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

金狻猊武天洪、黑鸚鵡李玄鸚、玉蕊仙妃張瓊、玉玲瓏吳培秀,窮財神章嘏,五人五馬,來到華山落雁峰前,已是黃昏過後,掌燈時分。

華山古稱爲太華山,“華”讀作“畫”子音,去聲,有三個主峰:東北峰叫仙人掌峰,中央峰叫蓮花峰,這落雁峰乃是西南峰。唐朝崔灝詩:“如遙太華俯鹹京,天外三峰削不成”,即是指此,從“削不成”三字看來,可見峰勢的銳拔聳天,雄險靈秀。華山派的山堂,在中峰蓮花峰的山麓,稱爲“迢遙山莊”,仙人掌峰和落雁峰,都有分莊,迢遙山莊的正堂,稱做“太華堂”。

五人五馬,從大巴山來,自然先到達落雁峰之前,此時卻遠遠望見,落雁峰的山麓上,迢遙山莊分莊所在地,燈火星星點點,似有人居住。

華山派自從慘遭滅門橫禍之後,早已荒寂無人,此刻哪裡來的星星燈火?五人注意警覺起來。

忽然亂石雜草中,響起一片緊急的鑼聲,哐哐哐哐!跳出來七個黑衣大漢,都是巨型鬼頭大砍刀,一宇排開,攔住五人五馬的去路。

從這七個大漢跳出來的身法看來,顯然是嘍囉兵,不是高手。

中間的一個大漢,擺一擺明晃晃的鬼頭刀,喝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

玉蕊仙妃一馬當先,清麗明秀的粉臉蛋兒上,英風爽颯,全身素白熟緞勁裝,背上湛盧劍,騎着純白千里高頭大馬,一色銀鞍玉轡,不待開口,這一派華貴高潔氣象,已先把七個大漢鎮懾住。

玉蕊仙妃尊嚴響亮地道:“我是華山派的掌門人,我不在家,誰敢到我的山上來?我不和你們計較,叫你們的頭兒,到蓮花峰迢遙山莊去見我。”

七個大漢連忙收了刀,喏喏連聲,退在一邊。這些嘍囉們在綠林中混得久,誰不知道江湖上的路道門檻?看見後面還有兩個從未見過的絕色少女,都是勁裝帶刀劍,一個英俊少年,一個鮮紅眼乾枯瘦小老頭,一望而知都不是好惹的,如何敢抗拒?玉蕊仙妃一馬疾馳而過,其次是李玄鸚來到,略一駐馬,向七個大漢正色問道:“誰佔了華山?”

七個大漢一看,卻似圖畫上的嫦娥仙子在向自己問着話,聲音的清脆圓潤,正像是從月宮裡飄下來的仙樂,一身玄緞勁裝,胸前繡着五彩爛燦的花團,騎着全黑的千里駿馬,不由得使七個大漢一齊跪倒地上,中間大漢道:“回稟,蓮花峰都是終南妖道,這裡落雁峰是陰山的藍眼羅剎,東面仙人掌峰是巨靈神。”

李玄鸚聽了,不禁心中暗暗吃驚,她本是老江湖,知道終南妖道和藍眼羅剎,都是極難碰的魔頭,連少林武當都不敢輕易招惹,巨靈神是以前破大別山時所收伏的,後來失去了聯絡,不想又在這裡出現。

武天洪在後面也聽見,想起大巴山彭白姑彭雪姑姊妹倆,爲了分家,曾說過請終南妖道來了斷的,可見終南妖道和大巴山也有淵源。巨靈神前曾在大別山和武天洪對過手,武天洪一掌着着實實打在巨靈神背上,巨靈神竟毫不以爲意。藍眼羅剎則從未聽到過這個名字。

當下李玄鸚點頭道:“七位壯士請起,掌門人要興旺華山,你們來改邪歸正纔好。”

說着,五人五馬都過去,奔向蓮華峰。

窮財神章嘏在後面道:“你們要當心,我一向知道,藍眼羅剎這婆娘,是永遠砍不死殺不盡的魔頭,一旦招惹上身,十年也不得太平。那終南妖道使暗器,天下再沒有越過了他的,叫你防不勝防,都是假銀票上真錢莊:不好兌(對)付。”

玉玲瓏回頭笑道:“難道比血淋兒還厲害?”

窮財神的善意警告,被玉玲瓏一句話拒絕了,心中老大不愉快,板起乾枯面孔,翻着鮮紅眼道:“單比暗器,終南妖道殺死十個血淋兒也不在話下!”

玉蕊仙妃不耐煩地頂回道:“老三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百發百中的安息針,第一次打我,也被我接了過來。”

章嘏厲聲道:“狂妞子,在你老三哥面前耀武揚威?老三哥告訴你們的,是蜀錦裱的中堂軸兒,好畫(話)!”

李玄鸚笑道:“老三哥不要着惱,我們小心點就是。”

這時,五人五馬已經過了落雁峰七八里,最前的是玉蕊仙妃,其次是李玄鸚和玉玲瓏,三人作品字形在前,後面是武天洪和窮財神並馬而行。

突然左手疾風襲到,是暗器,直奔玉蕊仙妃,天色已全黑,一時不及細看,玉蕊仙妃在馬上向後一仰臥,躲開暗器,還要賣弄一手,兩隻俏生生的薄底快鞋,脫開銀鐙,向空中一兜,把暗器夾住,卻是一支狼牙快箭。

在同一剎那,李玄鸚、玉玲瓏眼快手疾,看見還有十二支箭,毫無颳風之聲,同時恰向玉蕊仙妃躲箭仰臥之處射到,二人火速四掌齊出,掌風一卷,把十二支箭全部打落塵埃。

這一下,才使各人都大吃一驚,玉蕊仙妃也嚇一跳,五人一齊勒住馬停下。

原來是一發十三支箭,其中只有一支是普通的箭,颳風有聲,被玉蕊仙妃聞風仰身擡腳夾住,其餘十二支箭,都毫無聲息,是無聲箭。

急向左方望去,左手一片丘陵起伏,衰草及腰,可以埋伏得了人,玉蕊仙妃、李玄鸚、玉玲瓏,三個少女就馬上拔身飛去,落在衰草中,迅速拔刀劍“撥草尋蛇”,搜索之下,半點看不出曾有人埋伏過的痕跡。

窮財神喊道:“你們三個回來,箭不是從那裡射來的!”

三個秀麗女俠一齊回來,見章嘏在馬上,手中拿着幾支箭看着。

這幾支箭都是無聲箭,只有線香那樣細,箭尖沒有箭鏃,像針尖,後面兩小薄片代替羽毛,無鏃無羽毛,所以毫無颳風之聲,章嘏指着道:“你們看這無聲箭,箭尖微有些偏,鐵片羽毛也有些歪,這樣的箭,射出來會轉彎的,這是轉彎箭,自然不會是從左邊一直射來,這就是終南妖道的暗器。”

這種箭,與其說是射箭,不如說是射針,針尖塗有四五寸長一般藍汪汪的劇毒。

李玄鸚道:“二妹,你把這些箭都收起來,你當掌門人,應當撥幾間屋子,把你的戰利品陳列着給你們華山後代看。”

玉蕊仙妃大喜,向李玄鸚投一瞥感謝的眼光,把十三支箭都收了。五人五馬,陸續向蓮花峰疾進。

疾馳不到一里,突然箭颳風聲又向玉蕊仙妃疾襲,玉蕊仙妃已經知道一支有聲的箭射來,正是要人聞聲一閃躲,那就恰恰好中了無聲箭,因此她不躲閃,又賣弄一手,在一剎那間辨準了風聲,轉面張開櫻桃小口,白璧貝齒上下一咬,正好咬住箭鏃,把這第二支狼牙快箭咬在口中。

身前身後,頭上馬下,十二支無聲箭同時射到,全被李玄鸚玉玲瓏掌風震落。

究竟驕傲不得,玉蕊仙妃一不留心,其中有一支無聲箭,嗤的一聲,貼玉蕊仙妃背脊而過,薄鐵片把玉蕊仙妃的背後衣服,劃開寸長的一道裂口,幸而只劃破外面勁裝,沒有劃到裡面的襯衣,自然沒有傷到柔嫩的玉膚冰肌。

玉蕊仙妃把口中箭取在手中,恨恨地道:“我記下終南妖道的一筆賬!”

李玄鸚玉玲瓏,對玉蕊仙妃張口咬箭,非常驚讚,連窮財神都冷冷地道:“二姑娘倒是有一手,要不然怎能當掌門人?”

的確,一支箭射程幾十丈,從幾十丈之外疾射而來,能夠不先不後,不偏不倚,恰恰咬住箭鏃,這一份精確,已經是登峰造極的功夫,何況箭的來勢猛快,縱使能精確咬住,也止不住猛勁,立刻要折斷四個門牙,跟隨箭勢,直射入咽喉之中,因此在咬住箭鏃的一剎那之間,玉蕊仙妃還要把頭向後一退,把箭的來勢猛勁卸掉。

玉蕊仙妃笑道:“這算什麼,我大師哥更強呢,楚霸王一鏢丟過來,他能拿舌頭尖把鏢頂回去。”

衆人都向武天洪大笑。

武天洪心中明白:因爲大家都誇讚玉蕊仙妃,自己一向不喜歡玉蕊仙妃的驕狂,不曾開口誇讚,故此玉蕊仙妃挖苦他。

他正色道:“那是真的,玉蕊仙妃親眼看過四次!”

衆人又大笑。

轉眼之間,五人五馬,來到了中央蓮花峰前。

峰前展開二三百畝的緩坡平地,裡面一片房屋,疊重重黑壓壓直連到峰腰上去,卻闔無人聲,不見燈光,只見平地靠右的一邊,排了一排嘍囉兵,有二三十人,中間站着一個老道士,全身上下,活像呂洞賓,只是那一臉的橫肉,兩眼的殺氣,和呂洞賓整個相反,手中一柄拂塵。

老道士左手,一箇中年婦人,雙眉倒立,眼如銅鈴,扁鼻小嘴,沒有下巴,像貓,料想定是藍眼羅剎,手中一面藤牌,一柄彎刀,右手就是龐大無比的巨靈神,手中一對狼牙棒。

武天洪見了,心中暗驚:這些強盜消息傳遞得好快,華山三峰的三個魔頭,竟能在五人快馬到達之前,先已集合在一處。

五人到此,一齊下馬。李玄鸚低聲向玉蕊仙妃道:“擺起掌門人的身份,下命令叫我們對敵,你自己大步進迢遙山莊升寶座!華山是你的!”

玉蕊仙妃點點頭,轉面向武天洪高聲道:“天洪,把那些閒雜人趕走!”

武天洪心中愕然,咦!師妹也開始會捉弄人?雖然心中很想回敬幾句,可是當着右邊那一排匪徒,焉能自己人和自己人先吵起來?他索性做順水人情,一立正,應一聲“是”!大步走向匪徒。

那邊老道士、藍眼羅剎、巨靈神,已搶先奔過來,藍眼羅剎首先陰冷地笑道:“送死的來了,這是第一名,記下。”

巨靈神說話如空谷中虎豹夜吼,他吼道:“他叫武天洪。”

藍眼羅剎走在最前,一聽說是武天洪,似乎一驚,步下登時慢起來,回頭問道:“那幾個女的呢?”

