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定】
所謂入定,其過程和睡眠差不太多,但要求把精神放空。這一點十分困難,初學的道士們一般都會被關在一間徒有四壁的空房間裡,備着一籃子毫無味道的饅頭和幾壺清水。
一切就緒後,修士就在房間裡百無聊賴地開始等待。在這項修行開始之前,老司機就會先跟你說明,這是一個漫長的等待。因爲在毫無意義的等時間流走時,人的主觀意識內時間概念會無限放大。
第一天是最困難的,因爲人會開始用胡思亂想來消磨時間,但想久了就會出現浮躁、沒事找事的狀況,最後發瘋一般幹些自己平時絕不會幹的事,比如抽自己巴掌,數手臂上的汗毛,學某種動物的行爲……總的來說,跟精神病是一樣一樣的。
熬過第一天之後,第二天和第三天則會百無聊賴的睡覺,因爲沒事幹又不想再繼續瞎找事情幹,睜眼等於閉眼,閉眼好過睜眼,醉生夢死堪比嗑藥吸毒,這會兒,人對時間的概念不再像起初那麼強烈。
直到一週之後,修士結束脩行,出關給人的第一感受就是“喧鬧”,因爲自己的心已經在萬千紛擾中得到了看似無止境的安寧,所以這時候一切會動、會叫的東西都給人喧譁的感覺。而一切有顏色有味道的東西都給人以新奇的看法。
這就是入定,練到爐火純青時甚至可以調節身體代謝,比如入定好幾天只喝一杯酒就可以供生存所需。
常人反覆修煉數個周之後,基本上就可以抓住“放空精神”的訣竅,數十分鐘之內就能讓思維處於絕對的安詳之中。這時輔以亂真道門的亂真幻境,人的精神就會隨之經歷那部作品中所描述的事件和情節。
如果以現代科學來看,亂真幻境可以被強行解釋爲某種“催眠”,至於催眠前後的修爲變化,則是難以解釋的超自然現象:道炁。好比查克拉、以太、氣功等……
蕭遠悠、陽鑫兩人取了案臺下的蒲團,關上門窗,選了個好姿勢坐下,準備入定。
這個入定的姿勢也有講究,學名叫做:五心朝天。這個詞曾在金庸的小說中借梅超風之口問過男主角郭靖,小郭的回答是:頭頂心、掌心、腳心向上。這並不完全是小說杜撰,因爲這個瑜伽動作就是正宗的打坐姿勢,可以幫助修士儘快放鬆思想。
對新手來說,入定的姿勢是相當重要的。不過像是蕭、陽兩人這種拿入定當家常便飯的老油條來說,四仰八叉地打坐也不耽誤事,醒來還不會被施加上落枕、肌肉痠痛等狀態。
“不過……師弟,你這樣入定會不會太隨意了——”陽鑫本來不打算說他,因爲他自己也是八叉着腿坐在蒲團上。
但蕭遠悠拿出九個蒲團在地上鋪了一張大牀,還把道袍當被子一樣蓋在身上,這哪是打坐,打地鋪還差不多,根本看不出任何修道的誠意。
“沒事師兄,這次又沒人蔘觀,而且根據我的多次試驗發現,躺着比較好睡覺、哦不……是入定——”
陽鑫嘴角抽搐:“呃……不耽誤事就好……”
十幾分鍾後,蕭遠悠和陽鑫同時睜眼——還是在亭裡。
“所以,我們今天也要吃饅頭喝清水了嗎?”
陽鑫開始檢查打坐的姿勢:“不能夠啊,師弟你定不住還情有可原,我可是基礎紮實修了數年的道心——”
蕭遠悠翻身換了個姿勢:“像你這樣肆無忌憚撩撥主角的王霸之氣,定會在三分鐘後被我以出色的打臉技巧把臉扇腫。”
“師弟……你這麼滿嘴騷話怎麼寧神入定啊。”
“好吧,我閉嘴了。”
蕭遠悠安靜閉嘴,翻身又睡,十分鐘後:“師兄。”
“幹啥?”
“你睡着了嗎?”
“沒有,因爲咱們不是來睡覺的。”
“那你入定了嗎?”
陽鑫沉默了一會兒,用某種蛋疼的聲音道:“剛剛對話的過程不能給你答案嗎?”
蕭遠悠起身,用陽鑫的五心朝天法開始打坐,陽鑫運轉神念開始呢喃念出道家《冰心訣》——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塵垢不沾,俗相不染。”
“虛空甯宓,混然無物。無有相生,難易相成……”
《冰心訣》、《清心訣》、《靜心訣》……三十分鐘過去了。
蕭遠悠擦着汗道:“師兄,不對勁吧?”
