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一個十五六歲的黑膚少年突然道:“祝三叔,我怎麼聽說這次的事是那個大魔頭做的?”他一臉好之色,明顯是在問什麼聞異事。
那個被稱爲祝老三的五旬老者斥道:“別瞎說,那都是愚夫愚婦的妄言,伏屍百萬啊,要是那魔頭真有這能爲,還要軍隊做什麼。他一個人都稱霸天下了。”
殷正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自嘲,還當是什麼重大消息,原來是神話故事,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而坐在陰影裡的陳安聽的,“伏屍百萬”一詞,卻是眼皮一顫,心升起一絲不妙之感。
只聽先前那名濃眉青年,接口道:“若不是那人,未免也太巧合了吧,兩大軍鎮呢,竟無一名軍士倖免。再想想之前的馬老大,和更前面的南州蛟龍寨,嘖嘖。”
祝老三聽了這話也有點半信半疑,那黑膚少年見有人贊同自己的話卻頗爲興奮,眉開眼笑。祝老三看他的表情,心苦笑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等事也能當成笑談。
之後衆人又自沉默起來。
殷正見他們言語間不清不楚,彷彿在忌諱着什麼,心焦躁,準備想個法套套話,但不待他有什麼動作,那邊廂的陳安先站了起來,戟指祝老三等人,呵斥道:“你們這些個私鹽販子,公然違反朝廷禁令,販運私鹽,該當何罪。”
祝老三等人一愣,殷正等人也是一愣,私鹽自有官府的人來管,關他們暗司什麼事。況且暗司做的都是些àn shā下毒等見不得光的事情。如此義正言辭地呵罵,這是要鬧哪樣啊。
但官開口發話了,他們做屬下當然要一馬當先,他與其他五人對視一眼,打算開口爲差壯壯聲勢。
那邊的祝老三等人也反應過來了,這種情況他們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立時便目露兇光,眼神不善的盯着陳安,右手按在了各自腰間,他們腰間鼓鼓明顯藏有利器。
眼看氣氛變的凝滯起來,陳安卻是無心等待*,只見他身形化風,一瞬間欺到祝老三等人身前,指戳抓拿,這六人躺了一地。
“大……大人好功夫。”
這時殷正纔剛剛張開口,還沒來得及發音,陳安打完收工負手而立了。他反應也快,喉嚨裡對祝老三等人的喝問,“大膽”二字立馬變成了對陳安的喝彩。看得苗穎目眩神迷,不虧是老大,馬屁功夫也是衆人之最,這口氣他是怎麼換過來的。
陳安對殷正的喝彩聲充耳不聞,而是冷冷的對地的祝老三道:“說,你們怎麼不走原來的路途,非要跑到我們的地盤送死。”
祝老三先是滿臉驚恐,接着聽了陳安的話不由神情一鬆,原來對方不是特意來緝拿自己的,但心神鬆弛下來之後,想了想現在處境又懊得腸子都青了。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本以爲是條活路,誰知道竟是條死的不能再死的死路。還好,聽對方語氣似乎還有迴旋餘地,趕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好漢饒命啊,實在是那條路已然不通,我等爲了養活一家老小,不得不爲之啊,絕不是有心闖進好漢的地盤。”
其他私鹽販子,見祝老三所爲,立時心領神會,紛紛哭嚎起來。
“大人?”殷正也知道海州這些最底層的私鹽販子,基本都有苦衷,看他們哭號的如此可憐,心不忍,所以前請示了一句。反正對應他們暗司來說可抓可不抓,全憑執行者的心意,在這裡當然全憑陳安的意思。
陳安沒有理睬,只是繼續向祝老三道:“山崎道怎麼走不通了?要你們冒險走這條路?”
祝老三也摸不清這個小年輕是什麼意思,但見他連自家的路數都摸的清清楚楚,只得老老實實地交代道:“山崎道那邊瘟疫肆虐,路都被封了,再說算不被封,我們也不敢走了。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陳安眉梢一跳:“山崎道那裡人煙稀少怎麼會有瘟疫的?莫不是在誆騙我?”
祝老三嚇了一跳:“不,不,不,小人有幾個膽子敢誆騙您老啊,現在海州大疫,三府九道十二城皆爲死域,浮屍遍野,整個海州到府州的路都走不通了。”
聽得這話,殷正苗穎等人面色大變,瘟疫代表着什麼,他們再清楚不過,那可是能屠城滅國的東西,只能用災難形容。而且發生的地點還是與府州臨近的海州,這不能不讓他們惶恐。
陳安眼角抽搐,但口卻質疑道:“今年海州雖然稍有乾旱,但也只侷限於江南道,怎會生出如此大疫?”