巨靈神吼道:“穿黑的是李玄鸚,穿白的是張瓊,小一點的叫玉玲瓏,後面那爛眼皮老頭兒不知道。”

藍眼羅剎面上現出懼意,低說一句:“都是些硬點子!”

武天洪走近了,聽見了,厲聲道:“掌門人來到,你們是來拜見的,站在一邊不要動,拿拜帖來,等候宣召,不是拜見的,馬上離開!”

這裡玉蕊仙妃在正中,李玄鸚拉着玉玲瓏,在玉蕊仙妃身後面一左一右,窮財神在後。玉蕊仙妃莊嚴地轉過半身來,向窮財神微躬一躬,伸右手請窮財神在前走,這是以掌門人的身份,讓客尊老,章嘏在此情形之下,玩笑不得,略一拱手,在前先走,卻不敢在掌門人的正前面,只在玉蕊仙妃身前五六尺的右邊先走,然後掌門人玉蕊仙妃,由李玄鸚玉玲瓏左右後擁着,四人一同進入迢遙山莊的大門。

那邊武天洪走近發話,老道士把手中拂塵一揮,向藍眼羅剎和巨靈神道:“你們兩個把這狂小子幹掉,妖道去找他們那個什麼掌門人。”

藍眼羅剎有點畏懼,緩步上前,高舉着藤牌,半遮着貓臉,巨靈神吼一聲,一舞狼牙棒,飛奔上來,老道士向斜側里正在拔身飛縱奔向大門,武天洪一聲斷喝,一翻身疾攔在老道士前面五六丈,一掌劈去。

老道士一冷笑,左掌遙遙硬頂上來,“砰!”聲震響,烈焰迸發,武天洪被震得搖了兩搖,心中暗驚:這老道士掌風的雄渾,雄渾到這樣的程度!但是,老道被震退四五步!一條煙影疾飛而到,卻是玉玲瓏,威風刀在手,一言不發,上前突砍巨靈神。

巨靈神那龐大笨重的身體,轉動起來,比豹還靈活,只微一低身,讓開玉玲瓏的一刀,仍舊奔武天洪。

武天洪向巨靈神瞥一瞥不屑的眼光,疾出雙掌,再向老道士猛烈打去。

老道士不敢再與武天洪對掌了,一飄身避開,還要奔迢遙山莊大門,恰好玉玲瓏一刀沒有砍到巨靈神,雁翎刀落空,正撞到老道士身前三尺。

老道士疾伸左手,直向玉玲瓏頭頂“百匯穴”猛烈拍下。百匯穴是人全身穴的總穴,點了百匯穴,等於點了全身一切穴道,立時斃命。

玉玲瓏自從跟海國三英學了玄機武庫,和八陣圖各武功之後,十分藝高膽大,老道士向“百匯穴”猛列打下,她連閃也不閃,搪也不搪,把海國三英脫胎換骨的內功,叫足了十成,一貫氣,頂上的頭髮,根根如鋼針直立起來。

老道士大驚,火速縮手跳開,厲聲喝道:“你是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的門下?”

玉玲瓏收回內氣,嬌叱道:“你們閒雜人等,馬上離開華山!”

老道士奸猾的眼光一閃,拂塵一揮,厲聲道:“藍眼羅剎、巨靈神都住手,我們按規矩拜山。”

拜山就是挑戰,按規矩拜山,已經無異正式承認,玉蕊仙妃是掌門人了。

藍眼羅剎根本不動手,巨靈神已經捱了武天洪一掌,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起不來,像一雙被老虎咬倒的大野牛,兩隻狼牙棒拿在武天洪的手中。

老道士向巨靈神看一眼,冷笑道:“叫你不要喝酒偏要喝酒,吃虧了吧?”

這完全是老道士遮掩面子的話,鬼也不會相信!老道士接着向武天洪玉玲瓏一稽首,道:“終南妖道沒有備帖子,相煩口頭傳報一聲,妖道特來拜山,會一會掌門人玉蕊仙妃。”

武天洪點點頭,指着藍眼羅剎道:“你呢?”

終南妖道代答道:“她是妖道的隨從。”

藍眼羅剎怒叱道:“誰是你的隨從?我觀戰!”

武天洪笑道:“華山的規矩,觀戰的人,到後來要打贏家的。”

藍眼羅剎怒道:“打贏家就打贏家,誰勝了我跟誰打。”

武天洪笑道:“那就是了,二位請!這個喝醉了的大傻子,讓他在這裡涼快涼快,透透風吧。玉玲瓏,你先去通報。”

玉玲瓏先奔進去,武天洪陪着終南妖道和藍眼羅剎,隨後進來。

到了內大院。

太華堂上下內外,全無燈火。

大廊的外沿上,偏放着一張金交椅,那鮮紅眼乾枯瘦小老頭兒,仰身在金交椅上,傲慢得像穿着衣服的石翁仲,中間八層高階中間,直立着掌門人玉蕊仙妃,令人見了就可以想像出來,白衣觀音少年時代的玉容寶相。她身後左邊,站着李玄鸚,一身黑緞勁裝,胸前五彩燦爛的花團大繡,肩頭露着劍柄,活脫脫的月裡嫦娥臨凡。右面站着玉玲瓏,滿月似的臉龐兒,端莊之中,仍顯露着天真的憨甜,又是一個月裡嫦娥臨風。兩個人同嫦娥比起來,仍然是玉玲瓏更像廣寒仙子,李玄鸚毋寧是九天玄女的化身。

真不知道天地鍾靈毓秀所結晶的人間三個天姿絕色少女,怎會這樣湊巧,都集中在一起?假如透過這三個少女,再去看那鮮紅眼乾枯瘦小的老頭兒,然後方能漸漸領悟到,一定是有高不可測的功夫的人!而這威名震動江湖的金狻猊,兩招就把巨靈神放翻,看來只是華山掌門人的部下!到此刻,終南妖道細看了之後,才知道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武天洪做面子索性做到底,上前打扦道:“稟掌門人,這位是終南妖道,特來拜山,這位是藍眼羅剎,她說她要觀戰之後打贏家,我們華山派,沒有這個打贏的規矩,請掌門人示下,如何區處?”

藍眼羅剎聽了,心中大怒,原來並沒有打贏家這一條規矩,被這姓武的騙了!李玄鸚悄悄在玉蕊仙妃後面道:“答應他們。”

玉蕊仙妃莊嚴地道:“終南妖道、藍眼羅剎,你二位是什麼人的門下?”

終南妖道稽首道:“妖道和藍眼羅剎,都是白骨夫人的門下,請問華山掌門人的師承?”

廊上的窮財神、階上的玉蕊仙妃、李玄鸚、玉玲瓏,以及院中的武天洪,一齊都愕住了,誰都不曾聽說過什麼“白骨夫人”,是何山何方的大魔頭?不料終南妖道剛一說完,藍眼羅剎忽然開口道:“不,我藍眼羅剎,是陰山墨豹的門下。”

這“陰山墨豹”,倒有此人,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都聽海國三英講故事,提到過的,都是日月光華客和天下第一媼,寫《玄機武庫》之時,暗跟在後面的一個絕世大魔王,然而已是三百年以前的名字了。藍眼羅剎倒也真會高攀,高攀到三百年前的魔王!這終南妖道說出白骨夫人,藍眼羅剎說出陰山墨豹,玉蕊仙妃全然是聞所未聞,心中正在一呆,還是李玄鸚心思靈敏閃快,她又悄聲道:“問妖道和血淋兒的稱呼。”

玉蕊仙妃莊容問道:“終南妖道,和陰屍手什麼稱呼?”

這一問,真似乎刺中了終南妖道的心臟,他萬不料這華山掌門人,如此見多識廣,竟然知道白骨夫人是誰,不禁面色一白,答道:“妖道和陰屍手,是同門師兄妹。”

武天洪恍然大悟——血淋兒的師父,是四川松潘西邊,毛兒蓋附近,骷髏山白骨洞裡,那個沒有牙的老太婆;既然在白骨洞中,自然可稱爲白骨夫人了。但武天洪又想:終南妖道絕不可能是白骨夫人的門徒,白骨夫人的門徒血淋兒,能經得起鐵崖丈人一連十二次五雷掌;終南妖道被武天洪一掌震退好幾步,差得太多了,那裡夠上做白骨夫人的門徒?還未想完,窮財神弛坐在金交椅上,厲聲道:“魚眼睛當珍珠,混充的!”

終南妖道接着問道:“貴掌門的師承呢?”

玉蕊仙妃正容道:“鐵崖丈人。”

終南妖道面色又是一變!

武天洪心中暗笑,替終南妖道想:不好,貧道此次運氣欠佳,遇到的都是三英三聖的門下!

終南妖道哈哈笑道:“那正好,舍師妹陰屍手,正是重傷在鐵崖丈人十二次五雷掌之下,功力幾乎全失去,妖道找到鐵崖丈人的門下,也正好替舍師妹報仇!貴掌門人畫下道兒來吧!”

玉蕊仙妃道:“你還沒有修到那份道行,不配和本掌門人動手,你師妹陰屍手,也還經不起我一劍,我這裡玉玲瓏師妹,親手替陰屍手立的墓碑,你不信,可以先到毛兒蓋去看看。天洪,你陪終南妖道過幾手。”

終南妖道大震,血淋兒被這玉蕊仙妃殺死了?真的?大約不會假,她既然知道白骨夫人,能在白骨夫人面前活着回來,血淋兒自然極可能被她殺死!可是,這終南妖道,心中仍然是“有恃無恐”,上前一步擺手道:“不行,妖道在終南山,是一山之尊,你在華山,也不過是一山之尊,你若有真本領,能把妖道打敗,你們華山才壓得住陝西全省,你自己不露一手怎麼行!”

玉蕊仙妃微轉向玉玲瓏道:“把轉彎無聲箭給他看!”

玉玲瓏從大堂內桌上,取二十六支箭,玉蕊仙妃指着箭道:“本掌門人已經露過一手,這不是你的東西?”

終南妖道哈哈大笑道:“妖道有一百零八種暗器,只要你能破了妖道的十種暗器,妖道納貢稱臣,帶着藍眼羅剎就走。”

藍眼羅剎叱道:“胡說,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干,你憑什麼帶着我走?”

武天洪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玉蕊仙妃想起背上衣服,被轉彎無聲箭刮破一條寸長的口子,心中委實不甘,又聽終南妖道這樣一說,心中想想倒是真的,不把妖道打敗,何以伏陝西全省?她回頭向窮財神問道:“三哥,怎樣?”

章嘏冷澀澀地道:“不到黃河心不死!”

只說了這一句。

玉蕊仙妃乍聽之下,還沒有明悟過來,李玄鸚在後悄聲道:“教訓他!”

