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三品大臣,早朝還是得去,張問每天早上都要去御門站一會,等着裡面的太監傳旨說今日早朝取消,然後纔跟着衆大臣一起散去。這樣的聖旨每天都會有一道,風雨無阻。
張問現在的壓力有點大,但實際上生活節奏並不快,每天沒有什麼繁瑣的事務要做。都察院他很少去,因爲他雖然掛着都察院御史的官銜,卻剛從地方上回來不久,衙門的事各有各人負責,他這時候去插一腳顯然不好。
上完早朝,白天基本就沒什麼事了,不過晚飯要去一家酒樓參加個宴席,到場的都是蘇杭書院出身的進士官員。這時候聯絡一下同僚,增加關係網是有用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用得上的時候。這些官員平時無黨無派,多數是些小官,有六部都察院言官,也有在各個衙門任職的官員。表面上是同鄉會,因爲蘇杭書院在江南,收的士子不部分也就是江浙一帶的人。
對於張問這樣的大員,官員們結交有好處,所以酒桌上都對張問很是尊敬。喝了酒,還有人要找姑娘陪張問,張問拒絕了。
從酒樓裡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恐怕已到二更天,街面上的一些店鋪已關門。張問便命人快些走,趕着回家,太晚了在街上走也不是太好。張問的家在青石衚衕,那是個老宅,地方不太好,不過張問一直沒顧上換地方、實際上他也不想換地方,只等朝局穩定些了擴建一下。
青石衚衕晚上光線有點暗,旁邊只有幾家普通百姓,這時候早已關門閉戶不見燈光。百姓家比較節省,晚上都很早睡,節約燈油,他們寧肯早上早起。
張問坐轎剛進青石衚衕,突然轎子停了下來,聽見轎子外面玄月的聲音道:“什麼人,站住!”
只聽得叮哐一聲,好像鐵鏈條摔在地上一般,張問撩開轎簾,頓時吃了一驚。轎子周圍都是張問的侍衛,打着燈籠,所以能看清轎子旁邊摔倒的那個女子。張問吃驚的不是有個女人摔倒在這裡,而是這個女人衣冠不整、手腳上還鎖着鏈條。
難道是女牢裡逃出來的?張問第一個想法是這樣,但是仔細一看這女人身上很乾淨,衣服料子也很好、乾乾淨淨的,凌亂的衣冠只是因爲手腳被鎖行動困難掙扎成這樣的。
這時只見衚衕兩邊各有三兩個人打着燈籠走了過來,張問身邊的侍衛立刻變得緊張起來,紛紛拔出了武器。張問看了一眼地上那個女人,手腳都鎖着,應該對自己造不成多大的威脅,畢竟張問每天早上都要練練,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把他怎麼樣的,身邊還有這麼多侍衛呢,都是高手。
衚衕兩邊的漸漸走近,看見轎子旁邊的明晃晃的刀劍,便立刻停了下來。這時一個老頭的聲音道:“閣下勿要緊張,鄙人等並無惡意,這個女人是府上的……奴婢,我等拿了人就走,還請閣下行個方便。”
玄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正要去抓人,那女人突然看向張問道:“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您救救我……”
剛纔那老頭又說道:“你跟老夫回去,家裡的人不會害你,會好好待你,別在這裡丟人現眼,塊跟老夫走!”
那女人搖搖頭:“我不要被關在屋子裡,我不要……”
張問看了一眼那女人,問道:“她的手腳怎麼會被綁住?”
“不是老夫鎖的……啊,您不是張大人嗎?”
這人認識自己?張問上前了一步,接着燈光看去,也認出那人來了,老頭好像是戶部的一個官兒,張問在部堂衙門走動的時候見過兩面,卻記不得什麼名字,也記不得他是什麼官了,反正不是什麼大官。
張問道:“您是……”
老頭作了一揖,拜道:“下官是戶部主事方敏中啊,張大人貴人多忘事,前兒下官還見過張大人呢。”
張問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來了,原來是方大人。”戶部主事?好像都是閹黨新上來的人,因爲以前那批人已經被清理出朝廷了。
方敏中指着地上的女人道:“驚擾張大人坐嬌,下官抱歉之至,下官能把她帶走了嗎?”
那女人聽兩人這麼一番對話,忙說道:“我不是奴婢,方敏中是我的父親!張大人救我,我不要回去!”
方敏中聽罷氣得鬍鬚都翹了起來,滿臉憤怒地指着那女人罵道:“丟人現眼的東西!老夫當初怎麼沒把掐死!”
張問一聽這女人居然是閹黨成員的女兒,頓時覺得大有用處,這個時候,張問集團已經和魏忠賢公開站在了對立面,相互都恨不得把對手往死裡整,哪裡還顧得給不給面子的問題。張問立刻就說道:“方大人,在天子腳下,一切都得按大明律辦,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還是官員所爲嗎?”
方敏中一臉憤怒地吼道:“我方敏中的女兒,誰管得着!來人,把她給老夫押回去再說!”
