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然靠在廚房外面的牆壁上, 冰冷的觸感讓人幾乎忍不住戰慄。即使是被竭力忍耐着,仍舊有細弱的啜泣聲輕輕緩緩地貼上耳膜,五臟六腑都要跟着波動起來。莫家然忽地狠狠握緊了拳。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
“起來。我帶你去找他。”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蘇傾一時連臉上的淚痕都忘了遮掩, 只能扭頭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莫家然臉上染着薄薄的一層寒意, 對上蘇傾投過來的目光, 也只是略微把臉往旁邊一側, 全然沒有平日的溫和神情。
反應過來之後, 蘇傾立刻擡手往臉上抹去,試圖擦去多餘的水跡,結果手上溼漉漉的, 水珠反而越抹越多,好好的臉頰被弄得一團亂。
“家然哥哥, 你別瞎想了, 我沒哭, 只是……這蔥太辣了。”蘇傾掩飾道。
莫家然斜了一眼那根本還未切過的蔥,忽地上前幾步, 捏着蘇傾的手放在水龍頭下面衝乾淨,然後順勢拖着人就往外走,霎那間兩人手心都是一片冰涼溼潤。好半天蘇傾纔想通他要做什麼,回神之後立刻便要掙脫被困的手腕,誰知莫家然卻握得更緊, 她竟是怎麼都甩不開他。
葉萌聽到動靜不對, 趕忙小跑着衝過來, 看到兩人這陣勢不由也嚇了一跳, 忙喊道:“莫家然你發什麼瘋呢?趕緊放手放手!”一邊忙着把蘇傾從他手裡救出來, 不迭聲地安慰着。
莫家然終是鬆了手,臉上卻依舊沒有表情, 那冷清的樣子看得葉萌心裡都有些發怵。猶豫了一下,仍是試探着問道:“家然啊,你怎麼了?”
莫家然也不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懷裡僵坐着一點動靜都沒有的蘇傾,眼神千迴百轉,短短一瞬,竟似是又看過了一遍這些年與她分別的憂傷時光。屋子裡忽地變得死寂,葉萌不安地動了動脣,卻終是找不到話來打破這份尷尬。良久莫家然向前慢慢挪了幾步,在蘇傾面前蹲下身子,聲音輕輕柔柔地似乎什麼都未曾發生過,只是其中陌生的失望卻是怎麼都無法忽略,他問她:“阿傾,明明那樣放不開,卻依舊要離開他,你總該有個理由吧?”
蘇傾身子一震,卻終究還是沒有擡起頭來。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已經無法自由掌控。三個人就那樣相顧無言地僵持了許久,直到莫家然終於站起來,低頭望着蘇傾,略帶失望道:“既然不想說,我便不會再問你。我去車上等你,半個小時後你若是不下來,我就自己去找程子安。”說完,莫家然回過身不去看蘇傾忽然擡起的眼睛裡無限的錯愕和慌亂,還有些什麼是他看不清的,這一刻,他已不再關心。
忽然覺得真的有些累了。所有的事情,總該有個結束的吧。
關上門的那一刻,莫家然在心底默唸:阿傾……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我把你推到他身邊……然後……不論你忘不忘得了他給的那些過去,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邊。
葉萌傻傻地看着莫家然拿起衣服,走到門口,換鞋,開門,然後消失在視線裡,一時竟說不出心底紛亂複雜的感覺。再看看身旁的蘇傾,她把臉埋在膝蓋上,除了略微顫動的肩頭泄露出一點情緒,她便再也不能從她身上多看到些什麼。
嘆了口氣,葉萌伸手揉了揉蘇傾的頭髮,輕聲喚道:“阿傾。你……”
“萌萌!求你別說!求你……什麼也不要說……讓我想一想……好不好……”
“……”葉萌手上動作一僵,眼中全是不忍的神色,半響,她站起身來走進自己房間裡。只是仍舊還是忍不住囑了一句:“阿傾,地上涼。”葉萌看着蘇傾一動不動的瘦弱背影,熱氣翻涌上來竟是漸漸溼了眼眶,再不忍心看下去,反手關上了臥室的門,只留下蘇傾一人坐在客廳裡。
有時候無聊了盯着表看,分鐘秒針滴滴答答一格一格地走着,便總是覺得那時間太過漫長。可是如今,葉萌在自己的臥室裡來來回回地走一會兒又坐下,不一會兒又站起來看看窗戶外面莫家然的車還在不在,間或也偷偷把門拉開一個縫偷偷看看外面的蘇傾有沒有什麼反應。結果半個小時都快要過完了,樓下的車一點也沒有動過,門外的人甚至連坐姿都不曾有一絲一毫地變過。葉萌往牀上一撲,感覺自己幾乎要被這兩個人折磨死。
忍不住又看了看錶,葉萌終於還是沒忍住,從牀上一個骨碌翻起來,卻同時忽地聽到外面有人推開門跑出去的聲音。愣了一下,連滾帶爬地衝到門口打開一看,果然已經沒有了蘇傾的影子。又跑到窗戶邊上往下看,正好看到莫家然的車正要離開的時候,蘇傾衝過去狠狠地拍開車門,一臉堅定地坐了進去。
葉萌怔怔地看着莫家然的車載着蘇傾絕塵而去,許久,除了搖頭就只能在嘴裡下意識喃喃着:“到底還是放不下吧……”
蘇傾看着一旁緊抿着脣,一言不發,卻連闖幾個紅燈的莫家然,想說什麼,終究還是開不了口,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卻都顯得太過殘忍,最後也只能一路沉默着到了安升的樓下。
進門才發現,幾天不見,安升竟然連前臺的人員都全部換掉了,無奈蘇傾只得過去登記。誰知那人一口咬定程子安不在辦公室,而且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硬要蘇傾改日再來。正糾纏間,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試探着喊了一聲:“蘇傾?”