玉蕊仙妃明白了,不慌不忙,不動聲色,端莊凝重地,緩緩走下高階,果然有掌門人的氣派,嗆啷!湛盧劍拔在手中!武天洪心中暗暗納罕,師妹進步了,從一到迢遙山莊大門下馬時起,端起正派名門掌門人的神氣,十分自然,自然的端莊凝重,全不顯得矯揉造作,像是另換了一個人,不是以前莽撞闖禍的玉蕊仙妃,果然不替師父丟臉,且看她對敵如何。

玉蕊仙妃劍一拔出,亮開一個門戶,武天洪一見,心中一詫,這不是鐵崖丈人所傳授的大羅天劍法……

原來這是華山派傳統的開門敬禮的起招。

武天洪和藍眼羅剎,急讓在一邊,玉蕊仙妃說一聲:“客人先請!”

終南妖道稽首道:“妖道年長三四十歲,掌門人先請!”

玉蕊仙妃嬌叱一聲,“有僭!”

莊嚴肅穆地一劍平胸緩緩刺到。終南妖道手中三尺拂塵,刷辣辣一抖,抖起三四尺大小一團花影,向後稍退。

玉蕊仙妃姿勢不變,仍平劍直刺的招法,緩緩前進。

終南妖道猛喝一聲:“打!”

左手一揚,噗!一支袖箭射出!鏢和袖箭,是最低級的暗器,但凡有一些江湖地位的英雄,都不屑使用,怕降低了身份。終南妖道這一袖箭射出來,玉蕊仙妃輕易就閃了避開,袖箭射落空,不但不落地,反而向天上鑽高,原來也是轉彎的袖箭。

玉蕊仙妃剛一閃避,終南妖道突然猛然攻到,一柄拂塵捲起狂風怪吼,挾帶着萬鈞威力,震開二三十丈方圓的一片拂塵屏風,泰山壓頂似地向玉蕊仙妃全身罩下,卻似三峽狂濤錢塘怒潮,翻江倒海似的從左面、前面、上空,悍猛凌厲無比,三面包圍一齊疾進,同時“轟”的一聲,七支紫焰綠煙的火鏢,上下聯成一排,一齊向玉蕊仙妃右臂打去,一片紫光如夜霞,帶着炙人難受的熾熱,似一道牆,從右面攔過來!

在場各人,都是歷經戰陣,會過不少高手英雄,走過無數驚險場面,卻不料這終南妖道一出手,這樣猛烈凌厲的如瘋如狂,連六十歲的窮財神,也不禁愕然驚喊着,坐直了身體。

終南妖道這一招拂塵,暗勁潛力的雄渾,使玉蕊仙妃不敢冒險正面硬頂,右手又是七支火鏢同時打到,自然而然的向左後方略閃退四五步。

不料,那支射空了的袖箭,轉彎鑽上空中七八丈,掉轉頭落下,突然箭尾卻輕聲一炸,“砰”!火光一閃,立刻炸成支袖箭,驀地疾射而下。玉蕊仙妃被逼向左後方退下四五步,恰好成了支袖箭的箭靶。

玉蕊仙妃才知道上了歹當,終南妖道的猛烈攻勢,乃是逼使玉蕊仙妃自己退於袖箭之下。她心中大怒,左掌向上空揚起,一聲嬌喝,迸出丹田內力,三成乾元純陽正氣,把支袖箭一齊震開,右手湛盧寶劍,展開大羅天劍術的大手法,一招“排難解紛”,硬行挑開終南妖道威力雄厚的拂塵屏風,硬劃開一個三角洞,緊跟着“紅旗報捷”,湛盧劍劍尖一聲銳嘯,畫一個三角旗形,上點眉心,下砍雙足。這兩招快得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展開,如電光石火一閃,神速矯捷無比,終南妖道的拂塵,立刻被削斷,“嘶”的飛出七八丈,玉蕊仙妃迅疾再接一手“得隴望蜀”,連劍帶人,突入三角漏洞之中,劍鋒一閃寒芒,疾刺到離終南妖道胸前,不及半寸。

終南妖道一聲狂吼,一拔身,飛退七八尺,左手疾揮之處,一片黑影升起,原來他撒出一張七八尺方圓的黑布幃幕,撲魯魯一聲,由上掛下,隔開玉蕊仙妃。

玉蕊仙妃的“得隴望蜀”正向前疾進,突然間前面一片黑布幕垂下,終南妖道藏入幕後,看不見,倘若她仍然按方向刺去,雖然可能刺到終南妖道,可是劍穿過布幕,布幕落下,恰好把玉蕊仙妃覆在下面,她若一時掙脫不出,立刻就發生危險,她只好火速煞住去勢。

高手對招,半剎那也鬆不得,玉蕊仙妃只此一煞住去勢,就等於少攻了一招,立刻腿後面冷風疾到!前面黑布幕在這一剎那間,還沒有來得及落下,她不能向前,後面冷風疾至,斷拂塵柄挾着風雷之聲,已滾到玉蕊仙妃腿後,玉蕊仙妃疾拔身飛起空中一丈四五。終南妖道棄去斷拂塵柄,一聲暴吼,手中另一件奇形兵器,向空一拋,那件奇形兵器脫手疾向空中飛來,玉蕊仙妃身在空中,閃避不得,一劍向那奇形兵器撥去,咔叮!一聲簧響,卻是一雙五十斤重的巨鐵鎖,鎖在湛盧劍的劍刃上!劍刃上咬住了一雙五十斤重的巨鐵鎖,如何能使用?玉蕊仙妃不得不丟棄了手中湛盧劍,玉體嬌身在落下中,終南妖道幾乎同時左手一揮,嘩啦啦,撒出滿地千百個“落地金錢”,滴溜溜落地亂滾,玉蕊仙妃只要兩腳落地,一踏到“落地金錢”上,不死也要重傷。

落地金錢比普通錢稍大,邊緣磨得鋒利過於刀刃,帶有劇毒,憑終南妖道的內力餘勁,千百個落地金錢都在地上直立着旋迴滾轉,只等候玉蕊仙妃落足。

玉蕊仙妃空中丟棄了劍,身體迅速下落,一見滿地是金錢亂滾,知道不妙,又不能停止住下落之勢,同時,終南妖道雙掌齊發,以強烈無比的丹田內力,打出滿天花雨的金錢鏢,如一團黃雲金霧,彌空漫地狂嘯而來!玉蕊仙妃身在空中,在落地之前一二尺高,火速雙掌迸出丹田乾元純陽正氣,打向地面。

地面是不會移動的,正氣一打向地面,地面不能退讓移動,就生出無比的反彈力,把玉蕊仙妃從離地一二尺,反彈起來,全身又復升空一丈五六尺。但究竟遲一步,不及躲開滿天花雨的金錢鏢,幸虧從側面突捲來一陣驃悍強烈的迴轉疾旋風,那風力之猛,風力之奇,把滿空的金錢鏢,和滿地的落地金錢,唏溜溜一卷一束,全都扭束成一條五寸直徑的長長錢龍,像一條噴泉水股,像一條長長的金虹,直飛向窮財神面前落下,一陣金錢暴雨之聲,所有的金錢,一齊落在窮財神面前地上,成一小堆。

窮財神呵呵大笑道:“窮財神見了金錢,豈有不伸手之理?發一筆小財吧!”

玉蕊仙妃由空中疾如閃電落下,一聲嬌叱,雙掌直向終南妖道打到。終南妖道被窮財神一伸手,只一剎那的詫愕,玉蕊仙妃已落到面前二三尺,終南妖道火速閃避,避開了三分之二,乾元純陽正氣的邊緣,掃到終南妖道左臉之旁,一雙左耳化成一陣血雨飛散,終南妖道連翻四五滾,拔身逃去。

這一場拼鬥,鬥得在場各人,無不懍然驚駭,同時感覺到:這終南妖道有一百零八種暗器,如此刻讓他逃走,將來太危險了,不約而同地,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一齊拔身疾追!終南妖道從懷中取出一雙梨形的鐵彈,向身後空中一丟!“砰!”

鐵梨在尺高處爆炸,炸出一團雪白電亮的大閃火團,亮得比十個太陽還亮,照得黑夜中比白日還明,四下裡纖毫畢現,立刻,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四人八隻眼睛,被亮光一耀,一齊昏眩得不能見物!這鐵梨在終南妖道身後爆炸,故而終南妖道眼力不受影響,迅疾返轉身,又是滿天花雨的金錢鏢向四人打來。

一陣哈哈大笑疾馳來到,章嘏兩手一圈,進出迴轉疾旋風,喊道:“我見錢眼開!”

滿空金錢鏢,掃數歸入章嘏手中!可是同時,終南妖道撒出一片四五丈方圓的漁網,罩蓋下來。

武天洪四人,眼睛雖然暫時不能見物,耳中還可以聽到漁網撒出的聲音,不知是什麼東西,火速迸出掌風,打向漁網。

漁網是空格的網子,不吃風,掌風怎能把它震退?震碎幾根網繩,整個網仍然罩蓋下來,把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章嘏,全都蓋在網內,掙扎不脫。只有玉蕊仙妃,恨怒心切,循聲盲目直撲終南妖道,恰好已先在網外面。

終南妖道大驚:這掌門少女何以眼不花眩?一時防備不及,疾揚手,丟出一件人形的綢袋,人形綢袋一迎風,灌滿了氣,膨脹成人形,直打向玉蕊仙妃。

原來玉蕊仙妃眼睛還沒有能見物,又聽到有東西丟過來,雖不知是什麼東西,但是覺得這東西來勢不猛,空虛無力,玉蕊仙妃略閃身避過,直撲終南妖道。

這反而是眼睛花眩的好處!若是眼睛並沒有花眩,一見一個人形向自己來,必然一掌打去,正中了終南妖道之計。玉蕊仙妃沒有看見,沒有用掌打,只閃身避開,仍舊追撲終南妖道,終南妖道見這件法寶無效,玉蕊仙妃沒有上當,大驚失色,飛奔逃走。

玉蕊仙妃無從去追,止步不前,默運內功,使眼睛漸漸恢愎視力,回頭見時,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剛剛從漁網下面鑽出來,窮財神不知去向,藍眼羅剎一手持藤牌,一手持蠻刀,兩眼在黑夜中,放出碧藍的光,更像貓。

藍眼羅剎冷笑道:“終南妖道的鐵梨,只能使別人眼花,我可不怕!”

衆人聽了,心中都是一驚,她這一雙發藍光的眼睛,定然有特殊功力,不怕閃光的花眩。如果她乘各人眼花的時候,行兇下毒手,豈不危險?李玄鸚連忙笑着福一福道:“你夠朋友,應當是我們華山的好友,請裡面坐。”

藍眼羅剎搖頭道:“我們黑道上的,你們名門正派不會容納,今天彼此都沒有樑子,我住在陰山,以後再見面吧。”

說完,躬一躬身,大步走去,衆人送到門口。

一會兒,章嘏笑着回來,道:“掌門人,你恰恰好破了他十件暗器,我就去追上終南妖道,釘住了他那句話,他賴不掉,只好認可,十年之內,不犯華山,這牛鼻子倒很可怕!”

