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霽陽(上)
天愈發的冷了,園子裡已經全然只剩那棵梅孤零零地開放着了,其餘的全清一色地染上了白,有時甚至放上了幾個火盆,殿閣裡依舊冷颼颼的,讓人的骨頭裡都滲着寒意。而各宮主位都前來道賀後,紫宸宮又恢復了一貫的寧靜,似乎一切都和以往一樣。可是,懸月還是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這個冬天似乎特別討厭。
“月月?”懸月回過頭,霽陽沒什麼血色的臉上漾着淡淡的笑,“你又在發呆了。這幾天你好象沒什麼精神,有心事嗎?”
懸月愣了下,眼前飄過那道背影,想起了那圍繞在身邊的寒風,想起了被她壓在箱底的黑帕,“沒什麼。”
霽陽會意地眨眨眼,“是陪我太無聊了吧。等我好些,我們再去放風箏。”
“這次我不要和你賭了。”懸月扁扁嘴,她絕對不要再次看重樓洗澡了。
“這次我們賭別的,”霽陽笑道,“這次你若輸了,你就嫁給我好嗎?”
懸月撇撇嘴,“你要娶很多,我纔不要湊熱鬧。”
“是呀,我要娶很多哦!”霽陽好象剛想起來似的,“那可怎麼辦?要不這樣吧,我只疼你一個好嗎?”
“羞羞,”懸月笑着刮刮他的臉頰,“還沒成年呢,就想娶夫人了。”
霽陽微笑着看着她,“好不好?”
“好。”懸月點點頭,“你好起來,我們就去放風箏,輸了我就嫁給你。”
霽陽點點頭,躺了下去,“我有些累了,就睡小會兒,你去做點心給我吃好嗎?”
懸月瞠大了眼,“我不會做點心啊!”
“我要吃芙蓉糕、金絲棗糕。”不理睬她的抗議,霽陽徑自翻個身,不一會就沉沉地睡着了。
懸月氣結地看着他的睡臉,卻在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時,所有的怒火全都消退了。“就被你耍耍吧,只要你好起來。”
重樓一手翻着書頁,一手拿起桌上剛上的碧螺春,小啜了一口,卻立刻吐出,然嘴裡的怪味還是纏住了他的味蕾,讓他蹙緊了眉頭。
“春梨!”重重地將茶杯擱在桌上,重樓不悅地喚道。
春梨聞聲走了進來,惶恐地道:“爺喚奴婢?”
“這茶是什麼怪味?!連泡茶都不會了麼?”
春梨立刻跪倒在地,“回主子,奴婢知錯。或許是廚房現在一團糟,茶葉和水都竄了味兒。”
重樓擰了擰眉,“怎麼回事?膳房掌事在做什麼?!”
“回主子,是翁主借了廚房。”
重樓揚了揚眉,“她要廚房做什麼?”
“是霽陽要我做糕點。”被鼻尖上沾着的粉屑嗆了個噴嚏,懸月抹開臉上的麪粉,委屈地答道。她哪會做什麼糕點啊,她連廚房長什麼樣也是今天才見到。
重樓被她滿身的狼狽搞得苦笑不得,“你是一個人在做嗎?怎麼弄成這樣?”
“回爺,是奴婢在幫忙。”秋葉福了福身,同樣的一身狼狽,“可是老實說,翁主確實沒什麼下廚的天分。”
“我也不想的,可是霽陽他堅持,還什麼芙蓉糕、金絲棗糕,一定要我做。”
重樓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讓所有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他們的主子向來寡情,何時這樣大笑過?
“那我也來幫忙吧。”重樓說着也挽起了袖子,和起了麪粉。只是到晚上掌燈的時候,廚房是更加凌亂,秋葉抽抽嘴角,向重樓福了福身,道:“恕奴婢直言,爺確實沒有什麼下廚的天賦,還是不要再添亂好了。”
重樓有些尷尬地摸摸臉,只是滿手的麪粉,讓他的臉花了開來,惹得一羣人想笑又不敢笑。
“罷了,月兒,還是你自己加油吧。”接過春梨遞過來的布巾拭乾淨兩手和臉後,重樓搖搖頭轉身走出屋子,卻又在門檻外停下了腳步,“月兒……”
懸月停下手上的事,看着他,只覺得昏暗中他的表情看得不是那麼真切。
“月兒,霽陽他有什麼要求的話,就儘量滿足他吧。”說罷長嘆了一口氣,迅速消失在夜幕中,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懸月不解地緊追了幾步,想問清楚,只是剛到門檻就停下了。她,突然莫明地害怕起來,怕這句話的背後是她害怕聽到的事。
霽陽看着盤子裡五顏六色的糕點,形狀怪異,臉皮抽動了一下,指了指問道:“這是什麼?”
“你要的糕點。”
“這能吃麼?”霽陽覺得自己的胃都在攪動了。
懸月瞪了他一眼,“我可是花了一晚上做出來的!陳管事都求我不要再去廚房了!”
霽陽偷笑了下,拈起一塊糕點,咬了一下,在懸月焦急地眼神中,緩緩漾開了笑容,“原來只是樣子奇怪了些,味道還是不錯的。”
懸月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你再吃些,我去送些給爺!”說完,興沖沖地跑了出去。
霽陽笑着再拈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小口,“酸不溜丟的,怕也只有我會說好吃了。”
“翁主!”懸月抱着食籃興奮地跑向重樓的書房,眼前卻忽然閃出一個人,讓她險險地剎住腳步。
“流大哥?”懸月困惑地看着突然出現的流飛。她知道流飛在皇宮裡是很特別的,行蹤不定,幾乎很難看見他。
“有件事,雖然四少有囑咐過我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但我想有必要和你說。”
“是葵葉出事了嗎?”懸月隨即反應過來,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不是,”流飛搖了搖頭,“是七少。”
懸月看着他,他的眼裡流過憐惜和同情,她惶惶忽忽地記起某個夜晚,流飛對着重樓搖了搖頭,重樓向來淡漠的臉上有些痛苦的扭曲着。
“七少,不是生病,他是中毒,”流飛看着她震驚的臉,突然覺得有些說不下去了,“無藥可解,已經快到時辰了……”
話音剛落,就聽“砰”的一聲,那食籃重重地跌落在地,裡頭的糕點滾了出來,散了一地,似灑下的滴滴淚。
“你騙我的是麼?他答應我等她好起來,就再去放風箏的……”
“翁主。”流飛打斷她,僅兩個字就剮去了她心底僅存的希望。她送開緊握着他手臂的手,一步一步倒退着,然後轉身跑了起來,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跑進了院子,撞開了霽陽的房門,緊緊抱住了還在嘗着點心的霽陽。霽陽手一鬆,盤子滑落下地,發出清脆的響聲,碎成了好幾片。
“這麼快就回來了?”霽陽怔了一下,笑問,“四哥說很難吃嗎?其實也不是很難吃啦,只是你老是把醋當成糖,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啊。就別難過了,大不了我全吃了。”
“你是笨蛋,”懸月捶了他一下,淚水就這樣滑出了眼眶。她已經很久沒有哭了,久到她都忘了自己最後一次哭是什麼時候,然而現在淚水就這樣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溼潤着她乾涸已久的眼眶,有些痛,“難吃你爲什麼還要吃下去,不怕吃壞肚子嗎?”
“喂,不至於吧,就是做了失敗些,你就哭成這樣嗎?”霽陽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反正你是要嫁給我的,我不會介意的。”
“霽陽,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你在哪,我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