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首黑龍一脈的歷任大秦帝皇之中,昭襄皇帝嬴稷幾乎是公認的薄情寡義,那些曾經輔佐他登基稱皇的功臣,甚至還包括他母親宣太后羋月在內,都被他以狠辣無情的手段通通清理掉了。
那曾經顯赫一時,在當時可謂是權勢滔天的朝堂四貴一個都沒能討得了好,就連其中兩個在名義上還算是昭襄皇帝的弟弟,甚至還一度被立爲大秦儲君的高陵君嬴悝和涇陽君嬴芾也都落了個死得不明不白的結局。
在世人看來,身爲四貴之首的魏冉自然是必須要死的,即便是關中老秦人一脈,大多數的人也同樣認爲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大秦穰候也早就身死道消了。
而明面上昭襄皇帝嬴稷的確是非常狠辣無情地下達了殺死自己親舅舅的這個命令,但由於自己母親宣太后羋月不顧一切的阻撓和魚死網破的威脅之下,魏冉的性命在實質上得以保全,並在此後被關押在了鬼府監獄中最恐怖的羅生門內。
算起時間來的話,這位曾經的大秦權相,昭襄皇帝的舅父已經被關在這裡有一百多年,在這裡過了一百多年暗無天日的日子了。
“終歸是樹倒猢猻散,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惜不到最後一刻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傾盡全力去奮力一搏”
“如果當年那幫人肯放下過往的那些成見,聯合起來動手的話,說不得現在的大秦早就已經成功改朝換代,不姓嬴了”
魏冉臉上的神色被那批散下來的長髮所遮掩,讓人看不清楚他臉上表露出的真實情緒,但從他的言語和身上升騰起的那股氣勢中,那種別樣的肆意張狂之氣卻是盡顯無遺。
“改朝換代?看來在被關在這的一百多年裡面,別的你沒學會,白日做夢的本事倒是一天比一天強”
嬴不凡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開口說道:“你不過是個階下之囚,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你當真以爲憑藉着那份所謂的血緣,本王就不敢送你下去見閻王嗎?”
這位大秦親王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一如既往得平靜如水,但言語之中所蘊藏着的冰冷殺機卻是異常明顯,甚至周圍的溫度都因此降低了幾分。
不過那全身上下都被鎖在星耀臺上的魏冉卻是淡淡一笑,看起來就像是直接無視了那股冷冽的森然殺機,滿不在乎地說道:“如果我死在這裡,你和嬴政那個小子對於北疆的諸多謀劃絕對會落空,你莫不是真以爲白起那傢伙對於我被關在這裡的事情一無所知吧?”
此言一出,嬴不凡臉上的神色雖然絲毫未變,但那眼眸深處的冷意卻是更加濃郁了幾分,言語之中也透出了幾分不加掩飾的殺氣:
“他知道又怎樣呢?難不成他還想從北疆起兵造反嗎?你不要忘了武安君白起之所以能有如今的赫赫威名,是因爲他手下戰力滔天的大秦鐵騎,而大秦的軍隊效忠的永遠是皇室,是不會跟着他白起一起造反的”
“而且本王如果真的要殺你,如今遠在北疆的武安君也是救不了你的,你應該明白孤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最後的話音落下之後,嬴不凡的身形隨之向前一動,出現在了離星耀臺不過只有那麼數米距離的位置,身上那股迫人而又充滿殺氣的氣勢隱隱將周邊的陣法和陰陽術法都震得微微有些閃爍。
“不用裝模作樣了,如果真的想要殺我早就殺了,你又何必來這裡見我一面呢?”
魏冉臉上披散着的長髮緩緩向外散去,露出了一抹看起來滿不在乎的笑容,開口說道:“不過我也感覺有些奇怪,你們想要解決白起功高震主的問題,直接把他殺了不就好了嗎?殺人這種事情,你們嬴家人不是應該最擅長了嗎?”
“今時不同於往日,肆意殺戮功臣這種事情,本王和當今陛下永遠都不會去做”
嬴不凡看着魏冉那張佈滿了血漬,披頭散髮的臉龐,心頭並沒有泛起一絲一毫的同情,相反說話的語氣和臉上的神色讓人感覺都顯得那般冷漠無情。
“是嗎?你們這一家人說的話要是真的能夠信的話,我也不至於今天呆在這個地方,你說是嗎?”