兩個家丁提着燈籠走了過來,頓時就被張問的侍衛攔住,用刀指着他們冷冷道:“不怕死上來試試!”
方敏中瞪着張問道:“你……你想幹什麼?她是老夫的女兒,你憑什麼扣留她!”
張問哼了一聲冷冷道:“憑我是大明的官員,憑她是大明的子民,卻被不公正地對待。來人,把此女看押回府暫行照料,立刻報知官府!”
張問說罷便上了轎子,準備回家。一個戶部主事,想攔老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個。
回到家中,張問命人除去女子的鎖鏈,又命玄月問她發生的狀況。至於報知官府,現在各衙門早都散班了,又沒發生人命案,估計最早得明天才有迴應。
張問吃了一些蓮子羹做夜宵、醒醒酒,過了許久,玄月纔來到張問的房裡。張問問道:“問出什麼話來了?”
玄月拱手道:“她叫方素宛,是方敏中的次女。究竟是不是屬下還需要時間查實……對於她手腳鎖上鍊條、晚上出現在外面。屬下覺得很不可思議,軟硬皆施之後,才讓她說出了原因。”
張問很是好奇道:“她爲何大晚上的這副模樣在黑漆漆的衚衕裡走?”
玄月的臉紅了紅,低聲道:“據她說,這樣做心裡會很舒服……”
張問愕然地指着腦袋,“她這裡有問題?方敏中生了個瘋女兒?”
“方素宛的言行舉止並不像是個瘋子,但做得事兒還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她說鏈條是她自己鎖的……屬下還從她的那地方拔出了個帶繩子的長玩意,她先塞進那東西,塞得滿滿的,然後把手腳鎖住,走動的時候就會帶動裡面的東西亂動。由於手腳被鎖又沒法子拿出來,便一直這樣磨蹭……以前她都是在家裡這樣做,後來被她哥哥發現了,又遭強暴,她被虐待時還說很有意思。
這家子真是亂得一團糟,她父親方敏中後來得知了此事,便把她關在屋子裡,不留任何可以讓她自虐的東西。她今天晚上從屋子裡跑了出來,因爲機會難得,想玩點更刺激的,便直接鎖了自己到外面來走,鏈條的鑰匙也丟在家裡,她忍受不住也沒法子取出那跟木頭。屬下剛剛發現,她的皮都被磨破了。”
張問目瞪口呆,他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連聽也沒聽過,看着玄月道:“這樣糟踐自己很爽?”
玄月尷尬道:“屬下不知道,恐怕對方素宛來說是這樣,她的手臂上有許多傷痕,都是她自己劃的,此人有這樣少見的嗜好。”
張問踱了幾步,說道:“現在方敏中肯定夠急的,自家的兒子和女兒亂•倫,傳將出去,他的官恐怕也別想當了。”
“東家是不是應該把人還給方敏中,這樣的小官咱們落井下石也沒什麼好處。”
張問搖搖頭,冷笑道:“方敏中是魏忠賢的人,他的女兒和家醜都在我的手上,還不得急得雞飛狗跳?方敏中一定會抱着銀子去求助於魏忠賢。我們急什麼,這種事根本就是小事一樁,魏忠賢想反栽也好、想息事寧人也罷,都不是什麼多大的事兒,無憑無據的栽贓最多就是扣一個屎盆子,讓人不痛快而已。我正好藉此事試探一下魏忠賢……
現在方敏中的女兒在我手上,而且留在府上一晚。如果魏忠賢只想一個勁和我直來直去,肯定會叫人栽贓我污人清白、強搶官宦妻女之類的。他要是真這麼幹,我還真放心了,他在懷我名聲,自然不會想着提拔我去負責大局。我就樂得旁觀,靜待下文。
如果魏忠賢欲用以退爲進的招數,就會設法爲捧我上位創造聲勢,這樣的爛事現在肯定不能往我身上栽贓,他會息事寧人,把這事兒先行壓下。”
張問仰望窗外的明月,喃喃道:“一葉落而天下秋,大局總是會在小事上反應出來啊。”
玄月聽罷恍然大悟道:“東家高瞻遠矚、不及眼前虛名得失,令屬下佩服,屬下知道該怎麼辦了。明日官府來提人,屬下就把方素宛交出去,隨他們怎麼處理。”
張問點點頭,又嘆了一氣道:“人到一定位置,任何一個舉動都可能有人成爲犧牲品。這個方素宛就可能會成爲犧牲品。”
玄月冷冷道:“勾引親兄,做出這樣淫•浪之事的女人,有什麼可同情的?”
