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借宿
天忽然暗了起來,有一種烏雲壓頂的感覺。
要下雨了,周可看了看黑壓壓的半空,撐起了油紙傘。走了沒兩步,天空忽然閃了道白光,接着響起了一聲炸雷,淅淅瀝瀝的小雨很快接踵而至。
山道有點陡,旁邊的樹椏晃動着,像是一個個張牙舞抓的怪物一樣。周可心裡不免有些恐懼,他不禁加快了腳步。
山道的盡頭是個拐角,拐過去,一座府第映進了周可的眼簾。周可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走了過去。
府第很氣派,和先前的山道地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盞藍色的燈籠掛在兩邊,發着幽幽的藍光,燈籠上寫着一個紅色的文字。紅字藍光,給人說不出的詭異。
周可收起傘,然後扣了扣門環。
吱,門開了。一個老人走了出來。
你找誰,老人看了看周可。這時天又打了個閃電。瞬間的明滅,周可看見一張乾瘦如同風乾的臉,特別是嘴脣,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我是週記帳房的夥計,因雨天路滑,想在這裡借宿一晚。周可抱揖說道。
哦,這樣啊!老人頓了頓。然後,錯身開了門。
周可點了點頭,提步跨了進去。
這裡是文府吧,請問老人家怎麼稱呼?周可問道。
我叫寶叔,是文府的管家。寶叔說着,提着燈籠往前走去。
周可打量了下文府的大院,左邊是個花圃,開滿了大小不一的花朵。右邊是個走廊,走廊旁邊是個側門,側門上似乎掛了一把鎖。
你今晚就住這個房間,寶叔指着東面一個房間說道。
謝謝寶叔。周可說着,走了過去。
記住,寶叔又說話了,語氣忽然變的很低沉。晚上不論發生什麼事,千萬不要出來。
你放心吧,我明天,周可話才說了一半,就聽見頭頂一個炸雷。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頓時變成了瓢潑大雨。
寶叔轉身走了,整個院子靜靜的,只有傾盆的雨聲和呼嘯的風聲。周可打了個哆嗦,然後慌忙走進了房間裡。
周可把石溼了的外衣脫了下來,放到桌子上。房間裡的擺設很簡單,只有一張桌子。牆上掛了一幅字畫。周可的目光不禁定住了。
是賀之章的[回鄉偶書],字體蒼勁有力,旁邊的畫像更是線條順暢,細膩明媚。儼然是兩個人的合作。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周可不禁感慨的唸了出來。
唉,一聲沉悶的嘆氣忽然從窗外響起。
是誰,寶叔嗎。周可轉頭看着門外問道。
門外靜靜的,沒有任何聲音。周可疑惑的走到門前,開門看了看。
外面沒有人,只有嘩嘩的雨聲。周可搖了搖頭,剛想關門,一個白影晃身閃過,鑽進了院子右邊走廊裡。
周可愣了愣,想去看看,耳邊又想起了寶叔的話,晚上不論發生什麼事,千萬不要出來。
你是誰,在這裡幹什麼?背後忽然響起一個清澈如水的聲音。
周可轉身,正好對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是個清秀的女孩。
哦,我是過路的,在這裡借宿一晚。周可慌忙答道。
寶叔沒和你說過嗎?晚上不要亂走,女孩語氣有點犀利。
對不起,我剛剛看到一個人影,所以出來看看。周可解釋道。
人影?
