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已經是宗師手段了。
閔行之在他身側,見他竟然在此時領悟了劍法奧義,達到了武道先天,臉欣喜之帶着點複雜之色。耳邊聽着錢舒的低語之聲:“不愧是宗師嫡傳,如此年輕竟然感悟了法理奧義,只待九竅齊開,必定成爲清劍派的下任宗師,二少爺,您的好兄弟如此才華,老朽也爲您感到開心啊。只是再天才也要能活下來才行。”
“錢伯,我……”閔行之臉現掙扎之色:“我若真這麼做了,很可能我和他連朋友都做不成。何況,如此做法有失磊落。”
錢舒聲音沒有半分咄咄逼人之態,好像在陳述一個事實:“可是若您不這麼做,您將會永遠失去這個兄弟,您的本意是爲他好,又何必在乎這些小節呢?而對付大魔頭更不需要在意這些了,一旦成功可是救了這滿船的江湖俠士,誰會說您手段不磊落。”
閔行之有了一絲意動,但還是有些猶豫:“難道,難道不能直接動用那些東西嗎?”
錢舒嘆了口氣:“那是宗師啊,再強的武器也要能打才行,只有用這些人消磨他的銳氣,用那丫頭惑亂他的心神,才能用那些東西一擊必殺,這不都是當初商量好的嗎?”
閔行之沉默不語,錢舒也沒有再逼迫,只是擡頭繼續觀戰。
前方陳安也對這附着法理真意的一劍,微微側目,但也僅僅是側目罷了,隨手一記靈犀望月,將那輪“月光”戳破,秦嶸跌落在地,肩頭一道深深劍痕,幾可見骨。
閔行之眼瞼一跳,咬牙下決定道:“錢伯有勞您去把她帶過來。”錢舒老臉嘴角微翹,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陳安將秦嶸第五次挑飛後,眉間閃過一抹不耐。看在慕晴的面子,自己已經屢次三番饒了秦嶸的性命,次更是刺傷其肩膀,令其知難而退,可這傢伙倒好,當自己好欺負,不要命地與自己拼招,簡直是不知死活。
在秦嶸又一次空門大露,施展出月華流光,這一記華麗的劈砍招式時,陳安眼已然起了殺意。
青萍如同毒蛇一般,行走於辰酉位,演化出凌厲的庚金之相,直接點向秦嶸心房。這一擊,管他是半吊子宗師還是真正的宗師都要死。
“不”隨着這聲短促的疾呼,一道人影竟閃到了兩人之間,擋在秦嶸身前。
陳安正要再催三分力將兩人一起釘死的時候,卻看清了來人長相,臉色大變,圈劍回招,反身而退。
秦嶸也是大驚失色,連忙收劍,只是他哪有陳安那等收放自如的實力,這強行撤招的後果是經脈大亂一口逆血噴出。他連忙運作心法,吐納良久才緩過一口氣來,嚴肅地看着來人問道:“阿晴,你怎麼來了?”
慕晴滿面是淚,哽咽道:“是閔二郎帶我來的,他說你有危險。”
秦嶸狠狠瞪向後者,閔行之垂目不與其對視。他無奈下,轉而對慕晴道:“阿晴,你先回去,這裡沒你的事。”
慕晴貝齒咬着下脣,倔強道:“不,我不走。”
秦嶸心腸一硬不去看她:“聽話,你快走,這裡危險。”
“是危險我纔不能走。”慕晴面色悽然:“若你像爹爹一樣離開我,我怎麼辦,我們的孩子怎麼辦?”
“什麼你有孩子了?”秦嶸身軀一震,臉色似驚喜,似擔憂的看着她。
場聽了這話,同時身軀震顫的還有陳安,他即使知道秦嶸和慕晴是早晚的事,還是難掩一股酸澀之感由心頭傳遍全身,乃至頭腦都一時失去思維。好在此時衆人在慕晴插入時已停手,否則當可一擊建功。
慕晴沒有回答秦嶸,而是轉向陳安滿面祈求地道:“小安,你能放過我們嗎?”
陳安腦嗡嗡作響,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下意識地道:“好,你們走吧。”他對此事懵懵懂懂,只覺自己應該恨慕晴纔對,可看到那張滿是淚痕的嬌顏,似乎什麼情緒都生不起,只想遠遠的走開。
“你怎麼能求他?”秦嶸大怒,充滿恨意地看着陳安:“這個魔頭滅我清滿門,我不需要他饒,我與他不死不休。”
閔行之適時擡頭,臉的複雜表情早已消失,不帶任何情緒地陰冷開口道:“嫂子,陳安這魔頭禍亂天下,惡貫滿盈,您應該深明大義,大義滅親纔對。”
聽清這話,所有人包括陳安都下意識的看向慕晴。慕晴卻表情一呆,完全不知所措。
秦嶸看向閔行之,眼神陌生,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一樣。閔行之再次垂首,躲避秦嶸的目光。
“我,我……”慕晴的目光最終落在陳安身,記憶的身影與現在這個陌生的身影漸漸重合,讓她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秦嶸強撐着身子坐起,擋在慕晴身前,沖人羣的清竹道:“清竹,送夫人回去。”
“等一等。”
說話的是陳安,他走到慕晴面前,直視她的眼神,口語氣顫抖地問道:“晴姐,你也要和他們一樣,來對付我嗎?”