張問回頭道:“上位者宣揚的東西,不過是爲了控制百姓保持穩定,並不就一定是真理!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你先查查那方素宛是否真是方敏中的女兒,如果她說的是實話,你覺得她是善還是惡?她要是真覺得這樣糟踐自己很快樂,那是她的事,人不都會忍不住想讓自己好過嗎。你覺得她是大惡之人?不過她少不更事,這下連累了她的父親,確實是沒辦法了。”
玄月被張問這番論道弄得有些茫然,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可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張問因爲動了惻隱之心,便讓玄月帶着自己去看看那女人。方素宛正被看押在後院的一間屋子裡,玄月說道:“屬下並沒有拿她怎麼樣,只是新近得了一種迷藥,把她給灌暈了,纔好問話。一會就能恢復過來。”
只見她正昏睡在一張竹塌上,手腳上的鏈條已經被斬斷除去,丟在牆角里。她長得倒還可以,五官端正、皮膚白皙、身材勻稱,雖說不算很漂亮,卻多少有幾分姿色,年齡大概只有十多歲。
玄月讓旁邊的侍衛用毛巾沾了冷水給她洗臉,又拍了拍了她的臉,將她弄醒。她的眼神迷離無神,軟軟地歪在塌上,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過了許久,她才漸漸恢復神智。張問又命人拿了一些蓮子羹過來讓她吃點東西。
玄月問她好點了嗎,方素宛把手捂在額頭上,說道:“有點頭疼。”
玄月回頭對張問說道:“正常的藥性反應,沒有什麼事。”玄月又走到方素宛的身邊,抹起她的袖子,讓張問看。只見手腕和小手臂上果然有許多傷疤,張問愕然道:“都是你自己弄的?”
方素宛突然哭了起來,“家父說得對,我這樣的人爲什麼不死了……”
張問從容道:“每個人都應該有活着的權利,雖然很容易被人奪取。”
方素宛抽•動着肩膀掩面而哭,一邊喃喃道:“我害了家父,惹他生氣傷心……家父說我這樣的人嫁出去都是丟方家的臉……可我不想一個人被關在什麼也沒有的屋子裡,我是不是早就應該去死了……我試過很多次,可快死的時候的感覺又很好,我又捨不得死了,想多感受幾次快死的感覺……”
張問看着從她的指間流出的眼淚,他認爲眼淚應該都是真實感受的流露,所以心裡已經相信了方素宛一半,但他也不會完全相信一個陌生人,畢竟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僞裝的眼淚也可以。
張問讓玄月送牀厚些的棉被過來,好生照看她一晚,他本想說幾句寬慰她的話,可一想這女人可能真要死了,說什麼都是枉然。
第二天,來提人的既不是順天府的官差,也不是刑部的人,而是東廠的人。張問明白已經驚動魏忠賢了。東廠的人說:這件事已經牽涉到了官員,順天府管不了,讓刑部的人管也不好,應該交由東廠錦衣衛處理。
交給人誰都是一樣,張問又不是想去算計一個戶部主事方敏中,遂把人交了出去。張問挺爲方敏中感到悲哀的,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能量越小越無奈。
東廠的人把方素宛裝進一輛馬車裡帶走,走出衚衕的時候,正遇着方敏中。方敏中一大把年紀了,頭髮花白,遇到這樣的急事,他的頭髮估計又多白了許多,眼睛裡全是血絲,估計一夜沒睡着。這事關係整個方家聲譽和厲害,方敏中肯定愁到了極點。
方敏中見馬車過來,忙掏出一張銀票塞在帶頭的太監手裡。那太監騎着馬,一看手裡的銀票,忙從馬上翻身下來,說道:“喲,方大人,您老在這兒做什麼呢?”
方敏中低聲道:“人已經帶出來了嗎?就不勞煩公公了,交給下官,下官自己管教去,以後再不會讓她出來丟人現眼了!”
太監一臉難色,一臉痛苦、十分肉疼地把銀票遞了一小段距離,說道:“咱家是奉命辦事,這個咱家真不敢收。”
潑出去的水,自然不好再收回來,方敏中推辭了一下:“給公公們喝茶。”那太監飛快地將銀票藏進了袖子,仍然一臉難色道:“令千金被張問這廝關在自個家裡一晚上,打狗還得看……哦,咱家是說方大人咽得下這口氣,魏公也咽不下這口氣,令千金的清譽就這樣白白讓張問糟踐了?咱們一定得爲您討個說法不可!”
方敏中哭喪着臉道:“家醜不可外揚,下官覺得這事沒必要鬧得沸沸揚揚人人皆知,張問把人交出來就算了。公公就把小女交給下官吧……下官這給您跪下……”
太監急忙扶住方敏中:“使不得、使不得,您老一大把歲數了,咱家受不起,得折壽。這事兒啊,咱家也奉命辦事,您要真想早些接令千金回去,還得向魏公公求情,否則咱傢俬自放人,回去交不了差,您也得體諒一下咱家的難處不是。”
方敏中頹然地點點頭:“那請公公多多關照一下小女。”
太監道:“您放心,咱們只是送到東廠問清楚事情,指認張問的惡劣行徑,錄了口供就放人。東廠裡邊都是太監,您老有什麼不放心的?宮裡的娘娘那是冰清玉潔,咱們也侍候過了,您老放寬心就是,絕不會虧待她。”
方敏中擦了一下汗,說道:“那就有勞公公了,下官這就去求魏公公去。”
“對,您老還沒老糊塗,明白事理,還得求魏公公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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