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苓是做惡夢驚醒的,夢裡的人從六樓墜落,一雙怨恨的眼盯着她。
鮮血蜿蜒了滿地。
刺耳的警車聲由遠而近。
“啊!”她驚叫坐起來的時候,隱隱感覺什麼東西不對了,觸手是亞麻棉底的繡金線牡丹富貴綢被罩,擡眼是全木傢俱,河山秀麗刺繡屏風,甚至整個屋子……都有種古色古香的感覺。
這是怎麼了?蘇苓一摸,一腦門都是汗。
“不就是生個病嗎!至於這麼嬌貴的躺這麼多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家養豬呢……還是一頭蠢豬!”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走進來的女人梳着兩個側髻,穿着一條鵝黃色的復層輕紗薄裙,少女感十足,一看她的妝就是精心描的,眉毛秀氣,脣色硃紅,可在蘇苓眼裡怎麼看都怪異。
“姐……你在影樓拍藝術照啊?”嗓音嘶啞的像是硬生生扯開的,蘇苓動了動有點沉重的身子,一種大病初癒的感覺襲上全身,“我怎麼會在這裡?”
誰知那黃衣女聽了,驚的嘴巴都合不上:“傻子,你開口說話了?”
蘇苓皺皺眉不說話,平時她跟親姐的關係不算好……但是也不至於開口就罵人吧?
黃衣女子不顧蘇苓的不適,對着門口大呼小叫:“快去告訴我爹孃!二傻子開口說話了!二傻子開口說話啦!”
這下引來一大幫人……全都穿長袖長袍,像是院子裡的僕役。蘇苓的父母則是穿着鴛鴦花紋繁複的馬夾,入了門,圍在牀邊,盯着她“奇珍異貨”似的瞧個沒完。
黃衣女子,也就是蘇苓的姐姐蘇菁菁,正姿態優雅地給父母奉茶讓座:“是不是奇了怪了,鐵樹開花?腦子燒傻了還能再燒正常了?難道是爹孃近些年膳食和香火都捐的不少,老天終於開眼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要是真的好了,就是我們蘇家的福氣!”蘇母湊近蘇苓,抓了她的手,“女兒啊,感覺怎麼樣?認得我們是誰嗎?”
“爸媽你們說什麼呢?”明明是自己的親人,怎麼個個都這麼奇怪……這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蘇苓的心頭困惑極了,“我只是幾個月沒回來,你們玩的哪一齣啊?”她的母親梳的髻又高又重,插滿了金銀,兩頰都貼了黃花一樣的東西,他爸長出了好長的黑鬍子不說,長髮都要及腰了!
蘇菁菁:“哎呀,還反問我們?說的這是什麼話啊?看來傻還是傻……娘,我看還是請個郎中再看看吧!”
蘇母哀嘆:“那就請吧,看的好看不好,總歸要看看的。現在能說話了,是不是有點起色了?”
蘇父點頭:“但願吧。”
他們在一旁自顧自說,蘇苓一個腦袋都有兩個大了。待這幫鬧鬧哄哄的親友走了之後,才下牀走出房間。無論是郎中,丫鬟,小廝,還是牀底下毛皮的尖頭靴,亭臺樓閣中帷幔與白梅花的共舞,全都刺激着蘇苓的腦子。
她沒有見過這些,她到底身在何處?
紅牆白瓦外是湛藍的天:“那牆外是什麼?”
蘇苓的貼身丫鬟叫木蘭,知道自己的二小姐以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有見識,笑着答了她:“奴婢經常出去置辦東西,那有很多很多小商販的街道,畢竟這裡挨近皇城,從早到晚都可熱鬧了!有酒肆,有客棧,有布莊……”
“皇城?”像橫店那樣的拍攝基地?整個城?蘇苓心中一凜,“再外面呢?”
“再外面啊?是一些小鎮子,也有很多繁華的城池,不過都比較遠。”
“一直一直再往外面呢?最北邊呢?”
“奴婢沒有去過……不過聽人說,那應該是戎族的地盤吧,邊境經常開戰呢。我們的驃騎將軍就鎮守在那裡。”
蘇苓不說話了,木蘭看她面冷,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安慰纔好:“二小姐剛剛大病初癒,什麼都不知道是正常的。要不是小時候燒壞了腦子,也不會話都說不出……不過,不過現在就好啦!看誰還敢嚼您的舌根?將來也可以讓老爺夫人許個好夫婿,讓大小姐嫉妒嫉妒,她就不會說您的不好了。前幾天,老爺和夫人就在選呢……孫家的公子,李家的少爺……”
“我不會再結婚的,我已經結過婚了。”蘇苓轉身就走,徒留木蘭一人杵在原地驚歎這語出驚人的二小姐。
回到房間,澄黃澄黃的銅鏡讓蘇苓很不適應,鏡中的人還是那張熟悉而平凡的臉,作爲女人來說,甚至可以算的上是極其沒有特色和女人味的,除了頭髮長的讓蘇苓有些意外,還有最受不了的地方……
她那些引以爲傲的肌肉全沒了。
這可能不是她的身體……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和這地方一樣,跟她的記憶格格不入。但這可能也是她的身體……親人環繞有父母有姐妹,不是她又是誰?
