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洪把俊秀的臉面和白嫩皮膚的手,都塗黑些,身穿破舊棉襖,雜在造房子的工匠們之中,祥麟劍藏在刨花堆裡,那是替李玄鸚藏的。
李玄鸚穿鄉下平民衣服,空手不帶兵器,坐在一隻椅子上,監督工匠們做工,手中一針一線地縫着衣服。
玉玲瓏已經先出發了,她穿了男人的少年書生長袍,戴着風帽,掩蔽了臉,騎着黃驃馬,帶的是武天洪的日精寶劍。出發之時,衆人把她當做武天洪,送了一程。
玉蕊仙妃不改裝,仍舊本來面目,騎上蒙古種長鬃白馬,登程去華山,衆人也送了一程。
玉蕊仙妃和玉玲瓏,都是騎馬慢走,希望走到天黑,不超過一百五十里,然後找個山僻之處停下,放了馬,悄悄飛趕回來,埋伏着。
中午,來了三個大漢——三人一律天青色布勁裝,中間一人,勁裝是藍袖口,藍滾邊,兩旁兩人,是黃袖口黃滾邊,三人都是背上長型寶劍,中間一人劍是藍絲穗,兩旁兩人劍是黃絲穗。
三人來到,中間一人向工匠問道:“你們這裡是壯武堂嗎?”
工匠不答,用手中工具,指一指李玄鸚。
三人轉面看看李玄鸚,大步走過來,中間一人又問道:“這裡是壯武會嗎?”
李玄鸚放下針線活,起身答道:“是的,三位貴姓?”
中間藍滾邊人道:“在下是湖南排教,大總管柳頌廷,我們是特來拜訪武天洪武少俠的,煩你傳報一下。”
李玄鸚福一福,笑道:“武天洪往北京去了,原來是柳大總管,未曾遠迎,還請恕罪,快請裡面坐。”
柳大總管愕然道:“怎麼?武少俠去北京了?什麼時候去的?”
李玄鸚道:“今天早上走的,柳大總管請裡面坐。”
柳頌廷面孔一板,道:“不用裡面坐。武少俠真的今天早上走的嗎?你是什麼人?”
李玄鸚笑道:“我李玄鸚,以前的青龍幫幫主。”
柳頌廷又一呆,道:“青龍幫主就是武天洪呀!”
李玄鸚道:“他是南京青龍幫,我是熊耳山青龍幫,在他之前。”
柳頌廷哈哈大笑道:“熊耳山青龍幫,那便是黑道了!你且說,武天洪從哪條路奔北京的?今天早上剛走,走不遠,我要追他!”
李玄鸚笑道:“柳大總管息息氣,有什麼誤會要找武天洪?”
柳頌廷睜眼道:“你不肯說?要問什麼事?這樑子你架得起?”
李玄鸚仍然微笑道:“我可以替武天洪擔承一切。”
柳頌廷豎起大拇指道:“好!有種,不愧是一幫之主,你要擔承?我是湖南排教,少教主戴龍昌,死在金狻猊武天洪手下!李幫主你怎麼說?”
李玄鸚正色道:“柳大總管不要信口開河!武天洪沒有離開我半步,他何嘗跟一位姓戴的動過手?現在有個賽淵明,專和武天洪作對,不會是賽淵明派人冒充武天……”
柳頌廷厲聲截住道:“不要賴!我們早已估量過,也許是什麼黑道壞人,冒充武天洪,可是有兩個憑據,你賴不掉:第一,除武天洪,別人勝不了我們少教主戴龍昌;第二,當時這人施展的是大羅天劍法!知道不知道?”
李玄鸚大笑道:“那你就弄錯了一半多啦!大羅天劍法,舞出來沒有人會認得,沒有人會指出來這是大羅天劍法!我請問:當時這人用大羅天劍法對你們少教主,這人用的是左天罡還是右天罡?要是說不出來是左天罡或右天罡,那就是壓根兒不認得大羅天劍法,信口胡吹的!明白不明白?我可以起誓,不是武天洪乾的,你們排教弄錯啦!”
其實,大羅天劍法中,那裡有什麼左天罡右天罡?李玄鸚纔是信口開河,來胡倒柳頌廷呢!柳頌廷當了一個大教的大總管,自然也是精明不糊塗的人,被李玄鸚這樣左天罡右天罡一問,倒呆住了,不敢冒失,回頭問那兩個黃滾邊大漢道:“說過什麼左天罡右天罡嗎?”
兩黃滾邊大漢口中不答,只搖搖頭。
李玄鸚接着道:“只有左天罡劍,右天罡劍,都是十八招,合起來是三十六招,才叫大羅天三十六式,沒有大羅天劍法這個名字。這是誰一知半解,妄自逞能?你們中了賽淵明的奸計,還矇在鼓裡呢!我看大總管呀,你先回去弄明白了,我們這裡,武天洪、李玄鸚、張瓊、吳培秀,四個人任誰一人,都能擔承。樑子容易了斷,可是把武學弄錯了,傳到江湖裡去,倒有點不體面呢,是吧?”
把柳大總管氣得面孔像豬肝,卻又不敢發作,深怕若是果然弄錯了,豈不是鬧大笑話?栽跟頭栽到家?柳頌廷倒也厲害,反問道:“那麼你且把大羅天三十六式說說看,你又能知道多少?你怎麼會知道我不對?”
李玄鸚笑道:“大羅天三十六式,有一本武學秘笈記着的,叫做《雲笈七籤劍悟》,分上中下三冊,是方山子留下的,這部書,在鐵崖丈人的手裡,鐵崖丈人就是以大羅天三十六式,獨步天下四十年無敵手,他一生就傳了兩個徒弟,武天洪和張瓊;我呢,是在鐵崖丈人家裡看過一遍,我並不會。你還有什麼要問嗎?”
最後一句話,完全拿柳頌廷當小孩子,柳頌廷在排教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焉能受得了?更是氣漲了骨頭,可是更不敢發作了,他此刻方纔知道,武天洪原來是鐵崖丈人的徒弟!他只得自找臺階轉舵道:“照理說正派名門的徒弟,不該這樣爲非作歹,可是既然認爲有人冒充武天洪,武天洪也受不了哇,你們也得查一查明白,怎麼樣?”
這種說話口氣的強硬,已經是強弩之未了。
李玄鸚微笑道:“這是輕如飛灰的謠言,單憑謠言,還不能引起武天洪的一笑;人要是爲謠言而奔忙,那算個什麼?大總管說對不對?”
柳鬆廷被挖苦得氣都透不過來,到底此人光棍,點點頭斬釘截鐵地道:“好吧!十五天之後,在下再來拜訪,下次再來,不是畫道兒了斷,就是負荊陪罪,兩者必居其一!告辭了!”
