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八義終於明白,原來他們一直都錯了,錯了十八年,害苦了鐵傳甲,也害苦了自己。
翁大娘身子一晃,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只覺眼前陣陣發黑。
易明湖厲聲道:“但你爲什麼也不說?讓我們錯了這麼多年?”
金風白慘然道:“我當初只是隱約知道此事,並不確定,自然不敢貿然說出,更何況……就算我能確定,我又怎麼能說?”
“大哥對我一向義重如山,連鐵傳甲都不忍說,我又怎麼忍心說出來?”
“哈哈哈哈……”易明湖忽然仰面狂笑,道:“好,你的確不愧是大哥的好兄弟,好,好極了。”
他臉上在笑,身子卻不住發抖,他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是嫋之夜啼。
金風白悽然道:“我也知道我對不起鐵傳甲,對不起兄弟們,你們爲了給大哥報仇,已是一無所有,可是我沒法子,實在沒法子……”
他聲音越說越低,忽然自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胸膛刺下。
“你做什麼?”他面前的邊浩大驚,大跨一步,在他匕首剛剛扎入肉中時,拉住了他的手臂。
刺入肉中半寸的匕首,讓金風白疼得渾身微微顫抖,但他依舊咬牙道:“我欠了鐵傳甲,也欠了兄弟們的,除了這條命,我已想不到該如何還這份債。”
邊浩雖拉住了金風白的手臂,但他求死之心甚堅,用盡全力將匕首向內壓,甚至不惜用上了內力。
匕首再刺入了幾分,邊浩額頭見汗,對着距離最近的樵夫大叫道:“老六,你愣着幹什麼?幫忙啊!”
樵夫這才如夢初醒,上前幫着邊浩將金風白的匕首奪了下來。
“爲什麼要阻止我?我將鐵傳甲與兄弟們害得這麼慘,只有一死,才能還了這份債啊!”金風白撲倒在地,悲泣道。
翁大娘幽幽的嘆息了一聲,道:“老四,不關你的事,此事怪不得你。”
易明湖欣慰中又帶着幾分悽然的嘆道:“你有勇氣將這件事說出來,有勇氣還債,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們‘中原八義’總算沒有做丟人現眼的事。”
“罷了,這十八年來,我們都揹負了太多,除了大哥的仇外,什麼都沒了,未來的日子,該爲自己而活了。”
衆人齊齊一嘆,心下卻是莫名的一鬆,那份仇恨實在太過沉重,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今,終於可以放下了。
……
時間雖是正午,天色卻陰沉得猶如黃昏。
羅長風與阿飛並肩而行,步調保持着一致,不急不徐的走着,就和鐵傳甲第一次看到他們時一樣。
鐵傳甲與說書先生走在他們身後,心裡也不知有多少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李尋歡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和李尋歡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他已學會用沉默來代替語言,他只說了兩個字:“多謝。”
但他立刻發現,連這兩個字也是多餘的,因爲他知道,這兩個少年也和李尋歡一樣,在他們這種人面前,你永遠不必說謝字。
道旁有個小小的六角亭,在春秋祭日,這裡想必是掃墓的人歇腳的地方,現在亭子裡卻只有積雪。
羅長風與阿飛走了過去,四人各自在亭中落座,羅長風先對說書先生露出一個歉然之色,便暫時將他晾在了一旁,看向鐵傳甲,道:“正常情況,你應該在李兄身邊。”
鐵傳甲道:“是。”
羅長風道:“可你現在獨自一人出現在此,還被仇家找上,這顯然不正常,說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鐵傳甲道:“因爲‘鐵膽震八方’秦孝儀。”
羅長風頗覺詫異,按理說,李尋歡並未去牛家莊,應該不會與秦孝儀產生過沖突纔對。
鐵傳甲將李尋歡落腳在聚賢居,幾天後龍嘯雲找上門來,將他們接回“興雲莊”之事說了一遍。
其中着重講述了關於梅花盜的事,這才說起與秦孝儀結仇的原因。
卻是秦孝儀的兒子,“玉面神拳”秦重在抓捕梅花盜時,被梅花盜重傷,命在旦夕。
龍嘯雲命巴英帶上重禮,跟着秦孝儀與龍小云,一起去牛家莊梅園請來‘妙郎中’梅二醫治。
但秦重傷勢過重,本就已無藥可治,梅二沒能救活秦重,那秦孝儀便遷怒梅二,想對他下毒手,鐵傳甲看不過眼,便管下了這個閒事。
那秦孝儀敵他不過,吃了虧,趙正義便想與秦孝儀以二打一,聯手對付他,卻被李尋歡阻止,還被他好一番冷嘲熱諷。
那趙正義懷恨在心,便想借中原八義的刀來殺鐵傳甲。
中原八義的武功原也不弱,加上他們有八人,鐵傳甲爲了不連累李尋歡,毅然決定獨自離開。
他渾渾噩噩間,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菜市場,卻正好撞上得了消息的翁大娘,之後的事,羅長風與阿飛都已經知道了。
待鐵傳甲說完,羅長風看向阿飛,正色道:“阿飛,你要記住一件事,這世上有一種人,他若能打贏你,便講究江湖道義,與你一對一。”
“若他打你不過,便會說‘替天行道,不用講什麼仁義道德,江湖規矩,大家併肩子上’。”
“而你若打贏了他,那定是你偷襲暗算,他打贏你,便是你學藝不精。”
“這樣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名滿江湖的‘大俠’,若日後遇到這樣的‘大俠’,不必給我面子,拔劍便殺即可。”
阿飛緩緩點了點頭,顯然十分認同羅長風的話,不過又有些奇怪,“我殺不殺他們,跟給不給你面子有什麼關係?我不殺他們,就是給你面子麼?”
羅長風握拳放到脣邊清咳一聲,臉上卻若無其事的道:“我說的面子,是‘顧忌’的意思。”
“這些大俠雖然噁心該殺,但殺他們多少會有些麻煩,我與李兄不同,我不怕麻煩,相反,麻煩越多越好。”
阿飛更加疑惑,不解的問道:“爲什麼?”
羅長風看了他一眼,道:“因爲這樣,我會活得更有意義。”
阿飛恍然,他終於明白了,別人怕麻煩,是因爲他們活着,總是或多或少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活着的理由。
可羅長風根本沒有活着的理由,不斷製造麻煩,再解決麻煩,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活着的意義。
毫無疑問,隨着這些麻煩出現,再被解決,他們也會慢慢揚名江湖,而羅長風每次都只留下“飛劍客”的名號,也就是說,真正成名的是他阿飛。
他的所作所爲,都是在爲讓他成名而謀劃,阿飛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流。
他如今也明白了,羅長風要幫他成就的“名”是什麼。
兇名惡名罵名,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而義名太累人,他不願被之束縛,在經歷了中原八義之事後,他更不願要這種名。
至於俠名,在看到了所謂的“鐵面無私”,知道了什麼“鐵膽震八方”這些人之後,他對俠名是十分不屑的。
所以,羅行風要爲他成就的,是“威名”,而這,也是他最願意接受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