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終須一死(下)

眨眼之間,藍海雙眼之中所看見的,赫然再沒有什麼垂死老人。取而代之者,乃是一名年紀約莫三十上下,渾身內外每寸肌肉每條血管,也同樣煥發出勃勃生機,身心狀況皆處於人生最顛峰,方當壯盛的強者。這不是藍海所認識的那個段千山。事實上,能夠認識眼前這個段千山的人,早在好幾十年就已經全部死得一乾二淨了。因爲這纔是真真正正的兇獸武者,這纔是當年那位天下無敵的——“兇獸天王”!

從垂死邊緣回來,並且更恢復到年輕時代的顛峰狀態。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奇蹟。但是段千山創造出這個奇蹟,卻沒有像藍海一樣依靠吸收植物生命精華來進行自我補充,事實上,他非但沒有吸取生命精華,反而更釋放出生命精華來滋潤大地。剛纔因爲受其死亡氣息所侵襲而變成乾枯發黃的樹葉,此時此刻,赫然同樣恢復了青翠欲滴的鮮/嫩模樣。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不是什麼樹葉,而是段千山本身。只要細心觀察的話便不難發現。如今這個年輕的段千山,再不像先前那樣像張隨時隨地也繃緊了弦的弓,反而變得無比從容淡定。無論一呼一吸一舉一動,也顯得遊刃有餘,深不可測。

頃刻間,藍海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全神戒備,嚴陣以待。因爲單單隻憑本能,藍海也可以判斷得出來,眼前這位年輕兇獸武者,絕對要比年老的“兇獸天王”……更加恐怖十倍百倍。

回過頭來,向藍海微微一笑。恢復青春以及年輕時代那無敵力量的段千山,凝聲道:“很奇怪,對吧?但是海兒,其實你無須驚訝。因爲‘迴光返照’這種東西,實在再尋常不過了。而看見眼前這情況,你便知道老夫很快便要死了。可是對你來說,這便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原因?你已經察覺到了,不是嗎?此時此刻的我,可是變得比畢生之中任何時刻都更加強哦。如果說世界上有神的話,那麼毫無疑問,我就是神。”

語氣平淡,沒有任何誇張、炫耀、賣弄、以及虛張聲勢的成分。因爲兇獸武者僅僅只是描述事實而已。話聲未落,微風再起。森林樹海隨之盪漾起沙沙浪花。剎那間,段千山的身體彷彿完全失去了重量,甚至連這麼一陣微風也能將他吹得起來。以無比自然的姿態,他徐徐向上飄升,終於足尖與樹梢完全分離,沒有任何支撐地懸浮在半空之中。而且,在這整個過程當中,段千山身上赫然沒有任何運用力量的徵兆出現。

〖磁場轉動〗五十萬匹(重天),“反重力境界”。當強者的修爲到達這個地步之後,不必特別運用什麼力量,僅僅憑着一個意識,已經能夠在局部範圍內自由控制萬有引力。如此一來,強者既可以讓自己永久性地浮空飛行,又可以令其他人或事物因失重而漂浮。以“肉身橫渡宇宙虛空”,至此才真真正正地,成爲了可能。若然說世界上真有神的話,那麼毫無疑問,這就是惟有神才能辦得到的——神蹟!

在水星破滅之際,藍海因爲正好置身於水星表面,所以被捲入了大爆炸當中。在那天地毀滅的大災難裡,憑着一股強烈求生意志在鬼門關邊緣拼命掙扎,好不容易纔終於脫困的九死一生經歷,給予了藍海最強烈的刺激,讓他能夠搶先所有人,成爲了水星破滅之後,整個武神時代當中第一個接觸到五十萬匹(重天)“反重力境界”的磁場強者。而現在,當死亡的腳步聲已逼近至身邊,油盡燈枯之際,“兇獸天王”赫然同樣從中得到領悟,將“反重力境界”的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裡。