柳頌廷剛說完,李玄鸚已經自顧自坐下,拿起針線做活,柳頌廷三人,也揚長而去。
天色黑後,約摸起更之時,人報九山王李步青,領着四個人奔這“牛耳山”來了。
李玄鸚此時,剛吃完晚飯出來,在這片空場上,土木工匠們,都已天黑停工休息,只剩一片空場,四周堆積着一排一排的磚瓦,像一道斷斷續續的城牆,和無數巨型木材,又像一道險關之內,堆積的“雷木炮石”……
只聽遠遠馬蹄聲,疾奔而近,用耳仔細辨別,是六匹馬的馬蹄聲音,不是五匹。
李玄鸚的祥麟劍,不在身上,埋藏在木場地,一堆刨花之內,她走近那刨花堆,準備在萬一危急這時,好向刨花堆中把劍抽出來。
六匹馬蹄聲,疾奔到三四十丈之內,其中似有一匹馬,忽然停止,剩下五匹馬蹄聲,疾奔到面前。
老練的綠林巨魁,往往如此,到了敵人範圍,先留下一兩個極強的高手,隱伏在後面接應,這一套,李玄鸚如何不懂?她知道九山王李步青,留下一人一馬,在三四十丈之外,她此刻心中,把敵人埋伏之處記在心上,心在猛烈拼鬥之時,埋伏的敵人,放出歹毒的暗器。
她擡頭用眼光四面掃射一週,心中想:玉蕊仙妃和玉玲瓏也該回來了,此刻恐怕已經暗藏在附近。
又向工作場上看看,只剩寥寥七八個工匠,在看守着磚瓦木料,武天洪也在其中。
不知怎樣,李玄鸚此次,心中微微感覺到有些膽寒,恍惚之間,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說是聽到九山王李步青,心中有些怕嗎?卻也不是,上次當面對着野人王、黑魔姑、白骨夫人,毫無懼怯!
那次或許是因有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都在身後,膽子自然大些;此次則幾乎是“舉目無親”的情形,自己落了單,單獨對付李步青。想李步青二十年之前,猶然能和雲鶴散人苦戰一晝夜,二十年後的今天,武功又不知精進多少,憑自己一個不過二十歲的少女,擋得住嗎?因此,她心中總似乎在看見,有凶兆的光影,在眼前閃來閃去。
一併排五人之馬,勒繮停止——中間一個人,五十多歲,沒有鬍鬚,橢圓臉,麪皮白白淨淨,五官端端正正,在威嚴莊重的氣派中,另有一種清遠飄逸的神韻,想此人在少年之時,必然是個美男子,如今雖然老了,依然不失爲清秀的老者。
李玄鸚見了,心中暗暗稱奇,想此人必定就是九山王李步青,看樣子絕不像一個綠林大魁首,倒像一位飽學高官的巡撫大人,正氣盎然,毫不見邪惡兇狠的氣質,不知爲什麼要受賽淵明的利用。
其餘左右兩旁的四個人,卻和中間老者,全然不同,全部都是一派橫眉豎眼,殺氣騰騰;那種獷悍野惡的兇相,雖然令人看不順眼,卻也顯透出來武功的精深雄厚,每個人真正不愧爲一個綠林霸主,那真要比天目雙怪、九連猴魔、三尸神、歐陽霹靂那批人,威勢氣魄,強勝不知多幾十倍,這纔是真正夠得上綠林豪傑!李玄鸚搶前一步,福一福,和平地問道:“是九山王老前輩嗎?”
中間那清秀老者,略一拱手,答道:“正是,我就是李步青,勞你駕通報一聲,我要見武天洪。”
李玄鸚道:“回稟前輩,武天洪到北京去了,不知前輩有什麼指示?告訴小女子李玄鸚也行。”
九山王一愕,道:“你就是李玄鸚?”
李玄鸚福一福道:“是的。”
九山王點頭笑道:“哦!你就是李玄鸚,倒不錯,看你的氣候,是可以在江湖上站得住腳啦。那麼——”他向左指道:“隱藏在山石後面的是誰?使雁翎刀的?”
李玄鸚心中一驚,這九山王真是功力登峰造極了,自己毫未覺察左右有人,九山王卻已看出來!她答道:“那是玉玲瓏吳培秀。”
九山王在馬上,閃電似的眼光,四面一看,忽然指着一個少年木匠,問李玄鸚道:“那小木匠,不是武天洪嗎?要不是武天洪,誰有那麼高的氣候?”
這九山王的眼睛,何等鋒銳厲害?武天洪化裝成一個小木匠,正十分注意地斂氣蘊神,不使功力外露,使任何人也看不出他會武功,然而九山王李步青,一眼就看破。
李玄鸚見武天洪被九山王看破了,心中大震,連忙紅着臉福一福道:“前輩恕罪,這裡正和賽淵明爲敵;故此武天洪藏起身來,此刻賽淵明既然不在,叫他出來拜見吧。”
武天洪再也躲賴不過去,一閃身,來到九山王馬前,躬身長揖道:“前輩恕罪,晚輩正是武天洪。”
九山王道:“賽淵明來了,你們怎麼沒有覺察出來?後面那一匹馬上的不就是?我這次進關,雖然是賽淵明請來的,可是並不是爲了替賽淵明效力而來,跟我來的這四位,也要看看中原的武功,會會中原的英雄。”九山王轉面向一人笑道:“怎麼樣?正主兒金狻猊現身了,你想試試看?”
那人飛身下馬,向武天洪一抱拳。厲聲道:“小可山西省雲中雁,草字郝紹桐,久仰武少俠,討教幾手。”
九山王道:“武少俠當心,我這位郝紹桐賢弟,是雲中派劍法,另會‘六倒退掌’,三十年苦功啦!彼此以武會友,點到爲止,不傷性命,不殘肢體。”
武天洪躬身道:“遵命!”
這雲中雁郝紹桐,五十多歲,兇悍之中,不失剛直之氣,把劍一拔,亮出來一個門戶,卻是少林派達摩劍第二招“童子拜觀音”,是禮貌的一招。
他厲聲道:“請武賢弟賜教!”
由武少俠改稱武賢弟,倒怪親熱的,想是受九山王態度的影響,惡意的反而變成善意的了。
武天洪一拱手:“不敢!”
展開八翻掌的猿形三式。
雲中雁厲聲道:“武賢弟不慣用兵刃嗎?”
武天洪道:“劍在屋裡,沒有拿出來。”
馬上另一大漢把劍拔出,叫一聲道:“武少俠,借給你劍!”
一丟把劍丟來。
單憑這一手丟劍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了,那大漢看見武天洪亮出猿形三式,雖然不認得這是八翻掌法,但憑猿形三式的姿勢架子,知道如果配上劍,劍鋒應當指向左下方,因此他一丟劍過來,丟劍的力量,恰恰好,到劍柄納入武天洪右手掌心爲止,這時,劍尖正是指向着左下方,武天洪一握,把劍握住,成了帶劍的猿形三式。
武天洪急躬身道了謝,再把劍亮起大羅天劍法中的“開門見山”。
雲中雁郝紹桐,喝一聲“好!”劍光一閃,突然滾地而來,劍光在地面上,像一道銀波雪浪,伸長到七八尺,直奔武天洪腳下,郝紹桐的上半身,卻全然空虛暴露着毫無防守。
武天洪因爲聽九山王說:賽淵明就在後面,心中急急想捉賽淵明,不耐久戰,當雲中雁第一招,劍貼地滾來之時,武天洪立刻施展和野人王決鬥時的綜合身法,把玄機武庫、八陣圖、大羅天劍法,八翻掌,趙氏掌九方移形換位,遁甲隱身法,和十二金鉤腿法,綜合在一處,只電光石火似的一偏身疾進,走離宮坎位,只是“速”!一瞥過去。
雲中雁郝紹桐,猛然倒卷身,拔起七八尺高,空中一翻跟頭,落回他原騎的馬背上,騎好了馬,收劍入鞘。
李玄鸚在旁,看得清清楚楚雲中雁的胸前衣上,印了一個武天洪左腳的灰土鞋底印。
僅僅在那一瞥而過的恍惚之間,武天洪的十二金鉤腿法,已踢中了郝紹桐的前胸,但是因爲“點到爲止”,故而武天洪不用力,只在郝紹桐胸前留個鞋底印。
郝紹桐如何不知?自知已敗,就翻身上馬,收劍不再鬥。
九山王李步青,也不得不動容驚異道:“啊!武少俠的功夫,竟然這樣出神入化,真是人間麟鳳!難得難得!”他向其他四人道:“四位也不必現醜了吧?人家多高!”又向武天洪含笑道:“願意也讓我李某人見識一下不願意?”
