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水期恰是秋冬之時,就算有地露出,也沒有種植穀物的可能,對於農民來說,能挖些湖泥用來漚肥,就已經不錯了。
見少年來攪局,那劉佃戶擼了擼綢緞面子的袖子,長滿老繭的手對少年擺了擺。
“哪來的毛頭小子,沒看見我們正在商討大事,哪裡涼快哪裡待着去!”
陸元同見此就是一笑,然後看向了幾位頗有威勢的老人,行了一禮道:“此事關乎到五十畝水田案,還請鄉老們解答一二。”
鄉老們還未開口,那個吃瓜路人反而先道出了聲。
“陸家小子,無需勞煩鄉老,此事我倒是知道。”
陸元同轉頭看去,發覺這個吃瓜路人開口後,精神氣質就是一變,倒像有些讀書人的風範。
“城隍司土,龍王司水,水土交替之處各有分說,若是水深不足兩尺,那就是城隍管轄,農人可以種植蓮藕、水稻等;若是水深超過兩尺,那就是龍王管轄,漁獵、渡船等人都得拜龍王。”
話罷,那路人不管四周奇異的目光,腰背一彎,繼續像個老農一樣吃起瓜來。
陸元同聽罷,先是對着路人謝了一禮,然看對着衆人道:“若真如這位大哥所言,那吳豪紳的地契就是假的了!”
此言一出,不僅驚呆了苦主和吳豪紳一方,連鄉間五老和路人們都懵了。
劉佃戶更是梗着脖子就罵道:“無知小兒也敢胡亂說話,也不怕崩掉你的大牙!那地契白紙黑字,不僅有官方印章,還有城隍爺的尊名,怎麼可能是假的!”
陸元同先是笑着搖了搖頭,然後見鄉老們若有所思、那個吃瓜路人面色微驚,他更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地契上的五十畝水田,是歸城隍爺管,但是地契上標明的位置,卻是水深四尺有餘,當是龍王爺的水域。”
“你們拿着城隍爺的地契,賣龍王爺的水域,要麼是在作假,要麼就是在故意冒犯龍王爺的神威!”
劉佃戶就算再無賴,在涉及到神靈之事時,也被嚇了一身冷汗,他將綢緞做的黑色帽子取下,稀疏的頭髮下面滿是細密的汗水。
要是按照這個陸家少年所言,不作假是變賣陽湖水域,冒犯了龍王爺。
作假是地契冒用城隍爺的尊名,也是一種瀆神的行爲。
左右爲難之下,不管怎麼狡辯,吳豪紳都得罪一尊大神。
想到這裡,劉佃戶更是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他的二兒子在十二歲覺醒靈根成爲仙童後,他就在鄉里百姓面前擺足了排場,但遇到鄉中五老還是客客氣氣。
至於仙神,他連那些蝦兵蟹將和鄉間土地都不敢輕慢得罪,更何況這兩尊大神?
劉佃戶顫顫巍巍的走了幾步,靠着剛纔坐的石頭倚了一下,根本沒有了剛纔頤指氣使、開黃腔、侃大山的神氣模樣。
幾息後,劉佃戶一咬牙,先是將手裡攥着的帽子一把扔掉,然後脫掉了綢緞衣裳,身上只剩下了一身短衣短褲。
劉佃戶只覺丟了一口黑鍋,沒了負擔後,不由鬆了一口氣,接着對着陸元同一臉愁苦道:
“這位小哥,我只是信了吳豪紳的花言巧語,收了吳豪紳的這一身行頭當做好處,這纔來替他爭辯幾句……”
“既然此事鬧得這麼大,還涉及到了兩尊大神,我也不敢過多參與了。”
說罷,劉佃戶不顧吳豪紳族人的挽留,由家裡大兒扶着,光着胳膊和小腿就溜了。
“好!”
“說的太好了!”
“陸家有這麼一個才思敏捷的少年,
真是好福氣啊!”
“陸家二郎辯跑了家裡出了仙童的劉佃戶,吳豪紳也該退回這五十畝水田的錢款了!”
苦主們剛纔是羣情激憤,現在也是羣情激奮,只不過前面的憤是憤怒的憤,後面的奮是興奮的奮。
吳豪紳一方的人立馬就慌了神,一個管家低聲對旁邊人道:“這件事竟發展至此,劉老爺跑了,我也鎮不住場面,你快去西莊子裡請吳老爺。”
趁着這個空檔,受害人們坐在路邊拉起了家常,那吃瓜路人靠了過來,對着陸元同一拱手,讚歎道:
“我本以爲小哥要憑藉族人武勇,來震懾吳家,沒想到僅憑一番言語就嚇跑了劉佃戶,鎮住了吳家人,此等才智絕非普通人所有。”
“敢問小哥,拜在了郡城哪個大家門下?”
陸元同搖了搖頭,嘆道:“我這個月剛落榜在家,打算回鄉下種田,這才遇到了買田被騙之事。”
這個世界的教育倒是很完善,識字入村學,小學入鄉學,中學入縣學,大學入州郡,太學入大魁首都天樞城。
村學、鄉學與縣學無需考試,只要有錢就能上,而從州郡所在的大學起,就需要考試了,它們被稱爲大考及國考。
大考在縣城裡舉辦,一縣不論多少人蔘考,只收十人,但即使如此,還是有許多人抱有期望。
陸家小輩除了陸炎生只上了鄉學,陸晚笙和陸元同都上了縣學,可惜二人即使聰明伶俐,仍是接連在大考落榜,不由讓人唏噓。
那吃瓜路人聽到此處,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莫名。
大考能考入州府大學,纔算是有了一番新天地,老師是文學大家,往來都是士與大夫階層,最差也能在縣裡入個公職,成爲士一級階層。
國考能考入太學,更是跨越了多個階級,基本上都能成爲大夫,成爲公卿亦非沒有可能,身有官職不說,還會榮獲一些封地。
而大考落榜之人,高不成低不就,大多數都去縣裡謀個閒職,或是在村學當個助教。
像陸元同這樣回鄉種田的人,倒是不多。
“回家種田倒也不失氣節,我當年落榜之後,同樣是回鄉當了個鄉野村夫。”
說着,吃瓜路人笑道:“在下姓喬名甲,敢問小哥名姓?”
陸元同心中瞭然,此人看似是個農夫,卻有着讀書人的氣度,心中就不由親近了幾分,說出了自己的名姓。
看着喬甲擔子裡還剩幾個歪瓜裂果,陸元同不由好奇道:“對了喬兄,現在不過四月中旬,你哪來的這麼些瓜果?”
喬甲聞言就是一笑:“我家住在吳豪紳更西面的山邊,藉着山裡溫泉的地利,在邊上種了幾畝瓜果,這才能提前採了瓜果四處販賣。”
陸元同心中不由一動,怪不得喬甲落榜後回鄉種田,原來他家附近有溫泉資源。
而那裡既然有溫泉地熱,自然就少不了製作化肥的原料,要是有硫磺礦,那就更讓人驚喜了。
於是乎,陸元同就此問了起來,喬甲也不藏私,分了兩個沒賣掉的瓜給大郎二郎後,將溫泉附近的地貌介紹了一遍。
聊了一會,陸元同不由感慨起來,要是有時間,他一定去喬家附近的溫泉考察一下。
這時,許多苦主都站了起來,陸元同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吳豪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