他猜到這是魏蘭生的詭計,可猜到是一回事,能不能無視卻是另外一回事。他還年輕,只有二十出頭,他做不到那些老傢伙的利益至,而且他一直追尋的是親情,現在他十分想知道慕晴的答案,至於什麼計劃,都統統見鬼去吧。
“我……我不是……”慕晴不敢與陳安對視,怯怯地向秦嶸身後縮。
閔行之再次插話道:“是啊,嫂子,我們也想知道,你嫁到清劍派,總要有個立場吧。”
“你閉嘴。”秦嶸憤怒地瞪視着他,閔行之視若無睹,繼續道:“我大哥是清嫡傳,你也應該算是清弟子,現在清劍派的大仇人在眼前,你總要有所表示吧。”
秦嶸氣的又是一口血噴出,奈何全身痠軟動彈不得,無力阻止閔行之繼續問下去,慕晴臉色越發茫然。
陳安看着慕晴的表情,心頭一痛,緊接着一股兇戾暴躁的氣息涌起,戟指秦嶸道:“都是因爲他是不是?若我殺了他,也許晴姐你是不是沒這麼多煩惱了?”
說着,手臂一擡,青萍向着秦嶸眉心送去,撲哧一聲,兵器入肉的聲音,陳安愕然看向插在自己肋下期門穴的短劍,而劍柄握在慕晴手。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罩門,你早計劃好對付我了,對不對?”
慕晴也愣住了,“我……我不是有意的,對……對不起。”
她嚇得連忙鬆開劍柄,哭泣道:“是他們,是他們對我說刺你這個穴道,可以制住你,這樣我們都不用打了。”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要離我而去。”回答她的是陳安神經質般的喃喃自語。
秦嶸一時之間也被慕晴這一劍驚到了,可他很快注意到陳安的情緒不對頭,連忙抱着慕晴翻滾出去,果然,下一刻,砰的一聲,短劍炸裂開來,化爲無數細碎的鐵片,無序地飛出,釘在周圍的甲板。秦嶸反應夠快,背部還是一片血肉模糊,傷加傷。
陳安周身罩門只剩下幾處死穴,他鏖戰良久被人算出也很正常,他也不怕被人算出,你知道了還得要能刺的才行。四百多人到現在,都沒能擦破他的一點油皮。而且算有人走狗屎運,刺了,也不會對陳安造成什麼傷害,他周身竅穴都可移位,重傷也能變成輕傷。慕晴那一劍刺來的時候,他本能反應的轉穴移位,實際根本沒有什麼大的損傷。
真正的損傷不在表面,而在心裡,誰都能瞭解、計算他的罩門,唯獨慕晴不行。去了解計算,有對他出手的動機,而慕晴有對他出手的動機,於他而言是一種背叛。自幼偏激的他怎能容忍這種背叛。
他慘然笑着自語道:“爲什麼?爲什麼要離我而去?爲什麼要背叛我?爲什麼你們都要走?……”
陳安本性格偏激,又因不明原因產生心疾,次在府州差點失魂。雖然終無大礙,但畢竟有着隱患。魏蘭生等人是瞭解到這點,才因此定下的這個計劃。
此刻的他先是被陸雯的背叛,寧兒的慘死,慕晴的刺殺,這各種cì jī使得隱患被再次激發,他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整個人處在一種癲狂的狀態。
一幕幕血腥的畫面在他眼前閃過,那是陳洪的遺體被送回陳府的畫面,是陳夫人曲氏倒在血泊的畫面,是慕少平病死的畫面,是寧兒死在他懷的畫面,是陸雯掉入海的畫面……最後定格的是慕晴手持短劍刺入他胸膛的畫面。
羣雄不確定他傷到什麼程度,沒有一個敢靠近的,這茫茫大海沒地治療,不擔心他會恢復,拖的越久,對羣雄越是有利,所以只是圍着他,並沒有什麼特別舉動。
幻象與現世漸漸重合,陳安擡頭四顧,看着那一雙雙充滿期待,貪婪,嗜血的眼睛,陳安笑了,笑的解脫,灑然。
“都想讓我死是吧?”
