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不是意外

人世間法無定法,然後非法法也。

方法之上有念,所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而念之上則有神,舉頭三尺,唯有以敬畏二字潦草概之。

但這陰陽六合、三界五行......終究都在大道之中。

所謂道,在天爲天道,風雲變幻去留隨意。

在地爲地道,承載萬古,不動如山。

人,有人之道,知天命,行坤道,遊走在這天地之間,但求道行,莫問前程。

聖人所指道的本相:玄之又玄,衆妙之門......無法用言語、文字表述形容,玄之又玄大概纔是這世間萬物的真相所歸。

沈浪他們今天之所以會走上這樣一條路,也是因爲他們自己所選擇的道,這種選擇大概在他們還沒出生時便已經烙下了。

剛纔的天氣還在陰沉,山風肆意穿梭在褲管衣袖之間讓人陣陣發冷,雲層也彷彿厚厚的棉被一樣低壓下來,讓人覺得透不過氣。

這會兒的五色峰上卻又再次放晴,陽光從山頂透下了些許,照在人的身上也漸漸有了一絲暖意。

山中氣候多變幻,對於沈浪他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或許感受並不明顯,但吳行的手腳卻已經因爲溫度的變化而漸漸感覺到了麻木,溼氣正一點一點侵入他的身體。

雪頂蟾王早已退去了那團劇毒的紅霧,沈浪給它的那一擊實在太重,不知道它此刻是已經傷勢發作不治而亡還是一直悄悄隱藏了氣息跟在後面伺機而動。沈浪他們希望是前者,但吳行和柳青衣都十分確信蟾王的選擇一定是後者。

吳行陰沉着臉色道:“最好不要再有那種一廂情願的幻想......我們很瞭解蟾王,它一定就藏在附近不遠的地方,等着,等着給予我們致命一擊......”所有人都明白他這話是對的。

啞毛也算是見識到了,一隻蛤蟆能有這麼大的脾氣,這麼記仇......不僅如此,還心機深重下手狠毒!

沈浪並不在於雪頂蟾王現在憋着什麼壞心思躲在暗處,他正思考着另外一個問題,五色教的教主必須經由特殊的天選儀式而誕生,然而又經常教主之位空缺,有時甚至長達百年之久,那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爲:除了外部的種種障礙,那天選聖壇內部纔是真正的龍潭虎穴飛鳥難渡之地......

想起這些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爺爺,沈天行曾經辦到過,他也是五色教其中一任教主,然而他又爲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從沈浪睜眼開始,沈天行便已經是拖着一副殘破不堪的身軀,終日與舊傷和病魔抗爭着......時常獨自一人將門反鎖,躺在牀上疼得死去活來......這些都是天選聖壇在沈天行身上留下的印記......然而關於聖壇之中的事情沈天行卻從來也沒有提起過......

這些景象就像發生在昨天,一分一毫沈浪都還記得很清楚。

於是拉住了吳行問道:“前輩,您進過天選聖壇沒有?”

吳行被問得一怔,腳下沒停,口中卻喃喃回道:“去過...也不算去過......”

五色教中並沒有明確的規定哪些人才能進入天選聖壇,只要是五色教衆,只要有這樣的意願並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人人都可以在教派長老的注視下被送入無量山中,天選試煉也從那一刻開啓。

至於能不能找到聖壇,又能不能成功進入然後再活着出來,那就是個人能力和造化了。

吳行和柳青衣身爲五色教四鬼,自然都是教派中出類拔萃的佼佼者,成爲五色教主這樣的宏願對於年輕時的他們又何嘗沒有捨命追逐過?所以這無量山他們都來過,也找到了藏在羣山之中的五色峰,甚至非常真實的接近過天選聖壇,但只是接近過......再那之後,就沒有然後了......

所以吳行說自己來過聖壇,但那又算不算是真正的聖壇?回憶起來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不敢肯定自己到底算不算到過那裡......

一旁的柳青衣也回憶起了自己還很年輕的時候的一些往事事,那時的她只有十六七歲,豆蔻年華,滿臉稚氣卻又顯得異常的堅定,隨身帶着豢養多年的各種毒物便出發了。她不是一個人來到的這五色峰,她是跟着沈天行來的。關於能不能進入聖壇,能不能成爲教主,她從來沒有想過,什麼壺天勝境、長生不死之類的東西對於她來說更如夢幻泡影絲毫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眼前那個男人,她的心願就是幫助沈天行達成想要達到的目標,所以她纔來了。柳青衣或許是這裡真正最接近過天選聖壇的人,那是一段既甜蜜但也最痛苦的回憶,她永遠記得,就在自己即將跟隨沈天行跨入天選聖壇的時候頓時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彈飛出去,接下來便已經不省人事。等到柳青衣悠悠醒來的時候睜第一眼就看到了去而復返的沈天行!

他成功了,終於做到了!成爲了五色教新一任的教主!

但柳青衣也清楚的記得,那時的沈天行並非向以往那樣昂首挺胸自信滿滿的出現在她面前,沈天行不知在聖壇之中遭受了何種的考驗和折磨,此時的他早已面目全非,如同死人一樣倒在自己面前......渾身遭受不明物質侵蝕,皮膚、血肉已經嚴重的潰爛,只有一口氣在......

柳青衣憑藉自己柔弱的身子,硬是將他背下了五色峰,接下來的一連七天沈天行都始終昏迷不醒,高燒下更經常說着一些聽不明白的胡話。

眼看自己心裡仰慕之人變成這個樣子,柳青衣怎能平靜得下來?就這樣不眠不休,用盡渾身解數照顧了他整整七天七夜。終於在第八天的時候,沈天行的高燒才漸漸退下,又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調養,這才能夠自己行走,二人這才從無量山走了出來。可以說,若當時沒有柳青衣,就沒有後來成爲教主的沈天行。那段日子日日夜夜看着形貌已經被徹底毀去且奄奄一息的沈天行,柳青衣的內心自然是十分痛苦的,但每每回憶起那段與他共處的日子卻又是她一生中感到最甜蜜的一段時光......

沈浪想問自己的爺爺究竟在聖壇之中遇到了什麼,或者通過這項神秘的天選儀式又得到了什麼特殊能力,但二人對此似乎都一無所知,好像除了教主之位和沈天行因此變得恐怖衰敗的皮囊外,其他什麼都沒得到。那究竟爲何還要進入這天選聖壇?難道真的也是爲了白日飛昇長生不死?