李玄鸚檢點那些戰利品,第一件是無聲彎箭,第二件是回頭爆炸的袖箭,第三件是七條火鏢,第四件是五十斤鐵鎖,第五件是落地金錢,第六件是金錢鏢,第七件是黑布幕,第八件是亮光鐵梨,第九件是漁網,第十件是人形灌風袋,果然是十件,不多不少。李玄鸚都叫玉蕊仙妃收下,以後闢室陳列。

玉蕊仙妃道:“這終南妖道還是太輕敵了,要是十件暗器,一同出手,我完啦!”

武天洪道:“他吹大氣說是有一百零八種,不管真的假的,至少是他一定有更厲害的暗器在後頭,今天沒出手。”

李玄鸚道:“這終南妖道不除去,將來終是禍患,他雖然對華山不再侵犯,那我要先去滅他,我不是華山的,我是青龍幫的,現在改名叫壯武會,華山不滅他,壯武會要去把他滅掉。”

玉玲瓏跳起來道:“大姊,帶我去,我也不是華山的。”

玉蕊仙妃道:“別忙,各位剛一到這裡,就和他們動手打起來,還沒有裡面歇息。這華山要興旺起來,千頭萬緒,我懂得什麼?大姊最能幹,得幫我出主意,剛纔對終南妖道說話,大姊教得我真好!大姊的心思那樣快,一下就猜到了白骨夫人!”

章嘏插口問道:“藍眼羅剎說是陰山墨豹門下,陰山墨豹又是誰?你們聽說過嗎?”

玉玲瓏大笑道:“那是三百年以前的人……”

她把海國三英所講的故事述了一遍。

章嘏大笑道:“怎麼現在黑道上,都拉上古人的幌子?陰屍手不也是故意喊着‘血淋兒?’”但他又把鮮血眼一翻,嚴肅地道:“天洪,這裡有毛病啦,看出來沒有?”

武天洪凜然道:“藍眼羅剎爲什麼不說別人?爲什麼單單說是陰山墨豹的門下?可見她知道‘陰山墨豹’這名字,也就說,她知道《玄機武庫》的故事。”

李玄鸚道:“不,不是藍眼羅剎,一定是另外有一個魔王,這魔王知道玄機武庫的故事,他就自稱陰山墨豹的,藍眼羅剎是拜在他的門下。那魔王既然自稱爲陰山墨豹,恐怕又要因爲一部玄機武庫,引起江湖上的浩劫!”

玉玲瓏跳躍着道:“大姊帶我去滅終南妖道,隨後去陰山找藍眼羅剎問一問。”

衆人在談着,玉蕊仙妃去找華山迢遙山莊的人,來準備晚飯,準備睡處。

華山派自從慘遭滅門橫禍之後,長工僕役也都逃光,散在外面的零星門徒,聽到噩運趕來,也無能爲力。地方官把人命案結束之後,先還有二三個衙役差人看守,把些貴重東西盜光,後來公人撤回去,交與地保看管,地保有什麼辦法?也還不是在任令盜竊拆毀?玉蕊仙妃來到,只是一片破舊空屋,滿目喪亂瘡痍,連椅凳都不全,連碗筷都要從頭買起,有幾間屋子,還住進來了些遊民,只有一個老眼昏花睜不開眼的七十歲婆婆,是個孤老,算是華山派僕婦中唯一的孑遺。

玉蕊仙妃無奈,只好叫老婆婆把地保找來,叫先準備五人的食和住,掏出銀子給地保,地保說了一句非常通達人情的話:“有銀子什麼都好辦!”

玉蕊仙妃衣服後面破了寸長裂口,脫下來叫老婆婆在院中補縫。一會,地保先取來許多燈燭,有舊的,有新買的。還有些山中閒漢,來找些外快,央地保帶來臨時幫忙服務,據說地保還勒索些介紹費。雖然如此,這迢遙山莊也很快地由鬼窟變成人間的房屋了,灰塵抹去,垃圾掃清,簡單傢俱擺上,小爐燒起開水,飯館挑飯菜來,牀帳被褥準備好。

這些過日子的雜事,玉蕊仙妃從小在鐵崖丈人膝下長大,哪裡做過?夢中也不曾想到過,只有李玄鸚,十七歲就當了青龍幫幫主,只有李玄鸚知道怎樣置家,全靠她幫助玉蕊仙妃,指揮地保和那些閒漢,不到兩個時辰,全都上軌道了。

李玄鸚幫忙玉蕊仙妃,整理山莊,玉玲瓏和武天洪閒談,窮財神獨自默默思索着。一會,飯來了,五人吃飯,李玄鸚問道:“老三哥剛纔在想些什麼?”

窮財神神色很不自然地笑道:“我們都栽了,走了眼,有一位世外高人,在我們面前,誰都沒有看出來,人家露了手,我們還沒有理會,等我想起來了,再去找,人家不知去向!”

武天洪一詫,問道:“誰?”

章嘏道:“二姑娘你更應該知道,就是替你縫衣服的老婆婆!院子裡黑洞洞沒有燈光,她怎麼能把你的衣服縫好?沒有夜行睛,行嗎?”

衆人這才驚悟,玉蕊仙妃急問道:“走了嗎?”

章嘏點點頭,道:“走了,走到二三里路之外,用千里傳音遞給我一聲冷笑,她不怪你們小輩,她笑我這老頭兒!”

武天洪道:“老三哥能想出來,這老婆婆是誰?”

章嘏笑道:“我想是想出一位老前輩,可是現在還不敢斷定,是這老婆婆不是,倘若是這位老婆婆,有她在華山附近,那還怕什麼魔頭?什麼魔頭也不怕了。”

玉蕊仙妃急問道:“這位老前輩是誰?”

章嘏搖頭笑道:“現在我不說,等我訪明白了再告訴你們。”他又向玉玲瓏道:“上次你告訴我,海國三英說:有名有姓的英雄,武功再高,也看得見,最怕無名無姓的人,不會武功則已,若是會武功,那武功之高,我們都不能窺測的。海國三英這話說得對極了!瞧,外面又是一位有名有姓的朋友來啦!”

衆人急向外看,一箇中年壯漢大步走進來,宏亮地大笑道:“不錯!有名有姓,金槍堡主韓傑生來到,拜見華山派張掌門人!”

衆人大喜,連忙起迎,金槍堡主韓傑生進來,大笑和各人一一見禮,坐下,寒暄了一番,韓傑生變色向武天洪道:“老弟,你又出事了,你收伏了一個什麼侯朗兒,不到十七歲,武功高得要成第一流,你管不住他了嗎?”

武天洪急問道:“又出什麼事了,侯朗兒聽說歸了巫山,和彭雪姑在一處?”

韓傑生道:“我從武當山來,據說侯朗兒用武當派的三豐掌,武當山疑心是你傳授的,你怎麼會三豐掌?武當海竹真人要向你查問,三豐掌是武當不傳之秘呀!”

武天洪怒道:“以前我師妹張瓊說過:她最看不起少林;此刻我也要說一句,我最看不起武當山。武當山怎麼知道侯朗兒會三豐掌?”

韓傑生道:“地靈星親眼看見的,侯朗兒帶着巫山十二妖的野人陣,去犯武當山,打了一個兩敗俱傷,海竹真人一怒,就怪到你的身上來了!”

武天洪驚道:“地靈星沒有死?”

韓傑生道:“上次被血淋兒一聲鬼哭,震落在千丈絕壁之下,重傷未死,又回來了。”

武天洪笑道:“武當山堂堂名門正派,領袖江湖武林,都對付不了一個侯朗兒,諒我一個二十歲的後生小子,又可奈何?而且侯朗兒,是海竹真人本打算交給我的,怪誰,真是!”

韓傑生道:“我還有一句話沒說呢。”

武天洪道:“還有一句什麼話?”

韓傑生向玉蕊仙妃道:“終南妖道敗下去,恰巧侯朗兒帶着十二野人陣,要來佔華山,遇見了終南妖道,還有一個什麼羅剎,兩人向侯朗兒一說經過情形,侯朗兒怕了,不敢來犯華山,他又回巫山去,怕是增加人馬實力,還要來,我是從武當山一路暗跟侯朗兒來到這裡,武老弟,對侯朗兒,你意思怎樣?”

武天洪道:“侯朗兒的確是天生奇才,要是能教他改邪歸正,將來就能成第二個方山子!”

韓傑生道:“你的意思殺死也可惜,要活捉,是不是?你能活捉得了他嗎?”

武天洪向李玄鸚瞥一眼,向韓傑生道:“我沒有把握,侯朗兒武功進步,一日千里,我們幾個都沒有把握,天下只有一個人,武功不高,卻能捉得住侯朗兒,這人現在武當山,武當山爲什麼不曾用?我此刻急急去武當山一趟,把這人借來,侯朗兒再犯華山,就能捉住他。”

李玄鸚插口問道:“誰?”

武天洪道:“侯朗兒見什麼就學會,你和他一對手,他就把你的學了去來打你,天下只有這一個人那門子古怪功夫,侯朗兒學不會,這是我早已預先防備,所留下來的殺手鐗,這人是誰?就是黃毛精黃景!”

李玄鸚笑着拍手道:“一點不錯,他會的那套散骸功,頭一縮沒有了,膀子一伸六七尺長,確是能捉得住侯朗兒,對的,你快去把黃景找來。”

武天洪道:“侯朗兒再加人馬來犯華山,很可怕,請韓堡主留在這裡幫幫忙。師妹,你再派人馬快去王屋山,請徐竹年來協助,我去武當山才放心。”

韓傑生道:“聽說南京虎丐來華山了,見到沒有?”

玉蕊仙妃驚喜道:“真的?沒有呀!”

韓傑生道:“虎丐是來捉他的徒弟石祥的,聽說石祥由安徽病好了就來華山,虎丐追來。”

武天洪道:“事不宜遲,我這就走,到武當山去。”

玉玲瓏跳起來道:“大哥,我跟你去!”

武天洪見玉玲瓏要跟去,想起她害相思病之事,恐怕這一路同行,又要捲到情網之中,心中爲難起來,遲遲地道:“你不能走開,防侯朗兒再來,華山人手太少。”

玉玲瓏一呆,正要再說,李玄鸚怒道:“帶她去!不要推三阻四的!”

