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簡非魚異常乖順, 像只小貓,身體蜷縮成一團,據說這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簡澈把簡非魚抱到套房那張很華麗很誇張的大牀上, 幫她脫掉鞋子和外套, 拉了被子給她蓋上。他看了簡非魚一會, 想了想, 又去拿了條毛巾, 浸了熱水後擰乾,給簡非魚擦了把臉,將淚痕全部擦去。
簡非魚在睡夢裡舒服的哼哼的兩聲, 向簡澈坐着的地方靠近了一些。簡澈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又嘆了口氣。
真是麻煩的祖宗啊。
到底是帶簡非魚回一區, 還是留她在這裡, 簡澈很矛盾。
他的矛盾其實也是簡非魚的矛盾。這丫頭一邊高喊着“別來管我”,一邊哭着說“一個人好寂寞”, 而她那句“放我回去”多少也傷到了簡澈。
“你還是沒把我當做自己人嗎?”簡澈低聲說着,嘴角有絲自嘲的笑容。
簡澈自問,除了騙簡非魚來瓦里亞星球之外,他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啊,雖說當初是想靠婚姻來取得簡非魚那一部分股份, 可是後來不也放棄了嗎?說起來這些事本家那些人也是同樣的做法, 也沒見簡非魚那麼火大啊。
伸手拂去簡非魚臉上的頭髮, 簡澈認真的打量着這個少女。細緻的皮膚仍然有些病態的蒼白, 眉毛有些淡, 小小的鼻子和嘴,這張臉算不上精緻, 也稱不上漂亮,卻很吸引人的目光。睡着的時候很安靜,但是簡澈能想到她醒來時候的樣子,像是小貓,偶爾乖巧的咪咪叫,也會炸毛,生氣了還能撓你一爪子,但是很可愛。
簡澈記得自己第一次知道簡非魚的存在時,還只有十幾歲,好像就是簡非魚剛被解凍時的年齡。一個和他一樣大的少女,被冷凍了一千年,等她醒來時候還要面對整個簡家的鬥爭,好像很可憐。那個時候的簡澈很傻很天真,他總是幻想着,如果自己能夠成爲簡家的主人,一定要讓這個女孩子過上最無憂無慮的生活,他會寵着她,給她堆起一個童話的城堡。
但是後來,簡澈發現這個公主的舉止行爲思維方式一點也不像個公主,除了惹麻煩的本事卓越之外,其他方面堪稱弱……幼稚。像時下的叛逆少女那樣,天真、魯莽、衝動、有些小虛榮,還喜歡和人對着幹。
這樣的簡非魚和簡澈心中的公主相差太遠。
而簡澈,卻好像恍然大悟一般,明白了這個少女不是他幻想中的公主,也不是他的寵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或許,真的是我錯了,我總認爲我能給你更好的,卻忘了你或許根本不想要。”
*
“然後呢?”
“然後我醒來時候已經在學生公寓了,簡澈說好好讀書,我讓他幫我辦的事他會辦好。”
簡非魚雙手交疊的墊在下巴下面,歪着頭看眼前那隻圓滾滾、穿着三件套西裝的浣熊,這是在一家稍稍有點特別的茶餐廳,服務員是長着很多觸手的章魚,客人則涵蓋了迄今爲止能發現的所有物種以及各物種的變種或綜合體。
雖然這場景有點奇怪,但如果你知道這裡是虛擬社區的變裝茶餐廳就應該能夠理解了吧。
簡非魚現在的樣子比穿三件套西裝的浣熊更可笑,她現在是個全身長滿顏色陰鬱蘑菇的綠皮人,看上去像是潮溼角落裡的巨大黴菌。浣熊先生從一開始就對簡非魚這個造型進行了全方位的鄙視,簡非魚則十分無奈的解釋,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所以在進行形象設定時選擇了隨機。
浣熊先生雙手捧起咖啡杯,吸溜吸溜的喝起來。
“師父啊,你選的這造型和你本人也差太多了。”簡非魚看到浣熊先生的萌態,忍不住說到。
浣熊先生正是簡非魚的師父拉塞。
拉塞放下咖啡杯,沒理會簡非魚揶揄問她:“那簡澈就這麼放你回來了?”
“我都說不放我我就死給他看,他還能怎麼辦?”簡非魚聳肩。
圓滾滾的浣熊拉塞笑的一顫一顫的,“你要是用這話威脅我,我肯定不理你。”
“要是你我就換一種威脅方法。”
“你也就這點能耐了,誰對你好你威脅誰。”
“……”黴菌小姐抱着提拉米蘇遠目。
“說中痛處了?”
“有一部分是真心的……”簡非魚把提拉米蘇叉成一堆碎塊,“有一瞬間覺得特別委屈。”
“你還真想死啊?”
“昨天發脾氣的時候是有那麼想過,不過冷靜之後還是覺得活着好。”
“……算了,你就是個小白眼狼。”
“我這還不是爲了師父你,要是我走了,誰幫你辦事?”