有時候柳青衣也想不通這個問題,她曾不止一次在心裡問過自己,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教主之位,這樣做真的值得麼?但這些話她卻從來也沒有敢說出口過......

看來除了歷代進入過天選聖壇的列位教主們,其他人很難想象得到裡面究竟是什麼樣子,衆人又將面對什麼樣的危險。

白星對待事物的態度歷來都是比較務實的,直到這裡卻一直緊皺着眉頭沒有說話,其實她不喜歡這樣一無所知的冒險,儘管從認識沈浪以來幾乎每次冒險所遇到的情況都出乎他們的意料,但這樣走一步看一步的做法卻一直都讓她擔心,爲此感到焦慮不安。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那種無奈的無助感實在是不舒服的。

沈浪注視着她的面容,心裡當然知道白星在擔心什麼,於是輕輕牽起她的手掌,並同時投去了堅定的目光。

這大概就是男人與女人在思維模式上的差異,在沈浪認爲,走一步看一步纔是對的,有時候跟着感覺走也沒什麼問題,畢竟未來本來就是未知的,又怎麼計劃得了,特別是他們所要面對的這件事情,絕對算得上是一件大事,更加難以提前做出推斷和預想。

這兩種不同的想法只見並沒有對錯好壞之分,遇事擬好周密詳細的計劃、做好充足的準備,此舉利於行,當然不會錯;然而不懼怕未來和未知,見子打子的做法則更務實,也沒有錯;都是爲了一個更好的將來和結果。

山風吹來,隱隱帶着幾聲蟾鳴......

那雪頂蟾王真的一直跟在他們後面,陰魂不散!只等一個時機,便立即展開殘酷的復仇!

啞毛不由想起小時候,每到夏天,附近的水溝裡,蟾蜍就叫得徹夜不歇,當時也沒少禍害那些傢伙,想不到今天卻被一隻蛤蟆追得不停逃命,難道這就叫報應循環?不由重重啐了一口唾沫在地,回頭怒道:“這就是命?!”

段紅裳隨即責怪他道:“什麼命不命的?!瞧瞧人家,再看看你......就不能說點積極向上的內容嗎?真是嘴裡吐不出象牙......”

啞毛漲紅着臉也不回話。

吳行見狀嘴角含笑,意味深長地看看啞毛,又看了看段紅裳,幾天不見,這兩個年輕人之間好像已經產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不過現在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前路未卜,後有追兵,一刻也容不得他們鬆懈。

一行人腳下不停,往前又跋涉攀爬了一段,走在前面的吳行忽然打了個噴嚏,渾身禁不住一陣寒顫,無奈笑道:“真是老了......走山路竟然也會覺得冷......”

他後面的沈浪想也沒想就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遞過去:“前輩把它穿上吧。”

吳行轉過頭和藹笑道:“你怎麼辦?”

沈浪拍了拍胸脯,笑道:“我是年輕人,這點冷不算什麼......”

旁邊啞毛也在脫自己的外套,邊脫邊道:“別爭了,你兩都不如我,咱這才叫國防身體,知道了麼......老吳,你把衣服還給他,穿我的吧......”

吳行可能沒聽到,已經笑眯眯從沈浪手裡將外套接了過去穿在身上。

啞毛嘀咕着:“年紀大了連耳朵也不好使了麼?”

這實在是很小的一件事情,衆人都並未在意,只顧着繼續低頭趕路。

五色峰的氣候變化多端,微微泛晴的天空此時又變得陰沉起來。

越往峰頂上走,山風吹在身上就越發的冷峻。

不多時,連啞毛都開始感覺到身上陣陣爬起了雞皮疙瘩,後腦勺也隱隱生疼,可是冷風還在不停往褲管和袖口裡倒灌,瞧瞧走在自己前面的沈浪,現在更是凍得連嘴皮都已經發紫了,索性將外套一脫,趕上兩步重重披在沈浪身上,咧嘴笑道:“幫我穿着一會兒!我也該多活動活動了,往前去探探路......”說罷就獨自要往前走。

吳行卻攔住了他,說道:“別鬧!這裡距離聖壇已經很近了!你又是第一次來,探的哪門子路?別莫名惹下什麼麻煩纔是真的......”說罷轉而道:“不過啞毛說的也對,這地方我來過,先去打個前站,看看這麼多年過去了五色峰頂是否已經發生了什麼變化,這樣纔好提前提準備着點兒。”

大家都覺得他這話有道理,想來以吳行的身手也能夠應付大多數突發情況。於是吳行這便立即出發往前探路去了。

經過柳青衣身前時他停了停,雙眼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柳青衣也盯着他的眼睛,兩人彷彿在進行着一場無聲的交流,不過卻很短暫。

吳行最後說了一句:“四妹,你帶這些孩子慢慢過來,我先去看看......”說罷便快步往前走去,在衆人的注視下轉過了幾個拐角,又掠過了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很快消失在了前面。

衆人再往前行,周圍漸漸升起了白霧,啞毛低頭看看山腳,最下面的樹木已經變得如同雜草一樣渺小。

五色峰峰頂終年被雲霧繚繞覆蓋,很難露出全貌,想來他們此刻已經走入了這片濃霧之中。視線變短,就更要提防雪頂蟾王趁機偷襲了,所以接下來的路走得更要小心仔細得多。

柳青衣替換了吳行的位置,主動走在前面帶路,又這樣穿行了半個鐘頭,她忽而對大家說道:“都小心些,從這裡開始路會變得很窄,儘量都貼着崖壁行走......”

貼着崖壁?正當沈浪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前方已被一面拔地而起的山崖擋住了去路,石壁突兀的立在當中,頂端隱在雲霧之中,表面光滑平整毫無着手立足之處,這怎麼可能攀爬上去?

柳青衣卻徑直走向左側的一叢灌木,不一會兒便從草木中分出一條路徑,率先一躍,穩穩踏了上去。

沈浪跟在後面探頭去看,只見崖壁一側一道斷沿,寬只有兩尺,僅容一人側身站立,咫尺開外便是萬丈深淵,那條“小路”宛若通向天際一般看不到盡頭,順着陡峭的懸崖斷斷續續往前延伸。不禁咋舌道:“這...這就是通往天選聖壇的路徑?”

