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炎說到這裡,屋內所有人都沉默了。幾人很清楚,黃炎所說,都在朝廷中發生過,無論是當代還是歷史。有些決策,明明利國利民,可就是很難推行,甚至因爲遭到朝中大部分官員的反對而流產。而有些很好的決策,即便強行推行,可下面的官員、貴族敷衍了事,甚至曲解本意,藉機發財,又根本起不到應有的作用。
過了好一會兒,辛格才張口問道:“黃炎,你的意思是朝廷中不能有那麼多貴族,要讓平民也參與到政策的決策中來?”
黃炎點點頭。辛格和哈里斯及博格互相看了一眼,黃炎的想法,竟然與決心敞開朝廷與聖鬥學院的大門的決定,驚人的一致。這樣做,真的行嗎?
哈里斯問道:“可是,有些平民,在爲官封爵後,很快就沾惹了一些不良貴族的惡習,也開始魚肉百姓,作惡一方,如何能讓他們還爲普通子民着想?這樣的官員,我也殺過幾個的!”
黃炎站起來,行了一禮,隨後說道:“陛下,您要讓我回答這個問題,還請您先恕我無罪。”
哈里斯不知道黃炎要說什麼,但很想知道黃炎如何解釋、解決類似的問題,便說道:“今天既然讓你說這些事,你所說,無論對錯,皆無罪。”
“陛下英明!謝陛下寬宏大量!”黃炎趕忙行禮道謝。
哈里斯擺擺手,說道:“你坐下回話吧。”
黃炎坐下,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陛下剛纔所說的那些官員,他們作惡多端,有負皇恩,確實該殺!”
哈里斯點點頭,靜候下文。
“至於如何杜絕這些平民官員爲惡,還要從他們爲惡的原因說起。”黃炎繼續說道。
“那你認爲他們爲惡的原因是什麼?”辛格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有人說,人性本善,有人說,人性本惡,這兩種說法,都有道理,也都有缺陷。那些平民,在爲官前,假設他們都‘善’,那麼,爲何後來會變‘惡’呢?這不僅與其自身的修養有關,也必然與他所處的環境有關。自身的修養,咱們不在此討論,因爲每個人都有差異,無法一一評估。但咱們討論他們所處的環境,卻能很好地解釋這個問題。”
“環境?”
“是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在獸人的競技場中,時常直面血腥殺戮,幾欲走火入魔。而有些人,在競技場中,真的變得比獸人還殘忍殘暴。我不相信他們在進入競技場前也是這樣。是環境,造成他們變得不再是個有憐憫心的‘人’。如果,這些平民官員周邊都是一些貪婪成性、殘忍殘暴的貴族,而且,這些貴族在作惡後,因爲家族勢力、官場關係等因素再不受懲罰,不難想象,還有幾個平民官員不受這樣的環境的影響。他們即便沒有很多的官場人脈關係,沒有其他貴族那樣龐大的家族勢力,同樣會鋌而走險去爲惡。”
哈里斯聽黃炎這麼說,心中微怒,但父親就在跟前,也不好發作,便冷冷說道:“你是說,帝國官場的腐敗,以及我的縱容,致使產生了這樣的環境?”
“陛下恕罪。這個責任不是某個人的,監管不力也是重要的因素。”黃炎說道。
哈里斯見他這麼說,再也忍耐不住,厲聲喝道:“你!大膽!”
博格見狀,說道:“哈里斯,你先消消氣。黃炎,你這麼說,可有根據?”
黃炎答道:“太多的根據我沒有,畢竟我不是朝廷官員,僅僅是偏僻山村的獵戶。若非要找根據,那麼,看看子民們的生活狀態就知道了。我護送公主殿下一路返回帝都,看到了許多官員、貴族們醜惡的嘴臉,也明瞭了大多數子民們的想法。子民們痛恨那些爲惡的官員、貴族,極其渴望帝國吏治一新,極其渴望生活得更好。相信公主殿下也有同感,這算不算根據呢?”
