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分的記憶,我始終無法忘記,儘管我已經不記得,那個站在岸上的黑影,是我看到的,還是後來的記憶中自己加上去的。
就好像,徐斌勇就站在那裡,無動於衷地看着我沉沒在穿雲江。
我因爲太害怕被他發現我已經醒了,不敢掙扎,反而由於身上的羽絨服,慢慢地浮了上來。我以爲是天無絕人之路,沒想到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
穿雲江是開放的航道,江中時常有船隻往來,我隨着湍流的江水很快漂浮到了江的中心。
那些在岸上看起來尋常的船隻,在江中,成了可以碾壓一切的龐然大物,而我就好像浮萍一樣,在這些船隻之間聽天由命。
我祈求着死去的爸爸能保佑我逃過一劫,但是那種奇蹟般的僥倖沒有發生。
一艘運砂船撞上了我,我只知道在萬念俱灰中眼前一黑,之後的事情再也記不得了。
後來,聽他們說是清理航道的船發現了我,看到我還活着,送了醫院。”
蔣琳那沙啞的聲音和古怪的面容,總讓說的話聽起來與內容有些抽離,即便如此,這穿雲江中的死裡逃生,依然聽起來如此驚心動魄。
“到醫院的時候我已經不省人事。
他們從我的身上找到了身份證,聯繫到了徐斌勇。他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我知道那不是因爲他關心我,而是害怕我醒了暴露他的秘密。
哪怕,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到底去那個遊艇上做了什麼。
如果不是因爲我落水被救的事情被新聞報道了,我想在他到了醫院之後肯定會再下手。
他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反覆確認着我的情況。
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儼然成了一個模範丈夫。
只有我知道,他如今是逡巡在我身邊的惡魔,在伺機置我於死地。
而我在重症監護室,身上多處骨折,全身插滿了管子,連話都說不出來,更別說逃跑了。
我只能繼續假裝我神志不清,希冀着因爲這樣他能放過我一馬。
我得感謝那個非得拉着他採訪的記者,她當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陰差陽錯,她把徐斌勇塑造成了一個對遭遇不幸的妻子不離不棄的好丈夫的形象。
他被架到了一個道德的高位上,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形象,對於他的前途也有幫助。
要知道,提拔是需要所有人投票的,他對我的‘照顧’讓他加分了不少。
因此,他留下了我的命。
但是我知道,只要我威脅到他的秘密,他會和上次一樣,毫不猶豫地動手。
於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裝聾作啞,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
醫生和徐斌勇說可能是撞擊導致了神經受損,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事,我可以說話。但我不能讓他知道。”
“這是哪一年的事情了?”林曉東問。
“2008年,這是我最後記得的年份了。因爲後來,我就被關在那個牢籠裡,再也出不去了,分不清時間到底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年了。”蔣琳的聲音顫抖着,但林曉東可以感受到她的堅韌,2008年到現在,十五年過去了,她竟然瞞過了徐斌勇十五年。
“你是因爲那次落水癱瘓的?”林曉東問着。
沒想到蔣琳搖了搖頭:“我根本沒有癱瘓,出院的時候,我的病情已經好轉了,但是徐斌勇爲了防止我逃走,把我鎖在了牀上……”說着她擡起手,乾枯的手腕上依稀可以見到一圈深陷下去的印記,是長年累月的束縛纔會造成這樣的印記,“一年又一年,我就躺在那張牀上,直到他發現我真的下不了牀了,才撤下了那副手銬。
這些年,保姆換過幾個,有一個看起來面善,我試着用手勢向她求救,結果,第二天,來送飯的保姆就換了,我至今不知道之前那個人怎麼樣了,不知道是被辭退了還是……”
“徐斌勇是知法犯法,故意殺人、非法囚禁……”林曉東憤慨地說着。
“我常常在想,他這麼多年,有很多機會,可以殺我,但是沒有,大概是需要把他之前受到的所謂屈辱發泄出來。
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到我這裡,控訴當年我們是如何趾高氣揚地蔑視他,羞辱他。說着他如今多麼厲害。
後來,大約是以爲我再也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說出的話也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他說,當初爲了娶我,把自己的命交給了導師,把自己的靈魂也交給了導師。
這些,是我欠他的,要我用一輩子還給他。”
林曉東聽得心情沉重,他想不通,徐斌勇怎麼可以對蔣琳有這麼大的恨意。
而蔣琳就好像感應到了他的困惑似的,忽然說:“我在想,徐斌勇這個人,從來就不甘心做個臨時工,要支撐他走到今天的,必須是那股恨意,就算我什麼都沒做,他也會恨我,他恨我是因爲我們生下來就造成的懸殊……”
“他只是把自己狹隘的世界觀投射到你身上了而已,我不會讓他找到你的……”林曉東向她保證着,隨即又說道,“他不殺你,更大的原因,是因爲他在公安廳工作,知道很多案子,妻子死亡,丈夫會成爲頭號嫌疑人。他的地位越來越高,意味着他犯罪的成本也會越來越高,他不能冒着暴露的風險把你殺了。不過,這也是基於你這十五年裝聾作啞騙過了他,你自己救了自己。”
“對了,他說起過導師,他說,他現在有很大的靠山,不是一個人,是一羣人,他說就算我逃出去,也不能拿他怎麼樣……”蔣琳說着。
“我已經知道了其中一部分人的名單,但我需要一個突破口,把這些人全部找出來。”林曉東說着,“這個人,看來,可以是徐斌勇。”說着他望着蔣琳,“在這件事情上,我需要你的幫助。”
而蔣琳那始終呈現着圓睜狀態的眼中,流露出了無比祈盼的情感,她用無力的手扯住了林曉東的袖子:“是我求求你,幫我把這個惡魔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