是的,就在那裡。說着,周可指了指走廊的側門。
女孩的臉一下變的慘白,她聲音顫抖的說,你肯定看錯了,不可能的。你一定看錯了。
周可還想說什麼,那個女孩卻走了。
周可不禁又看了看那個側門,然後,走進了房間。
2.書殺
天矇矇亮的時候,周可醒了。他起身收拾了一下,擡眼周可又看了看那幅畫,不知道爲什麼他對那幅畫有說不出的好感。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猛在外面響起。周可一愣,慌忙跑了出去。
開門,他看見昨晚和他說話的那個女孩正蹲在院子右邊走廊那裡,雙手捂着耳朵拼命的喊叫着。
周可提步走過去,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鬼,鬼,女孩慄聲指着對面的側門喊道。
尋着指向,周可望了過去,然後他呆在了那裡。
側門大大的敞開着,一個男人躺在門口,胸口插了把尖刀,鮮血早已凝固,變成了暗紅色。
正在周可思緒混亂時,寶叔帶着人趕了過來。
四姑娘,怎麼了?寶叔扶起蹲在地上的女孩問。
二哥,他,他,四姑娘語音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
寶叔看見門裡的屍體,臉一下拉到了底,嘴角微微顫抖,他死死的盯着那道側門說,把側門鎖上。
爲什麼要鎖上,死人了,應該報官啊。周可看着寶叔說道。
這是文家的事,客人還是別管了。寶叔冷冰冰的說道。
周可還想說什麼,家丁已經走了上去。周可最後又看了看側門裡躺着的屍體,他看見在屍體的旁邊竟然放着一本攤開的書籍。
客廳裡聚滿了人,文老爺靠在椅子上,微微閉着眼,表情悲痛不已。下面的人表情焦急的看着文老爺,沒人出聲。
老爺,一定是大少爺回來了。一定是他回來了。
二夫人,這怎麼可能呢?大少爺已經不在了。寶叔勸解道。
四丫頭,你再說說事情的經過。文老爺突然睜開了眼。
早上,我經過走廊,無意中看見,走廊裡的側門竟然開着。我走過去一看,誰知道。四姑娘心有餘悸的說道。
走廊離院子還有點距離,四姑娘,你爲何會去走廊看呢?是不是你心中有鬼啊。旁邊一個男人說話了。
天展,你什麼意思?四姑娘一下睜大了眼睛。
沒什麼意思,二哥現在死了,每個人都逃不開嫌疑。天展似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說。
我,是因爲,因爲。說着,四姑娘看了周可一眼。
四姑娘是因爲我,周可沉聲把話接了過去。
你,你是誰?天展輕佻的看了周可一眼說。
表少爺,他是借宿的。寶叔說道。
因爲,昨晚我看見一個白影閃身鑽進了走廊裡的側門,四姑娘看見我,問我話。我告訴了她,所以她今天早上不放心,又去那裡看了看。我說的對嗎?四姑娘。周可說着看了看她。
是的,四姑娘感激的看了看周可。
客人打哪來,又去哪啊?文老爺忽然說話了。
哦,我是週記帳房的,昨晚收帳逢上雨天,所以來貴府借宿。周可恭身說道。
老爺,會不會真的是?寶叔看了看文老爺,話沒有說下去。
不可能,世上怎麼會有鬼怪之說。我看一定是有人作怪。天展擡聲說道。
好了,寶叔,你先把弘兒的屍體收拾下吧。文老爺揮了揮手,然後起身站了起來。
3.斷文
周可跟着寶叔一塊去了側門,同去的還有四姑娘。可能因爲剛纔周可替她說話的緣故,四姑娘對周可的態度好了很多。她告訴周可,死的是她的二哥文天弘,他和死去的大哥天成都是大娘的兒子。大娘很早便已經過世了。
那你爲什麼叫四姑娘啊?周可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娘不讓我問。四姑娘笑笑說道。
側門被寶叔打開了,文天弘側身躺在門口,周可掃了房間裡面一眼。傢俱上都蒙了一層灰,牆角邊還結了些許的蜘蛛網。房間應該很長時間沒人住了。寶叔讓家丁把文天弘的屍體擡了出去。
