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然默默地跟在蘇傾身後,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抱着她,像從前那樣對她說“不要難過”。可是試了幾次, 卻發現自己連擡起手的勇氣都沒有。他不知道……如果真的再把她抱進懷裡, 自己還能不能放得開手。
苦笑了一下, 終究還是神色蕭涼地搖搖頭, 慢慢地跟在她身後走着。不去理會路人好奇的目光, 也不去理會心底壓也壓不下去的悲傷。
那樣的故事從朱顏口中說出來,被深深震撼到的人不僅有蘇傾,其實就連自己, 都難免有些動容。從前一直以爲,只有自己纔是唯一一個能寵着她, 護着她的人。可是……如今, 她於他而言, 最後的唯一也已經被人奪去。這種感覺,真讓人有一些無所適從。
正胡思亂想着, 冷不防蘇傾忽地定住腳步,幸好莫家然反應及時纔沒有撞上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蘇傾卻已轉過頭來,目光裡除了愧疚,更多的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堅定和熾熱。莫家然心底忽地一顫, 下意識地想逃避她即將要說的話語。
也許是從看到她和程子安在急診室門前擁抱的那一刻起, 也許……是在更早的時候, 心底便已經隱隱約約地知道着, 其實不論再怎麼勉強挽留, 他們也終是會走上不同的道路吧。越是不肯承認的結局,散場那一刻眼淚會刺得心更痛。
蘇傾說:“家然哥哥。謝謝你帶我來這裡。”之後, 終於還是有些難以剋制地顫抖起來,她垂下頭,握緊手心,狠下心道:“可是……對不起。我還是要去找他。”
預料中的苛責或者是憤怒在蘇傾閉上眼睛等待良久之後卻仍是不曾到來,她以爲莫家然會罵她冥頑不化,她亦害怕他會說出那些她註定無法接受的感情,可是,他迴應她的,卻只有沉默。良久,莫家然忽地擡手,像兒時做過無數次的那樣,帶着說不清的疼惜輕輕揉亂了蘇傾額前的頭髮。
“傻丫頭。”他的聲音帶着一抹和煦的溫情,幽幽地傳來。“我早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你只是缺一個回到他身邊的藉口,而不是感情。”
蘇傾驀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家然哥哥……你……”
莫家然卻不再多言,徑直拉起她的手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我送你去他那裡。”
蘇傾沒有反抗。手心裡,莫家然的指尖冰冷的讓她難以抗拒。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腦海裡卻不停迴轉着的是,小時候每一次她闖了禍被他找到以後,他那一臉似笑非笑,挑了眉看着她的樣子。從今以後……那些她曾經裝在心裡陪她度過無數漫漫寒夜,無數日月輪替的回憶,是不是就只能永遠的收在這緊緊相扣的手掌心裡……
車很快駛到熟悉的小區門前,蘇傾沒有立刻下車,一片衣角在手心裡揉搓的幾乎要被撕破,咬緊了下脣,卻終究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莫家然眼神轉向蘇傾低垂的眸,嘆了口氣,忽地俯身過去幫她推開了緊閉的車門:“去吧。他在等你。”
“家然哥哥……我……”