這時柳青衣已經走出去了老遠,站定身子扶着石壁回頭招呼道:“快來啊......”

說實話,看到這樣所謂的路,沒有人的心裡不感到懼怕的,但看柳青衣衣袂隨風飛舞一副氣定神閒十分有信心的樣子,也只好勉強自己邁開腳步跟了上去。可這一路根本就不可能快得了。至此也不見吳行的蹤影出現在前方,心裡不由得多了幾分疑慮。

好在山頂之上雲霧深重,三五米開外就完全看不清東西,明知身下便是懸崖,踏錯一步便要粉身碎骨,但因爲完全看不清楚情況所以懼怕的心情也就顯得稍微安穩了那麼幾分。

有些中斷的地方甚至需要邁步跳過去才能繼續前行,耳中盡是倒灌的風聲,遠處柳青衣的身型隱約能見,不斷招呼衆人跟上,這種情況不能多想,想得越多越有可能精神崩潰錯亂,道最後或許乾脆徹底放棄了一切,難免會有縱身躍下的衝動......

後背緊貼石壁,雙腿不斷打顫,心臟每跳動一下都像是擂鼓一樣明明白白感知得到,到了後來,每一步都顯得那麼艱難,但其實他們此番僅僅走了一小段距離而已,放在平地可能三五分鐘就能搞定的路程,在這裡卻已經不知耗費了多長時間。

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

沈浪剛要擡腿邁過一處半米多寬斷裂塌陷的豁口,擡眼卻注意到柳青衣已經停下,就像沒事人一樣坐在對面的斷石上堵住了去路,不得不佩服她的過人之處,萬丈深淵完全就像沒放在心裡,兩條腿搭在外面晃悠晃悠,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沈浪乾笑了兩聲,張口道:“前輩,怎麼...怎麼停下了......”

啞毛也在後面趕了上來,見沈浪攔在前面不動,便催促道:“瞎子,你到是走啊!這鬼路,真是讓人夠嗆......這鬼風也是的,快把我的襯衫都撕爛了......”喊了幾聲見沈浪不動,這才發現了坐在對面堵住去向的柳青衣,當即不再說話。

可不管他們說什麼,柳青衣此時卻像着了魔似的,坐在崖邊不聞不問,只是讓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她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

段紅裳跟在隊伍當中也忍不住了,高聲喚道:“娘!你怎麼了?爲什麼突然停下來!”

柳青衣這纔像緩過神來一樣,面對自己孩子的呼聲做出了迴應,道:“啊~沒...沒什麼......娘就是覺得累了,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休息?!在這萬丈懸崖的邊緣上坐下休息?!

她自己或許辦得到,別人卻根本不可能做到,啞毛雙腿上的顫抖已經開始加劇,膝蓋都能因爲抖動而不斷碰撞在一起,小腿肚更是又酸又疼,很難再堅持多久......這可苦了跟在她後面這些人了。

段紅裳也有些着急起來,在後面高聲叫道:“娘~快繼續走吧,我有點...再這麼繼續站下去我已經有點受不住了,兩隻腳都有點不聽使喚了......”山崖之上冷風凜冽,衆人的體溫不斷被剝奪而去,知覺也在漸漸減退。

柳青衣聽聞之後也有些着急,但又有些爲難的樣子吞吞吐吐道:“孩子,再...再堅持一下......再等一會兒就好了......”腳下卻絲毫不見動靜,根本沒有要站起來繼續前行的意思。

沈浪和白星這才覺察出了事情不對,柳青衣實在是一個很不會說謊的人,她的這些行爲和言辭明顯就是有什麼事情瞞着大家。

再次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故意避開了大家的目光,沈浪心底竟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種想法更經不起推敲,越細想,越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這一路上吳行爲什麼會說那些話?爲什麼臨要到達目的地了還提出來先一步獨自去探路?包括向沈浪借衣服這種小事......現在想起來都顯得那麼的不正常......

沈浪很快對其餘衆人叫道:“退回去!原路退回去!現在......”

啞毛還在一頭霧水錶示遲疑,問道:“爲什麼?難道這條路不是去聖壇的路嗎?”

沈浪卻不解釋,只顧催促道:“快快......往原路退回去!”

哪知柳青衣聞言之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陰晴不定,突然厲聲喝道:“不準走!時候還不對...誰...誰也不準離開這裡!”

這下就算沈浪不解釋衆人也已經從她的表情中察覺到了異常,內心紛紛開始彷徨動搖起來。

沈浪喊道:“後隊還前隊,都往回走!這條路根本就到不了天選聖壇!”

柳青衣竟然會將他們往一條死路上帶?何況這隊伍裡還有她自己的女兒在內,這樣做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柳青衣知道已經瞞不下去,豁然起身,一張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更無多話,突然飛身躍起,手臂在光滑的岩石上輕輕一搭,雙腳踩着石壁,猶如蜻蜓點水一樣飛掠而來,越過衆人頭頂這才落下,這一手施展在懸崖絕壁之上可謂是驚爲天人!但與此同時她已經完全變換了位置,重新落在了衆人前面堵住了去路!五色教四鬼之一果然名下無虛......

雙手一張,柳眉倒豎,強硬堵在那裡,口中喝道:“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走!”

莫說這是在兩尺多寬的斷崖之上,就算在平地被她這樣攔住也不是輕易好應對的。柳青衣一夫當關堵在前面,衆人拿她根本就沒有一點辦法,即便武力勝過於她,但在這樣的條件下又怎麼可能運用得上?更何況她還是段紅裳的母親,不能真的和她翻臉,但她也畢竟是段紅裳的母親,這樣做究竟出於何種目的?難道想將包括自己女兒在內的衆人硬生生困死在這懸崖絕壁之上嗎?

不,她如果要向衆人下手,早就可以行動了,沒必要還等到現在,但她好像一直在拖延時間,究竟在等待什麼?

段紅裳已經急得哭了,哀求的聲音中淚水早就撲簌簌落下,對柳青衣喊道:“娘~你這是要幹什麼......你要對我們怎麼樣......娘~請你讓開路來好不好......別...別再這樣子對我們......”可無論她怎麼哭訴,柳青衣卻裝作絲毫都沒聽見一樣冷冷立在那裡,彷彿此刻她的決心比這山風更加冰冷堅決。

啞毛眼中的善意正在逐漸退去,他的想法從來都很簡單,也很直接......即便對方是段紅裳的母親......即便現在自己也深處絕壁之上......他並不在乎那麼多......

