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把茶碗放下,四貝勒順勢伸出空出的左手,捏了禾青的手心。
四貝勒睨一眼,好似在說莫笑。
禾青坐直了身子,與朝曦弘昫一般,和四貝勒並坐一處。她這樣,就是正襟危坐也能一目瞭然的把朝曦弘昫的神態看在眼下。而四貝勒至始至終也不過眸子暖些,不露聲色。
都是看笑話的,既然四貝勒拉她過來看的輕巧些,禾青也不矯情,作一副認真觀棋的模樣。朝曦唬着怕禾青有古怪,還盯了禾青好久。禾青自己不理她,反而還真認真的看了棋面,滿意的點頭,弘昫每一子勾勒連環,倒是有了初始的棋風。
難怪四貝勒情願陪着弘昫下棋,也是孺子可教。
禾青眉宇帶着欣慰之色,看的朝曦撇嘴,低頭安靜的瞧着。
四貝勒隨意下着,正好十子贏了一局。弘昫認真的瞧着局面,沉思幾許。禾青給了四貝勒讚許的眼色,看的朝曦眉頭一挑,“阿瑪下棋還是這樣較真兒!”哪怕是父子,也一樣不多退步。
禾青好笑,四貝勒閒情雅緻,分明沒有認真。若還要退兩步,乾脆一子不動,讓弘昫自己下就是了。朝曦微揚下巴,有些不服氣。叫四貝勒不作聲,又道,“阿瑪可不能以大欺小。”
弘昫擡眼瞧禾青兀自笑得桃花滿面的,復不察覺的垂下眼簾,手裡還拿着一子,儼然不受四貝勒欺負的作態。朝曦夠調皮逆骨,弘昫這樣肖父的性子,反而深得四貝勒的心。尤其有朝曦鬧騰的時候,四貝勒更是不吝嗇的彎了嘴角。
朝曦一怔,只她與四貝勒斜對坐,當下瞧見,伸張虛事的氣勢去了一半。
“你兩姐弟下吧。”四貝勒身子後挪,騰出桌前的位置,又耐心的吩咐朝曦,“你做姐姐,可不能欺負他。”
欺負?
“噗嗤。”禾青再忍不住四貝勒的奚落,笑出聲來。
弘昫嚴肅的眉宇卻是糾結,瞧着朝曦一臉怔愣莫名,起身坐在四貝勒原來坐的那處,端正誠懇的收了棋子,“君子下棋,勝敗乃兵家常事,弘昫不會嚼噱半句。”
朝曦張嘴,弘昫卻是又問,“黑子還是白子?”
“黑。”朝曦耷拉着眼,她心思不在下棋,只懂得棋面規矩,深奧的她更是兩眼發暈。匆匆八子,朝曦是昏昏欲睡,弘昫卻是面色發黑,又几子,終是沉聲道,“二姐瞧不起我?”
“沒有啊。”朝曦驚色。
弘昫卻是不渝的,定要瞧着朝曦,“那爲何二姐下棋隨意,不見心思更不見棋局?”
朝曦低頭,訥訥的想要反駁,但她的確敷衍,更是心虛。弘昫卻是拿着文人氣派,怒氣爬上了眼角。四貝勒輕咳,朝曦連忙抱起棋盆,雙眸瞪的尤其大。
禾青揉了揉腮幫子,總覺得痠疼。
又一局,朝曦絞盡腦汁,每一步的下的格外用心。贏了弘昫五子,朝曦鬆了口氣,擡眼卻見四貝勒黑着臉,“用點心。”
她都贏了,還要怎麼用心?
四貝勒的偏袒,弘昫的賣乖看的朝曦瞠目結舌,弘昫卻是面無表情,引得朝曦心裡說不出的疼。禾青看不下去了,若是朝曦贏多了,又該說欺負人了。贏少了輸了都是敷衍,這哪裡是下棋,分明就是作弄。
兩父子一個鼻孔出氣,朝曦的小心眼,說不得多少年後都要記着。禾青側身,讓三兒過來,“再去拿一副棋來,我和四爺下一局。”
朝曦側目,“額吉要下?”
禾青只當沒看出朝曦欣喜的目光,只是看着四貝勒莞爾一笑,“孩子們下自有他們的章法,不若四爺陪我下,也當是過了癮。”省得你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挑毛病。
弘昫默默地收了棋子,四貝勒也坐在了禾青的跟前,好在孩子身量不大,四貝勒和朝曦也不是胖的人,炕上擠着兩張矮桌四個人,竟也是綽綽有餘。一時,屋內少了許多逗弄的氣氛。
蘇培盛領着一干奴才出了門,留了禾青三人身旁的羅嬤嬤,同嬤嬤和方嬤嬤。方嬤嬤是四貝勒給弘昫挑選之人,見蘇培盛趕了人,也好奇了,“蘇諳達說說,裡頭是怎麼了?”
