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值了一宿班, 睡覺把脖子睡扭了,疼得齜牙咧嘴。趙明軒邊給他擦紅花油邊樂,“你這睡覺姿勢得多扭曲才能把脖子睡扭了?”
陳良說:“我也不想, 一早起來, 疼得我都說不出來話了。”
“你這又快培訓了吧。”
“是啊, 今年估計又得十天半個月的。”陳良嘟囔着, “封閉式的, 又得圈在那兒了。”
趙明軒使勁拍了兩下,“好了。”
陳良捂着脖子,靠在沙發上望天, “你說,謝超那小孩快過生日了, 我送他點什麼好呢?”
“他都喜歡什麼啊?”趙明軒蓋好紅花油, 跟陳良一起望天。想當年他淨叫陳良小孩了, 如今連陳良都開始叫別人小孩了,他們都不年輕了。
“平時也沒看他有什麼特別喜歡的。”
“那就送點實用的, 再不然請他吃一頓也成。吃到肚子裡,總算實在。”
“噗”,陳良笑了出來,“虧你也是高級知識分子。”
“高級知識分子不用吃喝拉撒,不用衣食住行?”
謝超這小孩, 趙明軒接觸的並不多。見過幾次面, 覺得這是個挺精明的孩子。雖然沒有過多交談, 但是趙明軒覺得謝超已經知道他和陳良的關係, 只不過沒有說破而已。
“對了, 昨天去謝超那兒修車,他問我咱們倆是不是同志?”
趙明軒說:“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咱倆就是好朋友。”
“他信了?”
“不知道”, 陳良聳聳肩,“他愛信不信。”
“那孩子挺機靈的,不是你想的那麼單純。”
“他就是一小孩心思”,陳良笑道,“你想多了。”
趙明軒看了他一眼,“最好是我想多了。”
謝超生日,陳良送了個工具箱給他,謝超挺喜歡,非要拽着他請客吃飯。喝酒聊天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陳良說:“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謝超喝的有點興奮,“哥,咱去續攤兒。”
“續什麼續,都幾點了,快點,我送你回去。”
到了謝超租住的房子,陳良還沒等把燈按開,謝超就纏了上來,貼得很緊,呼吸一下下的打在臉上,讓陳良覺得很不舒服。
“哥”,謝超用腿磨蹭着陳良,“你喜歡男人吧?”
陳良說:“你數三下,你給我痛快鬆開,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謝超笑笑,沒說話,開始動手脫自己的衣服,“哥,我長得不比趙老師差吧?”
陳良說:“一”
謝超跟沒聽見一樣,伸手去解陳良的外套,“哥,我喜歡你。”
陳良冷冷的看着他,“二”
“我替你說,三”,謝超直接咬上了陳良的嘴脣,手伸進陳良的衣服裡,下一秒就被陳良扔了出去。
後背摔得生疼,謝超擡起頭看着陳良,陳良用手背狠狠的抹了下嘴,“你他媽發什麼酒瘋?”
謝超苦笑站起來說:“我也就喝了酒纔敢發瘋。”
陳良說:“你要發瘋自己瘋去,別拽上我。”
說完拉開門,就要往外走,謝超拽住他的衣角,“你敢說你和趙老師不是那種關係?”
陳良連頭都沒回,“是不是跟你有一毛錢關係?”
“我就那麼讓你看不上眼麼?”謝超說,“其實我在你心裡一直都是那個小流氓,對不對?”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跟我沒關係。”陳良掰開他的手,摔門而去。
陳良沒和趙明軒說這件事,一來和謝超怎麼也認識好幾年了,總還有點情分。二來趙明軒要是動起手來,謝超就不僅僅只是摔一跤這麼簡單了。
趙明軒聽見動靜,從牀上坐起來看着滿身酒氣的陳良,“喝這麼多?”
陳良拽過趙明軒親了上去,趙明軒被吻的一頭霧水,“發什麼酒瘋?”
陳良啃着趙明軒的脖子說:“我就是想發酒瘋。”
趙明軒說:“喝酒喝不痛快了?”
陳良搖搖頭,“我覺得你說對了一件事。”
“什麼事?”
“謝超沒我想象的那麼單純。”
趙明軒愣了愣,“怎麼了?”
“沒事”,陳良親親趙明軒耳朵,“我馬上就要培訓去了,又十來天見不着面了。”
趙明軒笑,“那怎麼辦啊?”