沈浪開口攔在了前面,深深嘆氣道:“前輩......你們這是何苦呢?說好了將來的路我們大家一起去面對的......”

柳青衣身子一震,這話她不能再裝作無動於衷,一雙眼睛像秋水一樣冷冷注視着沈浪,眼底彷彿浮起一絲異樣的神情,淡淡一笑,這纔開口道:“你和他很像......很像......你們都很好......”拂去鬢邊垂落的髮絲,定了定神,這才恢復到那副冰冷的語氣繼續說道:“你們要去聖壇,我和二哥既然答應過,就不會再阻攔你們......但你們並不知道,五色教天選聖壇,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開啓的......”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吳行先一步脫離隊伍已經獨自引開雪頂蟾王並試圖幫他們開啓天選聖壇去了嗎?這意味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沈浪他們並不清楚,但從柳青衣這番舉動和神情裡可以看出,開啓聖壇絕肯定充滿了危險,甚至...甚至可能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啞毛也反應了過來,脫口叫道:“老吳獨自去幹什麼了?!”重重跺腳怨道:“你們...你們......嗨!你們這些人怎麼會這麼倔強!”

衆人頓時一陣羣情激動,你一句我一句搶在前面有話要對柳青衣說,完全不顧立身於何處,但凜冽的山風也讓他們的話聽起來就像蚊蟲鳴叫一樣雜亂微弱,只會更加憑添煩擾不堪。

柳青衣自知露了底,當即將嘴緊緊閉上,她知道這些孩子都很善良都很聰明,有些事情他們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

任憑衆人如何分說,她只是不聞不問,攔在那裡,大家也拿她無可奈何。

隨着時間飛逝,柳青衣擡頭看了看天色,心裡也隱隱擔心起天選聖壇那邊的狀況,因爲她並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景象出現,說明吳行進行得並不順利......她的臉色很不好了已經......

如果吳行不能獨自辦到,那麼剩下沒有完成的部分就由她柳青衣來完成吧......

對於這一點,她心裡自然也十分清楚,而且早也已經下定了決心......

當沈浪他們只能苦苦哀求還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柳青衣的身子突然動了,拔地而起,一點石壁邊緣,輕盈的身形猶如飛鳥投林一樣朝來時的路徑飛奔而去,轉眼便消失在雲霧之中。

她要去完成吳行沒有完成的事......現在......

“娘!娘......”段紅裳急切呼喚着她,她這樣匆匆離去讓大家心裡覺得非常不安。

但不論怎麼呼喚,柳青衣卻已走得影子都沒留下。

沈浪催促道:“快!快跟上去!”

大家紛紛舉步踏往來時的路往回趕,但和柳青衣的速度相比起來可就真是差遠了,在那二尺來寬崎嶇不平的斷崖崖面上行走即便想快也根本快不起來。

等他們好不容易尋着原路退了回去,來到那面最初攔住去路的斷崖之前,卻空空蕩蕩根本不見任何人的影子。

段紅裳急得又哭了起來。

啞毛馬上捂住她的哭聲說道:“別哭...別哭......你們聽...仔細聽......”

側耳細細辨認,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笛聲,那聲音若隱若現,隨着山風強弱不斷變換,但確確實實是存在的——這是蟲笛的笛聲!至少說明吳行現在還活着!

白星仔細辨認着笛聲傳來的方向,依稀就是從他們面前那面看不到頂的斷崖上方傳來的!

衆人有了希望,紛紛圍着那面斷崖展開了搜索,尋找一切可能的路徑。

啞毛突然叫道:“你們看這是什麼!”

大家急忙圍了過去,只見他所指的崖壁之上離地兩米多高的地方竟赫然印着一個帶血的掌印,四個指頭清晰可見,看樣子是剛印上去不久的......

“上面還有!”

衆人尋着往上看去,果然間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組四指掌印出現在光溜的崖壁上,其中三哥指頭較長,依次錯落,第四個指頭最短......

白星沉聲說道:“這是蟾蜍的腳印......”在這五色峰絕頂之上,出現這樣比人的手掌還大的蟾蜍腳印,不用猜想,一定是屬於那雪頂蟾王的了......

看來這傢伙已經利用腳掌的吸附力順着眼前這道崖壁爬上去了......

一定是沈浪外套上的氣味和吳行故意用笛聲吸引了它......

都知道雪頂蟾王的厲害,以吳行和柳青衣二人若有辦法對抗它就不至於再想到要藉由食毒老魔之手這種事了。

衆人頓時都沉默了,當務之急,迅速找到登頂的路徑成爲了眼下最重要的事。

當即分散開來四處尋找,果然在崖壁另外一端的一叢灌木之後找到了一條路徑,一條與之前柳青衣帶領他們走過的那種幾乎相同的路徑。這條斷崖石面上形成的所謂“路”也同樣只有兩尺多寬,斷斷續續盤繞着五色峰凸起的峰頂蜿蜒向上,同樣一眼看不到盡頭......

大家都看着沈浪,等他做最後的決定,誰也沒有把握這條路就是對的,他們順着走下去就一定能到達峰頂......

沈浪聽着那飄忽的笛聲忽高忽低,此刻已經變得幾不可聞,當即一咬牙道:“就它了!”說罷縱身一躍,當先踏上了這條名副其實的天路......

大家心裡都知道自己腳下便是萬丈深淵,心裡急着登頂,腳下還要走得格外小心......

風是從這一面吹來的,從這條路上去的難度更大,風力強勁猛烈的時候他們甚至不得不緊貼崖壁緊緊握住彼此的手以增加重量平穩重心,不然真有可能直接被驟起的山風直接掀下崖底去。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隨着時間慢慢過去,他們也走得越來越遠,到了此時那吳行的笛聲已經完全聽不到了,呆在這條天路上更令人對時間失去了概念,誰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是心裡有個聲音在不斷催促他們盡力往前踏去......

剛剛轉過這一面崖壁,一股勁風突然便迎面襲來,吹得啞毛的襯衫緊貼着身體烈烈鼓動起來,衆人頓時停下了腳步抵抗着,心裡只盼這陣疾風儘快過去。

強勁的風力持續了好久,竟然將周圍的雲霧也吹開了一道缺口,四周的景象第一次難得的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一看之下,啞毛心裡第一次感謝眼前有那些雲霧障目,現場的景象真的還不如不看清的好......

