍結了所有人的喧譁與猜測。
若水呆住了,她看見父親走了過來。
“你?你爲什麼要給她?難道你不知道白玉瓷代表着什麼嗎?你明知道念瓷死得不明不白,爲什麼還要這樣做?昨天強子出事了,就是這個白玉瓷惹得禍。”三姑神情有些黯然,繼而變成了哀嚎。
“都別說了,都別說了。造孽啊!”人羣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寨子老人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其他人雖然忿忿不平,卻也不敢說什麼,跟着老人走了。
“三姑,強子哥他怎麼了?”若水看了看三姑問道。
“死了,死了。”三姑瞪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房間的門被關上了,若水呆呆的坐下來。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確定,所有的事情肯定和眼前這個白玉瓷有關係。
“這個白玉瓷是念瓷留下來的。”陳笑天說話了。
“什麼?”若水一驚,擡起了頭。
“在瓷寨,白玉瓷是用來陪葬的。它是屬於死人的東西。瓷寨有一個傳說,如果兩個人想一生一世相守,那麼需要把兩人的血澆注在瓷坯裡。即使,人死了,他的魂也會留下來。這個白玉瓷就是念瓷的魂。因爲念瓷死的蹊蹺,所以瓷寨裡的人對於她的白玉瓷很害怕。他們害怕念瓷的魂魄不走,詛咒活下來的人。”
“可是…。”
“你是想問,既然是念瓷的魂,爲什麼要送給你對吧!”陳笑天打斷了她的提問。
若水點了點頭。
“因爲,我需要你幫我。”陳笑天說着站了起來,他從身上拿出一張紙放到桌子上。“這是瓷神的畫像,我一直相信我的瓷器描摹能夠出神入化是因爲受到他的庇佑。念瓷死後,我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主動走進我房間聽我講故事的人。我要把故事告訴她,然後用我自己的生命鑄造一個和白玉瓷一樣的青花瓷。”
“青花瓷?”若水驚聲叫了起來,她不禁伸手摸了摸口袋裡的那個青花瓷瓶。
“很幸運,你出現了。若水,我不管你是什麼人。從你的眸子裡我看到的是真誠和信任,還有莫名的親切。所以我纔會請你幫我。今天晚上,你只需要拿着白玉瓷守在房間裡,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離開。”
“那你呢?你想做什麼?”若水心裡一顫,問道。
“我要到念瓷的墳前,陪她最後一程。”陳笑天說完,用力吸了口氣。
[七]
爺爺的葬禮上,那個男孩站在一旁,他穿着黑色的風衣,面容蒼白。愛戀已被悲傷取代,若水平靜的看着男孩拿着一束潔白的花放到爺爺的墳前。
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似乎是糾結了幾千年的仇怨。男孩走到若水面前看着她,眸子裡閃過青灰色的光芒。若水的心裡不禁一顫。 щшш_TTKΛN_C○
“我們會再見面的。”男孩說話了,聲音圓潤。
“我,我。”若水欲言又止,低頭無措。等她擡起頭的時候,男孩已經不見了。
若水第一次悵然失眠,除了爺爺離開的悲傷,還有那句沒有說出口的表白。就像父親和念瓷的故事,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甜蜜,便成了傷悲。
若水望着手裡的白玉瓷,她不知道念瓷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媽媽。還有,後面的事情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夜色如墨,一點一點侵蝕着所有的光亮,就像此刻若水心裡的陰霾,怎麼也看不見晴朗。
若水盯着對面的房間,心裡一片糾結。就在她準備轉身的時候,對面閃過一個人影。若水仔細看了一眼,是三姑。
三姑走得很急很快,不時回頭張望。最後,她走進了對面的屋子。
父親去了念瓷的墳前,現在屋子裡面沒有人。三姑去那幹什麼?
疑惑像水草一樣在心裡飄搖伸展,若水決定去看個究竟。
走到父親的屋子前,若水聽見裡面有人在說話。
“我說什麼來着,強子的死肯定會被推走的。寨子老人那麼偏袒陳笑天,肯定不會查的。”說話的是三姑。
“哈哈,這還要靠你三姑啊!話說,你帶回來的那個若水,和念瓷年輕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樣。我估計寨子老人和陳笑天也看出來了。所以,纔會不追究白玉瓷的事情。”另一個聲音是一個男人。
“那是,我三姑可不是蓋的。當初我說殺死念瓷,你還不同意。自從念瓷死了後,陳笑天的描摹技術簡直是令人驚歎啊!這就是悲憤的力量。”
“就是,就是,如果不是強子發現咱們的秘密,也不至於命喪黃泉。真是的。陳笑天到底把東西藏哪了?”
若水驚呆了,她頓時明白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轉過身,捂着嘴瘋了一樣向前跑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三姑他們爲了讓父親畫出更好的描摹,竟然殺害了他最愛的人。
這簡直令人髮指。
不,一定要把這一切告訴父親,否則他永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想到這裡,若水跌跌撞撞向瓷寨墳林趕去。
十幾分鍾後,若水終於跑到了墳林。
往前走了幾步,若水頓住了腳步。她看見父親正在挖墳,片刻後,父親從墳裡抱出一個孩子。
若水呆住了,她怔怔的站在那裡,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念瓷,念瓷。”陳笑天用顫抖的手撫摩着懷裡的孩子,淚水滄然。
“難道,難道。”若水搖着頭,喃喃地說道。
“不錯,你就是那個孩子。”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若水轉頭看見了那個男孩。
“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若水看着他,歇斯底里的問道。
“念瓷本是天上的瓷神,她被陳笑天的癡情感動。所以附身在瓷寨女孩念瓷身上。她寧可放棄天上神仙不做,甘願與陳笑天做一對凡人夫妻。可惜,她沒想到的是。在新婚之夜,念瓷卻被人殺害。她的魂魄也永遠留在了念瓷的軀體裡。
念瓷死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爲了保住孩子。瓷神用自己僅存的法力保全了墓裡的孩子。那個孩子就是你。”
五歲那年,在房間遇到的那個白衣女人。她的眼裡流露的是一個母親給女兒的慈祥之愛。
若水想起父親對他說過的話,“你不是一個平凡的孩子。”
“故事本來是陳笑天帶着你離開瓷寨後,在你五歲的時候他知道了念瓷的真正死亡原因。他覺得生無可戀,於是選擇了離去。
可是,真正的故事被死去的人掩埋。青花瓷是你父親離開前描摹的最後一件瓷器,一直以來他都相信瓷神的存在。這也是我能爲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讓你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勇敢的面對後面的人生。”
男孩說完,若水看見父親抱着自己踉蹌離開的背影。她禁不住蹲到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八]
依然是破舊的宅院,依然是一片黑暗,彷彿只是黃梁夢一場。若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手裡拿着那個青花瓷。
雨早已經停了,風透過縫隙吹進來,涼颼颼的。
若水站起來,走出了宅院。
有幾束光亮晃過來,似乎是有人拿着手電。隱約還傳來自己名字的聲音。若水背起畫夾,向前走去。
“若水,你在嗎?若水。”
是同學們的呼喊。
“我在這,我在這。”若水大聲喊了起來,她彷彿又聽見了那個男孩的話,“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勇敢的面對後面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