周可彎腰拾起了地下攤開的那本書,那是曹植的[洛神賦]。攤開的扉頁寫了一句話,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
什麼意思呢?周可疑聲說道。
難道真的是大哥回來了,這不可能啊!四姑娘看着那本書,面帶恐懼的說。
你大哥他怎麼了?周可看了看她問。
這個房間本來是我大哥住的,可自從三年前大哥去世後,便一直被鎖着。誰想到,說着,四姑娘的眼淚流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雖然屍體是在你大哥房間發現的,但那也不能說是你大哥所爲。畢竟鬼怪之說難以立足的。周可安慰道。
府上的人都知道,大哥自小便喜歡琴棋書畫。家裡人除了他很少有人看書的,當年大哥死後,他房間裡所有的書籍都燒了。可二哥的屍體邊竟然放着本書。四姑娘忽然乍住了舌頭,她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周可書上的一角。
周可低頭一看,左邊的一角,用工整的楷體寫了兩個字,天成。
這,是大哥的書,是大哥回來了。這,四姑娘慌亂無神的看着周可說。
走,周可剛說話,天空忽然響了個雷。周可擡頭看了看天,雨又要來了。
文老爺靠在牀上,哀哀的望着前面。二夫人端着一杯茶坐到了他旁邊。
老爺,別傷心了,天弘他的事,我們都很難過。
唉,難道真的是天成回來了,自從三年前他出事後,我就一直擔心。我,文老爺搖了搖頭。
天成的事,也是逼不得已,老爺,你就別自責了。二夫人安慰道。
可他哪裡知道我的苦衷,文家祖上如果不是因爲文字,也不用到這荒山裡隱居。天成自小便是個讀書的料,可惜他錯生在了文家。
老爺,別說了。二夫人酸楚的打斷了文老爺的話。
窗外雨越來越大,二夫人起身關上了窗戶。
砰,砰,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二夫人有點生氣的打開了門。
二夫人,敲門的是寶叔。
寶叔,什麼事?老爺剛休息。二夫人面帶慍色的說道。
表少爺,他,他也出事了。寶叔臉皮顫了顫,寒聲說道。
4.畫殺
雨點急急的打在窗柃上,文老爺表情凝重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文天展。
文天展面孔朝天,一幅畫蓋在他身上。胸口的血已經把畫浸成紅色。
午飯的時候,我來喊表少爺,可怎麼敲門都沒人應。我隱約覺得不對,然後,去前堂喊寶叔過來。撞開門,我們發現表少爺死在了房間裡。家丁路明說着事情的經過。
老爺,事情好象
越來越複雜了。要不,我們報官吧。寶叔輕聲說道。
不,不能報官。文老爺緩緩的搖了搖頭說。
爲什麼不報官,現在死了兩個人啊,如果不報官,也許還會死。周可沉聲說道。
這是我們文家的事,客人等雨停了便請離去吧。文老爺語氣平仄的說道。
爹,你不覺得可疑嗎?先是二哥,現在是表哥。下一個也許就是我。四姑娘驚聲說道。
會不會真的是大少爺,那幅畫,是洛神賦。寶叔頓了頓說道。
文老爺身體猛的震了一下,嘴角努了努,說道,這怎麼可能。
底下一片騷亂,周可的心裡更是大駭,又是洛神賦。難道真的是文天成鬼魂殺人。家丁路明說,文天展的門窗緊閉,兇手是怎樣逃掉呢?
雨好象瘋了一樣,越下越大,詭異的氣氛油然而生。周可心裡更是焦急不堪。
天不可阻擋的黑了下來,四姑娘望了望空蕩蕩的房間,心裡忽然莫明的生起了一種恐懼感。桌子上的燈火輕搖晃動,在窗紙上映出形體不一的影象。四姑娘不禁往上提了提被子,蜷縮起了身子。
噔,一聲輕微的琴聲響了,四姑娘吸了口氣,望了望窗外。
琴聲又響了,很熟悉,四姑娘愣了愣,然後一下想到了什麼。她捂着耳朵,拼命的叫了起來。
周可第一個推開了房門,四姑娘看見周可,一下鑽進了他的懷裡。周可有點尷尬的問,怎麼了,怎麼了?