一行人附在崖壁之上渺小得如同幾隻螞蟻一樣,陽光照射在雲層,反射出來的光線也格外刺眼,腳下的深淵更加看不到底......段紅裳多看了一會兒,突然眼前一陣晃動,腳下一軟,險些從斷崖上直接摔落下去!還好白星和啞毛在千鈞一髮之際緊緊扯住了她的雙臂,這才勉強將她重新拉回貼到崖壁之上!

啞毛大叫道:“你可別開玩笑!在這上面可千萬昏不得!不要命了!”

段紅裳使勁搖了搖頭,這才終於掙脫了那種眩暈的感覺進而清醒過來。

白星安慰了她幾句,目光恰好向上方掃去,馬上便被山崖上的另外一幅景象所震驚,對衆人叫道:“你們快看上面!”

啞毛說道:“上面...上面有什麼......”話沒說完,他自己也被山崖上的景象震懾住了。

幾乎垂直的巖壁上竟然繪製着一副巨大的圖騰!

筆觸雖然簡單,但充滿了力道,以紅黑兩種顏色組成了一幅十分震撼的畫面!

整個圖騰的畫面以一個巨大的黑色圓形爲中心,就像是一個巨大而深邃的大坑......

周圍的人物相比起來要小上很多,全部都以紅色繪製,一中間的深坑爲中心,一層一層呈螺旋狀往外延伸......也不知道總共畫了多少人......

這些人形態各異,裝束也不盡相同,有的手持節杖肅穆而立,有的則手舞足蹈彷彿在進行着某種神秘的儀式......

然而黑色的深坑之中還繪有一人,此人單單是以白色畫成,只朦朦朧朧有那麼一個輪廓而已,但白色的人影落在黑色的深坑之中便顯得格外的引人矚目,不得不對他多看兩眼......

啞毛不禁問道:“這都是什麼人畫的?竟然將這麼巨幅的畫面畫在這萬丈懸崖之上......怎麼做到的......”

沈浪回答道:“肯定是五色教的人乾的。”

白星卻搖頭道:“不一定......從每種顏色的用料和氧化程度來看,這副圖騰恐怕不是一個時期完成的,從新到舊,前後跨度至少間隔了幾百甚至上千年之久......那個黑色的深邃的洞穴或者說是深坑或許就是最初的圖騰,一切都以深坑和其中白色的人形爲起點,然後前赴後繼不停有人加入繪製,最終形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畫面......”

啞毛讚道:“看看!還是我嫂子有見識!”

白星臉上又是一陣飛紅。

啞毛又問道:“那這幅畫究竟想表達一個什麼意思,嫂子你能看出來嗎?”

白星害羞歸害羞,但對待這樣的問題依然是嚴謹的,搖頭道:“具體肯定是無法完全瞭解的,但可以看出這些人好像在進行着某種神秘的儀式,圍繞起點,也就是那個黑色深坑和中間那個白色人形而進行的某種儀式......”

沈浪插嘴道:“也不一定,或許深坑裡那個白色的人形就是傳說中的仙人也說不定......旁邊這些紅色的人正在膜拜他......”

白星歪着腦袋想了想,喃喃道:“也有這種可能......”

不等他們繼續討論,這股強勁的山風卻已經停歇了下來,周圍的雲霧又漸漸籠罩過來,石壁上的圖騰又重新隱在了雲霧裡,再也看不到了。

四周再次迴歸到那片白茫茫的世界,只有他們腳下的二尺天路依稀可辨。

啞毛嘆了口氣,說道:“這霧氣固然討厭,但現在看來還是它始終存在的好,這路走起來至少沒有也那麼恐怖......”

四人又重新上路,隨着腳下斷崖石面的傾斜,只感覺不斷在往上攀登,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前面的沈浪突然腳下一空,一頭便往前栽倒下去,心裡頓時一驚,嚇得涼透了幾乎。還好當他剛剛開始驚魂未定的時候,臉皮已經重重接觸到了地面——看樣子他們終於到了!

峰頂之上的雲霧更濃,連腳下的地面都分辨清楚,往四周掃去,卻哪裡有吳行和柳青衣的影子?

衆人正待開口呼喚,突然一陣低沉的、猶如雷鳴般的叫聲從他們腳面以下的地方傳來“咕...嚕嚕嚕......”

雪頂蟾王!差點忘記它也到了!

段紅裳心裡滿是焦急,擔心自己母親的安危,知道蟾王就在附近後偏偏嘴裡又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這種時候急也是沒有用的,只會起到反作用。

四人圍靠在一起,背對着背,做好了防禦準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蟾王卻始終不見動靜......

一股更加猛烈的山風從崖頂上方吹過,濃重的白霧在下一秒似乎變得淡了不少......

啞毛一扯段紅裳的衣服,隨着指了指不遠處,只見一條人影赫然立在那裡,四肢張開,滿頭長髮猶如天魔一樣在空中飄散......那是柳青衣,不會錯的,段紅裳認得那就是她!

“娘~”終於還是忍不住喚了出來,見到自己母親,懸着的心也終於放下了一些,腳步不自覺就要往那邊移過去。旁邊的白星卻急忙將她一把拉住,低聲道:“別忙着過去,你看你母親腳下......”

這才發現,白霧沒有散盡的地面上,乳白中竟透着一絲黑沉,柳青衣腳下竟是一個碩大的天坑!存在於峰頂上的天坑!就和他們在崖壁的圖騰上所看到的那個幾乎一樣!

柳青衣立在天坑的邊緣也注意到了他們,她此時還保留着清醒的神志,馬上便對段紅裳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要過去。

段紅裳這時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急切呼喚着自己的母親:“娘!娘...你快回來啊......”

柳青衣看向自己的女兒,嘴角露出欣慰的微笑,卻始終緩緩搖着頭,既不讓他們過去,自己卻也不過來。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吳行的人現在又在哪裡?這樣什麼話都不說,偏偏又猜不透,可真是急死人了!

“咕嚕..嚕嚕嚕......”雪頂蟾王低沉的鳴叫聲讓衆人瞬間安靜了下來,這次聽得非常真切,聲音是從那黑沉的天坑裡傳來的......

