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一腳跨過沁嶺峰立於半山腰的門欄,蘇霓笙大聲喊道。她的聲音穿透力極強,山野中的鳥獸飛的飛,跑的跑,連原本正掃着臺階下山的弟子聽了,都嚇得拿起掃帚直接跑了回去。
在衆人眼裡,十歲的蘇霓笙堪稱混世魔王,明明長着一張甜美可人的臉蛋,性格卻桀驁不馴,仗着自己是子墨醫者的女兒胡作非爲。
此時,張宗仁正與蘇陌弦在大殿中商談正事,只見他一席黑色的布衣外罩着一層淺色的薄紗,衣緣處用金線包邊,上面繡着環形的圖案。蘇陌弦的個子稍微比他矮一些,身着水墨漂染的衣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就如畫般。
“霓笙回來啦!”
當聽到蘇霓笙的聲音時,張宗仁站起了身,原本緊繃的臉瞬間緩了下來,露出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
“張師叔!”
蘇霓笙開心極了,一下子撲了上去,明明小孩子一個,張宗仁卻因爲這一下忍不住咳出了聲。
“霓笙,先去一旁玩,爹爹還有事要和你張師叔商談。”
蘇陌弦面色凝重,明明張宗仁已經讓步,他卻絲毫沒有收起原本的憤怒,冰冷的語氣從他口中說出,讓人不寒而慄。
“那我去找玄兒——”
蘇霓笙絲毫不忌諱在他們面前提蘇玄的名字,在看到父親輕點了一下頭後轉身離去。
“玄兒?”
張宗仁有些疑惑,盯着那遠去的身影至消失,回頭看着蘇陌弦死氣沉沉的臉,瞬間明白了什麼。
“近日,山上所傳那天資過穎的孩子是玄兒?”
見蘇陌弦沉默了,張宗仁又往前一步:“小小年紀,這般鋒芒外露,會害了他的!”
“那你說我該如何?搭上整個生靈門嗎?”
蘇陌弦一甩衣袖,一旁的茶杯破碎,發出清脆的聲響,茶漬濺得到處都是。張宗仁瞬覺不妙,想換種語氣,一道強勁的威壓從上方壓下,讓他動彈不得。
“我不是在怨你。”
看着蘇陌弦在空中不斷舞動的髮絲,張宗仁比誰都着急:他深知蘇陌弦的難處,但被逼到這種程度屬實沒想到。
“實在不行可以按照我之前說的那種辦法。”
張宗仁又提出了在生靈門裡訓練一批武者的想法,由他們外出採藥,安全省事,還可提高效率。
但這只是一方面。一旦危險來臨,這些武者可以保護門派裡的重要之人。
生靈門個個都是習醫的高手,但從不以門派規矩而限制一個人的出行,若真危險來臨,這個門派隨時會傾覆。
這方法蘇陌弦自然不同意,最熟悉藥理的是醫者本人,採藥怎麼能完全交給一個不懂藥的人呢?
“此事莫要再提,玄兒我會想法子護住。”
蘇陌弦收起內力,他不願因這事違背自己的初衷。
生靈門,行醫救人,怎能因一人而讓這裡成爲束縛他人的枷鎖……
“師叔這麼快就走了嗎?”
蘇霓笙纔來到山腰,看到正下山的張宗仁,整個人又驚又喜。
“霓笙不是去找玄兒的嗎?怎麼還在這兒?”
張宗仁又下了幾個臺階,將蘇霓笙輕輕抱起,坐在自己的肩頭。
“我剛看到有花兒開了,準備摘幾朵一會兒給玄兒看!”
女孩開心極了,歡鬧個不停,卻不忘回答師叔的問題。
“你和玄兒在蘇宅過得怎麼樣?”
張宗仁眼神不自然地垂下,有些試探地提了一下蘇玄。
“很好呀,不過孃親最近身體不太好,爹爹正想着收玄兒做內門弟子呢!”
女孩說完這句,突然捂緊了嘴,拼命搖頭:“爹爹說了,這件事不得告訴別人的。”
“我是別人嗎?”
張宗仁笑笑,蘇霓笙也放下心來。
“那倒是!”