“那好,”他緩緩自懷,摸出三個青瓷小瓶,彈開瓶塞一口灌了下去。滾燙的想要將他整個人灼燒殆盡的熾熱之氣從他小腹升起,彷彿一團烈火,瞬間燒遍他全身,對此他完全不在乎,一念死意在他身縈繞,讓他瘋狂地對着羣雄吼道:“那大家一起死吧。”
咔嚓一聲,他腦海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了,當他再次睜眼看這個世界,發現整個世界都變得與之前不一樣了,具體有什麼變化,他又說不來。
他喝的那些是當初剩下的用噬魂豸提取出來的不明液體,這種液體一瓶讓他舊疾盡去,突破了真氣,開竅兩個氣道境界,直入通穴的層次,而現在,是整整三瓶。
轟隆,閃電照亮了整片海域,烏雲匯聚,暴風襲來,天地變色。
錢舒一雙昏花的老眼都要瞪出眼眶外了,再也顧不得維持什麼高人形象,扯着嗓子尖叫道:“元氣共鳴,這是元氣共鳴,他要晉升先天境界了,快阻止他,快阻止他……”
他知道自己這下玩脫了,明明只是想讓這個魔頭精神崩潰而已啊。杜坤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證,陳安身患心疾受到大的cì jī會失憶或發瘋嗎,怎麼會是這個結果,發瘋是發瘋了,可趨勢不對啊。
發瘋的宗師,渾身是可以利用的破綻,但發瘋的先天呢,雖同樣也渾身是破綻,可誰能利用,那根本已經超脫了凡人的層次,先天第一個境界被稱之爲天象,由此可見一般。
他們這邊有四百多人,儘管都不是陳安的對手,但只要陳安失去理智,失去武道先天的境界,也只是個普通的內家高手而已,總可以堆死他,他們還有火器,機關,不計代價,不計成本,總能將沒有武道境界的宗師拖死,最壞不過逃離此地,留下幾個死士斷後,弄沉寶船與陳安同歸於盡。出身世家最不缺的是死士。
可是先天不同,那已經再非凡人,而是神祗,他們勾連天地法理,一言一動都有毀天滅地之威。
說話間寶船甲板竟被人推來四臺戰車模樣的東西,前面是一整塊平板,有小孔,密密麻麻不計其數。孔閃爍着金屬光芒,明顯藏有細密弩矢。船艙方向還陸陸續續有人,從或拽或推,拉扯着什麼笨重器械。
錢舒本打算讓場之人消耗陳安的精力,再用這些準備好的機關一戰建功,誰知陳安竟有突破先天的辦法。此時再也顧不得保留什麼了,能用的都想一次使將去。
場羣雄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顧不找錢舒私藏的麻煩,紛紛向陳安撲去。
可惜已經遲了,陳安隨風攀升,緩緩漂浮到了半空,髮帶斷裂,長髮隨風舞動,雙眼瘋狂消散,重歸淡漠,不帶絲毫感情。
原四夷幾百年沒出過先天武者了,也須怪不得他們反應慢半拍,但這半拍是生與死的差距。
陳安背後浮現出一位頂天立地的人物虛影,他面目不清,只能看見一雙血紅的眼睛漠然地注視着天下蒼生。
陳安一步踏出,正是他最爲純熟的太虛幻靈步,他背後的虛影也同樣的一步踏出,接下來,風停了,雨止了,連大浪都懸浮半空不再落下,天空的閃電像是一條璀璨的項鍊,靜止地掛在蒼穹之,照亮這片天地,映照着羣雄凝固住的表情。連四臺戰車已經射出的弩矢也被定在了半空不得寸進。
這並不是時間停止了,而是陳安踏住了天地之勢。
太虛幻靈步從來不是什麼身法步法,而是一種踏勢之法。
天地運轉,生靈行動都有勢能的散發,而太虛幻靈步踏碎勢能,踏碎了一方存在的根本。甚至可以無關境界的直接讓那位存在隕落。
當然陳安可沒有本事讓這方天地隕落的,但是勢能被踏碎,天地法則的運轉爲之一滯,這短暫的一滯,造成的現在這樣類似時間靜止的場面。
時間靜止了,空間靜止了,可陳安卻沒有靜止,他彷彿已經超脫天地之外。他伸手向着海面一抓,一根九尺寬,十丈長的水柱如魚躍龍門般沖天而起,落在他的身側。
“萬化魚龍舞。”
陳安的聲音淡漠高遠,如同高高在的神靈,降下雷霆神罰。他驅使長槍一般,使出天意九劫的劍法,操縱着水柱幻化出萬道槍影,最終所有槍影歸於一點,天意九劫,九劫歸一,是爲萬化魚龍舞。所有氣勁疊加一處,被陳安控制着狠狠地將寶船整個貫穿,最終撞在船下的海面之,一股龐然之力自撞擊面產生,呈環形向四周擴散,寶船瞬間被撕的四分五裂,船的人或跌落入海,或直接炸成血霧,或被拋飛半空,跌落海面活活摔死,不一而足。
環形氣勁遠遠的擴散開來,遠處的神風艦同樣被這股氣勁撞的粉碎,海面的一切在瞬間變得清清靜靜。
陳安臉色慘白,好似耗盡了所有氣力,自半空落下,掉進水,濺起了一朵不大的浪花。
風停,雨歇,雲散,浪止,大海恢復了一開始朝陽初生的平靜之態,只是海面再也沒有什麼寶船,神風艦了,一切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詭異的是,剛剛出現在陳安背後的虛影卻沒有隨陳安的墜落而消失,他縮小成正常人的身材,懸浮在海面,一雙血紅色的眼睛,不再冷漠,注視着海一時未沉下去的陳安,漸漸露出了一絲複雜難明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