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澤渝吉
我本來是盤算着今晚到那個補習學校廢墟,像忍野那樣露宿一宵的,可是這個如意算盤完全落空了。
不,仔細一想的話,這樣的結果也是非常明顯的。
在這個十一年前的時代——補習學校廢墟還沒有變成補習學校廢墟,或者應該說,那個補習學校——記得正式名稱應該是叫做睿考墊——還不存在。
我到現場一看,發現那裡有的只是一片雜木林。
竟然是雜木林!
“真糟糕……要是在這樣的林子裡睡覺的話,也不知道要被蟲子咬出多少個疙瘩……不,搞不好可能還會有被野狗襲擊的危險啊。”
“不,既然沒有建築物在這裡,汝就乾脆放棄在這裡過夜的計劃吧。”
爲什麼汝老是在這方面不懂得轉彎嘛——忍向我吐槽道。
這吐槽的確很給力。
“可是,我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啊……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存在的、用奇怪的方式形容就是充滿熟悉親近感的那個廢墟,如果說恢復成新建時的面貌還可以接受,可是現在竟然還沒有建起來……”
也就是說,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不過應該是從這個時間點再過一陣子,那座四層構造的大樓就會被建造起來,然後成爲許多孩子們學習知識的校舍,接着又因爲遇到經營上的困難而倒閉——在前面等待着它的就是這樣的命運。
光看這片雜木林的話,根本就不可能預見到那樣的未來。
“也就是說是連最後的倒閉也是命運中被安排好的事項吧?這麼想我總覺得有點……”
“任何事物和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過去,自己的歷史。正因爲那樣纔有自己的現在,並且延續到末來。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無論是汝,還是吾,在這一點上也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那麼,這樣的話,該怎麼辦好呢。你也知道我這人是很嬌氣(delicate)的,在不認識和不熟悉的地方根本就睡不着覺。也就是換了個枕頭就睡不着的那種人啊。”
“枕頭什麼的,根本就沒有吧。”
“不,我其實是盤算着借你的膝蓋一用呢。”
“唔,如果汝希望那樣的話,吾也不會拒絕…”
她竟然不拒絕。
這幼女還真是不能隨便跟她開玩笑啊。
“話說回來,爲什麼汝這嬌氣的人在考慮是不是該睡在雜木林這種事?”
“說的也是呢。”
“那簡直就不是嬌氣(delicate),而是刪除鍵(‘key)吧。”
“一點也不好笑。”
總而言之——
這個地方,已經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了——不對。
還沒有變成我所熟悉的地方。
應該這樣說。
“不過也算了,大不了就通宵不睡覺。畢竟要問我困不困的話,我實際上也不會覺得困。”
這就是吸血鬼的體質。
現在我的生物節律正處於通常模式,或者稱之爲簡易模式也不爲過,所以吸血鬼性質可說是變得非常薄弱。
因此從肉體上來說幾乎就跟普通人一樣,不過恢復力和治癒力的參數卻依然維持着相當的水平。
所以,作爲“休息”意義的睡眠,對我來說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必要——應考複習之所以進展神速,最大的原因當然是由於受到了羽川和戰場原的薰陶,但同時也得益於能將部分睡眠時間分配到學習上這樣的優勢條件。
這樣想來,我就覺得自己像濫用興奮劑的運動員似的,對其他應考生也懷抱着多多少少的罪惡感——不過同時我也必須揹負着相應的風險,所以就暫且當作扯平了吧。
“雖然我本來是打算明天一早去的,不過乾脆就在今晚到現場確認一下地點吧。”
“是八九寺的家麼。”
“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吧。”
“不,吾在想汝說不定是準備去確認misterdonut的賣店所在地啦。”
“爲什麼你偏偏在這時候產生這種只對自己有利的妄想啊”
而且,也不知道有沒有呢。
在這個連補習學校的影子也見不到的時代,那misterdonut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經營着…
“對了,你不覺得困嗎?”
“夜晚正是吾的時間。”
“說的也是。不過這麼說的話,到了明天白天你就會覺得困嗎?”
“的確是這樣。不,吾的睡眠在很大程度上只相當於一種興趣愛好,只要努力的話還是可以保持清醒的。”
“是嗎……”
努力的話——這就是比較曖昧的部分了。
因爲忍比任何人都更隨性,也有可能不願意爲我努力。
雖然她醒着的話的確是能給我很大的幫助——
“不過吾的話,也可以在汝的影子裡睡覺嘛。只要在夜間先睡個夠,明天就可以大顯身手了。”
“…………”
看來她還是挺有幹勁的。
雖然沒有辦法讀懂她的心境。
“沒有啦,沒什麼心境。”
忍笑着說道。
那正是看起來就讓人覺得性格惡劣的笑容。
“跟汝兩人獨處的這種狀況,讓吾不由自主地想起春假的事,心情也隨之變得興奮起來了。”
“是嗎……”
唔,的確是這樣。
因爲必須潛藏在我影子裡的緣故,我總覺得自己跟忍已經相處了很長時間,可是兩人獨處的狀況——還有兩人獨處的心境,即使對我來說也非常懷念。
跟戰場原和羽川的交流是不用多說了,在學校也有着許許多多的學生,回到家的話,還有妹妹們和父母在。
就算說我是個不愛交際的傢伙——從物理的意義上說也很少會出現一個人獨處的情況。
所以,我們很少有機會兩人獨處。
是嗎。
春假嗎。
雖然一直以來我都是用“地獄般的春假期間”來形容那兩個禮拜——不過在那個地獄中,也並不是說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痛苦的回憶啊。
沒錯。
對我來說,那個假期之所以會成爲一段充滿痛苦、充滿後悔的回憶,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那樣的一個地獄了。
明明如此——其中卻包含着快樂的回憶。
因爲,在那裡面還混入了令我感到快樂的回憶啊。
不幸是不可能反過來變成幸福的。
但是,除了不幸之外——那裡的確還存在着幸福。
兩者並不是表裡合一的存在,而是各自不同的存在。
“忍。”
“怎麼了。”
“我們接吻吧。”
“怎麼可能接吻!?爲什麼汝突然間會說出這種跟初三女生一樣的話!?”