武天洪躬身道:“不敢冒犯尊長!”
李步青大笑道:“不要緊,把劍還給他,你我一老一少,印證印證何妨?我也可以使你開開眼界,我使一種‘以神行意’的功夫給你看,先把劍還給他。”
武天洪急把劍,還給原主,道了謝,再回到李步青的馬前四丈。
李步青飄然下了馬,向右一看,看見一箇中年木匠,在呆呆地看着,李步青向那木匠招手道:“請你過來,我送你一筆小小的財產。”
那中年木匠,呆呆愣愣地走過來。
李步青向武天洪道:“武少俠,我這叫神意功夫,我把手按在這位木匠左師傅背後,這木匠師傅,就變成我的膀子,他會替代我,和你過招。你剛纔亮的,是王屋山人的八翻掌法,你還可以下手不留情,打這木匠師傅,小心!”
說着,李步青把手向木匠後心一按。
立刻,木匠竟然亮起門戶,動作的老到沉着,居然變成幾十年修爲的精深功力。
木匠疾進身,右掌向武天洪面上虛晃,左掌突然插入武天洪右頸之旁,來勢之迅疾,手法的猛烈,使武天洪不禁大驚失色,火速遁甲隱身法,一閃影,躲開木匠,橫切到木匠左肩之後。
李步青的手,始終沒有離開過木匠的後心,武天洪忙中有錯,一橫切身,插到木匠左肩之後,恰巧撞入李步青的懷中。
這一遁甲隱身法的奇妙詭異,倒也出乎九山王的意料之外,他萬不料武天洪自己送到懷中來,以爲武天洪有什麼歹毒的殺手,李步青旋身避開。
倘若李步青懂得遁甲隱身法,就會知道,武天洪是誤打誤撞,送進來的,恰好把武天洪擒捉住,武天洪再快,也毫無閃躲避讓之餘地,惟有束手受擒。
李步青一來不識遁甲隱身法,二來驚於武天洪武功之高,因此再也想不到是武天洪的失手敗招,李步青不但錯過好機會,沒有擒捉,反而避開。
武天洪也算是死裡逃生,萬分僥倖了。
因爲木匠在前,九山王在後,二人相連,這絕不可能用遁甲隱身法的,一隱身到木匠身後,豈不恰好撞入九山王的懷中?武天洪這一失手敗招,暴露在九山王面前,心中十分羞愧!可是武天洪是絕頂聰明,應變極其神速之人,他爲了遮掩這一失手敗招,他立刻採取轉敗爲勝,化腐朽爲神奇的辦法,疾跟着來一招九方移形換位中的“得龍望蜀”,也就是得寸進尺之意。上一招撞入九山王懷中,九山王疾避開,武天洪再以“得隴望蜀”連撞進去,又第二次向九山王懷中直入。
九山王何等迅疾?早轉身用木匠當盾牌,向武天洪迎面送來,木匠的左右手,突然向武天洪打出“降龍十八掌”,並且掌風迸出丹田內力,如排山倒海而來。
掌風剛剛一碰到武天洪的感覺,武天洪已經一個八陣圖步法,側面讓開,感覺到九山王的丹田內力,和李玄鸚是同樣的太乙玄陰煞氣,但比李玄鸚的內氣,濃厚沉重十倍。
武天洪一避開,立即十二金鉤腿法,直蹬木匠的頭上前額,兩掌反而向下,蛇形一式,倒卷木匠的兩腿。
九山王倏然退後丈,停止不動,一鬆手,把木匠放開,向木匠笑道:“我傳給了你千斤的神力,你這一生憑賣力氣,就可以買田置產啦;可是我告訴你,不準和人家打架,你一生氣,千斤神力就沒有了。”又向武天洪道:“武少俠武功,真的是神奇奧妙,我憑別人代勞,怕不是你的敵手,我親自和你過招,那又怕你年紀火候還不到,咱們就此停戰,改天再向你討教吧。”
武天洪躬身道:“前輩這種以神行意的功夫,真是天地間還沒有第二招呢,太神妙了!晚輩果然又長了一個見識。”
九山王笑道:“這是我李某人自己悟出來的,那怕我一隻手,按在牛馬狗貓身上,牛馬狗貓也一樣可以代勞,敗了呢,敵人也傷了我的代勞替身,傷不了我,好就在好這上,以後咱不妨交換玩藝兒。”
九山王四面看了看,向李玄鸚瞥了一眼,又向武天洪道:“賽淵明呢,此刻和我在一處,我不讓他暗算你們,你們也不要捉他;過了今夜三更,以後,你們和賽淵明的恩怨是非,自去了斷,不關我李某人之事了,武少俠,可以嗎?”
武天洪只得躬身道:“一切遵命。”
九山王又向李玄鸚瞥了一眼,拱手告辭,飛身上馬,五人五馬,撥回頭飛馳而去。
聽到後來,卻是六匹馬的馬蹄聲。
九山王六人六馬去遠之後,玉蕊仙妃和玉玲瓏,都出現了,一同回來。
武天洪吩咐孫良幹,火速放下線去,盯住了賽淵明!武天洪四人所住的地方,此刻已不在重陽店上的客店裡,這牛耳山壯武堂,興工之後,首先把“賓館”造好,好讓海國三英和鐵崖丈人來時,有地方可住,武天洪四人都住在賓館之中。
四更左右,武天洪、玉蕊仙妃、玉玲瓏,三人忽然驚醒,怎麼會驚醒?並沒有任何動靜,只是一種丹田內力膨脹,透牆而入,觸動了三人的感覺,把三人驚醒。
武天洪首先跳起來,急奔出去看。
看見嶄新的牆壁上,破了一個人形的牆洞!
不是用工具挖的,是用內功震碎的,洞內正是李玄鸚的臥室,進去一看,李玄鸚不見蹤影!嶄新的白雪牆壁上,現着三個字:“九山王”!武天洪大驚,急高聲喊叫李玄鸚!寂然毫無應聲,只是深夜中四山的嗡嗡迴響。
玉蕊仙妃玉玲瓏都奔出來,二人都只穿一身單薄的襯衣襯褲,赤着四隻白生生的玉足,踏在地上,頭髮蓬鬆着,手中刀劍閃着光。
兩女俠一奔出來,馬上往高處,四面嘹望,哪裡有什麼蹤影?孫良幹也奔出來了,大家忙亂了一陣,毫無跡象可循,急一齊回到李玄鸚屋中,但見彩花繡被,一半拋在地上,李玄鸚的外衣、鞋襪,連金釵玉簪都在,可見李玄鸚只穿一身內衣被捉去的!祥麟寶劍,仍然壓在枕邊。
九山王似乎是突然而來,牆擋不住他,九山王破牆而入,破牆時都毫無聲音,被破去的磚頭,已成粉末,落在室內一地,一進屋後,立即把李玄鸚捉去。
以李玄鸚武功之高,比武天洪三人都高出一頭,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閃電捉去!武天洪急向孫良幹道:“你快去拉線,我們穿衣服去追!”