假如只是爲了殺人,那麼在領悟五十萬匹磁場力量的秘密之後,已經變得前所未有地強悍的段千山,現在就可以動手了。然而,現在他所求的不再是爲了什麼利益而去剷除什麼敵人,而是要讓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摯愛藍瑪莉,可以觀賞得到自己最強和最完美的無敵之姿。但作爲一位兇獸武者卻又兩手空空,這還像什麼話?故此還未結束。這人生中最後一戰的準備工作,現在還沒有結束。

“‘修羅’、‘阿鼻’,我的好搭檔,你們也已經看清楚了吧?”段千山伸出雙手,大聲呼喊:“過來。最後再陪我一次。讓瑪莉她可以盡情地欣賞,我們完全結合在一起的時候,究竟是多麼地強!”

一先一後連續兩次兇獸異常吼之聲,就彷彿是爲了應和主人的呼喚而響起。緊接着但見紅光耀目,兩道閃電攜帶銳烈尖嘯聲由遠而近破風急射。段千山放聲大笑,身體在其意識推動之下向前飛出迎上。白駒過隙之間,“嗒~嗒~”輕聲響過,兇獸雙劍分別套上了段千山左右雙手。兇獸武者最完善以及最強的作戰狀態,就此出現。然而與此同時,段千山身上,赫然異變再生。

是強者碎片!代表死亡的強者碎片,在兇獸武者的下半身出現。由下而上,縱使速度緩慢,但蔓延的勢頭卻再不會因爲任何事而被停止。油盡燈枯了。這次,段千山是徹底油盡燈枯了。不但恢復青春,更掌握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這一切絕不會是毫無代價的。哪怕再強大的〖磁場轉動〗,也壓抑不了體內傷勢爆發。雙腿率先因爲生命力枯竭而化爲強者碎片。很快,頂多只有十幾秒左右,段千山就會徹底灰飛煙滅,永遠地從世界上消失。但在消失之前,他仍然可以再多做一件事。那就是:出劍。

“海兒,你都看見了吧。”段千山懸空迴轉身來,向藍海微微一笑,道:“這是我一生當中最後的一劍。打起精神來接招。假如接不住的話,那麼就陪我這老頭子……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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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語氣,卻蘊藏了無限殺擊。不敢怠慢,藍海立刻再度組織起“鐵甲羅漢”,並且和它相互合體,以最強作戰狀態備戰。強者碎片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已經衝過膝蓋,把段千山兩條小腿抹去,並且繼續向着盤骨方向進發。然而,段千山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態完全不在乎,依舊一派風輕雲淡的模樣。他縱聲長嘯,化身爲劃過天際的燦爛流星,向藍海飛速衝來。什麼〖千山兇獸訣〗、什麼〖兇獸絕劍〗、什麼“蒼天無淚•地獄有血”,統統都不用了。大巧若拙,反璞歸真,雙劍合併對準敵人心臟,直截了當地……刺!

劍光如長虹經天,璀璨奪目。狠得驚人、準得驚人,快得驚人,美得驚人,氣勢之銳烈更驚人!再簡單不過的攻擊招式,赫然令人產生出避無可避躲無可躲,甚至連擡手擋格都是褻瀆那不可方物的美麗,屬於罪無可赦之舉,根本就只應該坐以待斃,等那兩柄獸劍活活將自己劈成三截才合理的感覺。一切也只因爲這便是段千山,世上最後一位兇獸武者,耗盡自我全部生命所揮出的完美一劍!

