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身上蓋着一張薄毯,被人細細地把毯子角掖在脖頸處。轉過頭去,正好對上程子安看過來的目光。連忙動了動想要坐起身來,卻忽然發現左手依舊被他握在手心裡,因爲握了太久,微微有着溼軟的觸感。不禁有些臉紅,輕輕晃了晃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示意他鬆開。
程子安掃她一眼,也不鬆手,反而問了句:“你要做什麼?”蘇傾完全被打敗,原來我用用自己的手都需要向你彙報了麼?但是現在的狀況他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衆目睽睽之下她實在不敢衝他吼,只能恨恨地說了句,“喝水,整理頭髮,可以麼?”
結果看到程子安居然真的審批通過一般很正經地點了點頭,然後才鬆開了手。蘇傾暗暗翻個白眼,這人還真是作威作福上癮了啊?然而她所始料未及的是,當她收拾好一切不小心把手又一次放到身側的時候,居然又被身旁的人伸手握了起來。
這樣帶着些任性,甚至是霸道的舉動,卻被程子安做得自然而然,一點矯揉造作的感覺都沒有。反倒是蘇傾忽然覺得心裡五味雜陳,說不上是甜還是酸,不由得別開頭去看窗外的流雲。
這雙手,現在緊握着自己的這雙手,在過去以及未來的日子裡,曾經握過多少人的手?將來又還會有多少人願意把手交給他跟着他一輩子?而自己呢?當這段旅程過去,再一次腳踏實地迴歸現實的時候,於他而言,這樣短暫的溫情又算是什麼呢?難道真的要這樣一直遠遠地看着他,患得患失地過一輩子麼?
到了酒店,蘇傾看到預先訂好的房間是自己和朱顏一間,不禁微微鬆了口氣。她一向不怎麼擅長同陌生人打交道,可是剛纔第一眼看到朱顏的時候就對她有着莫名的好感。雖然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很強勢的女人,可是在看到她的笑容的時候,卻還是會覺得她很容易相處。雖然,蘇傾在潛意識裡刻意地忽略了程子安剛纔在機場特意介紹她們認識的原因。
這趟出來,行程安排得很緊湊,蘇傾跟朱顏都是匆匆洗了個澡就把自己扔在牀上養精蓄銳,等着參加對方公司安排的接風晚宴。
蘇傾這纔有機會好好跟朱顏打招呼,她翻個身從牀上伸出手去探向隔壁牀的朱顏,笑着說:“蘇傾。很高興認識你。”
朱顏看到蘇傾帶着些調皮的動作不禁笑了,也翻個身趴在牀邊上回握她的手,說道:“蘇小姐好,以後就叫我朱顏吧。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很正式的語氣,卻是被兩個人都有點孩子氣的舉動弄得走了形。
蘇傾忍不住笑了,“不要叫蘇小姐了,叫我蘇傾吧,我覺得我的名字還是挺好聽的吧?”
朱顏也笑了。兩個人重又躺好。隨意地說了幾句話就又不得不起身化妝換衣服。
蘇傾從箱子裡拿出程子安送她的禮服,攤在牀上,不禁又有點悵然。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幾乎從來不曾送過她任何禮物,也許是因爲知道總有一天會分開所以纔不願意多費力氣吧。這麼想着,蘇傾忽然覺得手中的禮服輕飄飄的,卻壓在心口最脆弱的地方,逼得人連呼吸都需要用盡力氣。
“咦,這是Chanel今年的新款吧?真是漂亮呢。蘇傾你眼光很好啊,不過這個不是在國內買的吧?”朱顏湊過來看了一眼後,微微帶着一絲驚豔地說着。蘇傾卻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只能含含糊糊地帶過去,朱顏看她爲難的樣子,便也知趣的不再多問。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敲門,蘇傾想着大約是來找朱顏的,就沒理會,只是看朱顏過了很久還沒進來就好奇地走過去看是誰,結果卻看到程子安站在門邊跟朱顏說着什麼。看到她的時候,程子安眼睛一眯,脣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對蘇傾說了句:“我眼光不錯。”
蘇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自己身上的這件禮服。頓時羞得恨不得馬上換了自己的衣服躲進房間裡不出來。
朱顏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指着蘇傾笑說:“你看看,還害羞呢。我剛就說嘛,這禮服就該是你程子安的傑作,跟梵歆一個毛病,奢侈病。”