文老爺和寶叔跟着走了進來。
四丫頭,幹什麼。文老爺面色難堪的看着周可。
我,我聽見琴聲了,是大哥的琴聲,是廣陵散。四姑娘驚聲顫抖的說道。
琴聲,我怎麼沒聽見,是不是你聽錯了。寶叔問道。
真的,那首曲子大哥曾經彈給過我聽,我,絕對聽見了。四姑娘表情堅定的說道。
琴棋書畫,是天成少爺的最愛。在天弘的屍體邊,有攤開的洛神賦,而在天展的身上又蓋了一幅畫,現在四姑娘又聽到了天成少爺的琴聲。難道真的是天成少爺回來了。周可說出了心裡的疑惑。
這不可能?文老爺堅定的否決道。
也許,是有人想假借天成少爺殺人。周可繼續說道。
不對,是大哥。一定是大哥。四姑娘顫聲說道。
環兒,不是天成。二夫人也說話了。
爲什麼?周可緊聲問道。
因爲,因爲天成他並沒有,死。文老爺緩緩的吐出了一句話。
5.悲戀
文老爺的話,讓所有的人吃了一驚。
三年前,大哥下葬的時候,我們親眼看到的呀!四姑娘說道。
下葬的不是大少爺,而是翠蓮。寶叔接口說道。
翠蓮,這怎麼可能?四姑娘一下呆了。
文老爺嘆了口氣說道,當年,天成把他和翠蓮相愛的消息告訴我後,我氣憤之極。天成他從小聰明好學,雖然我們文家祖上便有斷文的祖訓。可我並沒有壓制他,可他竟然喜歡上了文府的丫鬟。我堅決反對他們。
天成並沒有聽我的,我一怒之下便把翠蓮趕了出去。
翠蓮被趕出文府後,便在半路上上吊了。
天成知道這個消息後,神情崩潰。他把自己關在房門裡,不吃不喝,無論怎麼喊他叫他,他都不開門。
他出來的那天,你們都看見了。他只是望着天笑了笑,然後吐血倒地。
天成並沒有死,可他永遠也不可能醒過來,我不想天成的事影響到其他人,所以我把他放到了文府的密室裡。
所以,天成根本不可能殺人。
房間裡靜靜的,沒有人說話。文老爺的話讓所有的人鎮定了下來。
是你,一定是你。二夫人眼光一下定到了周可身上,你來到文府,弘兒便出事了。週記帳房的夥計,怎麼可能來到這荒山裡。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到了周可身上,四姑娘也嚇了一跳。
我,別忘了。所有的跡象都和大少爺扯上了關係。我又不認識大少爺,怎麼可能是我。二夫人,講話是要有根據的。
是呀,二夫人,客人第一次來,應該不是他。寶叔忽然說話了。
文老爺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了房間裡每個人一眼。
如果文老爺不嫌棄,我願調查此事,也好爲在下洗脫嫌疑。說着,周可若有深意的看了二夫人一眼。
那好吧,希望兇手能有自知之明。很顯然,文老爺認定兇手就在人羣中。
人羣漸漸散去,周可看了看四姑娘說,能再和我說說你大哥的事情嗎?比如洛神賦,還有你說的廣陵散。
哦,大哥生平喜歡琴棋書畫。尤其喜歡洛神賦和廣陵散,他常說自己就像曹植一樣,得不到自己理想的愛人。那時,我不懂他說什麼,現在想來。大哥那時就知道他和翠蓮無法到一起。四姑娘輕聲說道。
周可點了點頭,說,翠蓮應該是個不錯的丫鬟吧。
翠蓮以前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後來家世沒落了,被我爹帶了回來。翠蓮很有才學,所以深受大哥喜歡。
哦,周可想了想說,好,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
走到門前,四姑娘喊了他一下。
怎麼了,周可轉身問道。
謝謝你,四姑娘臉色羞怯的笑笑,說道。
周可沒有說話,走了出去。
6.密室
半夜的時候,雨停了。只有雨珠順着屋檐滴落的聲音,一下一下,合着周可的心跳。周可在想一個問題,出了這麼多事,文家爲何不報官。難道文家是犯了什麼大錯,所以隱居在這裡,又或者,文府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忽然,窗外閃過一個人影。周可心裡一緊,起身走了出去。
門外靜靜的,空氣瀰漫着一種雨後的清新。周可看了看四周,然後折身回去。
突然,他頓住了腳步。
走廊側門竟然亮着燈,這怎麼可能?