陽鑫也察覺了,起身看着亭內的佈局:“的確,我也沒有遭遇過這種情況。”
蕭遠悠稍一思索,伸出四根指頭:“可能一:【洛書】的亂真幻境需要以某種特殊方法進入。可能二:這半張《俠客行》已經過了保質期,廢紙了。可能三:我們被算計了,顧秉鬆看破了李師孚的手段,將計就計把我們給算了。可能四:這個亂真幻境已經開始了……”
陽鑫用排除法接上:“第一個,我和嘉森以前也進入過洛書的幻境,並沒什麼不同,區別只在於額外目標中有些差別,和入定並無關係。”
“目標有差別?”
“是的,每一次進入洛書的修行都有額外目標,這一點師弟你應該知道的。洛書中的額外目標不會一次性顯示,而是靠前一個任務的完成狀況來逐漸顯示的。”
“哦……”
陽鑫繼續排除:“第二個,《俠客行》如果失效了,根本就不會派一個第三代弟子守在這裡,要不然這就不叫賦閒了,叫發配……以尹凝師叔的脾氣,早就把這地方拆了。第三個我們被顧秉鬆將計就計……”陽鑫用一種扭曲的鄙視表情道:“不可能,顧秉鬆畢竟是個弱智。”
蕭遠悠以局外人的視角道:“你們還真是不遺餘力地在黑他啊。”
“我們‘李黨’的日常就是和‘顧黨’對着幹,練功修道拜師孚,六根大定黑病鬆。”
只要一說到顧秉鬆,陽鑫就渾身開始不自在。
“原來道士的一天這麼充實……”蕭遠悠乾笑兩聲,又嘆道:“師兄,咱們剛剛聊到第四點。”
陽鑫道:“第四點,如果我們已經入定,那麼意識就應該已經超然物外,不應該還停留在這裡。”
這個亂真幻境還有很多謎團,蕭遠悠試探道:“我依然好奇,這個所謂的亂真幻境,到底是什麼原理?”
“哦——”陽鑫立即回道:“所謂原理,就是通過人的心智對某部作品的理解、印象來代入,再借助特殊的符咒補足其他感官,形成思維歷練的一種幻覺……”
蕭遠悠難以察覺地冷笑一聲,又道:“那麼不同人對不同作品有大相徑庭的理解,又怎麼可能像那時的《三國演義》一樣,同時進入相通的幻境之中呢?”
陽鑫又是不假思索道:“是以原著作者的想法爲基準來定,所以衆人會進入同一作品。”
“於是,矛盾就來了。以我們業內的說法,一邊是作者,一邊是讀者。”蕭遠悠伸出左右雙手,相互扣住:“讀、作者雙方思想產生矛盾是一個必然的趨勢,那麼這種時候,作者爲了不流失讀者一定會採取‘填坑’的手段來解決矛盾(就像福爾摩斯歸來篇)。而【洛書】作者遠在幾百年前,甚至陰陽兩隔,這種無法解決矛盾的之下,其結果到底是什麼呢?”
“結果嘛……”陽鑫唯一一次猶疑,但還是十分謹慎:“這個我就知之不詳了。”
對答如流顯然是預備好蕭遠悠來問的,看來這“亂真道”還真有點邪門歪道的詭異。蕭遠悠的問題針針入肉,但問答之中的幾次試探,得來的沒有一句是真話。
蕭遠悠聽完這些廢話,笑地瞭然:“多謝師兄解惑。”
陽鑫聽出來一點話外之意,陪着小心:“師弟,我的確所知很少……等到你修爲夠了,或許師父會親自解釋的,請你不要疑心。”
蕭遠悠知道他個性豪放,是個直爽人,騙人也會帶着內疚,乾脆借他良心一用,放心大膽的道德綁架:“師兄,我身中劇毒,不知道還能活幾天,身邊的小妹子也被你們捉了,你就是給我個一問三不知我也不會多說什麼。啞巴虧,吃了就吃了,不該多問這麼一句……”
“師弟啊……”
蕭遠悠打斷他道:“我就只問一句……你們師徒三人對我的待遇,實在是讓人受寵若驚,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陽鑫細細想過,然後道:“師父的行事風格一向詭異莫測,但她一旦行動就必然是步步爲營。她應該有她的理由,我和嘉森師弟也只是照辦,此外……師父不是壞人。”
“你見過她的真面目嗎?”
“沒有?”
“那她經常現身在大衆面前嗎?”
“也沒有。”
面目不知,行事詭異,手段陰險,這哪裡有一絲一毫好人的要素在裡面?
蕭遠悠皺眉道:“你就那麼確定?”
“確定。”
不等蕭遠悠再問,外面一人猛然推門:“抓賊!”
果然被算計了,看來顧秉鬆深藏不露,也非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