孫良幹飛奔而去。
武天洪、玉蕊仙妃、玉玲瓏,那裡有功夫洗腳?泥土腳就穿上鞋襪,穿好衣服,武天洪取了祥麟劍和日精劍,玉蕊仙妃帶了月華劍,玉玲瓏背上威風刀,帶了安息針,三人一路疾奔向北。
頃刻之間,十多裡下去,追上孫良幹。
孫良幹正和一個大漢說話,那大漢似乎遠處奔來的,滿頭大汗,還在喘着,向武天洪三人打扦,報告道:“六個人回到欒川鎮上一個農民家中,九山王退去四人,單獨和賽淵明密談很久,二更之後,九山王先出外向南而來,賽淵明也向西去了,到三更,雲中雁四人向北去,從此沒有看見再回去,賽淵明後面,另有我們線上的人盯下去,賽淵明像是沒有了兩腳,用手掌風騎上馬走的。”
武天洪急問:“二更之後,又看見九山王沒有?”
大漢道:“二更之後,九山王沒有再回去。”
武天洪問道:“你們看清了嗎,九山王先出門向南,賽淵明後出門向西?”
大漢點頭道:“正是這樣,不會錯。”
武天洪猶疑不定,向兩女俠揮手道:“沒處追,回去吧,在家裡等候消息再看。”又向孫良幹道:“東南西北四處都放線,放到二三百里。”
玉玲瓏哭着向回走道:“衣服鞋襪都沒有穿,我大姊拋頭露面,凶多吉少!”
玉蕊仙妃怒道:“哭什麼?膿包!走着瞧吧!這賽淵明,我是饒不過他的!”
武天洪一言不發,低頭默默思索着。
三人走回屋內,唉聲嘆氣,脫了鞋襪洗腳,把頭髮梳好。
玉蕊仙妃忿忿地道:“哥哥,我看你鬼精靈,這一下你有什麼法子?我大姊被人劫去了,還成立什麼壯武堂?趕快想法子呀!”
玉玲瓏哭道:“我大姊要是死了,我也不活着!”
武天洪吞吞吐吐地道:“此刻不要驚慌,光靠驚慌沒有用的,聽聽消息,再看情形!”
玉蕊仙妃冷笑道:“我又要說那句話了,連個妻子都保不住!你要是能把我大姊找回來,我拜你做天神!”
武天洪悶悶不樂,不和玉蕊仙妃鬥口,站起身,踱到別的屋裡去。
五更過後,天色微露黎明,孫良幹奔來,報告道:“接官亭鎮上,眼線看見一匹馬騎兩個人,一個男人是老者,後面一個女子光腳,是李幫主,由接官亭向東飛奔而去。”
武天洪聽了,心中如石沉大海,完了完了,這一向東去,如何追得上?茫茫大地,茫茫人海,落在一個武功和三聖相平的九山王手中,那還有掙扎的餘地?他不禁傷感起來,心想:若是自己和玉蕊仙妃,失蹤不明下落,師父鐵崖丈人,拼老命也要找尋,若是玉玲瓏失蹤不明下落,天心老兒和吳煌,捨死忘生也要去追,李玄鸚失蹤不明下落,連個焦心憂急的人都沒有!再想到自己的妻子,被人家赤足襯衣捉去,自己多麼難堪!天亮之後,早飯剛完,人報排教教主摩雲金雕戴鳳白來到。
武天洪、玉蕊仙妃、玉玲瓏,三人連忙迎出去。
只見八個大漢,一律天青布勁裝,黃袖口黃滾邊,背上單刀,排成兩縱列在前,後面一位八十歲上下的老者,黑胖面孔,二尺長蒼白濃髯,騎在馬上,馬後又有六個青布勁裝大漢,也是黃袖口黃滾邊,一路前來。
武天洪三人一到,馬前八個大漢,刷地左右分開,雁翅排着,摩雲金雕在馬上用手招着一口湖南土音道:“武少俠三位免禮,彼此在外,不拘浮文末節!”
武天洪三人仍然向前見禮。
摩雲金雕下馬,後面人把馬牽去,這位教主拱手道:“老夫不幸,犬子被殺,手下人誤會到武少俠,老夫也決斷失明,莫怪莫怪。老夫此來,並不是爲了犬子,卻是專誠來會一會令師和海國三英,據手下人稟報,令師和海國三英,不久就到。”
武天洪三人,連忙請教主到賓館,孫良幹也來招待教主的十四個親隨。
這次,那大總管柳頌廷沒有來。
教主剛在大堂上坐定,遠遠一片馬蹄聲密如麻點,疾馳而來。
孫良幹奔進來報告:天心老兒、虎丐、南京的一批人全體到了。
武天洪三人,又連忙迎出去。
只見天心老兒、吳煌、虎丐、王發、沈伯頑、海豹老三爹、黎山老母、朱家驥、包振先、薛秋山、施鵬程、鄧公明、黃毛精黃景、棲霞女史,十四人十四馬,一擁來到賓館之前。
玉玲瓏飛似的撲向父親吳煌懷中,大哭起來:“爸,我大姊李玄鸚沒有了!”
衆人一齊大駭,黎山老母厲聲問道:“什麼沒有了?是死了還是怎樣?”
玉玲瓏哭道:“九山王捉去的!”
武天洪連忙招呼衆人入內,排教教主急從階上下來相迎,衆人急向前見禮,寒喧敘闊,鬧鬧忙忙一會兒,才漸漸坐定。
黎山老母又急急追問李玄鸚。
武天洪簡單說一遍。
衆人聽到九山王,似乎都沒有什麼印象。因爲九山王向在關外,和中原武林隔絕,沒有來往,中原武林,對於九山王的武功高低,毫無所知,只有極少數的人,聽說過二十年前,九山王曾敗在雲鶴散人手下,所知只這一些而已。
衆人和摩雲金雕教主,歡談暢論,十分熱鬧,武天洪見了,心中很不愉快,似乎在大家心裡,李玄鸚被劫去這件事,比浮萍還輕!只有黎山老母,究竟是乾媽的情感,拖住玉蕊仙妃和玉玲瓏,問長問短,時時問到李玄鸚失蹤的詳細情形。
快到中午,人報海國三英和鐵崖丈人來到,室內十九人,全體出去歡迎,這一歡迎的集團,公推摩雲金雕戴鳳白教主領頭,這位八十歲的教主,離開了自己水面上的根據地,到了別人家的山上來,仍然受到衆人擁護,心中的愉快和感激,忍不住在面孔上表現出來。
鐵崖丈人在前,趙孟真、仲善、季美,三人在後,再後面還有兩個人,卻是雲鶴散人的弟子,泰山掌門人楊海帆,和王屋山人的弟子,愛說夢話的徐竹年。
衆人彼此相見,一片歡笑,海國三英特別向戴鳳白老教主寒喧問候。
鐵崖丈人眼光何等銳利?早看出武天洪臉上,勉強歡笑那種不自然的神色,又不見了李玄鸚,忙低聲問玉蕊仙妃道:“你大姊呢?不是和你哥哥吵翻了吧?”