魏冉臉龐上浮現出了一抹嘲諷式的笑容,即便眉眼之間佈滿了血痕和污漬,那也沒能掩蓋住他那份從眉宇之間流露出來的不屑之意。
在被關押的這一百多年的時間裡,魏冉從一開始的極度怨恨漸漸變得麻木淡然,不過雖然現在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恨意,但他心裡對於嬴氏皇族的不滿和憤怒卻是極爲濃郁的。
如果這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不是這位面容和嬴稷看起來極爲相似的大秦親王,而是那位昭襄皇帝本人復生的話,魏冉估計會不顧一切地上前跟自己這個外甥拼命,哪怕代價是身死道消也再所不惜。
到現在爲止,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最感激的那個人就是導致嬴稷意外死亡的那個人,可惜他身在牢籠之中,也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誰,否則他一定會每年都抽時間去那人墓前拜一拜,以表達感激之情。
想着想着,這位曾經的大秦權相的雙眸之中所蘊藏着的恨意愈發濃郁,捆縛在他身上的鎖鏈也隨着體內升騰而起的那股氣勢而微微有些顫抖,不少積壓已久的灰塵從上面震落而下。
“本王這一次來不是跟你扯這些陳年舊事的,痛痛快快地把你當年留在白起身旁的後手說出來,否則本王保證你日後的每一天都會生不如死”
或許是捕捉到了魏冉眼眸深處的那抹幾乎無法消弭的怨恨,又或者是感到了不耐煩,嬴不凡沒有再繼續和眼前這個淵源頗深的人東拉西扯,而是直接給出了赤裸裸的死亡威脅,言語中所蘊藏着的那份殺意甚至讓眼前自認早已經不懼生死的魏冉都爲之背後一寒。
“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在沉默了良久之後,魏冉重重地嘆了口氣,看起來就像是認清了現實般地說道:“百年的牢獄生涯已經讓我快油盡燈枯了,我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所以我希望……”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眼前這位大秦親王粗暴地打斷了:
“你不可能走出這裡,當年祖父執意將你終身監禁,甚至在遺旨之中着重闡明瞭這一點,我等這些做子孫的不會違揹他的遺願,所以你還是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吧!”
“我知道你們是永遠不可能放我出去的,畢竟嬴稷這小子當年有多恨我,我比誰都清楚”
魏冉苦笑了一聲,然後開口說道:“我說的條件不是指這個,而是希望你們能在我死後,把我葬回故土,別讓我做一個孤魂野鬼。”
“只有這一個條件嗎?”
嬴不凡那讓人捉摸不透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說話的語氣還是那麼平靜如水,彷彿就像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一樣。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再見一下我那位姐姐,在這個世界上,我也只剩下她那麼一個還算是親人的親人了,死前總要告個別的”
魏冉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後試探性地又提出了一個條件,說話的語氣裡也恰到好處地多出了那麼些許人到暮年時該有的惆悵和複雜之意。
對於魏冉試探性提出的第二個條件,嬴不凡並沒有給予答覆,當然他也沒辦法給予答覆,因爲那位宣太后羋月已經在數月前被嬴政當做不確定的隱患給清除掉了。
所以這位大秦親王只是神色無比平靜地開口說道: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你也算是本王的一位長輩,你死後本王會厚葬並且負責料理後事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現在,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吧!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昔日的老部下在征戰了半輩子之後落個晚景淒涼的結局吧!”
魏冉見狀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畢竟他已經被關在這座羅生門監獄裡一百多年了,有很多思維方式以及對外界的瞭解都停留在百年前的那個時代。
所以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一代的秦皇居然真的會着有如此大的膽子,敢冒着違逆孝道的風險殺死他那位可以說是掌控了秦國一個時代的姐姐。
於是在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之後,魏冉便將嬴政以及嬴不凡所需要的信息全盤托出,其中蘊含着的信息量也着實是讓眼前這位大秦親王吃了一驚。
“也不知道如果武安君閣下聽到你今天所說的話,心裡又會做何感想呢?”