“怎麼還聽着格格鬧起來了?”羅嬤嬤嘴角含着揶揄之色,同嬤嬤頗爲無奈。同嬤嬤整日裡跟着朝曦跑,但少有去書房的道理,這一說,也着急了,“格格脾氣是大了,可畢竟是孩子,過了年就好了。還請蘇諳達多擔待,莫要見怪。”
蘇培盛這會是真的笑了,他不過一句話,倒引得三個嬤嬤沆瀣一氣的,看似是擔心二格格。可怎麼看,都覺得羅嬤嬤和方嬤嬤都是在看笑話似的。蘇培盛輕搖頭,“放心吧,不過是二格格下棋輸了,唸叨幾句罷了。”
同嬤嬤這一聽,纔算緩了心頭的顧慮,更是鬆了口氣,“原是這個,奴才往後定要忠言逆耳兩句。”
朝曦的脾性,已經根深蒂固了。同嬤嬤也當朝曦是自己胡鬧,沒想是裡頭三人指着欺負一個小的。蘇培盛覺得這妙鶴堂這樣好玩,四貝勒又喜歡,反而安撫同嬤嬤幾句。
羅嬤嬤聽着卻是眉頭一挑,蘇培盛向來話少,站在門口打趣更不可能。何況,近來禾青還卵足了勁兒,對着朝曦時好時壞的。只是,羅嬤嬤瞧着方嬤嬤也在那處說着,更沒了要說的必要。
四貝勒陪着禾青下了兩局,顧忌朝曦,禾青沒有耍賴。較真的算着每一步,倒是險險的贏了一局,兩人就此打平。弘昫和朝曦卻是下的一塌糊塗,沒有四貝勒看着,朝曦試探着,漸漸地胡鬧起來,硬是讓弘昫讓了她幾回。
弘昫玩過了,自然依着朝曦出氣。禾青見朝曦得意的模樣,順手打了腦袋一下,“快去洗個手,用膳了。”
朝曦呵呵的笑着,反而點了頭,“額吉,我贏了!”
這孩子,禾青無可奈何的應一句,“知道了。”
弘昫沉穩的下去洗手,又擦了臉。下午歇了一會兒,又被四貝勒拉着下了許久的棋,費腦費力,面上也有些憔悴。禾青心疼的讓弘昫快坐下,“今兒也晚了,苦瓜回去多走兩步,就歇了吧。”
四貝勒不會容忍弘昫上學遲到,或者優待一日。弘昫點了頭,方纔全神貫注,身心愉悅看着朝曦鬧,又不捨四個人在一起的和樂。如今緩過神來,實在疲倦。禾青給兩個孩子夾了菜,廚房都是按着四個人喜愛的口味,各有兩道。
食不言,禾青見弘昫和朝曦用完了,就讓嬤嬤們送兩人回去。
“吃吧。”四貝勒拿着羹匙勺了碗湯給禾青,禾青鬧了一天,盯着兩孩子又心軟得自己都沒吃。難得有人盯着,弘昫還吃得下。
禾青抿着脣,弘昫胃口差,怕她擔憂只管低頭吃。斟酌着差不多了,這才放下銀箸,“我不餓。”
“那陪我吃。”四貝勒也不介意,兀自夾了素菜,自己吃起來。
夜色朦朧,燭火分明,卻依舊襯得人眉眼柔和。禾青看着四貝勒半響,勺了點素炒玉米給四貝勒,又給自己一勺。
晚膳略微沾了一些,不至於夜裡餓了肚子。禾青見四貝勒是留在這裡了,遂叫春夏跟着羅嬤嬤一同,去看弘昫和朝曦。四貝勒用過飯覺得肚子飽,站着不肯坐,索性拉着禾青出了門,走在廊上,時而可坐一下。
“四爺這兩日栓的緊,瞧着都瘦了。”出府有差事,好不容易趕回來了,又要考校孩子作業,半點不鬆快自己,連着百冬等都大半個月未見,禾青看不得身邊人一個個都這樣。
四貝勒腳步一頓,側身瞧着手臂挽着他的禾青,面容不若白日裡的冷淡,“不打緊。”
“這怎麼不打緊了,這就是仗着年青熬幹身子,再有個不好的,就是一點着涼指不定就要遭罪的。”禾青扭緊眉頭,四貝勒這樣無所謂的心態,哪裡能行。開了口,嘴上更是停不住,“等明日四爺再來,尋太醫煮藥浴,再歇息放鬆。”
四貝勒噙起一絲笑意,“明日?”
禾青語氣一滯,清亮的眸子晦澀的閃過一絲恍悟,很快又抿脣道,“明日我便把方子給福晉。”
方子給福晉?禾青的神色全然入四貝勒的眼裡,這藥浴向來是禾青忙活的事情,把方子都給了過去,豈不是把他也推過去?四貝勒伸手攬着禾青,“怎麼?醋了?”
“四爺又笑話了,四爺去也是應該的,遑論福晉是個齊全人,定能讓四爺鬆快減乏。”禾青避開四貝勒明瞭的眸子,揶揄的語氣聽得她很不自在。
四貝勒在妙鶴堂留的多,德妃在太后那處都表示了不滿,似乎是怪她一個側室得了專寵。明日十五,四貝勒如何也不能留在妙鶴堂了。禾青心裡委屈,更不情願。四貝勒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外面的事,他比禾青周全。不過,他寵哪個人,還容不得在背後嚼碎的人來說的。四貝勒眸子幽深,面上卻笑着,就在禾青的耳邊道,“你懂醫,藥浴不必傳給誰。還要你用,也好讓爺得個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