“噓!我都知道。什麼都不要說。現在只要想着他就好了。下去吧。”莫家然攔住蘇傾又要出口的道歉。
蘇傾側臉,對上莫家然眼神裡的鼓勵,忽地擡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眼淚立刻“唰唰”地流下來,她擡手悄悄抹去。下一刻,她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真的對不起。”然後再沒有遲疑地推開門走下車,頭也不回地朝前跑開。
莫家然眼神裡的光隨着她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慢慢變淡。良久,他嘆了口氣,發動了車。阿傾,你要幸福。那麼……再見。
又一次站在這扇門前,蘇傾忽地想起第一次到這裡來的時候,自己心裡那份怨懟還有無法忽略的緊張。然後又源源不斷地想起在這裡生活的那些日子裡,曾經有過多少的眷戀,多少的溫存,多少明知道是錯卻依舊因爲愛而冒的險。而那一切,讓如今站在這裡的她,久久都無法擡起手去按響那一聲門鈴。
躊躇許久,身邊的手擡起又放下,好不容易纔終於按響了門鈴,聽着門裡清脆的叮咚聲,忽地有種時隔久遠的滄桑感。繞了那麼多的彎路,終於還是又走回這裡……
門內的腳步聲漸漸清晰地出現在耳畔,蘇傾忽地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不敢看,而手心已經被冷汗完全濡溼。這一刻,心裡的念頭只有一個:程子安。
“譁”地一聲,門忽地被人用力甩開。蘇傾一愣,下意識地擡眼看去,卻忍不住脫口喚道:“梵歆姐……”
щшш •TTκan •¢O
沒有等到預計中的迴應,蘇傾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程梵歆臉上明顯的怒色讓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忽然拘謹地連雙手擺放的姿勢都覺得不對。
半晌,程梵歆冷冷的聲音傳進耳朵裡,雖然帶了一份懶洋洋的不經意,可是內裡的冷嘲熱諷卻讓蘇傾一時臉色都發白:“不敢當,這位美女,您找誰啊?”
“我……我……”越着急,反而越是連解釋的句子都無法出口。蘇傾站在門口,整個人都幾乎因爲顫抖的聲音變得蒼白無力。只能不停反覆地在心裡想着程子安的眼角眉梢,才能不讓自己下一秒鐘便奪路而逃。
終於,程梵歆在心底無奈地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心軟了啊。這對冤家……“進來吧。站在門口像什麼樣。”
蘇傾一愣,幾乎不敢相信地擡起頭,卻正好對上程梵歆回過頭挑眉不滿的神色,訥訥地道了聲謝,咬牙跟着走了進去。
許多天沒有回來這裡,此時此刻,腳下柔軟的白色長毛地毯,身後粉粉嫩嫩的兔子玩偶,手裡有着大眼睛娃娃的水杯,卻都讓蘇傾的眼淚幾乎一瞬間便奪眶而出。這裡有他的氣息,也有她的痕跡,即使是分開,這些深深烙印在生命裡的痕跡,卻依然留在原地,等着她回來。
可是卻有人偏偏見不得這樣的畫面。程梵歆皺着眉,遞過來一張紙巾,沉聲道:“別哭了。搞得我欺負你似的。把眼淚擦了。”
蘇傾黯然接過來,咬牙忍住眼淚,開口道:“梵歆姐……我……”
話未說完,已被人打斷:“想見他?”
蘇傾被這聲音激地瞬間渾身冰冷,指甲幾乎陷進肉裡去,卻仍是堅定地點了點頭,擡頭迎上對面人打量的目光。
“哦。”不帶任何表情的點點頭,程梵歆說出口的話卻是前所未有的凌厲。“你覺得,你想見就一定能見麼?”