說道這裡,伊莎貝拉凝重地點了點頭。
黃炎又說道:“僅從處理伯納烏的事情來看,就不難推論如今官場的環境。我知道陛下處理伯納烏一事必然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可能已經是目前處理這件事最好的辦法了。但通過這件事,我們不難看出,朝廷之中,有多少官員在官官相護;同時,還能看到,一些大家族,是如何利用家族的影響力來裹挾陛下的決斷的。陛下在無奈之下如此處理後,雖然也能對其他官員起到一定的警醒作用,但我認爲,還是不夠,甚至爲以後處理類似的事情留下了隱患。”
“哦?會有什麼隱患?以後誰還敢如此,我便殺了他!”哈里斯怒道。
“陛下,不算臨戰逃跑這件事,僅僅伯納烏草菅二十多條人命,已經足以殺頭了。但他這次被陛下開恩活了性命,那麼,再有其他官員犯了類似的大罪,您若殺他,顯得不公,豈不有損陛下的威信?不殺,不僅有損陛下及朝廷的威信,同時,還會激起民憤。剛纔說過,如此一點一滴的積累,到民怨沸騰時,會鑄成大錯的!而且,其他官員見伯納烏犯了如此重罪仍能活命,那麼,他們必然心懷僥倖,更加視帝國律法於不顧。在這樣的環境下,多出一些像辛格宰相這樣公正廉明的官員,卻難了。望陛下三思。”
待黃炎說到這裡,哈里斯剛纔的怒火漸漸消失,並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帝國這些年來,雖然因多次的鎮壓,暴亂已經少了很多,就連大型的盜匪團,也已經被剿滅的差不多了。但哈里斯心中非常清楚這些表面現象後面所隱藏的危機。他明白,武力鎮壓,並不能使帝國真正的天下太平。
幾個人都在思索,面對這樣的環境,帝國內憂外患的局勢,卻不知從何入手。最後,博格問道:“黃炎,你認爲目前該如何做,才能扭轉帝國風氣,才能使帝國長治久安?”
黃炎答道:“官不正則民不義,富不仁則窮不善。要扭轉帝國風氣,就要從這句話中着手。”
“這句話什麼意思?”伊莎貝拉問道。
“爲官不正是嬌慣出來的,上官的縱容、下屬的沉默養出了他;爲民不義是教出來的,思想的禁錮,信仰的滅絕教化了他;爲富不仁是縱容出來的,道德失語、律法失效獸化了他;爲窮不善是逼出來的,貪腐的盤剝,世道的艱難戾化了他。”
幾人深以爲然,連連點頭。
黃炎繼續說道:“對於爲官不正的官員、貴族,絕對不能再包庇、嬌慣、縱容,無論何人觸犯律法,直接交由獨立的司法機構按律處理。哪怕是陛下,也不要去過多幹涉;另外,建立完善的、獨立的監督機構,讓全民有渠道可以參與到對官員、貴族的監督中來;還有,無論身份貴賤,廣納賢才,並廣開言路,能傾聽下層子民的心聲;對帝國律法進行調整,對那些不合時宜、明顯不公的條款進行修改或廢除,並嚴格執行,對於不再歧視人種,最好能以律法的形式確定下來。當然,還要對帝國的農田水利等民生相關難題進行深入研究,並推行一套可行的、能鼓勵帝國在農業、手工業、製造業、商業等方面大步前進的方案。帝國內部如此治理,獸人即便再兇殘,如何能敵得過咱們萬衆一心?”
幾人都認可黃炎的話,但辛格嘆了一口氣,擔憂地說道:“道理雖如此,只怕推行不易。”
黃炎也知道這些事做起來很困難,即便自己沒有提出廢除奴隸制,但許多地方,已經嚴重影響了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必然阻礙重重。他又想了一下,答道:“宰相大人,許多事,的確很困難。但是,帝國現在的局勢,已經容不得咱們不進行變革了。事情再困難,不去做,不去嘗試,困難會永遠在那裡。時間長了,只怕困難會越積越多,到時連改進的機會都沒有了。這一切,就看陛下的決心了。”
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了哈里斯陛下的身上。
此時哈里斯正在閉目沉思,半晌,他睜開雙眼,看了看伊莎貝拉,隨後,堅定地說道:“辛格,對於百官,現在就開始着手秘密審查、收集證據。對於罪大惡極的官員,絕不姑息!獨立的監督機構,獨立的司法機構,也要抓緊時間籌辦、調整。還有,組成專項小組,對律法、民生等方面進行研究,並拿出改善方案。”
“是!陛下!”辛格起身領命。
黃炎見哈里斯陛下真的準備開始進行改良,便說道:“陛下英明。我這裡還有兩個小故事,是那老先生跟我說的,不知對陛下是否有益。”
哈里斯很感興趣地說道:“哦?就是那位故去的老先生?你說說看。”
“嗯,是的。話說從前,有一個國王,他很想知道天下的子民對他究竟是如何看的,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百官在子民心中是什麼樣的,便想了一個辦法。他讓人找來一塊不小的紅色中空石頭,放在朝廷門外。因爲石頭的外觀像人體的肺,也被人稱爲‘肺石’。國王下旨說,所有臣民,心中有什麼話,都可以寫出來放進這塊‘肺石’中。”黃炎侃侃說道。
這個故事,其實是黃炎根據“肺腑之言”這個成語最原始的出處稍作改動而來。哈里斯幾人聽起來饒有興趣,連連追問道:“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