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的有言在先,不過一句話。他要出雲子善待羅家,並在動身的時候帶上自己。至於什麼雙修與執掌神州門等等,其一概避而不提。
對此,出雲子好似早有預料,想都不想便一口答應了下來。一旁的文心這才察覺到了什麼,暗中惱怒師伯之餘,不免對那人高看了一眼。
許是沒了心事,笑逐顏開的出雲子全然沒了長輩的模樣。他時而講起逸聞趣事,時而與林一言語逗趣,引得文心亦跟着輕鬆了許多。
不過,林一卻笑容寡淡,心不在焉。看着眼前這個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出雲子,想起過往的種種,他只覺得紫金葫蘆中的烈酒別有一番滋味。
當年那個練氣的胖修士,憊懶奸猾的德行中總帶着幾分小心。其猥瑣而可憐,卑劣而無恥,叫人難辨真僞且不屑一顧。誰想時過境遷,當初的那個俗人成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前輩,談笑之間便將一切操控自如。或許,還將整個九州玩弄於鼓掌之間。此外,他藏形匿跡多年,一朝恢復了修爲,卻在仙門大戰的混亂之際悄然前往未央海……
……
未央海,在四州環繞的大海深處,人跡罕至,極爲的偏僻。而現如今,這片海域卻成了個熱鬧的地方。
一個不大的島礁之上,聚集着來自夏州天震門的修士。而這五十多人又隱隱分成了兩夥,各自在島上佔據了一塊地盤,有幾分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勢。
日頭西墜,十月裡的未央海景色不錯。而小島上的這些修士沒有賞景的雅興,皆三五成羣湊在一塊兒飲酒吃肉,不時有放肆的大笑聲響起。
暮色漸沉,兩道人影從空而降。正在吃喝的衆人頓時兩眼放光,一個個跳起來大呼小叫着,鐵長老來啦,胡長老來啦,靈石來啦……
兩個人影落在了小島上,又彼此衝着對方瞪了一眼,這才分開站立。衆人忙圍了上去,一個個神色期待。
那滿臉兇相的是鐵七,將手中的一個乾坤袋高高舉了起來,四下裡爲之一靜。與其同來的是方臉重髯的胡老大,不屑地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速速爲兄弟們分了靈石了事!這般矯揉造作,跟個娘們似的……”
胡老大的話音才落,鬨笑聲四起。他自鳴得意,禁不住一陣嘎嘎怪笑。
鐵七悶哼了聲,已沒了說話的興致。他稍稍緩了下,沉聲說道:“今日斬獲,換來七千靈石,我等人均一百,餘下的改日再說。黃全……”他不耐煩地將乾坤袋扔向了身旁一人,罵道:“他孃的,且將靈石分嘍,誰若嫌少,一塊沒有!”說着,其擡腳便走,只想着安靜片刻。
黃全,是個重髯莽漢的模樣,已有了金丹中期的修爲。他不敢怠慢,拿着乾坤袋便走向了衆人,誰料尚未回過神來,已是兩手空空。其又急又怒卻不敢發作,只得一轉身溜了回來,喊道:“師父,胡長老他……”
鐵七很是無奈的停下腳步,猛地轉過身來。
十餘丈外,三、四十個修士圍在了一起,當間的胡老大獰笑着舉起了手中的乾坤袋,不依不饒地質問道:“改日再說,又是個什麼說法?你莫不是要私吞靈石……”
見狀,一旁的衆人趁機跟着鼓譟起來——
“嘿嘿!誰敢私吞靈石,兄弟們不答應啊……”
“胡老大,你將靈石分了便是……”
“殺一個金丹修士,只有一百靈石的好處,真他孃的寒酸……”
“元嬰修士的價錢不差,你殺得了嗎……”
“這位兄弟,你且知足吧!想當初,打家劫舍的時候還要提心吊膽;現如今,大夥兒皆幹着明殺明搶的勾當,着實痛快……”
“……”
夜色漸濃,小島之上依舊是不得消停。胡老大一夥人多勢衆,氣焰囂張。其對面的十來人則橫眉立目,毫不示弱。
此情此景,讓鐵七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初來乍到的時候,這個胡老大還算乖巧,而未過多久便露出了真面目。當師父身亡,林一又去向不明,此人愈發的猖狂,不僅要獨霸斷玉*峰,還整日裡想着將他鐵七掃地出門……
“老子自問待兄弟們不薄……”鐵七強抑怒火,沉聲說道:“天震門根基尚淺,日子過得窘迫,你我這纔來到海上求財!方纔的一百靈石不多,聊勝於無。只須齊心協力,日後定有所獲……”
此次未央海大戰,各州盡遣悍勇之士。神州門召集人手的同時,還許下了賞格。殺對方的一個金丹修士,可得一千至一萬靈石的賞賜。若是斬殺對方的元嬰修士,則可獲得高達十萬靈石的重賞。而殺戮無情,各門各派及散修須量力而行。
天震門的家底子薄,一干散修出身的修士皆不善經營,漸漸入不敷出。適逢仙門大戰,不僅可以光明正大地殺人奪寶,還可以得到神州門的賞賜,可謂良機難尋,鐵七與胡老大便帶人興沖沖地趕了過來。
不過,混戰之中保命已是不易,想要殺人賺靈石更是難乎其難。今兒鏖戰一日,收成不佳……
“呵呵!鐵七鐵師兄,你休要囉嗦,區區一百靈石,着實對不住兄弟們廝殺的辛苦啊……”不等鐵七將話說完,胡老大呵呵一笑打斷了他,不無惡意地說道:“你不妨再拿出一萬靈石來安撫兄弟們,如何?”
