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夜，少了幾分燥熱和喧鬧，多了幾分清涼和寂寥。同樣身材高大的父子倆找了處通風涼爽的地方站定，陸天霖沉默了許久，才轉過頭來眸光凝重的看向這個冷情的大兒子。
其實是知道今天這番談話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可完全放任不管也不可能，陸天霖在心裡斟酌了許久，才慢慢開口，不過－－他沒有直言指責大兒子什麼，而是一副悵然的口吻談起他們兄弟倆小時候的事情。
“君浩，我記得你還在讀小學那會兒，有一年夏天跟一羣發小帶着辰浩去一處水庫游泳，辰浩溺水差點出了事。幾個大人把你們及時救起送回家來，辰浩知道要捱揍，嚇得哇哇大哭都不敢站出來，一直躲在你身後。”
“那天，我跟你爺爺得到消息，確實很生氣很憤怒。但你一向比同齡人成熟穩重，那幾年水庫總是出事，我們也提醒了不止一次，讓你們兄弟倆不要去水庫游泳，我知道，這個主意絕對不可能是你想的。就算是那天確實太熱你們一幫孩子想去玩玩，你也不可能讓辰浩下水，你一向愛護他的。”
“可你還是抗下責任，說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弟弟，叫他一起去的。其實你們回來之前，我就問清楚事情緣由了，是辰浩非要跟那些孩子去玩，你不放心才也一同前往。那天，你們兄弟倆狠狠捱了一頓鞭子，還被罰不許吃晚飯，可你絕口不提辰浩的任性頑皮，不但爲他攬下責任，更護着他避免捱打。晚上半夜了，你們倆偷偷出來找吃的，廚房裡吃的不多，你自己餓着，也把吃的都給了弟弟。”
這件事陸君浩還有印象。因爲在他一慣引以爲傲的人生軌跡裡，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挨鞭子，而且父親下手一點都不輕，把他們兄弟倆抽的幾乎遍體鱗傷，傷疤直到一年後才徹底消散不見。
只是，他沒想到，原來那件事的前因後果父親都知道，甚至連他們兄弟倆半夜偷偷出來找吃的都知道。
“從小到大，你護着辰浩的次數不勝枚舉。可以說，辰浩對你這個兄長的敬重和喜愛超過了我跟你媽。他一向拿你做榜樣的，所以你參軍，他讀了警校。雖然不完全是一路人，但肩負的責任和使命是差不多的。你退役從商，連註冊公司時都要帶上弟弟的名字，你到底有多愛護他，他對你到底有多重要，我想你心裡比我們做父母的清楚。”
陸天霖從來沒有這麼感性的跟大兒子談論過這些陳年往事。今天提起，也是因爲晚上聽了妻子說起這些日子他對弟弟的疏離冷漠，有感而發。
“你這麼愛護他，可現在……你怎麼又狠心這樣對他呢？”陸天霖動之以情，最後話鋒終於轉到重點上來。
陸君浩面沉似水，幽亮的眸光透着淡淡的冷凝，看着遠方漆黑的夜。良久之後，他纔開口，聲音有些低啞，“爸，我說過，我可以把我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都給辰浩，但是婉如，不在我容忍範圍之類。我現在已經退步了，婉如也儘量來醫院陪着他，這還不夠嗎？雖然他跟婉如認識在先，相戀在先，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不是我的出現破壞了他們，而是他們先感情破裂，我在四年後才介入。我沒有任何對不起辰浩的地方，爲什麼你們都把過錯往我身上推？”
最後一句話，他轉過頭來，敏銳的視線直直盯着陸天霖。
“就因爲，我是做哥哥的，所以任何事都要排在弟弟身後，只要他需要的，我又沒有資格擁有？”
沒想到兒子說出這番話來，雖然語調平淡，可陸天霖聽着，卻有深深受傷的滋味。
“君浩，我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可事情也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辰浩現在這樣子，我們除了遷就他還能怎麼樣？”
“可我現在不是遷就着嗎？”陸君浩不明白父親到底想說什麼，難道就因爲婉如今天沒有過來，此時又同他一起出現在醫院，他們就以爲是他今天攔着婉如不讓她來的嗎？
“爸，婉如跟辰浩已經結束了，結束四年了，她現在愛的人是我。她能來照顧辰浩，已經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許還有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啊，她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醫院裡守着吧？今天她沒過來，並不是我攔着她，也不是她賭氣不來，而是確實有事走不開。退一步講，她能來照顧辰浩是情分，不能來的話也沒有過錯，你們不能把辰浩鬧自殺的責任算在她頭上！”終於，陸君浩還是沉不住氣了。他不能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付出了勞動不被認可，還被莫須有的按上一個罪名。
“爸，或許你們覺得現在的我不可理喻，但在我看來，是你們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從小到大你們是怎麼教育我跟辰浩的，可現在呢，你們又是怎麼做的？愛子心切我可以理解，但你們不能把自己的痛苦施加在無辜的人身上！你們不接受婉如，沒關係；甚至不接受我，也沒關係。但請你們不要不分青紅皁白的指責不相關的人！否則，我會帶着婉如離開這裡，永遠不再回來！”
陸天霖面色鐵青，盯着兒子有些猙獰的臉，氣喘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話：“你真是越來越目無尊長！我有這麼說過嗎？我當然知道陶小姐的不容易，我只是希望你能多想想你們兄弟過去和睦相處的情景，對辰浩多一些關心，多一些愛護！我何時指責過她？”
只見陸君浩冷冷的笑，對父親的勃然大怒悍然無懼，“爸，您比母親好的一點，就是沒有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而已。你們從心底裡，都只是把婉如當做一個利用的對象。”
“但－－不管如何，我今天表態了，婉如照顧辰浩可以，但這是我最後的退步。如果你們心裡還有什麼其它的打算，今天過後，也就永遠不要說出來了，不然－－你們失去的，可能不止是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