當他們正在擔心吳行的去向時,那蟲笛的笛聲又再度響起,雖然微弱,但很真切的傳入了他們的耳朵裡,也是從那深邃的天坑裡傳來的......

衆人心裡一沉,吳行和那雪頂蟾王竟然都在天坑下面......

這可怎麼辦......

不等他們想出什麼好主意,對面的柳青衣已經有了動作,只見她的身子忽而往上一拔,整個人踮着腳尖立了起來,那一刻,彷彿已經脫離了地心引力,以一種非常難以想象的姿態往半空飄揚了上去,口中同時咿咿呀呀哼起了某種神秘而又不知名的腔調,呢喃中,彷彿一個慈祥的母親正在哄自己的孩子入睡......

飛舞哼唱了一陣,又輕飄飄地落回了原處,而那天坑裡的蟾王竟也變得安靜了不少......

原來柳青衣正在全力配合着吳行控制蟾王,一個用勾魂的笛聲壓制蟾王的心性,一個用奇異的動作和歌聲安撫蟾王的情緒,兩人一上一下、一唱一和,硬生生將那萬毒之王暫時壓制在了天坑底部!不過這也只能是暫時的......

他們還在等,還在等什麼呢?

“咕嚕嚕嚕......”蟾王的低鳴聲已經平緩了許多,柳青衣和吳行卻一刻也不敢鬆懈。

山風過去,雲霧又再度變得濃重起來......

就雲霧的濃度還沒有完全達到峰值,還沒有完全覆蓋住周圍的一切影像的時候,柳青衣的身後卻突然多出了一道人影,這一幕除了柳青衣自己之外,在場的其他人全都真切的看到了!

這人無聲無息出現在這裡,佝僂着身子,手中拄着一條細長的長杆做柺杖,一副極度老態龍鍾的樣子,可他身前的柳青衣卻對此完全毫無察覺!

那人影的一雙眼睛閃爍着異樣的精光,就彷彿透過濃霧正在仔細打量在場的所有人一樣。

段紅裳真的非常着急了,忙叫道:“娘!小心你背後......”

話音剛落,只見濃霧之中一團鮮紅色的血液頓時噴涌而出!

隱約中,似乎還有一團黑色的東西跟着飛落而下,跌落在天坑邊緣附近,然後順着內側陡峭嶙峋的山石骨碌碌滾下了去......

緊跟着他們才聽到了一聲慘叫!一聲女子的慘叫!柳青衣發出的慘叫聲!

是什麼樣突發的遭遇會讓她發出這樣的叫聲?!

“娘!”這種狀況下誰還能再忍得住!段紅裳三步並作兩步,腳踏在鋒銳不平的岩石之上踉蹌着朝柳青衣飛奔過去!

沈浪心頭一驚!萬萬沒想到變故竟來得這麼快!當即一躍而起!跟在段紅裳後面衝了過去!在他身旁同時開始行動的還有白星和啞毛。

突然間,面前的雲霧彷彿被從中撕開了一樣,一隻枯瘦灰白的手掌穿透而來,筆直朝着段紅裳迎面抓下!

那手掌五指分開,指甲黑黃,此刻連掌心的掌紋都清晰可辨,但卻足足比常人的手掌大了一倍有餘!

段紅裳哪裡躲得開這個?!

旁邊啞毛似乎早已料到,此時也發動了攻擊,單掌如鞭,從上而下往那人掃去,在觸碰到對方手掌的一瞬間,頃刻將聚氣已久的一股崩拳勁力狠狠釋放了出去!

耳聽“嘭!”的一聲,雙方各自後退。

啞毛只覺觸手之下如中敗革一樣,那人的手掌竟然又堅又韌,這一擊究竟給對方造成多大的傷害?心裡頓時變得沒有多少把握......但剛纔那一擊真真切切已經擊中,以當時的力量而言,即便是打在碗口粗細的樹木上也能瞬間將其崩成兩段,所以對方不可能一點傷沒受!

果然,雲霧那頭馬上傳出了一陣“嘰嘰嘰嘰......”的叫聲,看來那廝也已經吃痛難忍。

只是...只是這叫聲怎麼聽都不像是人該有的......

段紅裳顧不得別的,連連叫道:“快!快救我娘!”

此時沈浪和白星早已從她身後躥出,只見白星動作敏捷,身子一彎,已經來到了柳青衣的身旁,順手一抄抓住了她的手腕,跟着便往自己懷裡拉扯,只覺得她的人已經變得軟塌塌的迎向自己,另一隻手順勢一摸,觸手溼滑粘膩,心頭頓時一驚,這是鮮血的氣味和質感......

柳青衣的整條手臂竟已在剛纔剎那之間被齊根斬斷,噴涌的鮮血染紅了她半邊身子,人已經在劇痛之中暈死過去。

沈浪上前搭手,正準備拖着柳青衣的身子後撤,白星卻突然叫道:“當心!”

原來他身後雲霧再分,被啞毛創傷之後的那條手臂竟又從其中探了出來,直抓沈浪的後背。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實在超越常人的認知。灰黑的指甲和掌紋也變得清晰可見,眼看是逃不過去了。

沈浪也不像啞毛那般身手了得,崩拳秘技運用發揮能夠說來就來,頓時感覺背上一陣刺痛,對方五指猶如尖刀一樣輕鬆穿透了衣物並扎進了沈浪的肉裡,力量貫穿而下,非將沈浪現在就戳個對穿不可!

沈浪也算有些急智,急忙躬身往前滾倒,藉此消力量來掙脫對方的攻擊,可雙方實力差距讓這種想法顯得太過兒戲,那條手臂順勢一長,根本沒有鬆脫的意思,如同跗骨之蛆一樣揮之不散!要取沈浪的性命僅在對方一念之間!

耳聽身後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明顯胸中暴怒難以遏制,可是卻遲遲沒有對沈浪痛下死手!

隨着霧靄飄散,那人也露出了大致的輪廓,這回啞毛看得明白,只見此人一身灰色長袍幾乎拖到了腳面,頭臉上生滿了灰白的毛髮完全遮住了面孔,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看得分明,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不堪,好像他的生命之光隨時都會燃盡一樣。可偏偏這樣一個垂暮老者卻能在瞬間取走柳青衣一條手臂!

他突然想起入山時在月光下見到的那個身影!結合吳行和柳青衣的對話,心裡已經非常肯定了對方的身份,不由驚呼道:“我認得你!你就是老魔!”