“是是,我得謝你!”浣熊雙爪合十對簡非魚拜了拜。
簡非魚把咖啡澆在成爲碎塊的提拉米蘇上,又攪了攪,讓它們充分融合,變成一堆奇怪的東西,拉塞看得直反胃。
“師父你幫過我一次,我這次算是還你,雖然我不在乎你對戈羅基地做什麼,但是你要真的傷害到簡澈,我也會咬你的,畢竟他對我還是不錯。”
“還真是狼,會咬人呢。”拉塞搖頭,“還有,你把你那堆玩意快扔了,噁心不噁心啊!”
章魚服務員觸手一捲,就把簡非魚那堆褐色的糊狀物給卷乾淨了。
簡非魚靠在沙發上,不屑道:“虛擬社區,東西都是假的,模擬味覺而已,師父你還喝的那麼認真。”
“五十四區可沒有茶餐廳,我想喝到咖啡,只能到虛擬社區了。”
“師父!”簡非魚突然站起來,神情的握着浣熊胖乎乎的爪子,“我一定會把你弄出來的!”
“啊?”
“你讓我從外區跨區買東西,是想脫身吧!”
浣熊先生在冷笑,可惜那個表情從浣熊的臉上表現出來時意外的微妙:“小魚兒,沒人跟你說過,有些話不能說出來,知道也要裝不知道麼?”
黴菌小姐很正直:“沒人。”
浣熊先生愣了幾秒,剛纔作出的冷笑表情坍塌了,換上一副挫敗的面孔:“……我怎麼會遇上你這樣的人。”
黴菌小姐從頭上揪下一頂蘑菇把玩着,得意到:“我又不是傻的,是個人都信。幫你當然是因爲師父你不是壞人啦。”
“你就這麼確定?”
“雖說有點不太靠譜,但我野獸的直覺目前還沒出過錯。”
“野獸的直覺?……誰說的?”
“親友。”
拉塞嘴角抽了一下,好在是浣熊臉看不出來。這都什麼親友啊,“你真信我?”
簡非魚無奈的看着拉塞,“師父,你非要我明說麼?很傷感情啊。”
“你還是明說吧,不然我總覺得有圈套。”
“那是師父你太陰暗了。”簡非魚搖頭道,“當初你幫我們有目的嗎?”
“沒,就是順手……”看兩個女孩子在虛擬社區尋找宇宙艦操作程序,覺得很少見,順手幫了一把,沒想到竟然是和簡澈有關的人。
“就是嘛,你最開始幫我們時候沒有目的,就算後來知道我是誰也繼續幫下去。其實如果沒有那次意外,我們早就回聯邦那邊去了,之後也不可能再見面。所以當初師父你幫我是出於無私的目的——當然我也想過你或許是想讓通過我把地平線號的秘密賣出去,讓聯邦政府知道目前羅薩家的軍事水平達到了什麼水準——這目的換取的價值太渺小了忽略不計,我估計打了這麼久聯邦應該多少有些瞭解了。”
拉塞點頭,“這點沒分析錯,接下來呢?”
受到鼓勵,簡非魚接着說:“不管是出於好心還是一時衝動,總之師父你幫了我,我得回報你,這是第一點。以師父你的能力,身在五十四區還能連上戈羅基地以外的虛擬社區,恐怕想離開五十四區並不困難,只是缺少更加安全隱蔽的方法而已,所以師父你總是能離開的,而我只是幫了個忙,這是第二點。”
“第二點有點不對,事實上我並不看好偷渡這件事,因爲過程很痛苦,也很危險,這是沒辦法的纔會採取的行動,我沒有別的辦法離開,這是唯一的機會。會選你是因爲你有這個能力,而且即使事情敗露,憑你和簡澈的關係,總不會受到太嚴厲的懲罰。”
簡非魚愣了愣,“師父你還是好人嘛,都告訴我了。那就回歸第一點,我報答你的。”
拉塞笑笑,“還有呢?最重要的一點你還沒說。”
“最重要的是,師父你只是想離開戈羅基地,而不是要背叛整個自由聯盟吧。”
“……你知道?”
簡非魚得意的笑,“師父,我是你教出來的,你的檔案我已經調出來看過了。”
“不可能,以你的本事,根本不可能突破檔案館的防禦,而且我的檔案應該是在S區,整個戈羅基地沒幾個黑客能進入。”
“額……想冒出一把高手也被看透了嗎……”簡非魚聳聳肩,“確實,我沒那能力,但我有權限啊。剛到戈羅基地的時候,我就用簡澈的電腦進入了檔案館,他的電腦還是很容易破解的,我用了他的權限。……額,你放心啊師父,當時是他在檔案館查資料,我順手用了一下,而且我當時看到的檔案很多,沒特地關注你,他事後還罵了我一回,所以你不用擔心事情敗露的。”
拉塞沒有放心,“他當時在瀏覽S級的檔案?”
“是啊。”
“……你還是小心點吧,我想他已經知道是我把地平線號的資料泄露給你了。”
簡非魚驚了:“哎?”
浣熊先生攤了攤手,說道:“地平線號的內部程序,就是我設計的,沒人比我更瞭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