玉蕊仙妃呶着嘴道:“都是師父不好,師父要是昨天來,我大姐也就不會被九山王劫去了……”
她簡單說了一遍。
鐵崖丈人聽了,默默點頭。
衆人回到屋內,敘禮坐下,孫良幹大排筵席。
武天洪自從失去了李玄鸚,不過半天的時間,漸漸變得癡癡呆呆,兩眼發直,勉強笑,勉強說話,勉強應付,全然牛頭不對馬嘴,早飯未吃,中午大排筵席,也只呆坐着,裝做拈幾樣菜,堆在面前。
到這時,他才恍然嚐到,害相思病的苦味;他回想以前,玉玲瓏也曾爲自己害過相思病,他才徹底瞭解,玉玲瓏對自己是如何一往情深,不由得暗下偷看玉玲瓏幾眼。
卻見玉玲瓏也是神色黯然,愁眉不展,盡是拖着她爺爺天心老兒,低聲密語。
天心老兒的方方正正面上,忽陰忽晴,忽點頭,忽搖頭,不時也向玉玲瓏低聲說着。
武天洪見了,心中明白:玉玲瓏一心想嫁給自己,平時卻很少說到提起,李玄鸚曾向玉玲瓏擔保過必定成功,如今李玄鸚一失蹤,玉玲瓏如何不心焦?此時武天洪心中,直是苦辣甜鹹,五味俱全,混亂得神智紊亂,心身坐立不安……
一天在熱鬧中過去,四面眼線,全然毫無消息,九山王哪裡去了?李玄鸚哪裡去了?賽淵明哪裡去了?全都如石沉大海。
次日,各人初到“牛耳山”,都四散出去閒遊,只有沈伯頑一人,在家陪着武天洪,再三勸慰。在黎山老母名下,兩個義子三個義女,沈伯頑算是武天洪的大哥,武天洪對這位大哥,內心十分感激。
晚飯,是沈伯頑出面請客,又是一場大排筵席。
天心老兒招手叫武天洪,武天洪走過去,天心老兒低聲道:“小老兒要借重你的副幫主孫良幹,去做一件事,出門十五天,他走得開嗎?”
武天洪反問道:“做什麼事?”
天心老兒笑道:“小老兒一生,事事不瞞人,偏只有這一次,暫時不能對你說,你肯讓他出門不肯?”
武天洪大笑道:“哪有什麼話說?自然可以!”
天心老兒笑道:“那麼,孫良幹今天一清早,已經走了,至多不出十五天就回來。”
玉玲瓏在旁道:“我王發大伯和虎丐,一同去的。”
武天洪向酒筵席上一看,果然不見虎丐和王發。
第三天中午,排教教主要回洞庭湖,出面請客,算是備席回敬。
孫良幹不在,是包振先替孫良乾的工作。
正在歡宴之中,包振先突然捧着拜匣奔來,直到鐵崖丈人面前,稟道:“回稟,九山王李步青來拜訪!”
武天洪猛然跳了一下,連忙自己控制自己,怕失禮。
鐵崖丈人看拜帖,上面寫着:“武少俠天洪昇
李步青拜。”
在“李步青”三字之上,毫無自謙的稱呼,只乾硬硬地“李步青”三字,態度似乎很不客氣。
鐵崖丈人向武天洪道:“是來拜訪你的,你一人出去,不必驚動大家。”
武天洪急走出去,玉玲瓏從座位上擠出來,急跟在武天洪身後。
到了客廳之中,李步青長袍馬褂,十分清秀,完全一派年高德劭的氣派,滿面春風,微微拱手。
武天洪草草地一長揖,急問道:“李玄鸚被前輩捉去了?”
李步青微微點頭,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武天洪道:“這是李玄鸚寫給你的信。”
武天洪急接過來,心中料想到,信裡的話,一定是在九山王威脅之下,寫的和武天洪斷絕的話,他全身止不住憤怒地顫抖着,看見這信卻是封了口的信。
託人帶信,決不可封口,封口就是封帶信之人,大大不敬,帶信的人也決不肯帶了,這封信卻封了口,九山王居然願意親自帶來!武天洪不暇多想,急撕開信封,抽出信箋,玉玲瓏急擠上來看,信中寫道:“大哥,妹在此異常安適,毫無驚擾,毫未受挾制,望大哥不要擔心,不要多疑。妹因有另外之事,一時不能回來,望你先和玉玲瓏結親,你一天不和玉玲瓏結親,妹一天不回,你一天和玉玲瓏結親,妹在一時辰之後即回到你身邊。你若是能知道妹急想回來,那你只有和玉玲瓏早一天結親。此事與賽淵明毫無干涉,不須多疑,九山王與賽淵明亦毫無牽連。此信由九山王面交與你,九山王是要和在座英雄相見,以瞻仰關內武林人才之盛,並請引見。此請大安。妹玄鸚襝衽。”
武天洪看了信,默默不言,心中想:看這封信的文字語氣,以及筆跡很端正,李玄鸚在約是在被優待,沒有受苦;但是全信看來,倒像是九山王,要來較量武藝高低,以李玄鸚作賭注……
但也不像,其中最怪的,是爲什麼要武天洪和玉玲瓏結婚?這其中有什麼含意?可是當着九山王面前,不能多想,連忙收了信,躬身道謝,請九山王稍坐,急進去報告。到了大堂上筵席間,武天洪向師父道:“九山王是要來比武的,師父看怎樣?”
鐵崖丈人笑道:“還不快請進來,一同坐席?比武的事,吃了飯之後再說。”
鐵崖丈人親自起身,武天洪跟在身後,一同到客廳。
武天洪介紹之下,九山王堅請鐵崖丈人在上,恭恭敬敬地一長揖,大笑道:“小可今年不過五十五歲,比鐵翁差二三十年呢,妄自尊大,也只好自稱一稱小弟。小弟此次進關,一不是爲了賽淵明,二更不是爲了敗給雲鶴翁四招,爭名爭利,那是三四流以下的人乾的。小弟進關,再履中土,只是爲了料理一點家務之事,自然也想瞻仰中土武林風采,還望鐵翁老哥,不吝賜教。”
鐵崖丈人笑道:“豈敢豈敢!此刻湖南排教教主摩雲金雕戴公,正在宴客,請九山兄隨意入座,戴公必然倒履想迎!”
正說時,戴鳳白果然親自來到,互相見禮,九山王也不推辭,一同到大堂上來。
全座人都起身相迎,鐵崖丈人一一介紹,添杯筷請九山王入座。
武天洪心想:天下事變化真大,劫走李玄鸚的敵人一會就變成了座上的尊客,筵宴之後,倘若再比武,卻又要化杯酒爲劍光……
一番歡樂熱鬧筵宴之後,大家向摩雲金雕道了謝,撤去席桌,散着坐開。鐵崖丈人和九山王,都不好意思再提到比武之事,老江湖戴鳳白,自己今天是主人,不能讓客人僵持着,開言道:“九山王在關外,難得到中土來,我老朽也久居水面上,極少到中原山地,這裡主人是武少俠,武少俠看看,怎樣安排一點,讓九山王和老朽,開開眼界?”
武天洪躬身道:“家師在此,晚輩不敢擅出主張。”
鐵崖丈人笑道:“主隨客意,還是請九山王老兄主張一下。”
九山王清秀的臉上,顯着安閒的神色,笑道:“小弟前天,和武少俠有一點隨便的約言,說改天向武少俠討教;不知鐵公可能準令徒賜教?”
鐵崖丈人忙道:“那天洪不敢冒犯尊長,還是那一位長一輩……”
真正比武天洪長一輩的,只有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摩雲金雕,這六位;這六位,全都是老江湖,老得不能再老,焉肯隨便出手?每個人都要矜持身份。
若是由天心老兒、海豹老三出去應付一下,鐵崖丈人觀看氣候氣色,怕都不是九山王的對手,而且也有些不敬之意。
黎山老母卻發話道:“比如老身前來請教關東的絕學,九山王肯賜教嗎?”
