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標記
萬安小區,夕陽從半掩的窗簾裡露進來,江絮靠窗坐在沙發上,夏日的午後,依然裹得嚴嚴實實,怕冷,沒來由的怕冷。
他醒了,但沒有完全好。
那種提着一股勁的支撐着活着的力量,在雪域回來之後,在變得微弱,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若,是他提出給葉蘼蘼當駕駛員的。
他不放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刻,他一個人坐在窗邊,看着日光下,地上的光影慢慢地移動,時光在一點點地流逝着。
葉蘼蘼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客廳的燈亮着,江絮坐沙發椅子上,依然還在等着她回來。
“林曉東那怎麼樣?”江絮問道。
“導師出手了。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局面,也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葉蘼蘼說道。
“蘼蘼,你是想說,林曉東不應該陷入這樣的境地。”江絮懂得。
“嗯,血緣的羈絆不應該成爲他的罪過,不是嗎?”葉蘼蘼說着這話的同時看着江絮,彷彿這話也是說給他聽的。
“蘼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應該或者不應該的嗎?”江絮問着,“一切都如同你讓我看的俄狄浦斯王一樣,在命運的操控下無處可逃,我們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棋子罷了,沒有那麼大的能量去左右任何一個人的人生。”
葉蘼蘼上前輕吻了一下江絮的額頭,溫柔看着他:“你這是怎麼了?”說着握住了他瘦弱的手,“我知道身體是如何影響人的思想的,阿絮,你會好起來的,我向你保證。”她看着他的眼神如此熾熱幾近病態的執念。
江絮張開雙臂把葉蘼蘼摟緊了懷裡,他喜歡這樣抱着她,那種從前所不能,餘生不知幾何的擁抱。
“那孩子是個畫家。”葉蘼蘼忽然說。
“嗯?”
“那個別有所圖的孩子,在林曉東家樓下開了個畫廊,裡面的畫我看了,陰鬱、冷酷、瘋狂,和那個人一樣。”
……
“爸,我需要和你的同學好好聊聊,劉臨海死了。”林曉東一進家門,就和林仲越說道。
林仲越愕然了,停頓了一會兒才說:“你不是前兩天才見過他?”
“這纔是蹊蹺的地方,見他的時候雖然老邁,還不至於死。爸,我需要和你的老同學聊聊。”
聽到林曉東這麼說的林仲越卻猶豫了:“那天我之所以會喝這麼多酒,其實是他衝着我大罵了一通之後離開了同學會現場,我實在太難過了,就把自己給灌醉了。你說讓我聯繫他,我真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
“罵你?”
“因爲他現在知道,所謂的五萬塊錢,根本不能和一份穩當的工作相提並論,錯過了那次工作機會,這些年他浮浮沉沉吃了很多苦,見到我的時候想起了那樁往事,把所有的怨氣都灑在了我的身上。”林仲越唉聲嘆氣,彷彿再提依然沒有辦法釋懷。
……
“我不是和你們說過了,我不見你,沒什麼好聊的。”一家雜貨鋪裡,在林曉東面前的,是一個禿頂駝背的中年人了,沒錯駝背,在這個年紀不應該會有的體態,穿着一件已經洗得變形的白色汗衫,店鋪裡沒有空調,電風扇發出嗡嗡的聲音惱人地轉動着,他整張臉上油囔囔的,看着就讓人覺得莫名悶熱。
“您是我爸的同學,請允許我叫您羅凱叔叔。”林曉東耐着性子說道。
“哼,受不起,你們是體面人家,和我這個小商小販的,不用套近乎。”羅凱嘴裡叼着煙,果然沒什麼好態度。
“我爸其實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你也知道,那會兒他就是個孤兒,哪有什麼能耐。”
“得了吧,那個姓劉的說得很清楚,讓我拿了錢給林仲越讓路,我不管他和姓劉的什麼關係,總之我就是被他坑了。我那會兒剛進入社會,哪裡會想得那麼長遠,就是被連哄帶騙地上了當了。”羅凱忿忿地說道。
“那您還記得劉臨海和你說過其他的話嗎?”林曉東不依不饒地問着。
羅凱看了他一眼:“記得又怎麼樣?我能把那錢退給他,重新選擇一次嗎?”
“不能,但你至少可以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
“呵呵,你們太假了,不就是我罵了林仲越嗎?現在是裝傻充愣把責任都推到那個姓劉的身上去?他就說了,林仲越很可憐,沒爹沒媽,需要這個工作當個保障,這錢可以給我用來做個生意什麼的。那時候這種事業單位確實沒現在這麼吃香,我也是鼠目寸光了,就稀裡糊塗答應了。”
“就這麼嗎?有沒有說其他的話?”
“呵呵,還能有什麼話?那名字,還是我問了才告訴我的,不然就打算塞了錢走人。哦,對了,那錢就那樣一摞現金放在桌上,遞給我一張已經寫好的放棄入職的申明,簽了字才能拿,可真是精明得很。”羅凱抓起邊上的一把蒲扇,煩躁地搖着,大約是越想越生氣地緣故,頭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流。
而林曉東站在他的店門口也是一頭的汗,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看他那個狼狽樣心軟了還是什麼,羅凱多看了林曉東兩眼之後鬆口說:“我看到那個裝錢的袋子裡有張寫了五萬的紙,上面有個記號,我看那個姓劉的也就是個上班的,不是個老闆,這錢也不知道誰給的。”
“記號?什麼記號?”林曉東一聽就來了興趣,看到櫃檯邊上有個登記貨物的本子,趕忙拿過來,翻了個面,露出空白的背面,拿着筆遞到羅凱的面前,“您還記得嗎?”
林曉東忐忑地看着羅凱,幾十年過去了,一個記號而已,他不記得的可能性太大了。
羅凱果然沒有馬上拿過紙筆,他猛吸了幾口煙,隨後把菸蒂丟在水泥地上,熟練地用腳踩滅了。
繼而手一伸,接過了林曉東遞來的紙筆,在上面畫了個潦草的形狀。
林曉東看了眉頭一皺:“這是什麼?”
“我要是知道早就找那個給錢的人去了。”羅凱把筆一丟,自顧自整理貨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