武天洪心想,李玄鸚智慧高絕,她說可以帶玉玲瓏同去,大約不會錯,自己也許是當局者迷,李玄鸚是旁觀者清,當下點點頭答應了。

玉玲瓏大喜,跳着唱着奔出去牽馬。

一個時辰之後,武天洪和玉玲瓏兩人兩馬,已馳離華山一百多裡,在黑夜荒山中,向武當山方面疾進。

從初更離開華山,一口氣疾馳到三更過後,始終在萬山之中,此時深秋夜冷,倍顯荒寂,只有八個馬蹄之聲,踏在山石上,清脆得如放鞭炮。

三更後,經過一處大壑谷,谷底有一片市鎮,但見黑隱隱一大片房屋,不見燈火。武天洪玉玲瓏,一路已經經過幾處市鎮,此刻從這一谷底市鎮之旁經過,不以爲意,放馬疾馳過去。

忽然看見市鎮的另一端,刷刷!一連飛起兩道黑人影,由亂山中奔出,疾向市鎮中去,分明是兩個武功極高的夜行人。武天洪玉玲瓏同時瞥見,不禁一愕。突然又是兩道黑人影,從同一亂山中閃出,一瞥馳向市鎮之內,兩次共有四個人,四人的兵刃都亮在手中,武天洪玉玲瓏,都看見兵刃上的微微閃光。

兵刃亮在手中,可見形勢緊張,四人定然是馳救什麼人,或是追逐什麼人。

看身法,那四人武功之高,出乎意外,高到不在三絕四奇各人之下,既然有這樣高的武功,爲什麼武天洪玉玲瓏二人的急劇馬蹄聲,沒有引起四人的注意?這些事,江湖上很多常見,武天洪玉玲瓏見了,本來不以爲意,不想去理睬,不願誤了去武當山之事,本來遠遠看一眼,驚奇一下就算了,就過去了,可是,玉玲瓏突然把馬勒住,低喊一聲:“大哥,快去看看什麼事,那四個人當中有一個人,身法太眼熟了,快去!”

說着,飛身下馬,拔出威風刀,首先疾馳而去。

武天洪也只得下馬跟着。

到了谷底市鎮中,凝神細聽,萬籟寂寥,毫無動靜。

武天洪玉玲瓏,在市鎮民房上,疾奔了一週,忽然看見數十丈外山坡上,一片房屋內有極微小的火光,接着,是遠遠傳來“當”的一聲。

二人知道,這是打鬥激烈時,兵器碰兵器的火光和響聲。

二人疾奔而去。

卻是一座荒廟,昏暗中猶然看見大門上,有“龍駒寺”三個字。

這荒廟建築在斜坡上,房屋一進比一進高,武天洪玉玲瓏二人,飛身站在大門的屋脊上,恰好和裡殿的地相平,裡殿的廊階,高到和大門的屋頂相平。

看見裡殿屋瓦上,四個人分作兩起拼死惡鬥,這四人的武功,武天洪玉玲瓏看來,精奇靈妙,雄悍威猛,竟然在三絕四奇之上!四人中有一個使單刀的,背向着武天洪玉玲瓏,看不見面貌,但見這人施展的刀法,卻是五臺山的紫霞刀法!當初玉玲瓏第一次現身,在南京下關青龍幫總壇,殺死鐵臂蒼虯,正是使的這種刀法!另外還有一個老者,普通身材,比較胖些,手中使一柄鐵槳,身段也極其眼熟。

對面兩人,面孔都向着武天洪玉玲瓏,卻全然不識,都四十歲以上,一使齊眉棍,施展少林寺的趙氏拔打棍法,另一個使單劍,卻又全是峨嵋派的劍路子!看來都是名門正派,怎會這樣拼死惡鬥?只因這四人武功太高,變化迅疾無比,把武天洪玉玲瓏,都看得眼花繚亂,分不清誰是誰。

只一呼吸時間,使單刀的五臺派,和使鐵槳的,佔了上風,對手使棍使劍的,都暴露了破綻,迅速後退,退過屋脊去,使刀使漿的二人,也追過屋脊去。

更奇怪的,是下面裡殿之內,也有兩個正拼死惡鬥,靠外面的是一個少年,臉向左使劍,是純粹的是青城派劍法。青城派近數十年來,每況愈下,人才寂寞,致使青城派不能列入十二大門派之中,降成第三四等的小門派,可是這少年的青城劍法,卻發揮得神妙靈異,變化騰挪,無與倫比,即使三絕四奇,也不一定能勝少年,同時劍招中還帶着隱隱風雷之聲,像是丹田內力,已達到武林第一流的火候,這少年是誰?對面是個獨眼的老尼姑,面目猙獰,手中粗重禪杖,有翻江倒海之威,和那青城少年,功力悉敵,半斤八兩,絲毫不分上下。

這都不算奇怪,奇怪的在何處?原來這獨眼老尼姑,施展出絕手狠招,猛烈把青城少年迫退五六步,立刻俯身去拾地上一枚水晶球,那水晶球不過像桂圓大小,在地上不動,獨眼老尼剛要拾水晶球,青城少年又迅疾全力攻到,獨眼老尼顧不得去拾,連忙應戰,一連被青城少年殺退二三丈,青城少年又要俯身去拾水晶球,然後獨眼老尼又猛烈反攻。

這青城少年和獨眼老尼,死命相拼,都要拾水晶球,來來往往七八次,誰也不曾拾到,仍然繼續死拼,竭全力殺退對方,想搶地上的水晶球。

武天洪玉玲瓏大奇,幾乎看呆了,玉玲瓏悄聲道:“大哥,你去攔住那兩人,我把那水晶球,拾來看看有什麼古怪。”

武天洪點一點頭,亮開清亮的長嘯,閃電似地飛向裡殿中,玉玲瓏緊隨身後,同時到達。

青城少年和獨眼老尼,眼光神速之極,一見武天洪和玉玲瓏突然來到,二人立刻停止搏鬥,獨眼老尼一禪杖,向武天洪頭上打下,青城少年一劍疾刺玉玲瓏。

武天洪見粗重禪杖迎頭打到,火速閃身,八翻掌還不曾出手,第二杖已疾點到眉心前半寸,武天洪再急閃讓,八翻掌“降龍伏虎”

一招,長兵器,以禪杖爲龍,去降伏它,只施展到三分之一,第三杖已到小腹,點中武天洪的衣服,一股無形潛力,直透入武天洪丹田之中,丹田真氣,幾乎崩潰。

武天洪大驚:那裡鑽出來這一高手老尼?忙迫中忽然想起八陣圖步法,照海國三英所傳授,迅即飄身躲避,兩步一晃,已避出在杖風之外,猛然一手八翻掌中的“熊形五式”,幾乎打中獨眼老尼左肩,獨眼老尼到底功力精深之極,一矮身避過,被武天洪掌風颳了一下,“嗤”!閃起一道小火花,踉蹌退兩步。武天洪疾進,又拍出“鹿形四式”,不料獨眼老尼已在一剎那中,穩定了腳跟,回手一禪杖,撥開了武天洪的“鹿形四式”,還是被武天洪又一次八陣圖步法中夾着“龍形一式”,打到獨眼老尼胸前二尺,獨眼老尼一聲悶哼,被震出丈之外。

前面大門下,又疾飛進來三個大漢,一個大漢伸手把獨眼老尼抄住,另兩大漢疾奔武天洪。

武天洪回頭看,玉玲瓏和那青城少年都不知去向,地上的水晶球也不見。他不願和兩大漢再鬥,飛似地倒卷身直上裡殿的屋頂,還未及擡眼四望,四個人已經貼身疾追來到,是剛來的三大漢和獨眼老尼,獨眼老尼被武天洪一掌打出丈,居然沒有受內傷,又合併追來。

武天洪心中大怒,突然轉身迎着四人反撲上去,一撲近前,突然又是一步八陣圖的奇異身法步法,兩三閃,忽然不見,三大漢和獨眼老尼,幾乎自己殺自己!

武天洪閃開四個敵人,至屋脊上四望,他眼光銳利,一瞥間,已經看見玉玲瓏,在東南方山屋半腰的密林中,左閃右躲,繞着亂樹捉迷藏,那青城少年功力委實驚人,掌劍齊發,一兩拱粗的樹,連排倒下,武天洪還未及看清,三大漢和獨眼老尼又追到,兵刃齊下。

武天洪大怒,一聲嘶喝,全身功夫施展開八翻掌,硬迎上去,這才把三個大漢的面貌看清楚——三個大漢的面貌,全然陌生,從未見過,都三四十歲之間,五官雖還端正,卻看出一個大漢也是獨眼,第二個大漢沒有鼻子,第三個大漢沒有雙耳,三大漢都使缺口或斷鋒的劍。

武天洪猛然想起,以前師父曾說過:甘肅青海之間,有一個“圓滿寺”,武功另是一路,威猛強悍之中,暗帶着陰險埋伏的殺手,但凡投入圓滿寺學藝的,必須是殘缺之人,方收爲徒,因此甚至有人,自己割掉耳朵,去投師拜門,此刻這三大漢一老尼,連人帶兵器都是殘缺不完整的,或者正是圓滿寺的門下。這是一極可怕的黑道,本來不入中土的,不知此刻何以忽來到陝西?這四個人合力猛攻,論功力招法,無異兩個武天洪打一個武天洪,武天洪一連七八掌,都被硬頂得連連倒退七八步,武天洪一怒,急把八陣圖步法加進去,立刻形勢大變,轉敗爲勝,武天洪增加了四倍的威力,由兩個武天洪打一個武天洪,頓時變成兩個武天洪打四個武天洪,三個大漢一老尼火速散開遊鬥。

武天洪一聲清亮的長嘯,腳下八陣圖步法,左手八翻掌法,右手海圖三英的趙氏掌法,剛展開半招,四個識貨的敵人迅疾一個暗號,分散逃去。

武天洪不追,再望玉玲瓏之處,已不見蹤影。

他心中知道:玉玲瓏必然已拾到水晶球,所以玉玲瓏退避,青城少年死追不捨,若是青城少年拾得水晶球,早已不和玉玲瓏鬥,先跑了,該玉玲瓏去追。

既然幾個人拼命死鬥,爲了爭奪那水晶球,玉玲瓏若是真拾到水晶球,馬上就成了衆人爭奪的目標,玉玲瓏太危險了,武天洪一瞥眼時間想到這裡,立刻飛拔身,向東南方山壁林木中追去。

到了林中,林已不成林,被青城少年劍掌齊發,開出一條通路,無數斷樹,攔路縱橫,武天洪一提氣輕身,腳踏枝梢葉上而過,循着一路的戰鬥痕跡追蹤下去。

這片樹林倒有七八里路之長,由谷底市鎮邊緣,延伸到山頂上,繞過山頂,山勢又陡急向下,昏夜中一眼望去,不見絲毫動靜。

武天洪亮起一聲清嘯,但見四面迴響,深夜中響起無數長嘯,頓時四山風起雲涌,松濤震動,聽了一會,聽不到玉玲瓏的反應。

他心中想:玉玲瓏會了八陣圖步法,她又本來會一套家傳的“九方移形換位法”,破大別山時曾經露過,決然不會被任何人捉住。他前一次長嘯,在那龍駒寺裡殿頂上所發,玉玲瓏或許會聞聲又回到龍駒寺去。

他急急返身再奔回龍駒寺。

但見這荒廟已無敵人蹤跡,院中多了一個死屍,是一個未見過的中年男屍,龍駒寺大門外,已經有市鎮的人,聽到動靜,打着火把向寺中走來查看。

武天洪不知往何處去好,突然四五十丈外,又是一連串六個人影,一瞥飛向東南樹林中,六個人影最前一個,正是玉玲瓏,最後一個人,是獨眼老尼。

武天洪又一聲獅子吼,飛拔身疾追而去。

前面六個人,無一不是輕功超羣絕倫,武天洪緊急施展“捕風捉影”的輕功,竟追不上,火速再施展“立竿見影”的絕頂輕功,刷地一閃身,電光石火似的,直追到獨眼老尼身後四五丈。

獨眼老尼猛然止步回身,粗重禪杖再兇悍地打到,本是五個人追玉玲瓏,此時三個人回身戰武天洪,兩個人追玉玲瓏。

玉玲瓏一聲嬌叱,突然倒卷身回手一刀。

武天洪此時看清楚,追玉玲瓏的五個人,沒有那青城少年在內,是獨眼老尼,和剛纔戰過武天洪的三個大漢,另外加上一個使單斧的獨臂老者。

這使單斧的獨臂老者,武功更是威猛可驚,在獨眼老尼之上,真虧得玉玲瓏逃出這五人疾追的毒手!此時兩大漢合戰玉玲瓏,一老者、一老尼、一大漢,三人合力包圍武天洪。

只聽玉玲瓏在猛烈死鬥中輕聲道:“大哥,敵人不只這幾個,還有呢,太多,我們往東南去!”