周可躊躇了下,然後提步往走廊走去。
側門裡的確亮着燈,但門鎖着。
周可猶豫了下,然後,將耳朵湊到門邊,仔細的聽着裡面的動靜,可惜什麼也沒聽到。彷彿沒有人一樣。周可起身踱着步子走了幾下,他在想會是誰在裡面呢?四姑娘說過,側門的鑰匙一直由寶叔拿着,可現在爲什麼會有燈亮着呢?
正在徘徊的時候,他看見了寶叔。他心裡不禁一喜,沉聲喊了起來。與此同時,側門裡的燈光也瞬間熄滅了。
聽完周可的話,寶叔的臉沉了下去,側門一直都是鎖着的,特別是天弘少爺出事以後。更是沒有打開過。
疑惑中,寶叔打開了側門的鎖。
門一下開了,寶叔提着燈籠走了進去。藍色的燈籠發着幽幽的藍光,整個房間被照的詭漆漆的。
燈芯還冒着清煙,說明燈剛纔的確是亮着的。
寶叔掌起了燈,房間立刻亮如白晝。
周可仔細看了看,房間裡灰濛濛的,有一種腐爛的味道。
周可輕輕的敲了敲左邊的牆壁,然後又敲了敲右邊的牆壁。然後,他的目光一下落在了牆角邊的一塊磚頭上。旁邊的磚塊都被灰塵覆了一層,而那塊卻很乾淨。於是,他伸手按了一下。
旁邊忽然開了一道石門,一條暗道顯露出來。
周可看了看寶叔,寶叔的臉一下變的沉重起來。
周可推了推石門,然後走了進去。
通道很長,不知道過了多久,路面忽然變的崎嶇起來。寶叔一語不發的跟在周可後面,他也沒想到文家竟然還有這樣的密道。
通道的盡頭是個樓梯,周可試探着往下下去,每走一級他便在心裡暗暗數一次。一共四十四級。樓梯到了底。前面有隱約的光透過來。
周可回頭看了看寶叔,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寶叔跟着也停了下來。
旁邊的房間有人說話,聲音清晰的傳進兩人的耳朵裡。
天弘,你果然沒死。是二夫人的聲音。
哈哈,二孃,一個女人其實不能太聰明的。一個聲音,細細的,像是女人。周可看見寶叔的表情,心裡已經明白,聲音是天弘的。
你爹對你不薄,你到底想幹什麼?二夫人的話微微顫抖。
我爹,他不是我爹。你不用再騙我了。大哥死的那天晚上,我聽見你們的談話了。天展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天弘的聲音帶着些許的哀怨。
所以,你就殺死了天展。你太狠毒了。二夫人驚聲說道。
狠毒,那又怎樣,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讓天展死。天弘猛的擡聲說道。
啊,二夫人驚聲叫了起來。
周可一慌,然後猛的推開了門。
二夫人倒在地上,胸口插了把簪子。
天弘,他,他,二夫人指着對面一條小道說道。
寶叔,快送二夫人回去。說完,周可起身追了出去。
7.魅影
二夫人傷的並不重,簪子只是刺進了前胸。簪子被取出來的時候,四姑娘睜大了眼睛,那,是翠蓮的簪子。
周可心裡不禁一沉。
天弘刺傷了二夫人,等他追出去時,早不知所蹤。
二夫人說她晚上夜起的時候,看見有人從冰窖裡走了出來。冰窖裡放着天弘和天展的屍體,怎麼會有人。於是,她跟着那個人影走進了密室。她發現那個人竟然是天弘。
怎麼會是二哥,四姑娘不敢相信的說道。
我們也沒想到,可確實是二少爺。冰窖裡二少爺的屍體也不在了。寶叔說道。
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周可說話了。天弘裝死,然後殺害了天展。聽上去似乎合情合理,雖然他有殺人的動機,可他沒有殺人的時間和空間。
我剛剛看了一下,從冰窖到天展的房間大約有三百多步的距離,如果天弘裝死,然後再從冰窖裡出來殺死天展。他需要的時間很短,當時府上的人正是人心惶惶,天展的房間更是離大廳不遠。天弘如果現身,肯定會被別人發現。
再說,天展死於一個密室。如果真的是天弘殺的人,他又是怎麼出去的呢?
