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江早已料到,獨孤信三年之前拿出了的信箋,應該是一假信。
也真因如此,橫江這段時日,纔會一直留在院子裡潛心苦修,哪怕早已知曉,伏龍山道場之人,近段時日會來宣明道場拜山,橫江也不肯出面。
他並非是害怕伏龍山道場的人找上門來,早在十餘年前,橫江在封魔島裡,將孟射的師弟斬殺,橫江就知道伏龍山道場,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如今不願意出面去見伏龍山之人,只因知曉宣明道場到了多事之秋,一旦他出面,多半會讓雙方產生正面衝突,如此一來,此事便一發不可收拾。只要他不出面,伏龍山之人找不到當事之人,此事便還有從長計議的餘地。
拜入師門十餘年,如今再回宣明山,橫江對於師門,已有一種故鄉的眷念。
若宣明山像別的仙門一樣,門中弟子明爭暗鬥,強者爲尊,相互之間爾虞我詐,橫江又怎會顧慮這麼多?
牽掛越多,顧慮就越多。
橫江並不怕事,可如今他是宣明山弟子,一舉一動,都牽繫着整個宣明山,不可意氣用事。
“我宣明山諸多前輩,是奉了紫霄宮誅魔令,才前去誅魔。於情於理,紫霄宮都應該給我宣明山一個交代。此事,獨孤兄應該問過紫霄宮了。”
橫江隔着煉丹鼎爐,和獨孤信對面坐着,又道:“我若猜得不差,只怕那紫霄宮,如今也不知道我宣明山諸多高手,是兇是吉。”
獨孤信手中捏出一道道手訣,操控着丹爐裡的爐火,平淡的眼神中透着幾分銳利,道:“我曾傳訊紫霄宮,問起此事,紫霄宮卻回覆我,說當初紫霄宮派出了一位道君修爲的高手,領着紫霄宮轄區之內,數以萬計的仙門高手,前去深淵地獄,誅魔衛道。衆多高手參展一年有餘,戰局已然結束,於是那道君修士,便率領個大道場的仙門高手,班師歸來。可我宣明山衆多前輩,卻受九崇山高手邀請,留在了深淵地獄,趕赴另一方戰場,自此便與紫霄宮,斷絕了聯繫。”
深淵地獄。
橫江眼神一凝,他知道此地。
宣明山師門典籍,早有記載。
無數年前,遠古羣仙探索天地,上窮碧落下黃泉,於上見宇宙無垠,星羅棋佈;於下見深淵地獄,無窮無盡。宇宙星空廣袤寂寥,深淵地獄卻有無數的敵人。仙魔兩方,業已征戰多年。
典籍中記載着,深淵地獄,一重一重,無窮無盡。
仙門世界的修士雖然強橫,有着通天徹地的威能,可仙門一方,最好的戰績,也不過是佔領了深淵地獄十八層,卻在十八層之下,遭到了深淵地獄大魔的強勢反攻,最終退回十八層之內。
時至今日,已有不知多少年。
宣明山並非是紫霄宮那樣威震天下的仙宮,門中典籍書冊裡蘊含的訊息,也數量有限。橫江得獨孤信之助,雖在封魔島十年間,博覽羣書,卻因爲師門書籍內容有限,也不知如今仙門與深淵地獄大戰的戰況如何,更不知仙門是否殺入了十八層之下,還是被羣魔從深淵地獄裡,殺得節節敗退。
不過,獨孤信說起九崇山高手一事,卻讓橫江眼神勃然發亮,問道:“獨孤兄,你是否知曉那九崇山高手的名字?”
“橫兄難道見過九重山高手?”
獨孤信問了一句,不等橫江回答,又道:“我聽聞我父親他們,是受九崇山高手邀請參戰,也問過此事。紫霄宮回覆我說,那出面的九崇山高手,名叫陸慎,被古代九崇山一脈,奉爲妖尊,又號稱九崇之妖,也有人叫他黑山老妖,是一個了不得的仙門高手,此人實力,更在純陽之上,有可能是道君,也有可能是修至了純陽的天尊。”
“陸師!”
橫江略作沉吟,心中已有頭緒。
他閉上了眼睛,將十年之前,在封魔島裡,遇見九崇之妖陸慎等等諸多事情,於心頭回憶了一遍,旋即諸多事情,在他心中漸漸串聯在一起,事情脈絡,漸漸清晰起來。
“陸師?”
獨孤信眼神一驚,凝視着橫江,道:“橫兄,你說的陸師,是否就是九崇之妖陸慎?”
橫江點了點頭。
獨孤信眼中神色越發明亮,也不追問陸慎之事,話鋒一轉,又問道:“封魔島裡那聶隱娘與杜若冰師徒二人,是否也是九崇山一脈修士?”
