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流刃若火。毒辣的陽光灑在蒼茫大地上,金黃一片。灼熱的氣流裹着潮溼的水汽,瀰漫在空氣之中,把光線折射倒映,蕩起一幕幕如夢似幻的波紋,使人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距離臥虎崗千里之外的漳州腹地,荒蕪的平原上,正有一隻部隊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的匯聚集中。連綿數裡的聯營彰顯着人數的龐大,而那堆積如山糧草倘若叫尋常百姓見到,說不得會生出一場病來。
五步一營,十步一哨。訓練有素的士兵精神抖擻的昂着首挺着胸,手持武器凜然而立,在他們身旁都會豎着一杆大旗,其上繡着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疾風!
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繁重的盔甲束縛着他們的身體,禁錮着炎熱和暑意。潔白晶瑩的顆粒在他們的額頭結成了枷,刺眼的老陽兒一波接着一波,爆炒着這些勇士。然而種種艱難困擾,卻根本動搖不了他們鋼鐵般的意志,迎風招展的圖騰輕撫着頭頂,也鐫刻在心間。
這就是威名遠播、享譽朝野的鐵軍——疾風軍!
自從三年前湘侯起兵造反,疾風的旗幟便開始遍佈整個豫漳兩州,大戰小戰不計其數,直把氣勢囂張的湘侯一黨打得抱頭鼠竄,屁滾尿流,不得已之下,逐漸龜縮回漳州老家。按理說,這仗早就應該打完了,可誰也沒有想到,在緊關節要的時刻,湘侯軍中突然出現了修仙者的身影。在法寶巨大的威力面前,強大如疾風軍也不得不敗退而去,消息傳到朝堂之上,天子震怒,急令護國法師前去支援,這才阻住了大軍的頹勢。
不過經過這一番波折,疾風軍的優勢已經蕩然無存,徹底消滅對方的機會化爲夢幻泡影,兩軍相互忌憚之下,便在這光禿禿的平原地帶對峙起來。交戰雙方不斷的聚集兵力,等待着最佳時機,準備一舉擊潰對方。
大戰爲時不遠!
無論在什麼時期,紀律永遠是軍隊的基礎。簡潔統一的口令,準確迅速的執行動作是每一個軍人都必須要遵守的準則。擁有着良好傳統的疾風軍更是如此,他們很好的完成了這一任務,聯營中的任何一處角落都在完美的詮釋着這個詞彙。當然,這要刨除那個地方。
死士營是一處極爲特殊的存在,在悠久的戰爭史中,這個名字擁有着相當重要的地位,僅從作用上講,它對戰爭局勢的左右絲毫不遜於王牌部隊——騎兵。
然而這也只能在書本上說說而已,在神州大陸,即使是一名剛剛懂事的孩子,也明白死士營代表着什麼。
假如有人無聊的問他,一定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你說什麼?死士營?不就是衝上去送死的麼?”
以戰後的統計而言,這個回答再正確不過,一場大戰下來,衝在最前面作爲吸引敵方火力輸出的單位,死士營的人員能有三成倖存就是萬幸了。久而久之,民間俚語給這隻既存在於軍隊之中又遊離于軍隊之外的部隊起了個十分貼切的名字——“炮灰營”。
正是晌午,進食的時間,炮灰營中又是熱鬧非凡。爭吵聲,咒罵聲,調笑聲充斥着營中的每個角落。隨着戰事的逼近,身在此地的人們都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丁組五隊也是如此,在分飯的火頭軍旁邊,圍着密密麻麻的一大堆人,他們相互推搡喧譁,生怕別人注意不到自己。維持秩序的疾風軍士兵儘管竭盡所能的想要分開衆人,卻是收效甚微。反倒在某種層面上刺激了他們,使得這些“死士”們更加瘋狂。
就在這樣的情形下,一條瘦小的身影突然從亂作一團的人羣中擠了出來。只見他的懷裡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不少東西,從翹起的衣角望去,竟是白呼呼,熱氣騰騰的大饅頭。而那兩隻空下的手也沒閒着,散發着陣陣香氣的肥大雞腿被他一邊一個死死攥在掌心。
一位被擠在外面,失了先機的“死士”見狀不禁大罵:“他媽的丁小鶴,怎麼每次吃飯最好的部分都是你的?那送飯的豬玀是你爹嗎?”