沈浪後背被控制,根本回不過頭來看見對方面目,聞聽啞毛的驚呼不由也是一愣,沒想到自己對上的這人就是老魔,五色教教主之下的第一高手,傳聞中那個最神秘的存在,食毒老魔!

他此刻終於現身了!

不過現在的情況也很明顯,食毒老魔,果然是敵我不分見人就殺的......

心裡更不由一沉,看來這回要玩完......

吳行說過,只要登上天選聖壇就一定會遇到老魔,之前他們還指望通過老魔之手來對付雪頂蟾王,看來他們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

此魔乍現,身手也果真非同凡響......

他對同是五色教四鬼之一的柳青衣都沒有手下留情,而剛纔又被啞毛激怒,爲什麼偏偏此時還沒有對沈浪下真正的死手呢?!

天坑之中的吳行也發覺了異常,耳聞那蟲笛的笛聲忽而響起,一改方纔輕柔婉轉的旋律,不停往上拔高,就像一把尖刀在不停刺痛着所有人的耳膜,尖銳的笛聲成功吸引了在場每一個人的注意力!

笛聲猶如魔咒,不斷往人的腦袋裡鑽,從四面八方同時襲來!就好像成千上萬根鋼針無時無刻在刺激着每一根收縮的神經!

附在沈浪背後的老魔顯然情緒更加激動不穩,真擔心他突然發狂用力會將沈浪整根脊骨都直接拉扯出來,眼中寒意更濃,精光閃爍中只見老魔突然撒手仰天長嘯起來!沈浪抓住這一時機急忙滾地躲開脫離了控制!

目光再轉,只見老魔的身型騰空而起,手中長杆在天坑邊緣的岩石上輕輕一點,身子一個轉折便筆直往天坑之中墜下!

關鍵時刻,吳行不惜冒險用笛聲成功轉移了老魔的注意力。

沈浪身子一軟跪倒在地,白星急忙衝上前來查看,見無大礙這才放心。

啞毛擔心吳行安危,抓着天坑邊緣鋒利的岩石就想借着斜坡下去幫忙。

這時柳青衣卻突然醒了,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怎能就此安心長眠於世。見狀立刻叫喊起來,只是現在她的生命已經變得十分虛弱,語聲也已輕微,但終究還是阻止了啞毛進一步的動作,只聽她急促斷續道:“不...不要下去......你們不能下去......”

啞毛卻跺腳急道:“可是老吳還在下面!他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來......”以一人之力同時面對雪頂蟾王和食毒老魔,這無異於送死!說着又想動身援助!

柳青衣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抓住他的衣襟,因爲激動所以雙目也變得赤紅,嘶吼道:“你...你聽我說!聽我說......不要...不要下去......”

衆人見狀再也不忍違揹她的話語,柳青衣的傷勢實在太重了,血也流得實在太多了,道現在也無法止住......所有人心裡都清楚,她的生命即將在頃刻之間走到盡頭......

柳青衣掙扎着說道:“現在進去,我...我們所做的這些便真的白費了!”

“可...可是......可是老吳他......他......”啞毛竟也忍不住有些哽咽起來,終究將後面的話嚥下了肚裡。

柳青衣慘然一笑,悠悠道:“我們這些人早就不應該還活在這世上......我們身上揹負的東西實在...實在太多、太重......這輩子都還不起,也沒法還的......能爲你們這些年輕人最後再做些事情,我們...我們已經感到很高興了......二哥和我都心甘情願做出這樣的選擇......所以你們不用感到悲傷和愧疚,你們應該感到高興,讓我們能夠安心從這世上解脫......不...不欠什麼......就...就讓我們最後再送這一程吧......這樣...這樣便...便無憾了......”目光忽而轉向沈浪,眼裡充滿了無限的溫柔,輕輕道:“你...你和他真的很像......我...我......”後面的話還是忍住了,最後囑咐沈浪道:“記住!接下來要跟着冥河走......這樣才能......才能......”語聲越來越輕,已經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柳青衣臉上的笑容也在逐漸變淡......

她走了......在自己女兒的懷裡離開了這個世界......

段紅裳撲在自己母親懷裡痛哭起來,聲嘶力竭,不停喚道:“娘......娘......娘你醒醒...快醒醒啊......別丟下我一個人......娘~”可無論再怎麼,柳青衣的雙眼已經永遠地合上了......

悲傷,沉痛的氣氛讓現場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失去親人的打擊對於此時的段紅裳來說無疑是非常沉重的。

一陣山風吹過,輕輕揭開了一角雲霧,柳青衣逐漸冷卻的身體在衆人的注視下發生了變化......

一點淡藍色的光暈最開始出現在她額頭的位置,眨眼之間便已擴散到了全身。

這是靈魂離體的徵兆,只有沈浪這樣少數的人才見過的場景,現在卻讓每個人都注意到了這一變化。

或許是受這天坑中神秘磁場的影響,柳青衣身上的靈體竟顯現了出來。

跳動着,如同一個歡快的精靈,從她的身上突然落在地上。

藍色的光暈匯聚成團,不斷跳動着,竟往那天坑裡墜去......

段紅裳止住了哭聲,那是自己母親的靈體,可偏偏又無法阻止它往天坑之中不斷墜落......即便此刻的她心如刀絞......

這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的一幕更加令人震驚,柳青衣的靈體墜落天坑之後竟然像是徹底點燃了那裡。

如同星火照亮了黑暗,每墜落一些,天坑之中就變得更亮了幾分,到最後,整個天坑中都泛起了微微的藍光,像一個活着的人一樣在呼吸着、律動着,忽明忽暗......

微光變化之中,他們終於看清了天坑的內部結構,也終於看到了擔心已久的吳行!他爲了應付那雪頂蟾王早已疲累不堪,到了此刻卻仍在苦苦強撐着沒有倒下......

吳行對面一個肉團殷紅如血,正是那萬毒之王——雪頂蟾王!此刻瞪着一雙赤金色的小眼睛,一副虎視眈眈的姿態,隨時準備發動進攻。

天坑另一側是剛纔一躍而下的老魔,佝僂彎曲着身子,手中一柄長杆點地,他整個就這樣穩穩立在上面,灰袍灰髮無風而動,也準備隨時動手。

三方呈犄角之勢對立,雪頂蟾王和老魔一個照面之後已知對方實力與自己相當,誰都不敢輕易先發動進攻,都在等,等一個恰當的時機。

在那個時機沒有到來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沈浪他們站在天坑邊緣都能感受到天坑下面的真正殺意,還好剛纔柳青衣拉住了啞毛,否則他就是第一個犧牲的對象,蟾王與老魔之力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對抗的。

隨着微光漸亮,吳行也看到了他們,臉上揚起了親切的笑容,眼神裡也充滿了肯定,這條路是他選的,他已經坦然接受了即將發生的一切,一切!