“這兩天要好好珍惜。”陳良剝掉趙明軒的睡衣,“你不能讓我慾求不滿的走吧。”
趙明軒彈了他一個腦瓜崩,然後又對着腦門親了一口。
陳良第二天下班的時候,謝超正坐在小區門口等着他。陳良明知故問的說:“你什麼事兒啊?”
謝超紅着一雙眼睛看着他,“哥,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那樣了,你別生我氣。”
陳良看看錶,趙明軒應該就快回來了,“我沒生氣,你回去吧。”
“那你以後還管我麼?”謝超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你要是循規蹈矩,咱們就和以前一樣。”陳良厲聲說道,“不然的話,咱就各走各的。”
謝超忙點頭說好,抹了抹眼睛,擠出來個笑容。陳良看他那可憐巴巴的樣也沒法再說什麼,不知道當年趙明軒的心情是不是也和他現在一樣。根本沒那個意思,卻又不忍心說難聽的。
培訓的內容依然是以刑偵課程和槍械使用爲主的,全封閉讓兩週的時間過得很慢。陳良一天天度日如年,好在不管再怎麼無聊,一天還是隻有24個小時,日子總會過去。
“誒,你回去打算幹嘛啊?”
“我先去吃一頓好的。”
“我媳婦兒讓我先去接孩子。”
“小陳,你幹嘛去啊?”
“我回家先睡一覺。”陳良往兜裡裝着行李,琢磨着睡完了要不要跟趙明軒出去看場電影。
結果等着他的,有趙明軒,還有一張表格。
“什麼意思?”
“維和警察的申請表。”趙明軒淡淡的說,“我看了,條件你都符合了,出去一年,回來提升就容易多了。”
“然後呢?”
“然後?哦,正科之後,升副處就是熬年頭,不過副處提正處比較難……”
“我不是說這個!”陳良把表格拍在桌子上,“咱們怎麼辦?先不說這一年,以後咱們怎麼辦?”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別給我扯那個”,陳良從來沒這麼生氣過,“你不是不知道官場裡這些事兒,哪一次競聘不是爭得頭破血流,恨不得把人祖宗八代全查明白,任何污點都被無限放大,寧可把名額廢了,都不讓別人上去,到那個時候,咱們兩個怎麼辦?”
趙明軒說:“有舍纔有得,關鍵是看你覺得應該捨棄哪個。”
陳良說:“如果我捨棄的是感情呢?”
趙明軒說:“那我無話可說。”
“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我長遠,所以你纔不讓我跟家裡出櫃,對不對?”
“對,但是你也一樣,一輩子太長,誰都不敢把話說死,不是麼?”趙明軒避開陳良的目光,“我知道,你不甘心一輩子呆在派出所,我也知道,你不會甘心一輩子只做個小科員。”
“所以你早就想好,讓我一步步走得更遠,然後再一下子把選擇擺在我面前?”陳良拿起那張表格,苦笑着看着趙明軒,“趙老師,你不覺得你太處心積慮了點麼?”
趙明軒靜靜的看着他,“我沒勉強過你做任何事,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你當初是不是因爲可憐我才答應我的”,陳良搖頭,“現在看來不用想了,但是我還是想問一句,我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對你有影響麼?”
趙明軒說:“你覺得呢?”
陳良說:“行了,我明白了。”
拿出筆刷刷刷刷的填完表格,陳良說:“明天我就跟領導打招呼,我去考維和警察,滿意了麼?”
趙明軒擡頭看了他一眼,“這是你的選擇,你別後悔就行。”
從陳良把表格交上去,一直到出國,其實是個很漫長的過程。長到趙明軒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過的,那天吵完架之後,陳良就收拾了被褥去另一個房間睡了。兩人平時除了必要的交談基本上沒什麼話可說。趙明軒覺得這事兒挺可樂,明明沒有夫妻關係,分個居還要弄得像模像樣。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陳良出國,陳良要去的地方是敘利亞,走之前打了一堆疫苗。趙明軒看着他一樣一樣的收拾行李,一句話也沒有。
陳良說:“你不想跟我說點什麼嗎?”
趙明軒扯動了嘴角,“保重。”
陳良苦笑着說:“我要是出點什麼事兒,你會不會內疚一輩子?”