擺脫這一劍氣勢影響,花費了藍海約莫零點五秒。間不容髮之際,“鐵甲羅漢”眼眸之內精光暴盛,雙掌急提當胸合什疾拍,“終極參佛手”!零點零一秒之後,“修羅”和“阿鼻”同時被羅漢雙掌拍個正着,隨即如同焊死了一樣被牢牢夾着,再也不能掙脫。然而招式之上固然難分高下,

力量卻分出了強弱。藉助“終極羅漢拳”,藍海可以把本身力量強行推進至四十八重天,但和“兇獸天王”的五十萬匹相比,依然有所不如。兩萬匹力量的差距無法完全化解得盡,“鐵甲羅漢”一雙鐵臂赫然綻放出無數裂紋,彷彿隨時也要徹底崩潰破碎。假如“鐵甲羅漢”當真崩潰,那麼可以好肯定地說,藍海立刻就要遭遇利劍穿腦之禍,當場死於非命。

硬拼僵持,只會讓這個結果加速發生。藍海不假思索,立刻放鬆身體順勢後退。任由段千山劍上的銳烈衝擊力將自己撞向天空。但與此同時,“終極參佛手”卻牢牢鉗制着“修羅”“阿鼻”,讓它們不能再威脅自己。吹灰一息,彼此雙方你進我退,形成經天長虹劃過天際,雄奇壯觀,震人心絃!

十米百米,千米萬米,段千山劍上勁力非但絲毫不衰,反倒有增無減。參佛手仍然死死夾着兇獸絕劍不放,但“鐵甲羅漢”的雙臂屈曲角度已經越來越大,劍尖一寸一寸地不斷逼向羅漢眉心。近了,近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劍氣衝擊之下,藍海已經雙眼痠痛,似要流淚。但另一方面,強者碎片出現和剝離脫落的速度也不斷加快。先是小腿,然後越過膝蓋蔓延至大腿,再衝過盤骨侵蝕小腹,最後就是胸膛!

戰至如此地步,段千山根本已經稱不上是人,當然他更不會是什麼神。充其量,也不過只是一具在執念推動之下,早該死卻又偏偏還未死,不人不鬼的怪物而已。但這頭怪物所擁有的力量,卻只會隨着大限逼近而無限制地繼續強大下去。五十萬匹純力量、“完全境界”、還高得驚人的“流量”!三者相互融合無間,這纔是真真正正的“反重力境界”修爲!

承受不住了。只以四十八重天力量推動的“鐵甲羅漢”,再也承受不住劍勁衝擊,轟然破裂散碎,暴露出藍海的原型真身。“終極參佛手”並未放鬆,但藍海的雙臂雙掌,赫然已經因爲強行催谷得超過極限而導致皮下微細血管爆破,大蓬殷紅血霧從皮膚毛孔之中激烈噴薄,形成紅豔豔的血雲。裹挾着兩大強者,把“理想鄉”的天空狠狠一切爲二。隆隆轟鳴之聲滾滾而來,猶勝晴天霹靂,教人爲之心蕩,神搖!

生存、勝利、失敗、死亡、愛、恨、情、愁……一切一切相互糾纏交織,宛若亂麻不能分割。但到最後,終於也到了必須結束的時候。心臟以下的身體已經完全消失,劍上銳烈衝擊力也迅速減弱。段千山不能再繼續支持下去,也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殺人了。遺憾啊遺憾,即使到了最後,也始終不能讓瑪莉欣賞得到自己天下無敵的英偉雄姿嗎?但……那也沒有關係了。因爲瑪莉,段千山現在來陪妳了。

使盡最後半分力量,段千山擡起頭來,向藍海展現出一抹滿蘊遺憾,但同時卻也如釋重負的微笑。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剩餘的半截身體隨之“嘩啦~”散碎爲千萬片強者碎片,從這個宇宙之間,永永遠遠地徹底消失。乾淨得就彷彿……世間上,從來也不曾存在過他這麼一個人。

消失的不僅僅只有肉體,還有“修羅”和“阿鼻”。當其主人消失的一剎那,雙劍之上同時爆發出一聲充滿了悲哀與憤怒的異獸咆哮。緊接着,雙劍“乒乓~”徹底分崩離析,化作無數活象沙礫般的金屬碎屑,並且伴隨着段千山的強者碎片,一齊隨風飄散。眨眼之間,已無影蹤。