……
時景如飄風,花飛花謝,須臾間白雪皚皚……
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看着孃親病逝,看着通過雲梯考驗的男孩被囚幽閣,臉上終不見了往日的容光……
之後,女孩的所作所爲比從前更加過分了不少。
無人敢去的後山,她來去自如,對於那些前去打探的人,她用詭秘的手段嚇跑了他們,於是門派裡的人對她唯恐避之不及……
隨着年齡的增長,女孩懂得的東西越來越多,聽着門派裡傳出的張師叔要叛出生靈門一事,她成天憂心忡忡。
十二歲時,她揚言要和那些師兄師姐一樣,下山歷練精進醫理。
蘇陌弦不攔她,任由蘇霓笙揹着小行囊下山。他知道,常在山下的張宗仁定會暗中保護這個調皮的孩子,而這一護就是一年有餘。
男孩被禁的幽閣,是其生母生前所住之處。蘇陌弦閒來無事會教蘇霓笙幾招防身招式,蘇霓笙每次找蘇玄時都會展示一番。
蘇玄身體孱弱,那些招式他練起來到不費勁,就像蘇陌弦有意爲之。
張宗仁很少上山,他最後一次與蘇陌弦提自己的想法被拒後,直到蘇霓笙十三歲生辰纔再次上山。那天之後,他帶着一波弟子離開了生靈門。隨後不久,沁嶺峰的東南角上出現了一個新的門派,名曰“肖湘”。
肖湘門創立初期並不爲制香,而是培育一批練武的弟子,那些原本跟隨張宗仁一同下山的醫者負責編纂草藥志,將草藥的外形特性記錄下來,由那些練武的弟子出門採摘。
門中弟子自然知道方靈山上草藥種類繁多,是採藥的絕佳之地,紛紛前往,在那裡經常碰着生靈門上山採藥的弟子。
“多謝這位俠士出手相救。”
有生靈門弟子崖邊採藥時不慎踩空,危急時刻有人及時出現拉住了自己。
“舉手之勞。”
一同脫離險境,迎面之人衣着似劍客,卻是蒙着臉。
“你也是採藥的?”
一眼看着那人腰間的布袋,幾片新綠從裡面探出了頭。
“嗯,是…有何不妥?”
“哈哈哈…你不會是肖湘門的弟子吧,這採的哪是藥,分明是野草……”
“我看這與圖繪上的相似便摘下了,未想竟是錯的,還望姑娘不吝賜教。”
兩派弟子相遇,沒有劍拔弩張,甚至氣氛和睦。
而這樣和睦融洽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半年……
方靈山下陸續有人患上奇怪的病症,無一不是心口疼痛,呼吸困難,有人發病時更是覺得萬蟲鑽心。
這些人一路求醫,終於引起了子墨醫者的注意,經過一系列的研究嘗試,最終將關鍵的藥材鎖定在了蘭煦草上。
“爹爹,這是玄兒研製出的藥方。”
蘇霓笙從幽閣回來,將蘇玄交付於自己的木盒遞到了蘇陌弦的面前。
將藥丸拿於鼻前嗅了嗅,蘇陌弦一下子就辨出了其中加入的成分。
“你給他送了蘭煦草?”
蘇陌弦的語氣帶有明顯的怒意。
“是,還望爹爹不要生氣。”
蘇霓笙坐姿乖巧,臉上沒了從前的稚嫩之氣。她的頭上仍簪着之前的那支簪棍,只不過爲了便於在江湖中行走,簪子的流蘇卸掉了,顯得簪子主體有些光禿禿的。
那是她十三歲生辰收到的最愛的賀禮,不過半年光景,就已物是人非。
“玄兒,並不像外人傳的那般,想必爹爹心裡也是明瞭的。”
她言辭不慌不忙,完全不見了從前的紈絝模樣。
“這藥我有試過,確實可以緩解症狀。另外,玄兒還研製出了清幽散,可用於貯存蘭煦草這類需鮮活的藥材,爹爹種於方靈山的那些蘭煦草,可用這法子移植到這沁嶺峰,存於生靈門。”
蘭煦草離開土壤不易存活,將這草藥從一山至另一山,與泥土一同移植損耗人力物力,並且路途遙遠難保最終存活。
若真有這麼一樣東西能使蘭煦草根莖離開土壤仍能存活……
注意到父親臉上明顯和悅下來的神情,蘇霓笙知道自己已經說動了大半,趕緊繼續助推。
“爹爹去看看玄兒如何?”
蘇陌弦盯着那用蘭煦草製成的藥丸一陣沉思後,終於輕輕點了點頭。這讓女孩無比開心,瞬間暴露本性,大大咧咧地將裙子一提,刷啦站起身來。
“爹爹我們現在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