說完,突然猛攻四五招,一刀把大漢的劍刃砍斷,回身刷的一條輕煙,嬌軀就彈丸離弦,沒入昏暗中不見。

武天洪此時,正面對着最強的敵人,這四個人一齊圍着武天洪猛攻,這是武天洪自入江湖以來,第一次硬碰硬地打硬仗,敵人不用暗器,全憑真正紮實的硬功夫,竟使武天洪全處於防守,毫無還手的機會。此時武天洪手中倘使有一柄祥麟劍,該有多好?他卻是兩隻空手,對付老尼的禪杖,老者的單斧,兩大漢的殘缺劍。先一次以一敵四,武天洪走上八陣圖,四個敵人見機而逃,此刻這單斧老者一加入,其餘三人膽氣大增,再不逃走,拼死猛攻上來,那老者一柄單斧,增加了十倍威力,變成十個武天洪打一個武天洪了。

使武天洪印象最深刻的是,李玄鸚在康秀才家,空手談笑遊鬥七個大漢,此刻他忽然想起這件事,難道李玄鸚能那樣,我就不能?不禁豪氣雄心,勃然大發,揚面挺胸,朗朗一聲長笑,聲如鳳噱龍吟,猛然提起九成丹田內力,步走八陣圖,左手八翻掌,右手趙氏掌,神威雄力,如春花怒放,奇步妙掌,如夏雲突起,玉容英姿,如秋月朗照,飛影幻形,如冬雪紛飛!左奪老者單斧,右按老尼禪杖,肩撞大漢前胸,足踢逃者背後,一聲雄吼,內力迸發,四個一等一的高手,同時一聲狂叫,四散震出七八丈,骨碌碌滾下山坡,眼見不得活了!武天洪卓然四顧,躊躇滿志,一拔身飛起,直向東南方飛逝而去!再度繞過峰壁,急坡下降,疾馳四五里,前面一條廣闊山溪,攔住去路。

這溪水有十丈之闊,緩緩而流,波瀾不驚,武天洪略一縱身,提起輕功,履波渡水,只蜻蜓三點,已到對岸,靴底分毫未溼!卻見自己的千里追風兩頭見日的黃驃馬,和玉玲瓏的赤紅火騮駒,鞍轡齊全,並頭齊走,慢步前進,知道玉玲瓏必在附近。

忽然身後怪響,回頭看,溪水中突然涌起一條水柱,有棍棒粗細,直涌上天空七八丈高,化成陣雨落下,水中波濤翻騰,玉玲瓏突然從水中現身,一拔尺高,落在武天洪身旁,甜笑着一甩頭,把頭面上的水漬甩清,可是全身已像落湯雞!她抹着臉大笑道:“白白忙了一陣,一隻水晶球被我拿到,在我身上,球裡什麼也沒有!”

說着,渾身熱蒸氣騰騰冒起,如雲如霧,隨風散去,她從懷中取出那水晶球,放在武天洪手中。

武天洪看這水晶球,比桂圓稍大一些,全體透明,內中毫無空心藏物,有一面卻被什麼粗糙物,磨得毛毛地不大透明,用黑漆點了一塊圓斑,如桂圓核大小。

武天洪反覆看了幾遍,也詫異道:“這麼一個小球,有什麼可爭的?若是哪一門哪一派的重要信物,譬如叫做‘水晶令’吧!上面也該刻幾個字,這球上半個記號也都沒有!”

玉玲瓏笑道:“二姊有二姊的華山戰利品,這小球兒給我吧,也算是我的戰利品,我那破大別山的九張告白紙,都放在我爸爸沈伯頑家裡呢!”

武天洪沉吟着道:“我爸爸沈伯頑……”

玉玲瓏揚手急笑道:“咻!捉人家的毛病!我是說都交給我爸爸,放在沈伯頑家裡的!”

武天洪忽然變色頓足道:“我們最初看見四個人,在屋上對打,其中一個人,使的是五臺山紫霞刀法,那人難道是你父親?是不是?”

玉玲瓏道:“十分有九分是我父親!我一起頭就看見這人身法非常眼熟,我才下馬追來的呀!後來那青城少年追我,我藉着逃走,東奔西跑,找我父親,總沒有找到!還有,和我父親並肩作戰的,使一柄鐵槳,那老人家你看得出來是誰嗎?”

武天洪驚道:“送我們去外的那海豹老三爹!”

玉玲瓏拍手道:“現在想起來,一點也錯!蔣老伯父和我爸爸是結義兄弟!”

武天洪愕然道:“在華山不是聽金槍堡主韓傑生說嗎?虎丐來了,剛纔又看見我吳大叔和海豹三老爹,虎丐和我吳大叔,都是在沈伯頑家裡的,怎麼都來了?莫不是沈伯頑家出了什麼事吧?”

玉玲瓏的父親吳煌,是天心老兒的兒子,是前任五臺山俗家掌門人。

玉玲瓏道:“管不了那麼些我們還是去武當山,不要誤了我二姊的事,上馬走吧。”

武天洪道:“對!到武當山可以向地靈星打聽一下,這水晶球給你收着,恐怕裡面又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爲什麼武天洪這樣猜想?因爲天下江湖武林中,論武功的高深,吳煌王發二人,在三絕四奇之上,僅次於三聖三英,三絕之中,九雲龍、天心老兒,虎丐,以老三虎丐最高強,虎丐、吳煌都千里遠奔陝西來,又約了和吳煌平手的海豹老三爹來協助,這事的嚴重,可想而知了!敵人之不易對付,也不難想到!其中還有一點,使武天洪百思不解的,是和吳煌對戰的人,施展峨嵋劍法,和海豹老三爹對手的,又施展少林寺趙氏拔打棍法,少林、五臺、天台,三派一家,何以又敵對起來了?兩人飛身上馬,放蹄疾馳。

武天洪問道:“那青城派的少年呢?”

玉玲瓏笑道:“我兩次八陣圖步法,把他甩脫了。”

正說間,背後突然猛風襲來,急回看,看見一個魁梧的喇嘛僧,電奔而到,追上兩匹千里馬,右手方便鏟,左手抖開七八丈長雕玲瓏火速拔刀一斬,把套索斬斷,喇嘛僧已經迫近二三丈之內,武天洪迅疾回身發掌,還未發出,喇嘛僧左掌疾劈,突然狂風捲天,悍飆動地,萬鈞威力,把武天洪、玉玲瓏連人帶馬,一齊震落到絕壁下去。

幸虧這絕壁只有七八丈高,武天洪、玉玲瓏火速提氣,收緩了下墜之勢。

武天洪連人帶馬,先落到谷底,馬四蹄失空一倒,武天洪急下馬,兩手一兜,把馬扶住,玉玲瓏只剩空馬落到谷底,她那嬌軀,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喇嘛僧在山上邊口,丟了方便鏟,兩手掌向下,對着玉玲瓏,把玉玲瓏向上吸!玉玲瓏空中運功掙扎,想墜下,卻下不來,被吸住;喇嘛僧也向上吸,吸不上去,玉玲瓏全身子平地俯臥在半空中,像是被妖法幻術平空放着!武天洪急上前,舉起兩掌向玉玲瓏,丹田反運真力,使全身血脈倒流,把玉玲瓏向下一吸,玉玲瓏飄然落下,面色雪白,氣喘不已。

喇嘛僧在上面厲聲高喊道:“我貧僧仍是西藏高僧法戒,你們兩個娃子,誰拿了水晶球?獻出來給我貧僧,萬事罷休!”

武天洪亮聲道:“你且說說看,水晶球是怎麼回事?說明了,可以給你!”

喇嘛僧大怒,涌身一跳,跳下七八丈深的谷底,落地無聲,在武天洪面前四五丈,厲聲道:“你你你,你這小娃子家,敢回言,獻出來!”

玉玲瓏已經恢復了功力,剛纔被喇嘛僧吸在半空中,心中正怒,此時一言不發,雁翎刀疾刺喇嘛僧的面門。

一刀疾刺到喇嘛僧面前六七寸,忽然收刀疾退,退向一塊巨石之前一晃,倏又側閃二丈,這正是吳家家傳秘學的“九方移形換位法”中,“李代桃僵”一手。

喇嘛僧一見威風刀向面門刺來,急揮起方便鏟一擋,擋了個空,只見玉玲瓏疾退下去,喇嘛僧一掌照準了玉玲瓏劈去,“吧”!一聲爆響,中了掌風的不是玉玲瓏,是塊巨石,立時碎石粉末滿空飛濺。喇嘛僧不禁一愕,玉玲瓏早從側面一閃而到,威風刀到了喇嘛僧前頸咽喉間半寸,喇嘛僧方纔大驚吼,火速拔身疾退,饒他應變得再快,頸前已被威風刀拂掠了一下,綻開三寸長半寸深的傷口,鮮血迸出,活像一個自刎被救人的狼狽情狀。

原來這種喇嘛僧,個子儘管魁梧,嗓音儘管雄宏,武功儘管精深,卻是膽小如豆,一遇到挫折,流血見紅,馬上驚駭萬狀,魂飛魄散,認定了這小女娃是仙佛降世,登時不顧一切,捨死忘生地只管逃命,人家女娃追都沒有追,喇嘛僧卻一溜煙逃下二三十里纔敢駐腳。

有人說:塊頭愈大的人,膽子愈小,也許有幾分對!弄得武天洪、玉玲瓏反而莫名其妙,看見喇嘛僧亡命狂奔而逃,霎時不見影蹤,詫異得面面相覷,還以爲莫非暗中有什麼絕世高手,隱身在旁,暗助了一臂之力?反正敵人既已遠去,二人也上了馬,尋路出了壑谷,看天上的星,辨明方向,繼續奔武當山去。

突然迎面疾竄出來四條黑人影!武天洪、玉玲瓏火速勒住馬,四個黑人影一字排開,攔住去路。

第一個是彭雪姑,第二個是藍眼羅剎,第三是侯朗兒,第四個是終南妖道。

武天洪空手一馬當先,亮聲大笑道:“哦!都是熟人!”

