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郡疆域,方圓二三百里,不下於封魔島。
郡中民衆以百萬計,郡城爲郡治所在,是一郡之首,城民數以十萬計。且藤東與藤西二郡,地震繁多,房屋大多不高,建得也不算秘籍,於是擁民二三十萬的郡城,諸多街道平鋪開來,已有方圓十餘里的範圍,被城牆一圍,四四方方,宛若一個大棋盤。
橫江牽着毛驢,行走在棋路一樣縱橫交錯的街道里。
即便是冬日,風雪盈城,街中行人依舊是絡繹不絕,呼喊聲,叫賣聲,人喚馬嘶之聲,混合一塊,喧鬧聒噪,讓久居山林,潛修十餘年的橫江,覺得有一種久在山林中,復得返紅塵的感覺。
“當年的墟城,也是這般模樣……只是墟城很少會雪,墟城的風也很乾燥,也不像這郡城裡,四處吹來絲絲縷縷潮溼的氣息。不過,這城中各色小吃的氣味,牛馬身上臭味,混在一處,再夾雜着左側炒貨店裡,飄出的糖炒栗子的甜香味,倒是比我宣明山,人氣要旺了許多。”
橫江走至炒貨店,買了一包糖炒栗子,再轉入街中,進了側畔一座酒樓裡,拿出一錠元寶,擺在櫃檯上。
掌櫃的見了亮晶晶的元寶,趕緊招呼店小二前來伺候,又給橫江安排了一間乾淨的雅間。
橫江在這酒樓裡,沐浴更衣,吃過了早餐,又讓店小二買來了一塊白布。
不久之後,橫江就舉着掛了白布的青蓮槍爛木棍,施施然走出酒樓,在酒樓門口側前方,擺了一個攤位,將爛木棍插在攤桌上。
隨即,橫江就坐在攤位後方,閉上了眼睛。
他看起來像是在閉目養神,也像是睡着了,實際上卻是在心中推演師門道法雷水甘霖。此等以心力腦力,推演道術的手段,對於仙門修士而言,比不得親力親爲,親自動手修行,不過橫江如今位於大街當中,面前來來往往的都是凡俗世人,他若張開雙臂修煉鳳凰曬翅之法,亦或是拿出紙筆繪製符籙,亦或是手指捏動法訣將雷水甘霖之法施展出來,未免有些驚世駭俗。
對於橫江而言,時間寶貴,他是一刻也不想耽擱。
他在此擺攤,實則就是爲了調查這藤東郡,宣明道場三大產業之事。市井之間,人多口雜,消息流傳最廣,由此入手,可順藤摸瓜,將事情調查清楚。
實則,橫江若直接前往那三處產業,展現出仙門修士的實力,以雷霆手段,也能辦好師門之事。
不過這藤東城,對於橫江而言,並非只是師門產業所在之地。
二十幾年前,橫江七歲,離開墟城,狼藉四方,顛沛流離,就曾經來過這藤東誠。
那時,橫江只有十來歲,過了一段時間的流浪兒之後,就跟着一夥四方賣藝玩雜耍的江湖藝人,混口飯吃,直到來到藤東郡地界,因同行的一個姑娘,被城中豪強看中了,見色起意,想要強搶回去做小妾,衆人頗爲義氣,暴起反抗,卻又怎鬥得過此地豪強?
到頭來姑娘自然是被豪強抓去了,那些反抗之人死的死,傷的傷。
橫江年幼,隨同一個同樣年紀的同伴,被豪強家的打手揍得半死,丟在路邊。城中一個看相算命的江湖術士救了,那術士見他二人機靈,便收留了他們,自此橫江就在藤東郡城,住了大半年,直到學會了那江湖術士下毒的手段,便放毒報仇雪恨。因他心思機敏,做事周全,城中捕快查了一陣之後,竟查不出是何人所爲。
此事,便成了藤東郡城裡,一樁理不清頭緒的無頭公案,最後不了了之。
橫江報仇之後,在城裡又住了半月,這才離城而去,繼續浪跡天涯,只爲求仙問道。
相隔二十餘年,橫江再回到藤東郡城,他雖白髮蒼蒼,卻已是仙門修士。
可這郡城依舊是原來的郡城,街道也還是原來的街道,就連橫江身後那一座白雲酒樓,裡面的掌櫃依舊是原來的掌櫃,就連櫃檯上掛着的“賓至如歸”牌匾,也一如往昔。
此刻,早飯時間已過,酒樓客人稀少。
店小二肩上擱着一塊白毛巾,手肘撐在櫃檯上,斜斜靠着櫃檯一角,正和掌櫃有一搭沒一搭聊着。
“大掌櫃,小人見多了來來往往的客人,卻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你看他住店的時候,隨手就是一塊大元寶,是十足的成色,我用秤稱了稱,足足一百兩白銀,分毫不差!你說他一個看相算命的江湖術士,一年下來只怕也存不了幾兩銀子,哪能這麼大手大腳,他憑什麼呀?”
店小二滿臉不解,指了指酒樓之外,在門口處露出一角的攤位,道:“不過,他那白布上的字,寫得倒是不錯,‘包治百病’四字,寫得四平八穩,肚子裡應該有點墨水。不過我怎麼看,都看不出他像個能治病的。”
“休要胡說八道,客人的事情,豈是你我能說三道四的?”
掌櫃斥責了一句,側過頭,偷偷的打量着門外攤位,突然神色有變,道:“這客人莫非是城外的強盜土匪,如今來到郡城裡,只爲了踩點?先來此地考察考察,看看誰家有錢,誰家防範鬆懈,只等拿定了主意,便會領着山寨裡的兄弟,手持大刀大斧,殺進城中,大幹一場?”