趙明軒臉色一沉,“別咒自己。”
陳良拉着行李箱往外走,趙明軒起來送他,打算關門的時候,陳良突然扒住了門板,“電視櫃第二個抽屜裡有胖大海,你嗓子疼記着泡水喝,我不知道那些夠不夠喝到我回來的。”
趙明軒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所以做每個決定都變得這麼艱難。可是這一刻,他真的覺得,就像以前那樣過一天算一天也沒什麼不好。
陳良就站在門口,眼角有些發紅的看着他,可是趙明軒一句話也沒有說。扒着門板的手指漸漸鬆開,陳良頭也不回的走了。
房子空了下來,趙明軒從地上撿起一枚硬幣,又扔回地上,硬幣落地的聲音分外清楚。趙明軒坐在地上想,陳良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機場裡,陳良站在人羣中,突然覺得很茫然。手插進口袋,摸到了一塊冰涼的物體。陳良想不起自己曾經在口袋裡放過這麼個東西。遲疑着拽了出來,是一塊刻着觀音菩薩的玉。趙明軒這幾年自駕遊的時候,都會帶着它,說是出門在外,帶個能保平安,陳良那時候沒少因爲這事兒笑話他。但是此時此刻,他突然明白了爲什麼趙明軒會把選擇題扔給他,因爲這道題趙明軒同樣做過,而且早就有了答案。不管是捨棄事業,還是捨棄感情,趙明軒要的,不過就是四個字,心甘情願。
陳良走後,趙明軒開始習慣於每天準時收看新聞聯播。四個月後,八名維和警察在海地遇難。趙明軒開始失眠,季珩說他老謀深算,其實他什麼都算不到。敘利亞是個什麼樣的國家,他只在地圖上,電視上看過。陳良會在那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和危險,他根本就算不到。
趙明軒開始習慣性的接聽不認識的電話號碼,雖然陳良走之後一個電話也沒有打回來,但是趙明軒還是擔心萬一。新學期開學的時候,趙明軒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裡只有輕微的呼吸聲,沒有其他聲音。但是,趙明軒就是覺得電話那頭的一定是陳良,他這麼想的,於是也就這麼問的。電話那頭沒有答覆,趙明軒又問了一遍,那邊就掛斷了電話。
趙明軒又接了司法考試輔導班,講了幾天,嗓子疼得厲害,說不出來話,吃藥也不管用。去醫院看,說是咽炎。開了一堆藥,末了大夫說,主要還得靠養。煙最好就別抽了,辣的也少吃,話少說,趙明軒忍痛只講了一期課之後就沒再講了。一閒下來,日子就過得很慢。趙明軒喝着胖大海泡的水,心想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半年後——
“前兩天看新聞,說小警察他們回來啦?”季珩在電話那頭聒噪,“那他到家了沒?”
趙明軒說:“我不知道。”
“回沒回家你還不知道?”
“你說的家是我家麼?”
季珩愣了,“不是吧,你倆還沒和好啊,我以爲你們國際長途得一個禮拜掛一次呢。”
趙明軒樂了,“他沒給我打過電話。”
這回季珩徹底傻了,“怎麼這樣啊?”