鐵七兩眼一瞪,叱道:“胡老大,你對天震門的賞賜是一清二楚,沒人私吞靈石,又爲何要老子自掏腰包?”他胸口起伏了下,惡聲說道:“你若藉機生亂引起同門相殘,便是違背了林長老的約法三章!到時候,沒人救得了你……”
當年,胡老大投奔天震門的時候,曾奉上一枚信簡,其中便提到了林一的約法三章。一不可同門相殘,二不可奸*淫劫掠濫殺無辜,三不可無事生非禍害山門,但有忤逆者,死!
爲此,鐵七這才放心了收留了胡老大一夥。而每當對方蠢蠢欲動之時,他便搬出林一來。誰想那位林長老多年不見蹤影,這法子漸漸不管用了。
胡老大神色一怔,隨即桀桀笑道:“百年之期已過,便是林長老亦奈何不得我!再者說了,人已去了仙域,誰還願意迴轉呢!而天震門有今日,我鬍子功不可沒……”林一曾爲他一夥金丹修士種下了百年的神魂禁制,如今時限已過,安危無虞。
念及此處,胡老大愈發的得意。看着人單勢孤的鐵七,其裝模作樣地說道:“我本想帶着兄弟們自立門戶,卻難以割捨天震門的百年情懷啊!”他話語一轉,又趾高氣揚地轉過身去,衝着衆人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早早歇息,以待來日的廝殺,我鬍子定不會叫兄弟們吃虧!”
說話之間,目中無人的胡老大將乾坤袋打開隨手一拋,七千靈石眨眼間便被其身邊的人哄搶一空。他不忘回首挑釁地冷笑了一聲,在前呼後擁中揚長而去。
臉色鐵青的鐵七尚留在原地,兩眼中兇光閃動,臉上的橫肉直抽搐。過了許久,他才鬆開了緊握的鐵拳,牙關兀自嘎嘣直響。其身旁還站着十來個憤憤不平的金丹修士,皆滿身的殺氣並隨時要拼命的架勢。
片刻之後,鐵七轉身走向小島的另一端。待十來個弟子到了身邊之後,他隨手佈下一道陣法來,一屁股坐在地上,衝着遠處的那夥人破口大罵道:“胡老大,老子與你勢不兩立!”
師父動怒,弟子同辱。黃全挽起了袖子,咬牙切齒地說道:“殺他孃的……”
一個細眉細目的金丹修士湊了上來,陰沉地附和道:“胡老大人多勢衆,我等不妨剪除其羽翼,斷其手腳。只須如此,師父便可一舉蕩清寰宇……”
黃全想了想,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轉向鐵七說道:“師父,齊雅說的不錯,弟子明日便暗中下手,下黑手……”
齊雅,乃是當年鐵七收的第二個弟子,眼下同爲金丹中期的修士。見自家的計謀有了黃全的認同,他抹了把稀疏的鬍鬚,更顯陰毒地說道:“殺了胡老大之後,悄悄返回山門,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黃全摩拳擦掌,連聲說道:“哼哼!此計甚妙!到那時候,天震門還是我兄弟的天下!”
鐵七有些驚訝地看着這一唱一和的兩人,又轉向左右。餘下的一幫弟子亦都是神情詭異,滿臉的邪氣,皆是殺人放火圖財害命時的模樣。
鐵七兩眼一瞪,火氣更盛。妙計?人都殺光了,豈不是要讓天震門斷子絕孫!他擡手欲打,張口罵道:“滾你孃的……”
黃全與齊雅兩人還等着褒獎,卻不料招來一頓臭罵。兩人不以爲懼,反倒是嘿嘿一樂,一邊躲閃還一邊口稱着師父饒命。餘下諸人見怪不怪,各自身上的殺氣爲之一緩。
兩個弟子還是如此的憊懶不堪,鐵七很是厭惡地啐了一口,卻不忘教訓道:“老子要殺胡老大,他豈能活至今日!不過……”
“嘿嘿!您老人家要殺胡老大,跟宰個土雞瓦狗沒甚分別!”齊雅又湊上前來,已是眉眼帶笑,不遺餘力地奉承道:“不過呢,您老家人還惦記着林長老的囑託,以山門爲大!”
黃全亦沒了方纔的滿臉仇恨,而是傻笑道:“師父,林長老何時迴轉啊?聽說他當年在仙境中很是威風,名動九州……”
有兩個弟子插科打諢,鐵七顧不得發火。提起林一,他不由得長嘆了一聲。你究竟死了沒有?死了乾淨,老子便可以安心對付胡老大;而你若是沒死,倒是回來一趟啊……
……
在日頭升起的時候,沉寂了一夜的未央海,再次沸騰起來。數萬修士涌到了海面之上,凌亂的殺機籠罩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