彭雪姑皺起刺花的臉面,喝問道:“誰拿了水晶球?好好地留下來?”

武天洪向侯朗兒道:“侯朗兒,我把你由野獸變成一個人,對你不壞,你爲什麼離開我,到處做壞事?你再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侯朗兒兩眼灼灼射出兇狠殘忍的光芒,上下門牙橫磨一磨,冷澀地道:“你對我太壞了,不准我打人,不准我吃人,不准我玩女人,我受罪受苦了,受夠了,今天捉到你,吃你肉!”

彭雪姑揮一揮手,叫侯朗兒住口,厲聲道:“聽見沒有?水晶球兒留下來!”

武天洪被侯朗兒氣得全身發冷,鎮定着,朗聲問道:“終南妖道、藍眼羅剎你們兩個怎麼又亮相?”

彭雪姑面色突然變得鐵青,口鼻中冒出絲絲白煙。

武天洪一見,知道彭雪姑要放毒了,急從身邊取出藥瓶,一面飛身下馬,一面已把丹藥納入口中,一面又把藥瓶丟給玉玲瓏。

彭雪姑向藍眼羅剎道:“你去,把這金狻猊捉來!”

玉玲瓏已迅速服了丹藥,收了藥瓶,下馬拔刀。

武天洪向玉玲瓏悄聲道:“不必拼鬥,武當山相見!”他高聲問彭雪姑道:“你要水晶球有什麼用?說明白了,可以給你!”

彭雪姑冷然不答。

藍眼羅剎走近武天洪面前四丈距離,喝問道:“還等我動手嗎?”

武天洪一肚皮怒氣,正要爆發,一聲亮喝,疾箭閃電似的一掌飛縱劈去。卻劈了個空!前面十來丈,一排嚴密的灌木,被武天洪掌風掃到,刺辣辣一片震響,那排灌木被齊齊平頭削斷,比花匠剪修得還整齊,滿空枯枝狂嘯飛舞,如暴雨密雹一齊打向山壁上,小石紛紛碎落,每一根枯枝都嵌入石中半寸深!彭雪姑侯朗兒和終南妖道,不由得都駭然退開一步!藍眼羅剎早已滾身在地上,藤牌覆着全身,離地不足二尺高,蠻刀從藤牌邊底下伸出,一陣疾旋風車似地,直滾到武天洪腳下!武天洪眼觀四處,耳聽八方,知道玉玲瓏已經取出安息針,扣在手中!藍眼羅剎一陣旋風滾到武天洪腳下,武天洪低吶了一句:“安息針給我!”就勢向後退縱四丈,一伸手把玉玲瓏手中兩根安息針,取在左手中,藍眼羅剎已追到武天洪腳下七八尺,武天洪一拔身七八尺高,越過了藍眼羅剎,身在空中,猛一提氣扭腰,在空中未落地之前,晃了兩步八陣圖,恰好落腳在侯朗兒身後二丈六尺,一舉左手,正要打出安息針,心中忽然一猶疑,連忙停止左手,右手三成功力的內氣,劈掌打去,侯朗兒已閃在一邊。

藍眼羅剎撲武天洪個空,到玉玲瓏附近,就勢向玉玲瓏滾去,疾似流星!玉玲瓏從來沒有遇見在地上滾進的敵人,心中一慌,火速一閃身,施展“九方移形換位法”中的“萬家生佛”一手,毫無聲息地出現了八個玉玲瓏,八柄威風刀,圍着藍眼羅剎迅疾旋轉。

玉玲瓏此時,把九方移形換位法,和八陣圖綜合起來使用,一變變成她心中所熟知的,《三國演義》中的“八門金鎖陣”!她以一個人幻出八個人,施展陣法的包圍,把藍眼羅剎圍在中間。

彭雪姑和終南妖道大奇,急凝神注目細看。凡是用陣法,至少至少也要三個人,才能演出三才陣!四個人成四相陣!少林寺的羅漢則有十八個之多!此刻玉玲瓏只一個人,卻幻成八個玉玲瓏來,走起八門金鎖陣,一個人能走出陣法,焉得不大奇?這裡武天洪心中閃電一想:侯朗兒究竟是獸種不能以人類的情愛去要求他,必須要活捉過來,長期的解說感化,才能使他有“人性”。

假如能把侯朗兒感化成功,則立刻成了武林中一奇葩,武天洪功德無量,因此他不把安息針打出,改用右手劈空掌,這一耽擱,被侯朗兒閃開。

侯朗兒一閃開,卻不還手,落身十丈之外,貪婪地觀看玉玲瓏的分身法,怎樣以一個人幻出八門金鎖陣?武天洪暗叫一聲不好,這一手要是再被侯朗兒看去學會了,更是如虎添翼,火速飛身追到。

侯朗兒目不轉睛地看着玉玲瓏,身體卻矯捷無比地左騰右閃,迅疾得如電光石火,武天洪一連七八掌,都不曾打中,侯朗兒還在注目地看。

武天洪心中一急,突然大喝一聲,疾奔終南妖道。

終南妖道早已準備,疾閃身,未及出手暗器,武天洪又到,以最迅疾的身法,逼得終南妖道只顧得躲閃,被武天洪逼得只在侯朗兒眼前東奔西跳,把侯朗兒的眼光視線全然遮亂,使侯朗兒再也無法看見玉玲瓏,侯朗兒眼前,只有終南妖道的身影,閃得眼花繚亂。

武天洪要利用終南妖道遮蔽侯朗兒的眼光,因此對終南妖道不下殺手,只逼他在侯朗兒眼前亂轉。

殊不知終南妖道也不是平凡之輩!李玄鸚早說過:遇到這種詭異叵測之人,一上手就要下殺手絕招除去,否則防不勝防。果然,武天洪沒有全力攻終南妖道,終南妖道一面在飛跳閃躲中,一面取出暗器來了!這暗器只是一隻胡桃大小的圓紙盒,終南妖道把這小圓紙盒猛然向地上一丟,立刻破碎。

武天洪一見,以爲是什麼爆炸的東西,火速拔身疾退十四五丈,破碎的紙盒卻寂然毫無動靜,既沒有爆炸,也沒有冒煙出水,又沒有機械射出東西來,什麼都沒有。

武天洪見那小圓盒擲地破碎,什麼花樣也沒有,心中知道,越是這樣越是可怕,急喊道:“玉玲瓏,快走!”

二人疾拔身逃走,那邊彭雪姑、侯朗兒、藍眼羅剎,三人正要追,終南妖道連忙攔住,取出三粒藥丸,叫彭雪姑、侯朗兒、藍眼羅剎,每人急服下去一粒。

可是這裡武天洪和玉玲瓏,已經去過,追上馬,上馬疾馳而去。

武天洪心中大疑,終南妖道擲碎的紙包,莫非什麼沒有嗅味的毒?紙包一破,在場的人都中毒,因此給彭雪姑三人每人一粒解藥?那麼武天洪不已經中毒了?他試一運氣,百脈暢通,身上毫無不適的感覺,玉玲瓏也是全身順遂,二人都沒有中毒的現象。

難道是慢性的,過許多時以後毒性才發?玉玲瓏道:“你不是有兩根安息針?放在鼻下聞一聞,聞到香氣,就是沒有中毒,若是聞不到香氣就中毒了。”

武天洪把安息針放鼻下聞一聞,聞到安息針香得如蘭如麝,他笑起來,把安息針還給玉玲瓏道:“大約是逃得快,我沒有中毒。”

玉玲瓏突然勒馬停止,悄聲道:“大哥,前面樹上有人!”

武天洪也急停住馬,循玉玲瓏手指處望去,一片冬不落葉的梧桐樹上,昏黑之中,隱隱有個人身影在晃動。

武天洪詫異道:“不是埋伏,是被捆綁在樹上的!”

二人急放馬到梧桐樹下,仰面望去,果然是個夜行的女子,被捆成肉糉子,吊在樹中間。

玉玲瓏見是一個女子,就馬背上飛縱身,一掌劈斷了吊繩,那女子墜落下來,玉玲瓏先落地,伸手剛剛接住,正好面孔對面孔,玉玲瓏一聲驚叫道:“是王羽青!”

武天洪急看,果然是王羽青!王羽青怎會從南京跑到這裡來?王羽青沒有死,沒有昏,睜着兩眼,無疑的是穴道被點住了。

武天洪不會點穴,更不會解穴,玉玲瓏卻會,連忙把王羽青解開繩縛,拍了幾下。

王羽青哇地哭起來!武天洪急問道:“不要哭,你怎麼會到這裡來?跟你令尊來的嗎?沈伯頑家出事了嗎?”

王羽青忍住哭道:“不是,是跟我師父虎丐出來的,一個半夜裡,我師父拉起我就走,一直到這裡,我還不知道爲了什麼事,我師父一路上不開口,我也不敢問,在湖北鄖西,半夜裡我師父又去了,叫我去陝西省商南縣相見,我走到這裡,遇見一個使藤牌蠻刀的貓臉女人,只兩三個照面被她捉住,吊在這裡,萬想不到遇見你兩人把我救了。”

武天洪道:“哦!那女人叫藍眼羅剎,在後面不遠,怕還要追來的,我們先藏一藏。南京還有別的什麼人來?”

三人急隱藏到最叢密的梧桐林內,外面追兵,再也看不見。

王羽青道:“壯武會的孫良幹,帶來薛秋山、施鵬程、鄧公明,我們在武昌碰見一下,沒有多說話。聽孫良幹說:我吳伯父吳煌,和一個姓蔣的船老大先去陝西,我家父隨後也要趕來,還有那位棲霞女史。”

武天洪向玉玲瓏道:“你們兩位的令尊,和虎丐都來西部,不用說,沈伯頑家出了大禍,一定是九本秘笈被盜了!”

正說時,看見梧桐林外,遠遠兩條人影,疾奔而來!是藍眼羅剎和終南妖道。

這二人一奔到梧桐樹下,馬上看見地上的繩索,知道王羽青已被救走。

藍眼羅剎懊喪道:“一定是被那個武天洪,和什麼玲瓏玉救去的。”

終南妖道四面望了望,道:“看看馬蹄印,逃到哪裡去的?”

忽然一個怪腔怪調的聲音,從對面山石後高聲道:“兩個晚輩不必找,人是老朽救去的!”

不但藍眼羅剎和終南妖道,連藏在林木中的武天洪、玉玲瓏、王羽青,也都一齊轉面向怪腔怪調處望去,怪石後面,大搖大擺走出來一個長袍青年。

卻是施鵬程!終南妖道厲聲喝道:“哪裡來的小崽子?敢混充長輩,在太歲頭上動土?把那女孩子交出來!”

施鵬程滿不在乎的樣子,大搖大擺走着,咳嗽一聲,怪腔怪調的道:“哈!六十年來,還沒有人敢在老朽面前這樣狂妄!”又嘆一口氣道:“唉!六十年再出山麼,年頭都變了,輪到你們這些晚輩張牙舞爪,啊?老朽不耐煩問你字號,你這道童,比那使藤牌的女孩子歲數大些,來,你先打老朽十掌,老朽回你一掌,你經得起呢,嗯?人交還給你!”