一回頭,竟是多日未見的朱顏。蘇傾一時驚喜,忙拽着她問:“朱顏姐,我想見見子安,就只要一會兒就好。你知道他在哪裡麼?”
朱顏爲難地看了看她,又打量了一下她身後的莫家然,躊躇了半響,到底還是對他們說:“這裡說不清,你們先跟我上去吧。”
彷佛看過一場悲涼悽楚的戲,沒有掌聲,沒有燈光,沒有旋轉着舞蹈的演員。有的,只有散場之後留在心底那一幕幕傷感的回溫,縈繞不去。只是離開很久之後,才忽然發現,當初什麼都不曾看清的人,只有自己。
朱顏並未明顯地表達出對蘇傾的失望抑或指責,她只是有些感慨地安慰她說:“不是你的錯,你也只是太在乎他纔會那麼做。”
蘇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朱顏告別,又是怎麼走出了安升的大門。腦海裡一片空白,那麼久以來的猜疑,不安,竟是那樣滑稽的一場表演。不是不努力,不是不想愛,而是太過努力,卻太過害怕對方承受一丁點兒的委屈,所以才走到了現在這一步。
從未想過,從自己回到B市的那一刻起,程子安就已經在爲了他們的未來計劃着。雖然早在和沈煙訂婚之前,他就已經看出沈氏想要吞併安升的野心,但是當時的他仍然沒有足夠的實力與之抗衡,便索性順水推舟地借力於沈氏把安升從低谷裡先帶出來。
也許是當初的沈劍寧並沒有想到,程子安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輩,居然可以不動聲色的利用沈氏給予的那點幫助,硬生生把安升從絕境里拉了回來。也許是人總有些奇怪的心理作祟吧,面對成功,別人的努力都可以忽略不計,但是自己曾經付出的部分就會被無限的放大提及,直到最後連自己都信了,只有自己纔是最功不可沒的那一個。所以當沈氏看到安升不聲不響地就變成了一匹黑馬的時候,便再也坐不住地想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當初在淺寧的時候,程子安從容瑄那裡取回來的,便是沈劍寧和沈煙與安升其它股東私下來往,收購安升股份的證據。之前放在容瑄那裡的時候,也只是想着會安全一些,卻從未想過這麼快就會用到。
在重新遇到蘇傾之前,程子安仍有耐心等着沈氏的狐狸尾巴自己露出來,然後再順理成章地要求解除婚約,與此同時把沈氏在安升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都清理出去,亦不至於對安升造成太大的動盪。
可是他卻在那個時候遇到了她。而這一見,便再也放不開。所以他也不得不提前處理一部分已經倒戈向沈氏的股東,這樣,就引起了沈劍寧的警惕,他開始不停地向安升明裡暗裡施壓。很多時候,蘇傾看到他回到家總是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她總以爲他是累了,卻不曾以爲他一個人默默咬牙撐過了那麼多的風風雨雨。
而蘇傾所不知道的事情是,他們吵架之後,程子安和程梵歆兩個人去的那一趟德國,其實便是爲了徹底解決安升對於沈氏力量的依附。程梵歆在德國上學的時候,最好的朋友便是德國某個大家族的繼承人,從前程子安不願意藉助她的力量,是因爲自信只要給他時間,再多問題都能解決得了。可是那天和蘇傾爭吵過後,他卻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等不及了。
原本這件事情便是揹着沈氏極其隱秘地在進行,德國那邊也派了人來中國視察外加簽訂合同。可是偏偏就是那天晚上,蘇傾給了程子安一張假的人流證明。第二天原本該籤合同的時候,程子安卻在B市的一條條街道上一遍遍尋覓着蘇傾的身影。
最後程子安還是失去了先發制人的最佳時機,沈劍寧一得到風聲便開始不動聲色地暗地裡撤掉了大部分的資金不說,還挖走了安升許多人才,甚至還扣下政府的一部分批文導致剛上馬的工程被迫停工,進而導致了安升現在的局面。雖然已經在竭力挽回,可是卻比一開始預計的情形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沈氏甚至還放出話去,說程子安這是恩將仇報,一時搞得人心惶惶,很多合作商都要求從安升撤資。而這些,蘇傾卻從未聽說過。
看得到的,不一定就是最苦痛的片段。而那些隱藏在帷幕之後的傷疤,纔是最令人心酸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