就在下一刻,三方對峙的僵局就出現了變化。吳行竟第一個站了出來,抽出了腰間的無常錐,同時向雪頂蟾王和老魔撲了過去!

他的姿態是那麼的堅決,高高挺起的胸膛更加無所畏懼!

所以說這並不是真正的進攻,這是犧牲,爲了讓老魔和蟾王儘快動手廝殺而做出的犧牲!

這或許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個決定,用生命爲代價做出的決定!

蟾王果然沒有讓他失望,蛙總是對移動的東西比較敏感,忍不住率先出手!半空中金光乍現,一條索命追魂的長舌宛若長槍游龍一樣激起了凌厲的威勢,朝吳行胸口襲來!

與此同時,老魔那邊長杆點地,猶如一陣疾風一樣同時襲到!

手掌五指如鉤,幾乎是同時與那蟾王的長舌洞穿了吳行的胸膛!

兩個窟窿,只發出一個聲音“噗!”

鮮血在這一瞬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沒有大量涌出......

可吳行的人已經失去了支持他生命行爲的所有的動力,面帶微笑轟然倒地。

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喉頭的氣息卻被胸腔裡涌出的鮮血嗆得劇烈咳嗽,他還有很多話要對沈浪他們說,只恨自己爲什麼不早一點告訴他們......嘴角微微開合,一切都已經晚了......無相鬼坎坷而又精彩的一生,也在這裡落下了帷幕......

“老吳......”啞毛激動得跪倒在地,平日裡他和吳行總是鬥嘴使拌,看似不和,但實則早已在無形之中彼此種下了深厚的感情。

沈浪眼中兩行清淚滾滾落下,自從他爺爺沈天行和古爺爺相繼離世之後,吳行就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心裡早已經將吳行當做了自己的家人,吳行也像一個稱職的長輩那樣一直關懷着他。

今天,他也走了......

心裡百般滋味難以言表,沈浪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這樣的決定是否值得......

隱約中,只見吳行的身上也散發出一團藍色的光暈,由內而外,越來越亮,接着那團光暈也離開身體跳動起來,然後墜地天坑的地面消失不見,恍惚間,好像天坑中的光線竟變得又強了一些......

這是怎麼回事?接連出現兩起人死亡之後靈魂離體的現象......莫非在此死去的人,其靈魂都會被這腳下的天坑吸入?!

沈浪心裡一涼,想起了肖嘯和楊慎他們之前爲了開啓天門而準備的那數百個用於獻祭的江湖人。

在映照斷崖上那面巨大的圖騰,心裡突然明白,這是一場獻祭,一場神秘的獻祭儀式,腳下的天坑就是獻祭的場所!這就是所謂的開啓天選聖壇和無量仙宮必經的儀式!

靈魂就是這場儀式中的祭品!

而吳行和柳青衣最後所說的送他們一程的話,也正是落在這裡!

天選聖壇和通往仙宮之路,確實不是那麼容易開啓的,需要以靈魂作爲代價!

然而吳行和柳青衣早就明白這一點,尤其是吳行,他本來自東北那邊,與辭世的狗爺周七本都出自同一個神秘的家族,這個家族世代以馴獸爲生,而他們這一派所使用方法絕對的與別不同,那就是以魂馴獸!所以吳行深深的知道人與人是不同的,靈魂也是不同的,以他和柳青衣的靈魂質量而言肯定會比普通人的強大許多,更何況是雪頂蟾王和老魔這樣天地間絕無僅有的妖異存在?

吳行打算用他們四個的靈魂做出獻祭,或許已經足夠打開這扇天門!

他的犧牲也確實沒有落空,不僅靈魂獻祭到了天坑之中,他的計劃也順利的開啓了!

戰鬥!並沒有因爲他的倒下而停止,相反的,這纔剛剛開始!

蟾王的身子剛剛落地時,老魔已經化爲一道目力難及的灰影,風捲殘雲般從它身後襲來!

食毒老魔,面對這萬毒之王怎肯輕易罷休?

一個是萬毒之王,一個是五色教中的絕頂存在,二者相爭相鬥,接下來的這番場景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霎時間,只見一道紅光不停閃動,蟾王雙腿蹬踏在天坑周圍的石壁之上不斷反射彈跳起來!速度猶如離弦的箭矢一樣難以捕捉其方向!捲起飛沙走石向老魔攻來!

老魔當然也不是泛泛之輩,身形一緊之下速度也變得更快!這已不是目力所能看清的速度,只見一道灰色的殘影淡得如同飛煙一樣,穿梭遊蕩在天坑之中!

雙方都還沒有用到自己最擅長的領域,現在正以極快的速度和極強的力量在對抗彼此!

山石在他們不斷的移動下紛紛墜落,石壁上瞬間已多了許多猶如刀割斧鑿一樣的深刻痕跡,這都是二者打鬥所造成的。

峰頂之上似有雷鳴陣陣,其實都是蟾王與老魔交手時產生的撞擊聲響!

即使立於邊緣,天坑之中這場戰鬥所激起的烈風也同樣陣陣令人膽寒!

立於上方,連眼睛都難睜開......

然而這樣一場驚天激鬥還在持續下去......

沈浪挽着白星的肩頭才勉強站穩,這些接二連三發生的驟變讓他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心裡想說:老吳......你所想的實在太多了,爲我們所做的也已經太多了......老吳,你已經累了,是該歇歇了......可是這些話現在又能對誰去說?

啞毛死死盯着那兩個“絕頂”之間的戰鬥,眼中似要冒出火來!看樣子他似乎準備隨時跳下去補刀,好爲老吳報仇!

段紅裳現在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也完全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她怔怔抱着自己母親的遺體,只有眼淚和悲傷在不斷蔓延。

眼看隊伍還沒進入天選聖壇就已經開始分崩離析,他們接下來的路是否還能繼續走下去也變得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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