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曆五年臘月,黃河又上演了一場出文的戲,河南某知縣獻上了一塊從黃河裡打撈出來的石頭,上書:大乾將興。如此老套的情景,在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上演了一次又一次,但就是這種俗氣老套的東西才能讓老百姓意會。茶館裡的說書人說起通俗易懂的歷史故事來,一般都會說“某大帝出身時天有意象,某年黃河出書預示天機”云云,早已深入人心。
黃河這條孕育了數千年輝煌文明的河流,經常充當了上天的代言人,恐怕它也是十分無奈……就算黃河真的出書出文,如果不利於當權者的話根本出不了地方就被控制了,只有對權勢者有利的東西才能昭示天下啊。
隨着上天預示“大乾將興”後,年底市面上又出現了一種以大乾爲年號的新黃曆,朝廷拒絕承認是官府行爲,但也沒有強加禁止。有識者意識到,張問政權的國號恐怕是“乾”。
新黃曆銷量很好,購買者主要是普通的老百姓。平民的生活大多還比較拮据,用度時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個用,見到新黃曆當然就先買了,免得等以後又重新買一次,能省一分是一分……至於誰當皇帝,普通人誰在乎?只要天下太平,稅收輕些,誰當皇帝對老百姓來說不過就是個年號,僅此而已。說不定新朝開局還會“輕徭薄賦與民生息”總歸是好事。
在乎國家大事的人,都是吃飽了有更高追求的人。
年底搗騰了很多事兒,翻過年之後還是敘用大明永曆年號,爲永曆六年。正月間朝臣又鬧騰起來了,首輔顧秉鐮率文武羣臣數百人聯名上書請張問稱帝,張問按照章法拒絕了。
之後一個月時間內,衆臣又連進兩次“勸進表”,張問終於宣佈“拒弗獲授,遂順應天命,即皇帝位”。龍椅上那個小皇帝被趕了下來,張問稱帝,國號“大乾”,改永曆六年爲開元元年(唐朝用過的年號,後世也能用,如“天啓”就用過很多次。)
既定三月初一日爲開國大典,朝廷裡幾家歡喜幾家愁,歡喜的是張問集團的人,將迎來人生乃至家族的輝煌;愁的是明朝的勳親,自個的皇朝都玩完了,榮華富貴坐着吃肥的好日子也該到盡頭了。
西大營六萬班底改名爲“御林軍”,正式作爲張問的親衛部隊,爲保證其忠誠度,明文御林軍將領校尉世襲罔替世代領取國家俸祿;並將在遼東的大將章照急召回京,擔任御林軍指揮使一職。
這事兒讓朝中大臣頗感詫異,特別是文官們十分牴觸,沈光祚便當着衆人的面說道:“章照在遼東違抗軍令濫殺無辜,不治罪就罷了,竟然有功了!這是什麼事兒?”
其中有個文官沉聲道:“聽說這人在遼東抗命還抗出理來了,說是幾年前今上對他說過:亮工啊,以後你帶兵去遼東,也讓建虜嚐嚐咱們這滋味。這不都說了幾年了,他還記得,如此一來朱部堂禁止屠殺平民的命令自然就可以佯作沒聽見了……”
經這文官一點醒,衆官都“哦,啊”地唏噓一片,作恍然大悟狀,心下了然。這章照抗命抗的是朱部堂的命,卻明白地表示只聽張問的,這不時來運轉了?