這位老太太一生自負自傲,目空一切,生平除三聖三英之外,不再肯讓第七個人,自從一見到摩雲金雕,心中就有些不服氣,此刻爲了使鐵崖丈人不爲難,又想露幾手給大家看看,於是首先起來應戰。
九山王在關外,對於關內的武林,卻也知道大概情形,惟獨對黎山老母,則一無所知,因爲黎山老母半生江湖,都是出沒隱現無常的。他見這位老太太首先出馬,看老太太氣色,聽老太太聲音,估計這老太太,大約是惹不起的,自己沒有制勝的把握,可是仗着他畢生心得“以神行意”的奇功,相信決不致落敗。他拱手笑道:“論年紀,老大姊當小可的師父都夠了!小可不是爲勝敗而來,是爲了討教武學,增廣見聞而來,還望老大姊多多講解。”
黎山老母道:“好說好說,請吧!”
衆人一同走出大堂外,在大院中,排好椅子坐下。
九山王卻到另一屋內去,把長袍馬褂脫下,露出一身勁裝,出來之後,向衆人拱手道:“列位在關內,不知小可關外的風俗,在關外,穿着長袍馬褂,和人家動手過招,是大不恭敬的。”
九山王穿着長袍馬褂,配上他那清秀面貌,倒很像清高飽學的文官,令人起敬;一脫去長袍馬褂,露出勁裝,武天洪見了,猛然想起自己的妻子,被襯衣赤足劫去的,正是此人,心中不禁大憤!他低聲問鐵崖丈人道:“師父,弟子先見一場好不好?”
鐵崖丈人搖搖頭,不同意。
這時,九山王在大院東邊,面朝西;黎山老母在大院西邊,面朝東,兩人相距十丈。
九山王十分瀟灑地一打仗手:“黎山老大姊,請賜招。”
黎山老母點點頭道:“遠客先指教。”
九山王說一聲“有僭”,就原地不動,亮出來一個門戶:右手高舉,掌心向前,左肘平橫胸前,左手握拳,卻伸出食指中指;兩腳左前右後,七星步。
黎山老母見了,也踩七星步,右前左後,右臂屈在右腰旁,手心向上,伸着食指握拳,左掌卻向前伸直。
趙孟真低聲向武天洪道:“九山王左手伸兩指是說用兩成功力,黎山老母右拳伸一指是隻用一成功力,太輕敵了,怕要吃虧。”
但九山王和黎山老母,都不向前接近。
九山王仍在原地,改變了姿勢,右手向右,左手向前伸出一指,七星步改成弓箭步,兩成功力變成一成功力。
黎山老母也在原地不動,忽然金雞獨立,右手向前,左手抱胸,張開四指,一成功力忽增加爲四成功力。
戴鳳白老教主向鐵崖丈人低吶着道:“黎山老母怕要敗了,不亮真功夫,只把大洪拳的晴蜓點水施出來怎麼行?”
鐵崖丈人道:“誘敵之計吧?”
戴鳳白鼻中哼道:“除非是誘敵之計!”
武天洪聽了,心中十分驚異,天下第一流高手比武,原來是這樣,只要相隔十丈,比劃比劃就定了勝敗,真是太高了,哪裡會像普通人,揪打在一處,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若是拼死揪打,那也不成爲九山王黎山老母了!九山王由二成功力,減少爲一成;黎山老母卻由一成功力,突增爲四成,顯然黎山老母在採取攻勢。
這時,九山王凝視着黎山老母,姿勢又改變了,仍在原地,兩手平推向着前面上方,身體低下,兩腿右前左後,用插地龍的步法,左手也亮出四指。
黎山老母也目不稍瞬,就原地偏身以胸向左,兩臂前後分開,腿走弓箭步,左手五指全收,握成拳,一成功力也沒有了。
戴老教主低聲驚呼道:“咦!黎山老母果真是誘敵之計,九山王吃虧不小!”
九山王果然面色一變,也改變向左,站下馬步,兩手也是一前一後伸直,左手伸一指,由四成功力減爲一成。
趙季美笑道:“九山王不差,敗中取勝!”
黎山老母面露微笑,全身蹲下,兩臂抱膝縮成一團,左手握拳,伸着拇指和小指——由一成功力沒有,暴漲爲六成功力!她這一蹲縮的姿勢擺出來,海國三英、鐵崖丈人、戴老教主,都同時一震驚!九山王卻微微一笑,全身立直,兩腳相併,右掌向前伸直,左拳向左,只伸一個食指,卻以一成功力應付。
趙季美又驚讚着:“妙!妙絕千古!”
黎山老母面色陡然一變,顯得十分嚴重,改成寸步,坐身左腿,右腳尖點地,兩手手懷琵琶,右手前,左手內,左手亮着兩指。
九山王忽改成扭步,右肘橫在額上,左肘橫在胸前,伸着三指。
黎山老母改成了箭步,雙手平推而出,左手握拳,伸出食指,又鉤回去,是九,竟然迸出九成功力。
海國三英、鐵崖丈人、戴老教主,同時舒一口長氣,不再凝神注視了,似乎勝敗已定!九山王向黎山老母凝神一會兒,拱手道:“小可敗了!老大姊走玄關,攻震地,無法可破!”
黎山老母收了姿勢,哈哈大笑道:“哪裡哪裡,你消耗了功力不到四分之一,我比你多消耗四倍,不是我敗是誰敗?”
鐵崖丈人道:“旁觀者清,還是請三英師哥評一評吧。”
鐵崖丈人說話語氣中,充滿了興奮愉快,似乎覺得這種最高級的比武,一生也難得看到兩三次。
趙孟真大笑道:“我兄弟三人,淺學之人,焉能評斷?武學這一門,太深奧了,誰是誰非?誰勝誰敗?非常難講,這不是村夫俗子打架,一看就看出勝敗來,你兩位武學這樣高深,除非日月光華客、方山子,才能評斷,我弟兄三人,今天也只能長長見識就是了。”
鐵崖丈人道:“正是,你兩位再繼續下去,沒有十天半個月,分不出勝敗的,快請裡面坐。”
武天洪的武功,造詣已經極其高深精微,卻也看不出勝敗,三英可能看出來了,只是不肯說破,師父的幾句話,倒似乎是說九山王勝利的,因爲黎山老母一味猛攻,最高曾用出九成功力,若依師父所說再繼續十天半個月,黎山老母大量消耗內力,豈不要敗?不過師父說話的措詞,隱藏不露而已。
戴老教主忙起身,向黎山老母道乏,請坐。
玉蕊仙妃已悄聲問鐵崖丈人道:“這樣相隔十丈,擺一擺架子,好像兩人在下棋,就行嗎?”
鐵崖丈人笑道:“譬如你和人家比武,你一亮出‘葉底偷桃’的姿勢,憑這一葉底偷桃的姿勢,一共能生出多少變化?你自己知道,人家也完全知道,用不着再迫近了交上手,即使迫近了交上手,依然不出彼此所知道的那些變化。於是人家就亮出一個‘古樹盤根’的架子,來剋制你的葉底偷桃。古樹盤根能有些什麼變化?能怎樣剋制葉底偷桃?人家知道,你也全然知道,仍然用不着迫近交手就都知道了,你再改成‘雪花蓋頂’去剋制古樹盤根,這樣下去,懂得了嗎?”
玉蕊仙妃驚道:“啊呀,那豈不是要把一切的招法,一切的變化,全都爛熟了才行嗎?那要把天下武學全都學盡了,是嗎?”