看蘇傾一副迷茫的表情,又笑着解釋說:“梵歆是程子安的姐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看着程子安在旁邊不屑地撇撇嘴,又衝着蘇傾眨了眨眼睛,補充了一句,“所以呢,他要是欺負你的話,就來找我,我們去找梵歆,那個可是咱們程董的死穴噢。”
蘇傾看着眼前這情形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不禁又急又羞地紅了臉頰。擡頭看一眼程子安希望他可以解釋清楚,可是卻看到他仍舊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掃了朱顏一眼就走進來坐到沙發上,自然的像在自己的房間。也不對朱顏剛纔的話做任何反駁,只是擡起手衝着她們兩個指了指牆上的表,示意她們快點收拾好一起下樓。
兩個人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就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了,也再顧不上程子安就坐在一旁,急急忙忙地幫檢點着還有什麼遺忘的東西。一切都搞定的時候,蘇傾眼睛一斜就看到程子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進來站在她身後,朱顏在一邊打趣道:“喲,我今天可真是見識到什麼叫寸步不離了。”程子安笑笑也不反駁,只是走過來幫蘇傾把鬢角的碎髮往後挽了挽,自然地就像是曾經做過千次百次一樣流暢。蘇傾微窘,忙退後一步打開他的手,挽住朱顏的胳膊嗔怪地說:“你別再開玩笑了,我跟他什麼關係都沒有。”
朱顏下意識地瞟一眼程子安,想看看他聽到這話會是什麼反應,可他卻是不露半點情緒,一臉的雲淡風輕,似是早就料到蘇傾會這麼說。於是心下更加篤定蘇傾這話是小兩口在打情罵俏。呵呵笑着,把蘇傾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下來,轉身交給程子安,然後乾淨利落地關門走人,臨走前不忘再提醒一句:“二位注意時間哦~我先失陪了~”
程子安這才笑了,看着蘇傾一臉的憋屈樣子忍不住心情大好地把她的手挎在自己手臂上,隨她挽着自己出了門,心裡暗暗滿意,幸好當初安排房間的時候要人把她和朱顏排在一起了。
到了會場的時候,宴會已經快要開始,程子安攜着蘇傾一入場,就引來一衆目光的窺探。蘇傾知道,這樣的目光,其實總是獵奇多過尊重的。就好像曾經的她,也總是會在雜誌上看程子安身邊那些巧笑嫣然的女子一般,其實也不過是好奇,她們中的哪一個會在他身邊停留的久一些。只是……她從不曾想過,某一天的自己,也會變成她們中的一個,供人消遣。
程子安似是感覺到蘇傾的不安,低下頭看了她一眼,然後不露聲色的擡手環上了她的腰。感覺到他突然的親密舉動,蘇傾有些不自然地擡頭看了看程子安,他卻已經帶着她向前面的人羣走去,只是手上的力道卻絲毫不曾放鬆。
一晚上的應酬下來,蘇傾感覺自己已經連呼吸都困難了。面對每一個人的時候都要笑,還要笑得不虛僞,不做作。明明彼此都在互相算計着各自能從對方身上獲得的最大利益是多少,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滴水不漏極盡讚揚之能事。
蘇傾忽然有些同情程子安,憶起他平日裡總是一副清冷的模樣,轉而想到他大約是平日裡需要面對的這樣的場合太多了吧。虛僞的笑太多,於是就漸漸忘記了如何真心實意地笑,到最後,甚至連自己的心究竟是喜是悲都看不清楚。這麼想着,不禁擡眼看他。很少見到生意場上的他,冷靜的,嘴角總是掛着不溫不火的一絲笑,卻是舉止得當,進退有度的風度,英挺的眉眼間是睥睨衆生的驕傲。可是……這樣的他,也是會累的吧……
程子安感受到蘇傾的視線,側身就看到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樣子,眼神裡的情緒讓他看得心頭不禁微微一顫。手上的力道更緊了緊,問道:“累了麼?”蘇傾纔回過神來,帶着被抓個現行的窘迫垂下眼搖了搖頭。
“這樣吧,我這裡還得一會兒。”程子安擡頭尋覓了一圈,看到朱顏一個人正在落地窗邊對着他招手,於是捏了捏蘇傾的腰側,俯下身子指着朱顏對她說,“朱顏姐在那裡,你去找她吧。吃點東西,不然晚上會胃疼。我待會兒就過去。”
太過溫柔的語氣讓蘇傾幾乎怔在當場,程子安又拍了拍她,才反應過來,小聲抱怨了一句“你忙你的,管我幹嘛”就再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向朱顏走去,臉上卻是已然燒得通紅。程子安看蘇傾的樣子,不知怎麼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臉上略帶純真的嬌憨模樣,不由微笑。看她走到朱顏面前,低了頭紅着臉跟朱顏爭辯什麼的樣子,知道是在說自己,就擡手向着那邊示意一下,結果被蘇傾正好擡眼看到,又是一陣臉紅,索性背過身去再也不看他。
