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盼那張老邁下垂的臉,已經無法用肌肉牽動面部做什麼表情了,那微微的抽動,可以被看作是笑了,冷笑?嘲笑?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對於男人的誓言,她早應該知道不可信,林正陽那信誓旦旦的樣子,與陸思賢何其相似,而她竟然還是信了。
人最難防備的就是自己,誓言,不一定非得通過愛情的樣子騙人。
那個爲林正陽用來從她這裡贏得信任的秘密,很快成了對付她的終極武器。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哼,看來只有死人是最值得信任的。
這一次,似乎又是林正陽佔了先機,她開始懷疑,林正陽一年前的忽然消失,是一次以退爲進的誘敵深入。
但是越是這樣,越讓她動了一個念頭。那個在她心裡蠢蠢欲動了很久的念頭。
她可是在竹林裡獨自生下孩子還能活着的女人,沒有人可以打敗她。
……
夕陽中,穿雲江的浪一層又一層,活魚已經到了,宰殺,要從入夜之後纔開始。
阿圖坐在店門口,身上油滋滋的冒着汗,在夕陽裡手裡一枚銅的箭頭,在磨刀石上,來回打磨,發出金紅凌厲的光。
遠處,葉蘼蘼下了車,一步步朝他這裡走來。
阿圖看見了,依然低下頭專心打磨着箭頭。
“相信我,過了下週,我會把他帶回來。”葉蘼蘼說道。
阿圖沒有迴應,只是檢查了下箭頭,對着還沒磨好的地方繼續打磨着。
對於阿圖,葉蘼蘼有着超乎尋常的耐心,兩個人,夕陽裡沒有說話。
終於,阿圖打磨好了,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望着前方的波光粼粼的穿雲江,聲音依舊低啞:“我的弟弟,我要自己把他帶回家。”
“上一次我帶來的那位陸先生,失蹤了。”葉蘼蘼坐在了阿圖邊上,她說着拾起了地上打磨得鋥亮的箭頭,“在他失蹤的現場,發現了這個東西。”
“我的弟弟不會做綁架人的事。”阿圖堅定地說。
“嗯,到目前爲止,他都在救人,陸隱失蹤的事情還不明朗,我想,這件事,不會是綁架這麼簡單。”葉蘼蘼悠悠說着。
“需要我做什麼?”阿圖問着,拿起又一枚箭頭,打磨起來。
“繼續留意雲之鄉和神鹿的動向,我想,這麼多‘猛藥’給下去,是他們要行動的時候了。”隨着葉蘼蘼的聲音,一陣日暮的江風吹來,魚生店門口的棚子被風颳得嘭嘭作響,葉蘼蘼撩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望向遠方的目光裡竟然帶着些期待。
……
回去的路上,阿若開着車,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葉蘼蘼看着車窗外,彷彿隨口說着:“想問什麼就說吧?”
“嗯,Legend項目的奠基儀式定在7月7日……”阿若還是猶豫了一下,才繼續問着,“雖然這不是我分內的事情,還是想問,要不要考慮改一個日子?”
“這個日子是我定的。”沒想到葉蘼蘼說道。
“我以爲這一天你會去柔軟時光。”阿若委婉地說道。
“你想說阿絮答應會給我寄書的日子?”葉蘼蘼說起的時候出奇地平靜,她似乎已經可以坦然地面對這件事情了。只是這種鬆弛感,讓共情能力很強的阿若也捉摸不透了。
“我沒有讓你刻意去想起阿絮的意思,我想如果阿絮在,他會更希望看到你在正常的生活中度過這一天,這是這個約定最大的意義。”阿若說道。
“他的書……已經寄過來了。”葉蘼蘼突然說。
“啊?提前了嗎?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阿若一陣意外。
葉蘼蘼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這是一本只有我看得見的書。”
“這麼說,阿絮他沒事了?”阿若雖然聽不懂,但是一想到有了江絮的消息,竟然說話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我相信他一定沒事。”葉蘼蘼說着,右手輕撫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語氣格外堅定。
車窗外,臨州已經墜入迷離的夜色中,各色霓虹,流光溢彩,這個如夢如幻又險象環生的世界呵,有個人爲了她而努力地活着,這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阿若,你知道的,從前,他總是會放一束紅玫瑰在我們的墓地,我回來的那幾年,會在他離開之後,佇立在自己的墓碑前,看着那束紅玫瑰,看着那些花瓣在凜冽的山風中一片片吹落。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件傷感的事,我們都還活着,我們彼此還牽絆着、依靠着,這已經是許多人無法企及的事了。”
“我當然知道,那些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很多事情是我替他跑腿的,唯獨買花這件事,他堅持要自己去,風雨無阻,在那一天去安樂公墓祭拜。我甚至都不太理解,他爲什麼這麼堅持買花這件事,他總是去一家花店買,花店的老闆知道他每年固定的日子來,都會提前準備好玫瑰花,阿絮的儀式感,有時候非常人能理解。”阿若笑着,彷彿又想起了當年江絮那固執的樣子,“我實在好奇其中的原因,有一次忍不住問了他,他說,這是他最喜歡的玫瑰花的品種,豔麗而深沉,美而不嬌矜,這纔是配得上他的愛人的花。”
“我想,他應該沒有告訴你,這種玫瑰花的名字。”葉蘼蘼微微笑着,霓虹掠過的車裡,空氣中,淡淡的愉悅夾雜着傷感。
“呵,那我還真是不知道。”阿若也笑了。
“這種玫瑰的名字,叫傳奇。”葉蘼蘼柔聲說着,“英文名是Legend。”
聽到這裡的阿若,一晃神,腳下的油門差點踩過了。他這慌亂的反應反倒讓葉蘼蘼笑了,或者說,這短暫的驚險,是她喜歡的。
“那家和神鹿作對的公司,叫Legend。難怪……”阿若回想着,“那天我和你第一次說起這家公司的時候,你似乎有些驚訝,你很少爲什麼事情驚訝。但是,如果真的是阿絮回來了,他爲什麼不來見你呢?他不會不知道你有多想他。”阿若轉而有些想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