嬴不凡輕嘆了一口氣,想起了武安君白起那張略顯得有些蒼老但卻無比堅毅的面龐,臉上微微有一抹複雜之色一閃而逝。
“既然他當年選擇不幫我,那我也沒有必要替他考慮什麼,反正我這輩子也就這樣,這些事情與其被我一起帶到地下,倒還不如讓你們物盡其用”
魏冉那佈滿傷痕和血漬的臉龐再次被披散的灰色長髮所遮掩,讓人看不清楚他說這話時究竟是怎樣的面部情緒,但單從語氣上聽來卻莫名讓人覺得十分真誠。
“隨你的便,反正這也只是一樁交易而已,只要你說的是真的,答應你的本王自然會做到”
在淡淡地說了一句之後,嬴不凡便身形一動,以一種鬼魅般的身法通過了星耀臺前那座長長的青銅橋,緊接着迅速閃到了羅生門的正門旁,前後加在一起的時間甚至還不到一個呼吸。
但就在即將準備開門出去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衝被鎖在星耀臺上的魏冉開口說道:“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的那位姐姐,也就是大秦宣太后羋月在數月之前已經去世了。”
在其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這位大秦親王的身形便如同泡影一般破碎在了原地,讓人根本看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麼從這裡離開的。
而魏冉在聽到這話之後先是微微一愣,緊接着雙眸深處隱隱浮現出了些許歇斯底里般的瘋狂,一雙眼眸也在這一刻徹底化作了赤紅之色。
“啊!”
隨着一道咆哮般的怒吼聲從其口中傳出,那將他鎖住的鎖鏈、鐐銬連帶着身下的整座星耀臺都開始了劇烈的顫抖,刻畫在周圍的符文陣法以及陰陽術法也隨之突然變得不斷閃爍了起來,使得整個羅生門都被帶着一起顫動不已,讓人感覺就像是一頭被鎖住的遠古兇獸正在劇烈掙扎一般。
整座羅生門不斷顫動,那積壓了上百年之久的灰塵隨之一片片落下,將原本還算是整潔的地面幾乎都染成了一片黑色,看起來根本就是雜亂無章。
這正不斷撼動着整座羅生門的震動大概持續了有兩刻鐘左右的時間方纔緩緩平息下來,但周圍的符文陣法卻一直都在不斷閃爍,使得那數根有萬年玄鐵所鑄就而成的鎖鏈不斷收縮,將魏冉的身軀勒出了一道又一道十分明顯的血痕,星耀臺上也又隨之多出了一灘鮮紅的血跡。
“姐姐……”
一道十分沙啞的聲音隱隱從遍體鱗傷的魏冉口中傳出,聽起來就好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幼童正在呼喚自己那已經在爲整個家的生計而操勞的長姐一樣。
嗒!嗒!嗒……
在這一刻,那面對了無數酷刑都沒有任何動容的魏冉眼眶之中竟浮現出了些許熱淚,並一滴滴地跌落在了地上,發出了道道清脆的聲音………
秦皇宮,四海歸一殿內。
“你確定他說的是真的嗎?當年他整治大秦朝堂的手段可狠着,朕並不認爲他會這麼輕易地將如此隱秘的事情和盤托出,至少他提出的條件和付出的東西明顯不等價”
在聽完嬴不凡的話之後,嬴政放下了原本在批改奏摺的筆,那張威嚴的面龐上一時間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這本來就是一樁交易,他提出的條件,只要他覺得值得,而我們也覺得不吃虧就夠了,至於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們不需要,也沒有必要去知道”
嬴不凡小酌了一口剛剛泡好的茶水,臉上的神色看起來非常平靜而又篤定,似乎對自己得來的消息非常確信。
“你說的也有道理,反正我們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就按他說的去試一試也不吃虧”
在看到身邊的這位大秦親王如此自信的神色後,嬴政看起來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威嚴的龍眸之中閃過了一道堅定之意。
“終歸是來日方長,我們也沒必要急於一時,反正我們兩個肯定會比武安君活得長,早晚也能等到熬死他那天的”
“更何況等真正一統天下之後,咱們也有的是辦法把他從北疆那邊摘出來,眼下也沒必要爲了這件事情擔心來擔心去的”
嬴不凡把玩了一陣手中那個名貴的白瓷茶杯,在放下之後又開口說道:“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會出去一趟,解決一些巴蜀之地那邊留下來的麻煩,如果有什麼事情就讓那邊的人通知我吧。”
“巴蜀之地?”
嬴政臉上的神色微微一動,開口問道:“峨眉、唐門,又或是那座蜀山上的人?”
“我到時候會將一部分項家騰龍軍團的人一起帶上蜀山,曾經跟你提過的那個項羽也會在內,如果項家真的有別的心思,我會讓這個項氏一族最傑出的繼承人徹底被留在蜀山上”
淡淡的話音落下之後,一抹有些複雜難懂的笑容在嬴不凡的臉龐上緩緩浮現,緊接着他的身形便如同鏡面幻影一般破碎開來,並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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