鐵崖丈人道:“那自然!古書說:一物不知,儒者之恥。我們也要說,一招不知,武俠之恥!所以你要遇見九山王黎山老母這些人,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他們眼底的。”
玉蕊仙妃道:“不然,我有《玄機武庫》!”
鐵崖丈人笑道:“《武機武庫》自然是沒有人認得的了,所以天下英雄,都要拼死命爭奪秘笈,就是爲此。”
玉蕊仙妃道:“那我可要考師父了,九山王和黎山老母,兩人是什麼功夫什麼招法?”
鐵崖丈人笑道:“以前都講過的,忘了?回去溫習溫習,我還要考你呢!”
這時黎山老母已經回坐,九山王還想挑戰,走近向鐵崖丈人拱手道:“令徒天洪,武功高絕,另是一派,爲小弟子生所未見,還望鐵翁准許他賜教幾手絕學。”
鐵崖丈人欠身拱手道:“既然九山老兄要指點指點他,那也是他的福份;天洪,跟你九山前輩學學吧。”
武天洪正巴不得如此,正想憑鬥野人王的經驗,給九山王一個下馬威,出出心中“奪妻之恨”。他立刻起身,向各位尊長請安,飛似地奔往院中。
九山王又站回院西邊原位。
武天洪可不耐煩和九山王“下棋”,他一凝神集氣,躬身道:“前輩指點。”
九山王見武天洪面上神色,有一點“來意不善”,微微笑了笑,點頭道:“你先請。”
武天洪叫一聲“放肆”,一開始就施展《玄機武庫》中的絕招“織浪梭”,這本是劍法,武天洪卻空手施展,心中預先打算好,這一擊不中,立刻由八陣圖的“遊擊”走遁甲隱身,移形換位“李代桃僵”,然後左手趙氏掌法“驚濤拍岸”,右手八翻掌“蛇形一式”,右腿金雞獨立,左腿金鉤十二腿法中,加入從侯朗兒處看來的三豐掌,卻以腳踢出掌法。
他心中一閃電決定,人已電射而出,只是一陣風,一溜煙,看不見身影,疾飛到九山王身前三丈,突然又倒退一丈五。
九山王何等老練?武天洪疾衝到面前三丈,九山王連眼都不眨一眨,武天洪又退下一丈五。
九山王倒詫異起來;這叫什麼身法步法?進前不攻又退?莫不是故意弄些花招兒惑亂人耳目?九山王只一步,跨出二丈,離武天洪還有二丈五,又要向前一跨,右腿邁出,未落地,突然左偏過去。
武天洪見九山王一步二丈,心中暗驚,又見九山王第二步邁上來,第一步又是二丈,豈不離自己只有五尺?踏入自己洪門中了?這時,武天洪乘九山王第二步,右腳邁出,還未落地,“織浪梭”招法,疾展而前,恰恰好,九山王突然向左偏過去,武天洪打了個空。
九山王卻沒有還手,他要把武天洪離奇不可思議的路子先看清,然後一擊成功。
武天洪第一招落空,立刻按照預定計劃,猛撲身向九山王身前七八尺一亮相,也疾向左旋,猛轉身,隱入九山王身後,這已經是“遊擊”“遁甲”奇妙地奏效了。
九山王那能容武天洪藏在背後?疾轉身,看見武天洪在六尺以外,閃電一掌劈去。
九山王這一掌內力掌風,非常奇特,極像窮財神章嘏的掌風,疾劇拗旋而出,螺旋形地轉着,隱隱帶着淡紅的光芒,發着極輕的“嗡”聲,威力的猛烈,超過章嘏掌風一倍以上。
這旋風似的掌風,一掌打去,再一看,中了掌風的不是武天洪,是一株兩三拱粗的梧桐樹!梧桐樹毫無聲息地,中間一段,被震成粉碎,卻不散開,又勾成一根膀臂粗的繩索似的,承託着上面的樹頂,屹然堅牢,樹頂不墜下。
這只是一剎那的變化,一株好好的樹,樹幹中段,突然之間,已變成扭繩形,樹其他部分,毫無變動。
武天洪“李代桃僵”又奏效了。
九山王一愕,這是什麼功夫,武天洪鬼魅似的,人變成一棵樹?武天洪猛然一聲暴喝,左手趙氏驚濤拍岸,右手蛇形一式,左腿踢出三豐掌法,三招同時猛烈疾攻。
須知“驚濤拍岸”這一招,是海國三英由“大錢塘十八掌”中化出來的,猶如錢塘江潮,拍上山岸,十成功力貫注,一掌打出,只要敵人一抵抗,就好比驚濤駭浪,撞在山石上,化成千千萬萬點水星,十成內力,也化成千千萬萬的無形鋼彈粒,打向敵人全身!這是天下再無可勝的第一兇狠絕招!加上右掌的蛇形一式,這蛇形一式,又暗含楊家槍法第三招“夜蛇攔路藏身式”,似一條蛇圍在敵人身旁,攔住退讓之路,使敵人無法退讓,不得不抵抗“驚濤拍岸”,一抵抗驚濤拍岸,驚濤拍岸的十成功力就爆炸開來!武天洪左足踢出三豐掌,這一招並不求其有傷毀敵人的功效,只是叫敵人突然看見自己用“腳”打出玄妙的“掌”法,一時驚愕詫異,分散心神。
此次武天洪先取得有利地位,再以移形換位消去九山王的一掌,然後三招配合猛烈疾攻,十成功力同時施展,配合得奇妙靈密,無與倫比!
卻不料九山王的武功,和三聖三英相等,豈是等閒之輩?一見第一掌誤打在樹上,武天洪三招猛烈疾攻,九山王全然不認得這三招,一時毫無應付方法,他到此時,仍然氣定神閒,不慌不亂,他“以不變應萬變”,索性不出招,只猛然一震全身功力,全身功力從全身四面炸開,雷霆萬鈞疾劇旋轉,把武天洪所有的招數,全都搬轉了方向!他全身功力一炸,和武天洪的十成功力互相猛撞,“吧”!一震響,卻並沒有爆出火花。
武天洪被震得踉踉蹌蹌,退下一丈多,心頭氣血翻騰逆涌,好生難受!九山王被震得搖搖晃晃,退下四五丈,頭昏暈暈,連忙定心穩身站住!九山王的內力,比武天洪雄厚得多,爲什麼武天洪只退一丈多,九山王倒退下去四五丈?因爲九山王的全身內力,是四面散開爆炸的;武天洪的十成功力是集中左掌一處的,因此武天洪佔了便宜。
一共只兩個照面,一咳嗽的時間。
九山王和武天洪,不約而同地都各退下。
戴鳳白大笑道:“二位停止吧!雖然只有兩個照面,這兩個照面已經夠驚天動地的了!老夫八十了,叨長几歲,說句笑話,二位不見氣吧?這叫猴子攻象,猴子永遠傷不了象,象也永遠捉不住猴子!師兄,老夫這話可對?”海國三英師兄,鐵崖丈人都大笑,異口同聲贊成!九山王和武天洪,都笑着回來。
玉玲瓏,急奔到武天洪身後,低聲悄問道:“大哥,你覺得你能勝九山王嗎?”
武天洪在玉玲瓏耳旁低聲笑道:“當然是我勝了!九山王二十歲時,打不過我,我到五十多歲,比九山王強呀!”