“嗯,就這樣了。”趙明軒躺在沙發上,眯起眼睛看着在陽光中飛舞的灰塵。前兩天,電視臺又把那個老早的賀歲篇翻了出來,好像是叫不見不散。挺歡樂的一部戲,到末了還讓人心酸了一把。
“我把我的愛人丟了”,趙明軒心想自己會不會也混成這樣,七老八十的時候才能和陳良再見面,哭都沒有力氣。
“你倒是說話啊!”季珩在那邊嚷嚷。
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趙明軒腦子一團糟,對着電話說:“我先不和你說了。”然後從沙發上起來,抹了抹眼睛,去開門。
陳良拖着行李箱站在門外,趙明軒定在那兒難以置信的看着他。陳良走進來,跟他說讓一讓,然後換鞋進屋。趙明軒的目光跟着他,卻說不出來一句話。
一年多沒見,陳良黑了,也瘦了,脖子上明晃晃的掛着那塊趙明軒偷摸放進他口袋裡的玉。
“我想先去洗個澡,可以麼?”陳良站在客廳裡問他。
趙明軒回過神來,關上門,慌亂的點着頭。陳良看了看他,進了浴室。趙明軒侷促的站在外面,他不明白陳良到底是什麼意思,爲什麼要表現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好像他離開的不是一年,而是幾天;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爭吵過,而他也沒有出國。
“幫我拿條毛巾”,陳良在浴室裡喊道。
趙明軒答應着,進臥室開櫃子找出來一條新毛巾,拉開個門縫兒把毛巾遞了過去。可是陳良並沒有接,趙明軒把門拉大了些,整隻胳膊伸了進去,“給你毛巾”,然後就被拉進去了。
浴室裡水汽蒸騰,趙明軒一進來眼鏡就一片白,什麼也看不見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陳良按在牆上親了起來。陳良的吻帶着幾分戾氣,好像要把趙明軒生吞活剝一樣。
嘴脣和舌尖都被咬破了,趙明軒滿嘴血腥味,卻不知道反抗。老老實實的認陳良親着,淋浴噴頭一直沒關,把趙明軒澆得跟落湯雞似的。
陳良不耐煩的脫掉他的衣服褲子,啃上他的脖子。剛纔在門口只是覺得他比自己離開的時候瘦了點,現在脫掉衣服才發現,哪是瘦了點,至少二十斤。
沒什麼前戲,陳良就進來了,趙明軒悶哼了一聲,陳良在生氣,他看出來了,他甚至爲此有些高興,畢竟生氣總好過客客氣氣。
“你剛纔,哭了?”陳良趴在趙明軒背上問道。
趙明軒很難堪的點了下頭,陳良放在他胯骨上的手又加大了些力道,“怎麼瘦了這麼多?”
趙明軒閉上眼睛沒回答,本來就是自作自受,現在還能有什麼可說的。
“想我麼?”陳良喃喃的問着,趙明軒睜開眼睛看着白的刺眼的瓷磚,不說話。陳良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到他說,“想,很想。”
於是,動作漸漸溫柔了起來,親吻也開始變得纏綿。趙明軒稀裡糊塗的就從浴室到了牀上,筋疲力盡的兩人卻誰都睡不着。
陳良壓在趙明軒身上不下來,頭埋在他的肩頸,幾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趙明軒的肩膀上,他愣了很久纔敢斷定那是眼淚。
“我很想你”,陳良擡頭看着他,“我知道你爲什麼這麼做,但是我還是很生氣。”
趙明軒用手摩挲着陳良的臉,靜靜的聽着他說。“我知道你也不會好受,但是我還是想讓你更難受,所以我這一年多來只打了一通電話給你。”
“那次不說話的那個是你?”趙明軒問道。
陳良點頭輕輕抓過趙明軒的手,“我在敘利亞得了登革熱,高燒好幾天,全身疼,被空運到澳大利亞治療,我以爲自己要死了。”
趙明軒一直以來的擔心和恐懼終於炸開,抓着陳良的手指節都泛白了。
“病好了,特別想見你。給你打電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陳良翻了個身躺在趙明軒的身邊,“我在飛機上的時候特想報復你,可是見到你,又不想了。趙明軒,咱以後不幹這麼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好不好,嗯?”
“我只是想讓你想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
“表彰大會還沒開,但我已經提出辭職了,工作關係正式解除要等到三個月後。”陳良轉頭看向趙明軒,後者面部表情相當扭曲,“我想好了,我想和你在一起,雖然警察這份工作也不錯,但是哪有兩全其美這麼便宜的事,有得必有失嘛。這些年,我也有點積蓄,可以做點小買賣什麼的,雖然沒那麼穩定,但好在自在。”
趙明軒知道陳良回來必定會帶着一個決定,但是沒想到的是,不僅決定做好了,連行動都完成了。
陳良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不理他繼續說:“你現在別跟我說什麼自毀前程這些屁話,不然我真想掐死你。雖然比你小十歲,但我也不是小孩了,這些取捨,我都能想明白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趙明軒嘆了一口氣說:“把你送去維和,可能是我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陳良笑着把他摟進懷裡,“那你以後好好補償我就行了。”
陳良的身上很暖和,趙明軒有點昏昏欲睡。“對了”,陳良忽然想起來了點事,“下飛機我就直接回家了,已經跟我爸媽說了咱們倆的事了,你跟不跟我回去,我都出櫃了。”
趙明軒聽着,安心的睡着了,這是他一年多來睡的最安穩的一回。一個三十而立,一個四十不惑,倒也算般配不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