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永遠的相依相伴。即便早就明白這些。離別就在眼前時。重樓還是覺得喉頭哽得不像話。
他在這個世上已經孤單了太多年。心裡總會想着除了懸月。再多些人真心疼着自己護着自己也是好的。可是。他知道他不能這麼自私。要洵玉一路上看着喜歡的女子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太殘忍。
離別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
重樓沒有說什麼挽留的話。只是單膝跪地。按着胸口行禮。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單膝禮。對主對君。
重樓貴爲天朝正一品親王。能受他如此大禮的只有天朝君王。連東陸其他三國國主都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在旁人看來重樓這個禮行得不止過分。而且極不合宜。只有洵玉明白。重樓敬的不是東臨太子。只是他洵玉。一個他認定的家人。
洵玉站在那裡。初升的旭日有着金色的光輝落了他一生。也落進了他眼底。給那雙赤紅得有些嚇人的眸子染了一層漂亮又溫暖的金色。
他溫暖到看着那個笨拙地表達着自己心中歉意的少年。
其實。有什麼需要對不起的呢。
他堅持自己虧欠了他。而他又何嘗沒有虧欠他呢。
明明自己的父親就在眼前。明明只要他開口承認。權利、富貴。還有他一直最期盼的親情都是他的。而他卻放棄了。一如十多年來放棄了千千萬萬次機會。爲了他。他走上了一條很辛苦的路。
洵玉嘆了口氣。他的手伸向重樓。敏銳地感受到他一如以前每一次般不自然地瑟縮了下身子。只是這次。他只是停頓。拉起那人。忽視了他眼底的惶恐與不安。
“真覺得對不起的話。把懸月給我吧。”他半開玩笑地說了句。
“不。”
拒絕脫口而出。重樓愣了下。洵玉卻是很開心地笑。
“以後。也要像現在這樣。不要隨便放棄自己的幸福。”
“有一天。你若遇上了幸福。千萬不要放棄。”不要再相讓。一定要大聲地說出來。
洵玉想了想。笑。會有那一天。有一天。自己的身邊也會出現那樣的女子嗎。能讓他愛的刻骨銘心。不畏生死。
“有那天的話。我一定會讓你知道。”洵玉搖搖手。轉身走了幾步。躍上靠過來的東臨主船。衣袂飄飄。很瀟灑。和他的人一樣。是重樓永遠學不來的灑脫。
洵玉走了沒多久。重樓已經可以在前方隱約看見隨風飄揚的軍旗。還看不清上頭的圖紋。但從那鮮豔的赤色和偶爾閃過的金色。重樓已經可以肯定等在前方的不是洛淮。而是他二哥的人。
這一刻。重樓決定要暫時拋棄和東臨的糾葛。想想今後的計劃。因爲他現在要踩上的是碧天的疆土。等在前頭的是他遠遠無法想象的。他要做什麼。他能做什麼。他又爲什麼要這樣做。這些早就有了答案的問題似乎在他從地府走了一遭回來後又要重新回答。
爲他的母后。爲他夭折的幼弟。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他爲的不過是自己。爲自己一口終於發覺咽不下的氣。爲自己再也承受不住的苦。
有些苦總要施加者也嘗試那麼一回。才能舒坦些。
他皺皺眉。捏緊了手。捏地指節“咯噠咯噠”的響。
“喲。這都已經要到了。”又作女子打扮的明晝迎風走來。妃色的裙裾漾着好看的波紋。同色的瓔珞在風中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的腳步輕盈。幾乎是跳躍着趴上重樓的背。動作柔軟地像只撒嬌的貓。眼底卻閃爍着詭異的光芒。
“吶。”他在重樓耳邊低喚了聲。卷着重樓腮旁落下的發。語音嬌軟。“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你是還在。要隨我一塊回去。”
“不。”明晝嗤了聲。轉身在船舷上安分地坐下。月牙色的繡鞋不規矩地踢着裙襬。着實有幾分俏皮。臉色卻是陰陰的。“那裡已經沒有我回去的理由了。”
“我是要回去的。”他淡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我說過。倘若我有幸不死。他日歸去。就不再是天姓重樓。而是誓奪天家江山之人。”
“我會助你。”
美麗的男子躍下船舷。清淡的嗓音少了女兒嬌音。聽着有些刺耳。
“我會助你。”明晝又重複了聲。“總要那些一再從我們奪取的人付出些代價的。只是。”他頓了頓。又看重樓似乎根本不在聽的側影。“只是。你確定這條路是你真心要走的。”
重樓沒有作答。依舊看着前頭滾滾海浪。沉思。
晌午的時候。重樓回了船艙。桌上早備好了飯菜。有魚有肉。不奢華。到也是豐盛。
懸月拉過他的手。絞了溼帕子替他擦拭乾淨。又說:“開動吧。”
重樓道:“這些小事讓下頭的人做就可以了。”
懸月搖頭。說:“下頭的人也只是拿了俸祿做該做的事而已。又能盡多少心呢。趁現在。能爲你做些就多做些。我也徒個寬心。”
重樓擰了擰眉。總覺得她對自己是太過掛心了。但這種時時被別人放在心上的感覺卻是難以言明的好。重樓情不自禁地笑。夾起一塊魚肉。卻見她未動箸。只是看着自己吃。便問:“不餓麼。”
懸月搖了搖頭。遲疑了片刻。問:“這次回去是要繼續爭奪皇位的。”
重樓一怔。面上喜色微斂。沒有想多久。亦是擱了碗筷。道:“你都聽見了。”
“恩。聽見了。”
她知道重樓這番回朝。定會有番動作的。時事迫人。很多事都是由不得人說不。他若是什麼都不做。只是落得他人主宰自己生死而已。這也不是她樂意見到的結局。
“只是這帝王並不是表面所見的那般榮耀。寂寞噬心。勞苦腐骨。會不會在最後。連你自己也會變成你最憎恨的人的模樣。”她擡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對座的人。“你確定這是你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