橫江點點頭,道:“正是。”
獨孤信微微一笑,便不再多問了。
兩人相交已久,彼此之間,已是十分了解,知曉對方都是心思靈醒,一點就透之人。
如今,就算是相視無語,可四目相交,竟然都能猜到對方的心思。
“萬年之前,九崇山就已經覆滅,連山門所在之地,都變作了近萬里荒漠。世人皆以爲,九崇山一脈,已是斷絕了傳承,只怕九崇山算作了仙道世間裡,泯滅於歷史長河中的一方道統,卻未曾想到,九崇山尚有諸多修士,存留世間!其中不僅有九崇之妖陸慎這樣通天徹地的高手,更有聶隱娘這樣的純陽高手,往下甚至還有杜若冰這樣的神魂修士”
獨孤信閉上了明亮的大眼睛,心中也在回想着諸多事情,良久之後,才道:“如此看來,九崇山不僅未曾覆滅,而且由上往下,從道君到尋常修士,一應俱全!如若九崇山要重臨世間,重立山門,他們只需一夜之間,就能讓九崇山之名,再度傳遍四方。”
聽聞此言,橫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獨孤信亦是說道:“我宣明道場,是得了九崇山一脈的道統傳承,才能開宗立派。如若九崇山重臨世間,我宣明道場也算九崇山一脈,會隨着九崇山的重現,從而威勢更濃。可是……九崇山有陸慎那樣的高手,卻還是一夜覆滅,隨後又蟄伏不出,隱世上萬年,此事意味着九崇山的敵人,必是極爲強橫與恐怖。如今九崇山重現,陸慎親自前往深淵地獄參戰,那戰局必當兇險至極。我爹與諸多師叔師伯,以及師祖和祖師爺,隨着九崇之妖陸慎參戰,也不知是福是禍。”
她這一番說法,恰好說出了橫江心中所想。
此事,也正是橫江點頭又搖頭的緣由。
橫江面露一絲苦澀,道:“深淵地獄裡的戰事,你我實力不足,尚且不能參與。爲今之計,也只有在師門勤修苦練,爭取早日修煉有成,才能參與到深淵地獄的大戰當中。”
獨孤信看了看橫江,又看了看身前的煉丹爐,道:“我爹他們雖然生死未卜,可未必就不能安然回來。如今伏龍山道場雖說要把你我誅殺孟射二人之事,公告天下,稟告紫霄宮,此事紫霄宮未必會一心向着他們。畢竟我宣明山一脈,立派只有五千餘年,門人弟子只有一二百人,卻一門兩純陽,神魂高手也有數位,而且門中英傑輩出,比起其他仙門道場,強了太多。”
“未必。”
橫江搖搖頭,臉上苦澀之意散去,可眼神卻更加深沉,道:“此事若由紫霄宮出面,紫霄宮未必會心向我宣明道場!”
獨孤信神色一正,道:“橫兄請講。”
橫江道:“九崇山一脈,早在萬年之前,就和紫霄宮,有過爭鋒。甚至連封魔島裡鎮壓大魔之事,也是和紫霄宮明爭暗鬥……”
時至此刻,橫江干脆把封魔島中,遇到東方未明,殺魔取血等等諸多事情,說了出來。
獨孤信聽了此事,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她才徐徐說道:“如今九崇之妖陸慎,出現在深淵地獄,邀請我宣明山諸多高手參戰。紫霄宮既已知曉此事,也許會將我宣明道場,劃分到九崇山一方,他們又怎會心向我宣明道場,偏袒我宣明道場?如今,我宣明道場,已是風雨飄搖!”
橫江微微搖頭,問道:“師門高手音訊全無之事,獨孤兄應該早點告訴我。”
“橫兄聰明,若心思平靜,自然能猜到。若心思不平靜,那就是苦求仙道,潛心修行去了,不可因其他事情分心,我不想因此事耽擱了你。”
獨孤信明眸如同秋水,又問道:“橫兄爲何不將你和東方未明一起,在封魔島殺魔取血諸多事情,早些告訴我?”
橫江拿獨孤信贈送的美酒,打開酒罈喝了一口,道:“獨孤兄現在暫代宣明山掌門,諸事纏身,還要忙裡偷閒給我釀酒,幫我煉丹,我也怕你分心。”
聽聞此言,獨孤信也有些愣住了。
隨即,二人相視一笑,原來兩人的心思,竟如此相似。
獨孤信心道:“莫非這就是別人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她心中想起這些,臉色便有些發紅,眼眸也越發的溫潤如玉。
橫江卻心中一緊,追問道:“獨孤兄,你爲何突然臉色發紅?可是修煉出了差錯,走火入魔,導致內息走岔,氣血上涌?你先在此運功調息,我去尋燕青崖師兄和廖長空師姐,助你療傷。”
“不礙事。”
獨孤兄暗暗咬牙,道:“我修煉的宣明劍印,心法口訣比較特殊,時不時會有一些貯藏在丹田當中的細小劍氣,遊離至經脈當中,導致氣血上涌,出現臉紅耳熱的現象。此等事情,都是修煉宣明劍印的正常現象,只需過上些許時候,臉色自然就會恢復正常。”
“原來如此。”
橫江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道:“陸師曾傳我九崇山一脈的揚帆之法,其中包含九崇山諸多法訣,有一種劍訣,叫做春秋劍印,與獨孤兄修煉的宣明劍印,應該是同一種法訣。我宣明山的真法妙訣雖好,卻有可能因爲時隔久遠,有些殘缺不全。我回去後,將春秋劍印的法訣,抄一份給你,也許你按照春秋劍印的法訣修煉,便不會再出現這等莫名其妙臉紅耳熱的現象。”
“這……”
獨孤信啞然無語,微微低下頭去,說道:“橫兄得了陸慎前輩傳授功法一事,切不可再對別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