蘇傾怔住。狠狠地咬了咬下脣沒有回答,臉上倔強毅然的表情卻一目瞭然。
“即使付出任何代價?”程梵歆卻仍舊看不到那些尷尬一般,繼續問道。
蘇傾擡眼,眼神裡是說不盡的認真顏色:“只要可以見到他,我願意。”
“哼。說得好聽。”冷笑了一聲,程梵歆緩緩說道:“誰知道見到了你會不會又來一次狠心分手。那好歹也是我親弟弟,你要是想玩弄他,還得看我答不答應。”
蘇傾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良久,才顫聲道:“對不起……當初,是我考慮的不夠周到。我只是……”忽地住了口再也說不下去。就算當初是被沈煙逼得無奈,若不是自己還是不夠信任他,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吧……
“梵歆姐,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想他……”帶了一分輕顫的聲音從舌尖滑開,蘇傾只覺得心底那一抹苦澀又蔓延開來。“我以爲,我離開他,是爲了成全他的人生裡那些更重要的東西。可是……這些日子,我躲得那麼遠,把自己埋進角落裡,以爲這樣就能忘記他。可是不知道那一刻開始,我忽然覺得,沒有他,我活着的每一秒都只像是在浪費生命。”眼淚流下來,她卻渾然不覺一般機械地說着,“我愛他。也許從十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他,可是我不敢承認。開始,我以爲我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是我太害怕失去,是我沒有權利去要求那些奢侈至極的天長地久。可是到跟他分開我才知道,我那樣做,只是在不停傷害他而已。我從來都不能完完整整地信任他,從來都不相信他能給我那些我一直想要的溫度。”
蘇傾忽地停下來,擡起頭,她的眼神再也沒有一絲的畏縮,取而代之的是讓程梵歆整個人都一震的堅定:“梵歆姐,我愛他。我真的愛他。其實我比誰都更不願意放開他。如果他可以原諒我,這一次,他就是打我罵我趕我走,我也不會再離開半步……”
身後臥室的門忽然被人打開,蘇傾只感覺呼吸似乎一瞬間被人攥住,再也不能挪動一分一毫。她不敢回頭,只能定定地坐在原地,整個身子僵成一片。有人從身後溫柔地懷上來,鼻尖在她的頭髮輕輕蹭着,嘴裡喃呢着:“傻瓜……讓我拿你怎麼纔好……”
熟悉的聲音纏繞在耳畔,帶着滾燙的呼吸逼得眼淚霎時便留了滿臉。她聽到他說:“……我也愛你呢。”
彷佛一個人走過了荒蕪戈壁,沙漠高原,然後在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突然有人伸出手來,抱起自己筋疲力盡的身子,溫柔地對她說:“回家吧。”
也許走了那麼遠的路,便都只爲了這樣一場蕩氣迴腸的相逢吧……
程梵歆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哼”聲,丟下一句:“別那麼激動,三四天沒吃飯了,當心暈過去。”不顧蘇傾驚訝的眼神,拎起包瀟灑地走出門,“我什麼也不知道,你想知道的,自己問他去。我只說一句,拜託你們以後消停點兒,姐姐我的大好青春不是用來爲你們做貢獻的。”
話音落時,門已“嘭”地一聲被關上。蘇傾呆了一下,正要扭頭質問身後人那句話的意思,卻被程子安從身後牢牢抱住動彈不得。
“我沒事的。你別擔心。”程子安一邊說,一邊把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搭在蘇傾的肩窩裡享受着她身上暖暖的香氣。
“到底怎麼回事!”
“……我說了你別生氣。”感覺到懷裡的人又要掙扎着回頭,程子安連聲安撫道,“我真的沒事!你別激動。其實……就是因爲退婚的事被我爸媽罵了一頓,然後我小小的反抗一下而已。你看,我不是還好好的站在這裡嘛。”
“你……”他說得含糊,可是她被那滿不在乎的描述釘在原地一般。良久不能呼吸。
“蘇蘇?”半晌沒有迴應,程子安轉過蘇傾的臉,卻摸到一手的淚。“怎麼又哭了。”輕輕吻上她溼潤的眉睫,他柔聲哄道:“沒事的。都過去了。明天我們就去登記結婚好不好?”
蘇傾的眼淚更兇。程子安有些手忙腳亂,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正自慌亂間,忽然被人霸道地吻上來,看着眼前雙眼紅紅地瞪着自己的蘇傾,程子安忽地笑出聲來,沒等蘇傾的手捶上自己的肩膀,他已經反客爲主,放縱地吻了回去。
滾燙的氣息,鹹鹹的淚水在脣齒間四下蔓延,等到蘇傾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程子安又抱進了懷裡。
他的臉埋在她的頸窩裡:“以後你還會走麼?”
“……不會。”
“發生什麼事都不會?”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