店小二大吃一驚,半掩住嘴巴,問道:“哎呀,大掌櫃,你說咱們該如何是好?”
掌櫃的拿出算盤,啪啪啪撥弄幾下,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懂,我哪裡知道該如何是好?”
“也對。”
店小二笑了笑,道:“我們白雲酒樓的錢,東家會按時收走,再存入錢莊裡。那強人就算要搶,也是去搶東家,搶錢莊,哪裡會對我們動手。”
掌櫃哼了一聲,道:“這話要是被東家聽到,你不死也要脫層皮。”
店小二嚇得脖子一縮,連忙跑開。
這兩人哪裡知道,橫江非但不是進城踩點的強盜賊人,而且真能治病救人。他們更不知道,這酒樓里人來人往,只怕也唯有橫江,才真算是賓至如歸。
街道當中,橫江擺攤之處,漸漸的有了行人駐足。
他們對橫江插在攤上白布裡寫着的包治百病四字,深表懷疑,故而只在遠處觀望,卻不靠近。
良久之後,纔有一個老人家,抱着一個滿臉病態的小孫子,來到橫江攤位前。
老人家上上下下審視着橫江,試探着問了一句:“大夫,您這真能包治百病?”
橫江微微睜眼,“藥到病除。”
老人家道:“您看,您今日擺攤已久,卻沒有客人上門,這生意一直不見開張,這都是因爲大夥兒覺得大夫面生,信不過大夫的醫術。如果大夫肯露一手,治好我這小孫子,大夥兒就會知道,大夫您是有真本事的人。”
這老人家與小孫子,身上衣服單薄,補丁打着補丁,一看便知是窮苦人家。
橫江也知道,老人家必定也沒什麼錢財,否則早就抱着孫子進醫館治病去了,哪裡會出現在他面前。如今老人家多半是存着不用花錢就能治病的心思,這纔有瞭如此一番說法。
“世人常言,人老成精,果然不假。”橫江輕嘆一句。
老人家臉色已有些窘迫,苦澀一笑,道:“我這也是沒辦法,我家中無錢,買不起藥,這纔來大夫這裡碰碰運氣,讓大夫見笑了。”
“也罷,治病救人,本是應該的。這一回,我不收你錢。”
橫江搖搖頭,讓那小孩伸出手來,再拿出一根金針,在小孩手腕處紮了一針。
他乃仙門修士,身上有諸般仙門手段,治療凡俗世人之病,自是手到擒來。
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過後,小孩慘白如紙的臉色,漸漸恢復了紅暈,從老人家懷裡掙了出來,跳到地上,指着遠處一個賣糖葫蘆的人,“爺爺,爺爺,我要吃糖葫蘆。”
僅此一針,大病已除。
老人家哪裡顧得上什麼糖葫蘆,一把拉着小孫子,連連拜謝:“多謝神醫!多謝神醫!”
橫江揮揮手,繼續閉目養神,不願多言。
不過,治了這一回之後,那些觀望之人,便知曉了橫江有真本事,找他治病之人就多了起來,而且多得是凡俗間醫生大夫治不好的疑難雜症。
橫江來者不拒,藥到病除。
不過,他收納的診金,卻時高時低。
他完全根據對方的家業大小與財產多少,有時候一文不收,有時候十兩百兩隨意收取。也有些富貴人家,又吝嗇錢財,於是就裝扮成窮人前來就診。
他們這般舉動,哪裡瞞得過橫江的法眼?
富貴人家就算穿上了破布衣服,手上也生不出長期勞作磨出來的老繭,臉上也張不出風吹日曬過後的滄桑。就算用了精妙的易容之法,橫江也只需用出宣明道場的觀人、看相之法,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對方財運是長是短,福祿是深是淺,知曉此人目前是貴是貧。
短短三五日,橫江就在郡城裡出了名,被尊稱爲“世間神醫”。
於是,就連距離郡城上百里的人家,也慕名而來。
這一日間,橫江沐浴更衣,正要擺攤,剛一出門,就被一大羣臉色慘白,面黃肌瘦之人圍住。
“拜見神醫!”
衆人幫着橫江擺好攤位,便圍成一圈,朝橫江拱手大拜,敘說着自己的病痛與症狀,不過他們卻大多口齒不清,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橫江把青蓮槍做成的長幡,插在攤位上,環視四周,卻見衆人那打着拱手的手臂,竟都在不受控制的顫抖、抽搐。
橫江只看了一眼,就已然明白,今日這羣求醫之人的病因,皆是鉛汞中毒。
鉛汞二字,在橫江所讀的煉丹書籍當中,比比皆是。丹書有言:鉛爲命,汞爲性。此乃服用丹藥的修行之人,性命交修之根源。
甚至有人在丹書中寫着:一朝識得真鉛汞,便是長生不老仙。
此言未免太過於誇大其詞。
對於鉛汞二物,仙門中人比喻衆多,或曰陰陽,或曰青龍白虎,或曰後天之炁、先天陽精等等,在煉丹煉藥一途用處繁多。可對於凡俗世人而言,鉛汞之物,卻會讓人中毒,甚至有性命之憂。
宣明道場在藤東郡裡有三處產業,其中一處爲硃砂礦,其主要成分是汞,其伴生礦爲鉛……
“終於來了!”
橫江眼神一亮,坐了下來。
這次橫江來到藤東郡,爲的就是師門產業一事。他在郡城裡治病救人,等的就是這一批在硃砂礦裡做事,因常年接觸汞鉛而中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