蘇苓在兩個大花瓶中裝滿了沙土,脫鞋上牀,一邊做仰臥起坐,一邊舉重,一邊思考。這麼無力脆弱的身體,她可不習慣。
她需要鍛鍊來冷靜一下。
從小到大的驕傲,除了主修的散打格鬥,刀槍棍棒的國術。家裡冠軍的獎盃擺的比掛曆貼紙都多。
偏偏她還不是那種,表演系的。
她是格鬥實戰的狂熱追求者,跟他的大堂哥一樣,搏擊對戰,勇攀高峰。
雖然家裡人從來反對,她跟女人味十足的姐姐蘇菁菁完全不一樣,從小就喜歡跟在大堂哥的屁股後面瘋跑。以至於大堂哥搏擊退伍後,做了教練。蘇苓也毅然決然選擇,做一個職業散打搏擊手。
如果說,小時候就抓蛇逗蚯蚓打架的女孩子是女漢子的話,大堂哥培養出來的蘇苓就是女壯士。
這些都是父母極度反感和無奈的……誰不喜歡自家女兒穿的漂漂亮亮嫁的風風光光的。誰喜歡自家女兒每日跟一幫男人拳頭揮拳頭,成日大汗淋漓的練出了六塊腹肌?
所以對叛逆的女兒不假辭色,時間長了,反而越發不親近了。
但是蘇苓可不管這些……
大堂哥就是她的神。
從小學看到他大堂哥一把禿頭拖把橫掃街上流氓的時候,她對自己大堂哥的仰望與崇拜,就一發不可收拾,那早已是她的信仰和追求。
蘇苓的畢生目標就是……突破大堂哥的最高連冠,永無敗績。
而同時她又明白,心中的那個“神”……永遠不可超越。因爲早在她尚幼小的心裡,那顆參天大樹就已經生了根,映滿她的眼。
所以當大堂哥家庭事業雙豐收,幸福美滿的時候,蘇苓也獲得了莫大的喜悅和幸福。
沒有什麼是比她的“神”還重要的,除了自己的大堂哥,蘇苓想不到自己草草的人生還有什麼更值得深思和回顧的。
只是不久後……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她真有了深思和回顧的必要。
那個帶血的夢……怨恨的眼,若真只是個夢就好了。
莊周夢蝶。
到底是她做了一場似真似幻的夢,大夢初醒,還是她正深陷在夢中無法自拔?
來到這個古色古香的地方好多天,蘇苓安心生活,鍛鍊身體……過着米蟲一般的生活,也把現在的情況摸了大概:
這裡自然風景格外的清新,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見日出破江河,夜見銀河懸九天。生產力跟古時候沒什麼兩樣。
她所在的地方,叫周謨,不存在於她的記憶中。朝代……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國上下五千年記載過的,也沒有任何歷史書上標誌性的建築人物,彷彿就是被遺落的世界的一角。
也可能由於地方太偏,太小,是個短暫存在分裂合併極快的小國,根本沒人記錄過。
但是再多的猜想也得不到證實,她也只能姑且當自己回到了古代,還是古代中的郊區。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好在語言相通,父母親人一個不少。
不過要細談此處,確實比這個世界本身更加詭異。如果她是人們幻想中的產物——穿越而來的直接受害者,那她的父母親姐又從何而來?
羣穿?難道也穿越了?可是她們一點也沒有穿越前的記憶,根本就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啊!
蘇苓扒着長髮,實在想不通。
從前上網的時候,看過一些科幻構想的東西,有人假設同樣圍繞太陽旋轉,地球的對面有一顆跟地球一模一樣的星球,同樣的公轉和自轉,同樣的環境,卻永遠都發現不了對方。有人說這個叫做平行星球,平行空間。那裡可能有另一個自己……就像照鏡子,照出來是一模一樣的,可是又有哪裡不同,譬如左右相反。
她現在會不會是這種情況?穿越到了平行空間,鏡中世界?
難道她死了?靈魂飄過來的?
蘇苓使勁搜刮那點剩餘的記憶,可惜到墜樓滿地血那裡就結束了,越想越頭疼。
適逢蘇菁菁進院子,見她一副傻愣的樣子在院子裡發呆,不由得出言嘲諷道:“大白天犯什麼傻?腦袋空空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