這廂朱顏看到他們這情境,一個笑得恨不得露出八顆牙齒全然沒有了平日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樣,一個背過身去臉紅得恨不得把臉貼在眼前的玻璃窗上降降溫,連連擺手直說,“罷了罷了,你們饒了我吧,好歹我也一奔三的單身老姑娘了,你們這樣真是讓我太悲憤了,再這麼下去我可真撒手不管了啊。”
蘇傾恨不得以頭撞牆以示內心的憤慨,無奈禁不住朱顏的調侃,只得從旁邊取過來一杯飲料慢慢喝着掩飾自己的臉紅,卻是再也不肯往程子安的方向多看一眼。
“不過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程子安這個樣子呢。你不知道,平時我跟梵歆使盡十八般招數他都是一臉愛理不理的樣子,爲這個梵歆沒少數落過他。下次你跟他一起的時候,我一定要拉梵歆一起來參觀參觀纔是。”說着帶着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拍拍蘇傾的肩膀,說了句,“蘇傾你絕對是我們的偶像啊,加油徹底拿下他,我看好你。”說着還跟蘇傾碰了碰杯,害的蘇傾差點沒把持住一口飲料噴到朱顏身上。
正要反駁卻一擡頭瞟到程子安的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頗眼熟的女子,一身水藍的旗袍,卷卷的棕色頭髮盤起來,只留幾縷碎碎的撒在白皙的脖頸處,說不出的風情萬種。蘇傾也忘了朱顏在身邊,就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女子。卻正好對上那女子似有意無意掃過來的眼波。然後一瞬間想起了她是誰。
曾經有一段時間,蘇傾和程子安鬧得很兇,他幾乎每一個月纔去她那裡一趟,每次也都是不歡而散。而那個時侯,也是蘇傾因爲忽然發現自己對他模模糊糊的感情而惴惴不安的時候。那時的蘇傾總是格外想念程子安,卻又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只能一遍一遍地在網上搜索他的名字,看到有報紙雜誌有他的消息就會買下來帶回家一遍一遍地撫摸冰冷的紙張上他輪廓鮮明的側臉,想他的聲音,想他身上的暖意。
而現在這個女子,如果蘇傾沒有認錯的話,應該就是那個時候總是和他牽扯在一起那個緋聞女友吧。因爲當初看過太多遍,一次次地拿來和自己比較過,並且因此對自己更加灰心喪氣過,當蘇傾看到她眉眼裡的嫵媚流光,就忍不住心頭一暗。握着杯子的指尖幾乎要顫抖起來,硬是被死死剋制住。
過去的那些情節總是這樣悄無聲息地折磨着蘇傾,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情節就會觸動了那些醜陋的疤痕,調動所有痛覺神經,刺得眼前一片黑暗。她就像是困在角落裡,再也聽不到,看不到,只能靠着從前的記憶勉力生存。而那記憶,逼得她幾乎忍不住尖叫出聲。
這樣……沒有安全感的自己……這樣……隨時會斷掉的微妙關係……
朱顏說到一半,忽然感覺到蘇傾失了魂一般,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程子安身旁向自己頷首微笑的那女子。不禁微微皺了皺眉,卻沒作聲,只是用眼神對同樣看過來的程子安表示了自己的不滿。然後對蘇傾笑笑說,“蘇傾,我們去那邊拿點東西吃吧,我有點餓了,都站了一晚上了,我們可不能白受苦,怎麼也得吃點回來不是?”然後也不管蘇傾點不點頭,直接挽起她的手就轉到了會場的另一邊,卻是正好離開了程子安的視線。
程子安看着她們離開的方向微微皺了皺眉,卻終是沒有跟上去。有些事情,他不願解釋,並不是因爲不夠重視。而是他總想着,如果她選擇站在他身邊,就意味着她必須從那些不安的情緒中走出來,她必須要學着去相信他。彼此沒有信任的愛,只會是一座玩具搭建的城堡,隨便誰人的手指輕輕一推,就會化爲烏有。那樣的愛,他寧可不要。他不願再一個兩年過去,她仍舊會像當初一樣選擇一聲不響地離開,連一絲挽留的餘地都不留下。他想要給她的,是這一生的完整。
有時愛就是這樣微妙,你不說,我不問,空任這指尖良辰悄無聲息地流逝,彼此都忽略了空氣中本已開始醞釀的微甜。卻也只能願明朝酒醒,良人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