我也覺得不會是二哥,是不是有人假冒二哥,想嫁禍給二哥呀。四姑娘贊同的說道。
寶叔,你帶人找找府上每個地方,一定要把天弘找出來。文老爺說道。
寶叔帶着人走了出去。其他人跟着也往外走去。
客人,請留步。文老爺忽然叫住了周可。
周可轉過身,文老爺,還有什麼事嗎?
你不是帳房的夥計,你到底是什麼人?文老爺盯着周可問道。
周可沒有說話,擡頭,露出個詭異的笑容。
密室裡靜靜的,桌子上的燈發着昏黃的光線,投影在牆上,形成道道猙獰的光影。
文老爺看了看棺材裡的天成,輕輕的嘆了口氣。
老爺,我們走吧。二夫人扶起了文老爺。
嘻嘻,一聲輕笑忽然響了。文老爺一下僵住了,他看了看二夫人。二夫人也是驚愕的眼光看着他。
密室並不大,能聽的出來,聲音從牆壁上反射回來的迴響。
文老爺轉身看了看棺材裡的文天成,文天成還是靜靜的躺在那裡。
老爺,我我們走吧。二夫人的話哆嗦了一下。
文老爺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寶叔說,已經找遍了任何可能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天弘。一個人,就那樣憑空失蹤了。
文老爺看了看周可,周可卻沒有說話。
空氣立刻凝重起來。
還有一個地方你沒去,四姑娘忽然說話了。
你是說,蘭隱寺。寶叔驚聲說道。
8.翠蓮
周可望了望遠處,隱約有水聲傳來。寶叔和家丁在前面帶路,四姑娘跟着走在後面。每個人的心裡都緊顫顫的。他們知道,文府的人都在等他們帶回天弘。
到了,那裡就是翠蓮上吊的地方。四姑娘指着對面一座破落的寺院說。
周可看了看,寺院的牆面已經塌陷,大門的頂上懸了一個木牌,上面寫着三個字,蘭隱寺。
寶叔輕輕的推了推門,門緩緩的開了。
天弘吊在寺院的一棵樹上,低着頭,身體直直的垂在那裡,微微輕晃。
四姑娘驚聲捂住了嘴。
天弘的屍體被放了下來,周可蹲下身看了看,天弘的眼睛鼻子裡竟然溢出了淡淡的血跡。周可又看了看天弘的頸部。
周可皺了皺眉頭,然後站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四姑娘心情很低落,似乎在想什麼問題。寶叔也是寂寂無語。
看到天弘的屍體,文老爺的臉一下變的鐵青。
老爺,難道是翠蓮。二夫人怯聲問道。
在路上,周可聽家丁說三年前翠蓮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眼裡嘴裡鼻子裡流着血絲,好象死不瞑目的樣子一樣。
恐怖的氣氛又一次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
寶叔開始準備出殯的事情,整個文府裡一片哀傷。
四姑娘從吃過午飯便沒見過周可,下人說周可回到房間便把自己關在裡面。一直沒有出來。四姑娘不禁有些擔心,她敲響了周可的門。
門很快開了,四姑娘剛想說什麼。
周可卻說話了,四姑娘我問你,當初文府喜歡翠蓮的除了你大哥還有其他人嗎?