忍頓時瞪大了眼睛。
瞳大了那雙金色的眼睛。
“什麼嘛,剛纔明明是你引誘我的啊。”
“那才真的是開玩笑!要是做那種事被人知道的話,傲嬌女什麼的肯定會來把吾給殺掉的啊!?雖然汝可能已經忘記了,不過吾現在基本上只是一個區區的幼女啊!?”
“不,可是你明明戰勝了黑羽川哦?”
“那只是因爲對手是怪異罷了。”
“唔——”
這方面的力量對比還真是有點難以理解。
就是說,雖然她比人類脆弱,但是卻比怪異強大?
簡直就像猜拳一樣。
不過人類之間的關係也差不多是這樣吧。
“是嗎,不能接吻嗎。”
“不能。”
要接吻的話就等一百年後吧——忍這麼說道。
還真是有耐性啊。
“我還真是搞不清楚你的基準啊…一是不是說有那個意思的就不行?如果是的話,剛纔我說的可沒有半點色情含義,只是作爲美式文化的含義啦。”
“吾可不管那麼多。”
而且接吻根本沒有什麼色情含義——忍接着說了一句相當純情的話。
唔唔——
真是難以捉摸啊。
“那麼,總之就先去吧。如果在八九寺家附近找到可以睡覺的地方,那當然就最好不過了。”
“也對啦。”
“作爲最壞的情況,我們也可以跟八九寺家交涉一下,就在那裡借宿一宵吧。”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事——這一點就連吾也能輕易推測到。”
然後,我們就向着八九寺家出發了。
根據女警給我畫的地圖——完全沒有迷路。
沒有像十一年後的母親節那樣迷路。
母親節——我第一次遇到八九寺的那一天。
如果我的計劃能成功實現的話,“那一天”就不會到來。
雖然我不知道那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被修正,最終怎麼樣來維持它的邏輯整合性……但是我和八九寺的相遇,我和八九寺的交友,將會全部化爲烏有。
那樣是正確的。
只有那樣纔是正確的。
因爲所謂的怪異,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東西——如果存在的話反而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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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啊,忍。可以向你確認一點嗎?就是關於剛纔提到的問題。如果我成功救了八九寺的話,在那之後,我是不是會完全忘記八九寺的事情?”
“這種事,我可不知道。”
“不知道……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
“吾可沒有任何責任。”
忍斬釘截鐵地說道。
竟然還有臉說這樣的話,你這臭丫頭。
“別什麼事情都跑來問吾啊。即使是吾,也是第一次體驗時間逆行。”
“時間逆行……”
真是個既新鮮又古怪的說法。
或者說很古老。
“不過按照常理來想的話,吾覺得汝如果記得一個連見也沒見過的少女的話,那也是很不自然的事。”
“不,但是,雖然你剛纔斷言說不會產生時間悖論,可是現在又怎樣呢?如果我忘記了八九寺的事,那麼我還是不會產生想救她的想法——那就意味着我不可能去救她了啊?”
雖然理論轉來轉去不斷循環,但是我總覺得會變成那樣——如果是的話,我接下來打算做的事恐怕也只會徒勞無功吧。
“如果說時間悖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產生的話,那麼不管汝接下來再怎麼努力——再付出多少徒勞的努力,也是不可能救出迷路丫頭的……也許要這樣看待
忍說道。
同時還抱着我的脖子(雖然我沒說,不過她現在就是像以前那樣以樹熊般的姿勢抱着我,看來她真的相當喜歡這個姿勢)。
“吾本來覺得不該削弱汝的幹勁,所以一直都沒有說出來。不過要是命運強制力起着作用的話,應該就會得到那樣的結果——因爲這個時代的迷路丫頭並不是怪異,而是普通的人類。就算汝再怎麼想救她,想把她帶到她的母親那裡去,也一定會出現某些妨礙因素,使得汝無法達成目的——這樣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是嗎。”
“唔?怎麼了?”
“不,我只是下定了決心而已啦——也就是說,如果無論如何也一定會變成那樣的話——”
我說道。
“那我就製造出時間悖論好了。”
如果說任何人和任何東西都不可能永恆不變的話——
那我就讓命運也改變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