這施鵬程胡吹亂吹一陣,居然硬是把終南妖道藍眼羅剎唬怔住了!終南妖道和藍眼羅剎互看一眼,藍眼羅剎退後一步,終南妖道半信半疑地稽首道:“不知是一位前輩高人,駐顏有術,在妖道看來不過二十多歲,請恕無禮。”

施鵬程夷然傲笑道:“不知者不罪,出掌吧!”

武天洪心中暗笑,又不禁大奇,施鵬程憑什麼敢受終南妖道十掌?終南妖道稽首道:“恭敬不如從命,晚輩妖道放肆了,前輩手下留情!”

兩人距離六七丈,終南妖道一掌劈去。

平空一陣狂飆捲起,飛沙走石,武天洪全神注意看施鵬程,施鵬程張開大口,不知要幹什麼,雄渾的掌風,直打到施鵬程身上,施鵬程屹然不動。

武天洪心中暗喜:施鵬程學會了什麼高深內功,居然這一掌打得紋風不動!真是士別三日,就要刮目相看!終南妖道大愕,呆一呆,又是一掌猛烈打去!又是狂飆怒吼,全部撲到施鵬程身上,施鵬程張着大口,一動不動!終南妖道提足內力,掙得面紅耳赤,全力貫注到雙掌之上,雙掌齊發,猛烈打去。

花啦啦天昏地暗的暴風,萬鈞威力,泥牛入海!施鵬程仍然張口直立着。

武天洪懷疑,此人功力這樣精深,到底是施鵬程不是?天下面貌相同的很多……

還未想定,終南妖道駭呆了片刻,不再出掌了,似乎在伸手摸暗器,施鵬程喝道:“你不打了,還你一掌,不取你性命!”

說完,施鵬程左手向前一劈!突然震天撼地的狂烈風雷,如海嘯山崩,萬馬奔騰,閃電似地疾衝過去,終南妖道和藍眼羅剎,像兩個斷線風箏,直震飛到三四十丈之外,沒入昏黑之中,聽見吧吧兩聲人體落地之聲。

施鵬程向遠處看了看,哈哈大笑!武天洪飛似的跳出來,大喜道:“施鵬程,好厲害的功夫!”

倒把施鵬程嚇一大跳,疾退下七八步,這一退步,卻暴露了最幼稚的武功身法,定睛一看,大喜叫道:“少爺怎麼在這裡?”

玉玲瓏、王羽青也都出來,施鵬程連忙要打扦請安。

玉玲瓏笑問道:“你什麼時候練成這麼高的功夫?”

施鵬程笑道:“被少爺和兩位小姐見笑,是海國三英傳授的‘服氣’功夫。他打我三四掌,我把他三四掌的掌風,都服下肚裡去,我再打他,我一掌就有他三四掌的力量,他打我十掌,我都服下去,再回打他,我一掌就有他十掌的力量。我是服食了他的掌風,再吐還給他的,叫做‘服氣’。以他自己的內力去打他,他不會受內傷,只能震飛起來。”

武天洪問道:“要是他不用掌風打你呢?”

施鵬程傻笑道:“那麼我什麼也沒有,我一掌打出去,就跟推車的挑水的伸手打人一樣。”

武天洪三人哈哈大笑,武天洪道:“那麼你就又回到二十五歲了!”

大家又鬨然大笑。

武天洪問道:“你們到陝西來幹什麼?沈伯頑家出事了嗎?”

施鵬程四面望了望,低聲道:“少爺和兩位小姐跟我去,孫副會主就在附近,還有鄧公明、薛秋山,我們都是奉虎丐之命,接應王小姐的,到屋裡去談。”

四人做一道,招回兩匹馬,一齊飛奔山坳中,不到十里,到了一所市鎮,施鵬程說:這市鎮叫“湘河街”,是陝西湖、北交界處,大家進入一客店中。

看見了薛秋山、鄧公明,相見大喜,一會兒,孫良幹也勁裝單刀回來,大喜相見。孫良幹迎面第一句就問道:“血淋兒被幫主殺死了?”

武天洪道:“我師父鐵崖丈人一連十二個雷掌,把血淋兒打得重傷,功力全失,被藥王高二設計,我師妹玉蕊仙妃和玉玲瓏兩個殺死的,我立的墓碑。”

玉玲瓏道:“不是,是我二姊一劍殺死的,我立的墓碑。”

武天洪急問道:“沈伯頑家出事了?”

孫良幹道:“可不是嗎,出了大事啦!有一天,有一個拾荒的孩子,在馬鞍山,看見一個被人砍死的老者,驚叫起來,鄉下人都圍到,中間有個小夥子,是我們青龍幫裡的人,這小夥子平素很急公好義,火速找傷科醫生來治,醫生聽到這老者的最後一口氣說的話:‘沈伯頑是假的。’我們幫裡這小夥子,自然知道沈伯頑擺臺,青龍幫當臺主,他聽醫生說那老者最後一句話,起了疑心,不知道這句臨死的話,有什麼牽連沒有?就連夜親自趕到總壇來稟報。我派鄧公明去認一認那死者,原來是畫臉譜的胡勁夫!鄧公明回來告訴我,我知道不妙,馬上去稟報虎丐,虎丐大驚,暗下把王發吳煌兩人請來一談,當時,王發吳煌虎丐三人,一同到沈家去,見沈伯頑,要鑰匙開收藏室的鐵庫門,開了鐵庫門一查,九本秘笈失去了六本!王發吳煌虎丐三人,立刻把沈伯頑捉下,這沈伯頑是假沈伯頑,真的沈伯頑不知何處去了,失蹤了。還沒有來得及問口供,這假沈伯頑指甲縫裡有毒藥,向口中一吞,當時自盡身死,沒有問得口供來歷。死後用水洗臉,把臉上經胡勁夫改扮的油彩洗去,果然是另外一個人,不是沈伯頑,混充得真像,誰也分辨不出。”

武天洪大驚,急問道:“後來呢?真的沈伯頑找到沒有?爲什麼大家都到陝西來?在陝西查出了沈伯頑的蹤跡嗎?”

孫良幹道:“王發立刻去洛陽,請他的父親九雲龍,派安隆鏢局人去查,安隆鏢局有個黑胖宋鏢頭,在潼關山壁上,看見不知誰在山壁上刻了十個字,每個字有四五寸大小,是:‘若要沈伯頑,須問賽淵明。’宋鏢頭火速回來稟報,王發也親自去看了,但不知道‘賽淵明’是誰。

卻不想包振先知道,曾對薛秋山說過:‘天下最可怕最可恨的,就是賽淵明,比血淋兒更可怕可恨。’但包振先又不知道,這賽淵明在什麼地方,只知道在陝西省的南部,所以大家都奔陝西來了。前夜,忽然吳煌探出來賽淵明的住處,在亂山中一個山洞裡。吳煌去找賽淵明,賽淵明家裡,有不少高手,還有甘肅青海交界處圓滿寺的一羣人,大大打了一場,賽淵明乘亂中逃走。”

武天洪各人,才知道是這麼一回事,沈伯頑失蹤,九本家藏武學秘笈失去了六本,王發、吳煌、虎丐、海豹老三,四個好手都來找賽淵明的!武天洪問道:“這個人的外號,爲什麼叫賽淵明?這人是書生世家還是武林中人?”

孫良幹向玉玲瓏瞥一眼,答道:“聽玉小姐令尊說的,他以前見過賽淵明的,是個鬥雞斜視眼,武功也很強,因爲是斜眼睛,所以叫賽淵明。”

玉玲瓏詫異地問道:“爲什麼斜視眼就叫賽淵明?陶淵明並不是斜眼呀?”

孫良乾笑道:“令尊說的,陶淵明有兩句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在東籬下采菊,竟然看見終南山,豈不是一個大斜眼?”

衆人鬨然大笑!其實,“南山”乃是終南山的簡稱,晉朝到唐朝在西安建都,都稱作南山。

武天洪問道:“那麼在潼頭山壁上刻字的人,是誰?後來知道了沒有?”

孫良幹搖頭道:“不知道,但是王發說,很有點像陳年老酒的字,還不敢斷定;安隆鏢局正在找陳年老酒。”

武天洪又問道:“你們聽他們說過什麼水晶球嗎?”

孫良幹詫問道:“什麼?水晶球,沒有聽說過,是個人的外號?”

武天洪搖頭不答,心中仍然是大惑不解,王發、吳煌、虎丐、海豹老三爹,既然來捉賽淵明,爲什麼使少林寺拔打棍的和使峨嵋劍的,反抗死鬥?他感到心中紛亂,獨自一人,走出客店外,在山野中獨自徘徊,仔細思索一切事的來龍去脈。南京大擂臺之後,血淋兒、彭清姑都重傷,血淋兒以重傷之身,仍然屠殺了浙江天台山,鬧了湖北武當山,然後三聖親自出馬,又邀請海國三英協助,南北一字長蛇陣,把一母三姑逼得向西逃回,那麼,又是誰在主謀,劫走沈伯頑,盜去秘笈?是誰主謀?石祥萬萬不夠資格。

三山結盟,天目山被李玄鸚破了,九連山九連猴魔出海,後來和獨眼綠蛟一齊在巫山聚會,有誰在馬鞍山進入此事?胡勁夫是死在馬鞍山的!玉玲瓏悄悄找出來了,她看見武天洪,跳着奔過來,問道:“大哥,你在做什麼?”

武天洪道:“明天你跟孫良幹他們去,見到你父親,把水晶球交給你父親看,也許能有益處,我一人去武當山。”

玉玲瓏笑道:“不,我喜歡跟你一塊玩,水晶球交給他們帶去,也是一樣。”

武天洪驚道:“使不得!他們沒有好的武功,帶了水晶球,匪徒來搶,豈不是送他們的性命?非你去不行呀!”

玉玲瓏低頭道:“大哥,我不,我要跟着你。你爲什麼不喜歡我?要不是我大姊說話,你還不肯帶我來呢?”

武天洪急輕聲道:“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們不是和親兄妹一樣?”

玉玲瓏低頭小聲道:“你以後娶我嗎?你娶我,我大姊又嫁不到你了,真是叫我爲難。我有時也會寬寬心,你不娶我,我一輩子不嫁人也算了!”

武天洪驚道:“怎麼能一輩子不嫁人?”

玉玲瓏含羞着道:“人家女孩子,被你光東東抱過,怎能嫁別人?”

武天洪笑道:“又是‘光東東’,我可不懂你安徽土話。我喊你的名字好嗎?培秀,這些事有緣份,有父母之命,單是我們兩個說好了有什麼用?以後慢慢看情形好嗎?”

玉玲瓏點點頭道:“只好以後再看情形吧,反正我等着你,你要是娶了別的人,我就……我還是喜歡你!”她似乎委屈了一下,又擡頭道:“說定了,明天我是要跟你去武當山的,你不許偷偷一個人溜了,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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