四姑娘愣了愣,說,好象表哥也喜歡翠蓮吧,不過翠蓮從來沒有理過他。
周可一聽,眉毛輕輕揚了揚說,我知道了,現在所有的答案都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四姑娘奇怪的看着他問道。
走,我們去找文老爺。說着,周可拉住四姑娘往裡院走去。
走到文老爺房門前,周可看見二夫人正在敲門。
怎麼了,二孃。四姑娘問道。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敲了半天門,老爺都不開。二夫人疑惑的說道。
糟糕,周可心裡一沉,他慌忙撞門。
門開了,看見裡面的景象,周可無奈的閉上了眼睛。
文老爺靠在牀邊,胸口插了一把刀,鮮血染紅了衣服前襟。他的手裡緊緊的抓着一本書,周可拿起來看了看,書的封面寫着四個字[昭明文選]。
9.揭兇
狹小的密室此刻顯得逼仄攝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周可身上。旁邊的棺材裡躺着沉睡不醒的文天成,文老爺半躺在椅子上,雙手垂在一邊。
你到底想說什麼?二夫人看了周可一眼。
我想說的是洛神賦。周可沉聲說道。
洛神賦?四姑娘愣住了。
周可點點頭說,不錯,是洛神賦。文府的人都知道,大少爺天成最愛的文章便是曹植的[洛神賦]。三年前他出事後,文老爺便把大少爺喜歡的書都燒掉了。
三年後,天弘少爺忽然死在了大少爺的房間。旁邊還放着一本攤開的書,並且是大少爺最喜歡的[洛神賦]。
接着是天展,他死的時候,身上蓋着的是顧愷之的臨摹名畫[洛神賦]。
所有的一切都把矛頭指向了一個死了三年的人身上,這是爲什麼?那是因爲兇手想讓文老爺講出大少爺並沒有死的秘密。
當我們知道大少爺沒有死後,便認定是有人行兇。接着兇手又演了一場格外精彩的好戲。
大少爺的房間,自從天弘死在裡面後便一直被鎖着。可忽然有一天,竟然亮起了燈。兇手故意把我和寶叔引進密室裡,然後讓我們聽到了天弘和二夫人的對話。於是,我們的目光又從大少爺的身上轉移到了天弘少爺身上。
那不是已經很明確了嗎,天弘殺了天展,然後畏罪自殺。二夫人輕笑一聲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今天,我們到蘭隱寺發現天弘的屍體時,我發現天弘的鼻子口腔,包括眼睛耳朵都流出了淡淡的血跡。周可說道。
那,天弘少爺一定是逃到了蘭隱寺,被翠蓮的鬼魂殺死了。旁邊的家丁顫聲說道。
錯,錯,全錯了?周可搖頭說道。
怎麼全錯了?寶叔問道。
第一,天弘少爺不是逃到那裡的,第二翠蓮的鬼魂不可能殺人。周可解釋道。
那是怎麼回事?家丁蒙了。
因爲,天弘少爺一開始便死了。是有人把他的屍體抱到了蘭隱寺,然後吊了起來,想讓他做出畏罪自殺的樣子。
啊,人羣一陣騷動。
還有,三年前翠蓮也不是自殺的。她和天弘少爺一樣,也是被人殺害後,再移屍到蘭隱寺的。周可繼續說道。
這怎麼可能?四姑娘驚聲說道。
這當然可能,家丁說過,三年前翠蓮和天弘少爺一樣,死的時候眼角口鼻都流出了淡淡的血絲。我看過天弘少爺的屍體,那是因爲他的屍體之前一直在冰窖裡,然後被吊在樹上,屍體血液暴曬,出現的現象。並且我發現,天弘少爺的頸部的勒痕是收縮的,如果是上吊的話,勒痕應該是向外擴散的。所以,那一刻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周可聲音一擡。