是這對傳承了萬年之久的罕世神兵,同樣承受不住五十萬匹極限磁場力量的持久衝擊而破碎嗎?又或者……“修羅”和“阿鼻”作爲兇獸武者所專用的神兵,不甘心落入主人的仇敵手中,爲仇敵所用。更因爲當沒有血脈子嗣的段千山死後,世界上也再不存在什麼兇獸武者了,所以,失去存在意義的這對罕世神兵,才寧願決絕地選擇了自行毀滅之路,也不願再苟延殘喘於世?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麼,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就是段千山已死,而藍海卻活了下來。危機過去,幾乎消耗盡所有力量的藍海頹然從天空上墜向地面。片刻之後,“呯~”巨震之聲響起。平坦大地被重重砸出個大坑,藍海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土坑底部,渾身上下里裡外外,到處都傳來猶如酷刑一樣的鑽心劇痛。一時之間,他赫然連半根手指頭也擡不起來。

樹未靜,風未止。隆隆轟鳴聲再度傳入雙耳。藍海吃力地擡起沉重眼皮朝天仰望,只見一團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佔據了自己視線之全部空間。那是一艘飛船,一艘巨型宇宙飛船:〖西聖通天號〗。

段千山的死亡,喻示着“理想鄉”已經徹底淪陷。養父之死令心中支柱轟然崩潰,段霹靂失魂落魄,整個人也變得癡癡呆呆,什麼主意都拿不了。白五世忙着照顧重傷的太上帝皇白無邊,也無暇他顧。至於其他人,更完全被恐懼所主宰,只惟恐藍海會立刻趕過來將他們全部斬盡殺絕,卻沒想到藍海在大戰過後也是受傷不輕,正處於最虛弱的時期。於是一合計之下,衆人乾脆連“理想鄉”這片根據地都不要了。直接乘上西門鳴的〖西聖通天號〗,啓動飛船,匆匆忙忙便逃向宇宙。

凝望着飛船越升越高,終於遁入幽深黑暗之中不知所蹤。藍海禁不住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徐徐閉上眼簾,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結束了,終於一切都結束了。或者,當藍海醒來之後,還會有其他新的敵人和新的挑戰在等待他。但是現在……且安心,入眠吧。

※※※※※※

水星破滅,其影響遍及全太陽系的每個角落。地球不免、月球不免、金星、火星、還有平原星,所有星球也都不能倖免。而此時此刻在平原星之上,受影響最大的地方,正是著名修行地“無涯荒漠”。連綿不絕的隆隆震動聲中,堅固大地彷彿突然便變成了風暴肆虐的海面,不斷上下顫抖,起伏顛簸。

受地震影響,沙漠中心地帶,某座光禿禿灰僕僕的高聳巖山左右附近,無數條約莫有筷子般長短,色作赤紅的劇渡蜈蚣彷彿大難臨頭一樣,爭先恐後地從沙子裡面鑽出來,四面八方地拼命逃走。那是平原星的特產物種“鐵百足”,體內蘊藏着劇毒。只要一口咬下去,足以毒殺身懷三重天左右力量的戰將級人物。

一條兩條鐵百足或許還不妨事。然而此時此刻,從地面下鑽出來的鐵百足又何止有億億萬萬?縱使未能“鋪天”,卻已經實實在在“蓋地”。假如它們統統一擁而上的話,那麼即使是十重天甚至十五重天的武神強者,只恐怕同樣會在眨眼之間,就被啃成大堆嶙峋白骨。

鐵百足這種東西,雖然也習慣成羣抱團而生,但一般來說,頂多也就是十幾條,幾十條一窩罷了。像現在這樣成千上萬地集結聚居在一起,按照常理來看,其實是非常不合理,更不可能發生在天然環境之中的。然而,不管如何不合理不應該,事實始終屬於事實。假如一定要給它找個解釋的話,那麼……“這種情況並非自然形成,而是受人爲力量影響所致”,就是唯一能夠給出的合理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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