祝老三見陳安不信,立馬賭咒發誓,又說道:“小的還聽到一些傳言,這次的瘟疫可能是暗司的人做下的孽。”
“你說什麼?”殷正厲聲呵斥。這可是千夫所指天下唾罵的事,誰願背這黑鍋,算暗司的名聲本難聽,但若真被yú lùn定實了,一個不好,可是會遺臭萬年的。
殷正等人穿的都是便服,祝老三被陳安所制,一直認爲陳安殷正等人都是官府之人,怎麼也不會想到暗司的人會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所以說話也沒太多顧及。但這時被殷正呵斥,卻陡然反應過來,不論是官府還是暗司都是朝廷的人,自己這麼說不是指着和尚罵賊禿嗎。他嚇得面如土色,一迭聲的:“小的該死,小的該死,都是些道聽途說,不是小的真心話。”他若不是動彈不得,這時都想自抽嘴巴。
陳安擺了擺手,止住殷正,繼續對祝老三道:“你都道聽途說些什麼,如實說來,我也不會怪你。”
聽了這話,祝老三心稍定,看了殷正一眼,發現其也是以陳安爲主,便小心地說道:“是有人發現感染瘟疫的人最終死狀和南州蛟龍寨的強人極爲相似。便有人把這兩件事情聯繫了起來,因爲蛟龍寨的事情,是暗司的……暗司的英雄好漢所爲,所以……所以……我們,不,是有人推斷可能是暗司毒王下的毒。”
陳安點了點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他本是用南疆瘴癘配的藥,被有心人發現也很正常,而且瘟疫開始之初,是在兩大軍鎮附近,正是在暗司刺殺吳王撤退的路。知道內情的人很容易會聯想到他身。
反正別人最多隻是猜想,也沒有證據,陳安自己更是不會承認。但是讓他心情沉重情緒低落的是,他萬萬沒想到,他只是在江南道下毒,瘟疫居然瀰漫大半個海州,無邊殺孽啊。
這也是他考慮不周,此時兵荒馬亂,旱情又僅侷限在江南道一地。往日若有瘟疫,立時便會有所屬官員,來封城鎖疫,阻止瘟疫蔓延。但如今朝廷和吳王忙着勾心鬥角,誰有閒功夫管百姓死活。所以瘟疫一起,瞬時流毒萬里。
陳安面色蒼白,心神不寧,緩緩走回原地,依牆坐了下來。
殷正被陳安得舉動弄的莫名妙,但也不敢擅自處置祝老三等人。只得硬着頭皮向陳安請示道:“大人?這些人要如何處置?”
祝老三聽得決定自己等人命運的時刻到來,連忙屏息凝神,滿眼希翼地看着陳安。
陳安茫然擡頭,看了看殷正,又看向祝老三等人,他心正確的做法自然是殺人滅口,但此時心情不佳,實在不想再造殺戮,於是揮了揮手道:“攆他們滾。”
祝老三等人如奉綸音,道謝不止。
殷正得了命令也鬆了口氣,前解開祝老三等人的穴道,把他們趕出木屋。雖然陳安沒有用太高明的點穴手法,可殷正還是在祝老三等人的背後推拿半晌才把其穴道解開。他們一得自由生怕陳安反悔,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一亮,陳安和殷正等人,啓程向棲霞城而去。一路殷正等人看陳安的表情頗有些怪異。
苗穎幾次想開口和殷正說話,但想及陳安的聽力,還是沒有說出口。
昨日,祝老三所說得話,明顯是指向陳安的,可陳安卻沒有發飆,反而把他們放了,這說明什麼。他們心都有一個很不好的猜測。也許那是真相,但沒人敢多嘴。
暗司體系可不同於官府,官府辦案要講證據,要按律法。可暗司獨立於朝廷體系之外,自成規則,很多時候給人定的都是莫須有的罪名,或是隨便安插個罪狀,這也是世人都懼怕暗司的原因。但在暗司內部之外界還要兇殘,動輒殺人,連罪狀都不需要找。
聖廷本爲天子親衛,但在當今皇帝登基時,被許多勢力滲透,新皇要用暗司,所使用的辦法是大量擴編,使得暗司九衛變成了十七衛,整把水給攪渾。多出的人員編制,大多是江湖草莽的招安,死刑人犯的赦罪,以及暗地裡收養培訓的死士。這些人在個人素質當初暗司剛組建時任用的公卿世家子弟要差的太遠。相互傾軋也不會用什麼陰謀詭計,都是明目張膽的來。
當權者還要把暗司當血司用,自然不會去維持秩序,以免讓其失了兇悍之氣。對其的liú xiě shì jiàn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掌控好大方向,不使其失控便了。反正強人,囚犯,死士的命,在那些位者看來根本不值錢,死多少都無所謂。
陳安其實是死士出身,而苗穎和殷正都是有武藝被赦免的死囚。大家同在暗司當然清楚其的叢林法則,所以殷正等人從來不敢以陳安同僚自居,態度擺的十分端正。
只是陳安的存在壓抑的他們根本透不過氣來。好在他們的相處時間也沒有太長,早出發,過得午時遠遠的看到了棲霞城的城牆。陳安跟着殷正到暗司衛所洗漱了一番。此時那個逃出生天的老錢正帶着人手整裝待發的準備援救殷正,兩人相見自是好一番歡喜。
陳安梳洗停當,換了一身新衣,他心掛念慕家父女,便沒有在棲霞城的暗司駐地多待,亦沒有去見府州衛的高層,只是換過馬匹,向東方行去。
臨走之時,交給殷正一個小瓶,說道:“此乃軟筋香,你那什麼化功散好用多了,算是你們帶路的報酬。”說完馬走。
殷正大喜,萬毒鬼王的毒藥,誰人能敵,值此亂世,正是保命法寶。向着陳安離去的方向遙遙一拜,不管陳安是什麼心態下賜的藥,殷正此刻的心情是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