又有人說道:“章將軍聽說是有舉人功名的人,可不能把他當大字不識的一般武將,做事還是很有深意的。”
“那是,那是。”
大典之前,有許多禮儀規格需要準備,從張問身上的着裝到韶樂佈置,都有章法。但是衆人最關心的還是爵位……
張問召集了部堂以上的重臣在內閣衙門裡商量這事兒,吵了好幾天都沒弄下來。張問集團所有的功臣都盯着這件事,這對他們纔是最實質的東西,一旦爵位定下來,那是關係他們各家百年氣運的關鍵。
爵位分三級,公侯伯,至於異性王,大家壓力很大,也不奢求了。不過公爵是衆人必爭之地,第一批一等開國輔運功臣,等於說是輔佐張問奪取江山的核心成員,將富貴榮耀之極,不得不讓人垂涎三尺;那些自覺功臣不大的人,也想着侯爵伯爵,總之得弄上一枚鐵劵,纔不枉遇到這樣的大好時機啊。
大臣們分成兩黨,兩邊各自吹捧自己人互爲聲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總不能厚着臉皮吹捧自己吧,所以要讓別人爲自己搖旗吶喊,也要爲別人搖旗吶喊。可不能全都封公爵,只能想辦法讓對方一派的人委屈些,把位置騰出來。
一個個振振有詞,吹捧着某某人幹過什麼事,作出多大的功勞。張問也做出一副虛心納諫的認真勁來,拿着毛筆在紙上有模有樣地記錄。
但他的心裡清楚這兩幫人在搞什麼,而且他們都和後宮的人有關係。無非就是張派(張盈)和沈派兩黨,內外聲援,想在新朝的格局中佔據有利的地位。
張問也是無奈,他心裡再清楚不過:說到底,自己的根基有兩處,一是後宮及外戚,二是跟在自己身邊的老人。如果沒有這兩大勢力,自己什麼也不是,很容易就會被人搞翻。
既然要當皇帝,他琢磨的就是怎麼加強皇權,否則事事制肘被關在紫禁城裡說什麼都不算數,這皇帝當着有什麼趣味?這事兒得從長計議,反正眼下正在爭權奪利的兩黨動不得。
吵吵嚷嚷了半天,張問伸了個懶腰說道:“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一會,這事兒讓元輔帶着大夥再議議,擬出個方案呈上來。”
衆人聽罷跪倒在地高呼萬歲,恭送皇上云云,張問揮了揮手道:“罷了,三月初一後再用禮吧。”
今天衆臣都穿着紅色的官袍,唯有張問穿了一件舊布衣,因爲他既已表明稱帝,又沒有正式登基,所以穿龍袍和官服都不合適,乾脆就這麼一副打頭。
他從內閣辦公樓出來,走進了北面的另一棟閣樓,二樓上有些休息室,生活用具一應俱全,方便繁忙的時候官吏住在這裡。張問以前也時不時住過這裡。
走進一間套房,裡面燒着兩銅盆無煙炭暖烘烘的,在這裡侍候張問的羅娉兒急忙走上來幫他脫下大衣。 шшш⊕ttκǎ n⊕¢ O
“二月春風似剪刀,卻不曾想如今天兒一樣冷。”張問一邊說一邊坐到火盆旁烤火。
羅娉兒端來茶水,微笑着說道:“多幾日晴天,很快氣溫就上去了,老爺喝杯熱茶暖暖心口。”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只見張盈從外面走了進來。羅娉兒忙屈膝行了一禮,張盈點了點頭,對張問說道:“相公,剛纔妾身聽說大理寺卿沈光祚居然提名公爵,這是什麼事兒……沈光祚有什麼功勞?妖書案的時候審了樁案子就能封公爵?”
張盈這麼大咧咧地說出來,她自己倒是沒有意識到後宮干政的痕跡太明顯了,反而羅娉兒臉上也有些變色,悄悄看來一眼張問。
張問倒是神情自若,淡然道:“大臣們議的。”
後宮干政?他心裡比誰都清楚,但就算他是皇帝,皇帝真的說一句話就能把什麼事情都解決麼?沒法子不讓後宮干政,他本來就要依靠後宮,因爲自家的底子不夠厚。就像漢朝的外戚干政,本身也有劉氏根基不夠的原因,非一個人的一句話就能解決的。
皇位是能坐上去了,大夥兒都高興了,封侯的封侯,升官發財的升官發財,張問反而心裡沉甸甸的。這王朝要怎麼定新的規矩?當然會照搬很多明朝的法子,社會發展都是在以前的基礎上變化的,不可能完全摒棄明朝的制度,不過既然開國,也不能完全照搬。
張盈顯然很氣憤:“新浙黨這幫人真是恬不知恥,什麼阿貓阿狗的都想封侯封爵。像黃仁直沈敬這樣的忠臣,一直對相公忠心耿耿任勞任怨,也沒他們吹得厲害。好像功勞爵位都是玄吹出來的似的……”
張問道:“黃仁直沈敬這樣的老人,自然是公爵,大家眼睛雪亮,誰還能打壓他們?倒是……章照這個人,怎麼沒人提名?江山最終還是用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咱們不能忘了武臣啊。”
“大概是章照在遼東干的事兒得罪了朝廷裡的人,誰也不願意拉他一把。”
張問聽到這裡,臉都笑爛了,心道:老子真缺章照這樣敢和文官對着幹的人。當即就輕輕拍了拍茶几:“西大營的老兄弟跟着我在槍炮刀劍中血裡趟過來的,就算全天下都忘了他們,我張問記得,沒人提名也沒什麼,我給他提名公爵,給葉青成提名伯爵,也好讓西大營的老人心裡面有個想法。”
“沈光祚這樣的人沒資格談公爵!”張盈說道。
張問點點頭:“沈光祚也就是碧瑤的親戚,他被新浙黨捧起來主要也是因爲這層關係……不過他確實沒幹什麼事實,封公爵的話難以服衆。新浙黨的人都不封,那不是寒了人的心?我倒是想起一個人:宋應星。此人很少在廟堂上露面,悶頭幹活的人,但是如今我朝歲入兩億,他的大功勞不應該被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