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東看着眼前這張幾近完整圖紙,這是一場罪惡的起源。
他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卻也不得不懷疑,有些事,存在着科學無法解釋的聯繫,他無法確定是巧合還是真的有因果循環。
閉上眼,他似乎能聽到巨浪拍打着海岸的聲音,彷彿是恢弘又殘酷的樂章,講述着百年間一個家族被詛咒的命運。
大洋彼岸,一個耄耋老人被人用輪椅推着,坐上前往中國的航班,這將是一場至少十四個小時的旅途,對於一個九十多歲的老人來說,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所有的人都反對她這麼做,所有人也知道,沒有人可以改變這個固執的老太太下定的決心。
Paula透過圓形的玻璃小窗,看着陸地逐漸遠離,飛機進入茫茫大海的上空,一路向東,她的名字,彷彿正從Paula變回沈盼。
往事,如空中的煙雲,逐漸聚攏,觸手可及,觸碰的瞬間,她那滿臉的皺紋忽然消失了,稚嫩而秀麗的臉重又出現在了玻璃的反光中,出現在了河流的倒影中。
這是臨州的小河,小得只有兩艘搖櫓船可以並排經過,薔薇花掛在岸邊,燦爛得如粉色瀑布,風一吹,花瓣紛紛落在水面上,隨波逐流。
年少的沈盼趴在臨河的窗邊,看着水面中自己臉的倒影,十六歲,未來漫漫數十年的人生,她還沒想好該怎麼度過。
耳邊是終日可聞的江南小曲,吳儂軟語,琵琶輕彈,吸引着船中的客人靠岸停留,一份歡愉換幾個大洋的買賣。
許多人以爲,風月場裡的那些所謂頭牌,勝出是因爲姿色,只有這一行裡資深的老鴇,知道並非如此,比姿色更重要的,恐怕是討人歡心的機敏。沈盼的聰明是寫在臉上的,她不像其他剛被賣來的小姑娘,要經歷一番毒打折磨才能聽話,她天生會察言觀色,知道委曲求全。那些曲藝,她學得快,一點就通,很快在這地方站穩了腳跟。那時候的她,似乎沒有想那麼多,亂世如斯,有口飯吃,能活下來,就很好了。
可是,命運如果總在預想之中,就不能稱之爲命運了。
她始終記得,那一天,小河兩岸掛滿了嶄新的紅燈籠,一艘格外華貴的船,在她的樓下靠了岸。
只可惜,下船的人,看起來和從前的客人沒有區別,拋開那些鮮亮衣裝,都不過是其貌不揚的普通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種清高而挑剔的眼光,好在她的聰慧足以掩藏這些鄙夷,總能讓客人賓至如歸。
這個普通的男人喜歡她,和其他的客人一樣。
只不過,她沒有料到,這個人可以在臨州得到任何東西,包括——她。
直到老鴇來恭喜她,她才知道,那個年紀和她父親相仿的客人,是陸光忠的長子陸耀武。
做陸家的小妾總比做個煙花女子好,身邊那些骯髒而淒涼的故事,她已經看厭了,這個世道,沒有什麼選擇可言,女人的命運,和那被風吹落的薔薇一樣,在河中,飄到哪就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