難道,是二夫人。寶叔看了周可一眼說。
我,怎麼會是我,二夫人辯解道。
那天,在密室裡,根本天弘根本就不在,只是你一個人在自導自演,對嗎?周可緊盯着她。
二孃,真的是你?四姑娘顫聲問道。
兇手不是二夫人,周可話鋒平仄下來。
10 泣愛
其實,所有的事情歸根到底只是一個怨字。文府祖上其實是官宦人家,可惜因爲一篇文章得罪了皇上,所以被髮配到這裡。所以文家有祖訓,不讓後代讀書識字。可惜,天成少爺偏偏自小便喜愛讀書,文老爺並沒有加以阻攔。
一直到天成少爺說出了他和翠蓮的事,文老爺死活不準。天成少爺以爲,文老爺是覺得翠蓮是丫鬟,門戶不當的原因。其實,這裡面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四姑娘緊聲問道。
因爲天展少爺他也喜歡翠蓮,四姑娘你一直不明白你爲什麼叫四姑娘。那是因爲其實,天展也是你的哥哥,他是文老爺的私生子。那天二夫人在密室裡說的話其實是真的。
令文老爺沒有想到的是天展少爺竟然和天弘少爺一起殺害了翠蓮。周可嘆了口氣說。
你怎麼知道的,這怎麼可能?寶叔不相信的說道。
這也許只是我的猜測,不過,我們很快便可以知道。周可說着,走到了文老爺面前。
周可拿起桌子上一本書說,文老爺死的時候緊緊的握着這本[昭明文選]。我一直以爲這是他給我們留的線索,一直到我想到兇手是誰時,我才明白了文老爺的真正用意。
昭明文選,是昭明太子寫的。昭明太子才華出衆,卻被人誣陷陷害他的父皇梁武帝,最後鬱鬱寡歡,得病去世。等梁武帝知道真相後,已爲時已晚。
文老爺其實是自殺的,他其實早就知道兇手是誰。他手裡拿着這本[昭明文選],就是要告訴兇手。所有的仇恨就算得逞又能怎樣,死去的人終究已經離去。如同梁武帝對昭明太子一樣,那是一個父親心底最深的愛。
天成少爺,你還不明白嗎?周可閉上眼睛,用力的說道。
所有的人都轉過了頭,躺在棺材裡的文天成坐了起來。
是的,我殺了天弘和天展。他們當年殘忍的殺死了翠蓮,從我醒來的那一刻我便發誓要報仇。文天成咬牙說道。
你在現場留下洛神賦的書畫,還在四姑娘的房門邊彈起廣陵散,你想讓文府的人驚恐,你想把目光轉移到鬼魂之上。其實,你沒想到,你做的一切適得其反。其實,文老爺早就知道是你做的,他讓二夫人做的一切就是想幫你洗脫罪名。你真的是文老爺最疼愛的一個兒子。可是,你一直不懂他的心。周可緩聲說道。
成兒,你爹一直都覺得愧疚你。爲了幫你看病,他四處奔波。二夫人哽咽的說道。
文天成看着靠在旁邊的文老爺,泣聲喊道,爹。
11.尾聲
天放晴了,周可收拾好行李離開了文府。
一年前,府衙接到了一封信,信上詳細的介紹了文府的地理位置以及文天成和翠蓮的事情,信的最後,請求府衙幫忙破案。文府曾經是朝裡的官宦仕家,不便直接調查。於是,府衙便派了年輕的捕快周可暗中調查。
周可不知道信是誰寫,既然案子已經破了,也不用再去追究。文府之行讓他感觸很多,而最讓他留戀的還是四姑娘臨別時的依依不捨。想到這裡,他不禁偷偷的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