“去你奶奶的,”少年像是與那人頗爲熟悉,言語之間孰沒半分顧忌,“搶到好的,那是咱的能耐,和我老子有啥關係。再說了,我那死鬼老爹若是在這狗日的疾風軍中,小爺還能在這勞什子的地方等着送死麼?”
先前那人笑道:“這麼說可是不對,您丁小爺多了不起啊,來這地方三年多了,也沒見哪次打仗損了您去,若論逃命的能耐,怕是這裡所有的兄弟全算上,也未必比得上您!不過,您就是能耐再大,一下子拿這麼多東西也吃不了吧?您看,能不能勻給小的一些?”
“哪涼快哪呆着去!”丁小鶴絲毫不給對方面子,鬼機靈的圓眼骨碌碌的轉個不停,他撇着小嘴叫道:“小爺一個人要養兩口子,這點吃的估計剛剛能填飽我家兄弟的胃口,怎能分給你這吃乾飯的。”
那人聞言並不着惱,反倒奇道:“這麼說,你真把那病怏怏的啞巴當成親兄弟了?”
丁小鶴眼睛一瞪,怒聲道:“哪個瞎了眼睛的王八蛋看見我兄弟病怏怏的了?小爺的兄弟雖然不會說話,但那身體可是壯得很,當初剛來時的樣子,是叫狗日的疾風軍給打的,如今早就好了!”
“是麼?”那人問道:“可爲啥俺們一直沒見過他出你的那頂帳篷?”
“這我哪知道是怎麼回事,”丁小鶴暗中嘀咕了一句,然後瞥了眼對方,回道:“小爺的兄弟全家被強盜殺了個精光,受到刺激,還沒從悲痛中恢復過來,不想出來,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先前那人聽到這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站不起身,他捂住肚子伸手指着少年的鼻子,說道:“你這小子就是騙人不上稅,這樣的鬼話也能說的出來,誰都知道你那個兄弟是個啞巴,怎麼同你說他的這些遭遇啊?”
丁小鶴見自己扯得謊被人揭穿,感到極是尷尬,小臉霎時臊得通紅,猶自狡辯道:“他寫字告訴小爺的,不行麼?”
那人眨眨眼,笑道:“你什麼時候學會識字了?”
“我……”丁小鶴啞口無言,恨恨的瞪了眼對方,腳一跺,嚷道:“沒空和你扯皮,小爺的兄弟還餓着呢!”說着轉身要走。
一旁衆人聽着有趣,無不咧嘴笑出聲來。丁小鶴受不得逗,急匆匆的逃回帳篷。
掀簾進入,徑直來到暗處的角落,打眼看去,有一差不多歲數的少年,蓬頭垢面的身着麻布青衣,正靠在固腳的鐵桿上,抱着一柄長劍,怔怔發呆。
丁小鶴隨手把一隻雞腿扔了過去,之後又掏出兩個饅頭,說道:“吃東西了。”
那少年緩過神來,手拿食物衝他感激的點了點頭。
“你老兄我別的大能耐沒有,可是爲兄弟你搞點好吃的暫時還做得到,你呀就好好的養着,只要有我丁小鶴一條命在,沒人能難爲你。”丁小鶴露出燦爛的笑容,拍着胸脯保證道。
少年緩緩點頭,也衝他一樂。
丁小鶴呲起牙,哇呀呀的做了個鬼臉,說道:“別傻樂了,快吃,快吃。”
少年依言咬了口饅頭,細細的咀嚼,然後很是享受的嚥下去。看的丁小鶴口水都要流出來,他有樣學樣的大嚼一通,卻沒有感到半分美妙,無奈的說道:“每次見到你吃饅頭,我就納悶,這玩意有那麼好吃麼?怎麼入了你的口,就和喝了蜜似的?”
少年笑着搖搖頭,繼續吃他的饅頭。
丁小鶴看的氣悶,張開口對着雞腿施加暴力,連骨頭也不放過。
“看來咱只有吃雞的命了!”
少年狂翻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