玉玲瓏含笑點點頭,默默退去。
不料九山王也在高聲道:“這一場,應當是武少俠勝了,小可二十來歲之時,可沒有這份功夫;武少俠到了小可這歲數,那豈不比小可要強上兩三倍?武林中這一朵奇葩,我們應當高興,不能嫉妒。”
武天洪聽了,對九山王的印象又好起來,心想這是關外的一位絕世高手,進關來到中土,強賓不壓主,處處保留着,不求勝人,這風度胸懷,是高尚偉大的!衆人談了一會兒,九山王起身告辭,在座各人,全體送客,直到牛耳山山口,九山王上了一匹灰色馬,絕塵而去;關外英雄的騎馬,騎術是馳名天下的!武天洪雙目眈眈,直認清九山王飛馬而去的路向,是向東六七裡,轉路向西南。
他突然一拔身,疾向正南追去,不理會許多送客之人的詫異,也不顧山中民衆的驚奇,急施輕功,直向正南追下四五里,飛登高峰之上,遠遠望去。
猶然望見九山王一人一馬,又改向東南飛馳。
顯然九山王是怕有人追蹤,故意曲折而行,由向東改向西南,又改向東南。
武天洪卻佔了便宜,他不曲折追隨,走直線疾向正南方追下去,又飛馳五六裡,登高處瞭望,九山王仍在視線之內,卻又改向正西。
武天洪直線疾追,過了重陽店,遠遠看見九山王,改向東南,飛馳向孫堂莊。
武天洪遠遠盯下去。
九山王一人一馬,進入孫堂莊不見了。
孫堂莊是一個很大的山中市鎮,房屋連房屋,白天人煙稠密,也有騎馬的來來往往,武天洪遠望去,不大容易分辨,他火速奔到孫堂莊。
進入孫堂莊之後,走了一條街,赫然看見九山王的灰馬,栓在一家客店門外。
武天洪闖進客店裡,問店夥道:“騎這灰馬的一位老爺,住在這店裡嗎?”
那店夥詫異道:“老爺?不,是一位老太太,騎這灰馬來的,這老太太不住我們店裡,只是寄一寄這馬。”
武天洪心中愕然,怎麼會變成老太太?明明看見九山王穿長袍馬褂,一路疾馳而去,並沒有在馬上換過衣服,仍然是長袍馬褂馳進這孫堂莊的!武天洪低聲道:“我是官家來查案的,你告訴我老實話。”
店夥道:“是老實話,一點不假,是一個外路口音的老太太,差不多五十出頭,大腳,老太太還說:把馬寄一寄,若是她一盞茶時間不來取馬,就四天以後再來取馬,老太太吩咐完,扔下一兩銀子,就步行往東去了。”
武天洪心想,大約是弄錯了,問道:“那麼這老太太,跟這灰馬來的時候,看馬的樣子,是從幾十裡遠處飛奔來的嗎?馬身上有汗沒有?氣喘不氣喘?”
店夥道:“不,不像是快跑來的,沒有汗,一點不氣喘,平平靜靜的,像是慢慢走到這裡。”
武天洪心中明白,是同樣的馬,自己弄錯了,要末就是九山王,早已先埋伏了了一個老太太,騎着馬在附近等着,九山王一到,老太太就騎馬招搖過市,寄馬在客店,故意把馬拴在店外,不牽入馬槽,好迷亂追的人的目標,九山王自己,另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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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問:“老太太騎馬來到這裡的時候,還有別的男人,騎同樣的馬飛奔過來沒有?”
店夥道:“當時沒有留神,大約沒有,我在店裡,只聽見一匹馬的蹄聲,慢慢走到,我就迎出來,是一位老太太。”
武天洪道:“我相信你說的,都是實話。我現在要麻煩你,替我趕快在街上問一問,有一位穿長袍馬褂的老爺,騎同樣的灰馬,很遠地跑來,穿過這孫堂莊,往哪裡去了?還有騎這馬的老太太,再回來取馬的時候,告訴我,我把老太太捉住,此刻我就在你店裡住下,等你回話。”
他也取了一兩銀子給店夥,自去店中一間屋內坐下。
很快地店夥回來了,向武天洪道:“工夫不大之前,是有一位老爺子,長袍馬褂,騎一匹灰馬,由北面很遠地奔來,進到孫堂莊,一轉彎,又奔東北方向去,看來像是奔上集鎮,或許是封店鎮去。”
這一帶,武天洪對於地理,已很熟悉,心知不妙;由孫堂莊奔往上集或封店,有五六十里,一路都是險峻的荒山,在險峻荒山之中,九山王非常容易再化裝,不致被人看見。再要追下去,不容易追到,也打聽不出來了。
但武天洪仍然離開了孫堂莊,疾奔上集。
向正東走十多裡,忽然發現馬蹄痕跡——附近十多裡,都是石山石路,這一段卻是土坡,只有土坡,才顯出馬蹄痕跡。
武天洪低身仔細分辨,馬蹄痕跡不是平平的圓形,是很深的月牙形,這是馬急奔時的蹄痕,而且每個蹄痕,都挖出一些泥土,更可看出奔馳的迅速,再細看前蹄和後蹄的交叉和距離,只見後蹄的蹄痕,全都越出前蹄蹄痕之前七八寸,馬疾馳之時,後蹄越過前蹄,叫做“跨竈”,人說兒子比父親更強勝,叫做“跨竈之子”,正是此意。
也惟有千里馬,才能“跨竈”,凡能跨竈的,必然是千里馬。以九山王的身份和武功,豈肯騎平凡的馬?而且東北關外,正是產良馬的地方。武天洪想起九山王,一馬疾馳,絕塵而去,那馬的姿勢動作和速度,無疑的是一匹千里馬。
因此他斷定,這一帶的馬蹄痕跡,確是九山王經過留下來的。
看這一路馬蹄痕跡,往東北方向去,像是奔封店,但不多遠,馬蹄痕忽又轉而向西北去,往西北卻是奔往重陽店,又折回重陽店了。
有馬蹄痕跡的一段不過五六裡,以下又是石地,沒有了馬蹄痕跡。
武天洪照馬蹄痕跡的方向,往西北方向去,再奔重陽店。
這九山王,由牛耳山下來,一曲一折,經過重陽店,迂迴到孫堂莊,又由孫堂莊向東北轉西北,返回重陽店,顯然是爲防止有人追蹤,故意如此!他爲什麼怕有人追蹤?他的武功還怕什麼?那自然是怕別人發現了李玄鸚。
武天洪向西北疾馳,遠遠已經望見重陽店,在七八里之外,心想:九山王決然不會經過重陽店市鎮之中,招人耳目,必然在快到重陽店,又轉了方向。
若是在快到重陽店之時,又轉了方向,斷然不會向北,向北又回到牛耳山,眼線很多,九山王不會不知道。假使武天洪是九山王,武天洪想,最好是向西奔西坪鎮或是向西南奔荊紫關。
奔荊紫關,關上耳目也多,很不利,還要向正西,奔西坪,再進一步,就跨入陝西省境,那又快到章嘏周老氣戰死之處——武關。
武天洪略一思索,決定先奔西坪看看。
不到一個時辰,來到西坪市鎮上。
其實西坪鎮,離牛耳山壯武堂,不過四十里,武天洪這一下午,追蹤馬後,兜了個大大圈子,一百四十里也不止了,已有兩百里。
千里馬疾馳兩百里,不過一個時辰多些,武天洪腳下輕功再快,可說是“疾逾奔馬”,但一路有許多耽擱,打聽蹤跡,辨別馬蹄,徘徊觀望,這兩百里下來,天色早已全黑,進入西坪鎮,已是萬家燈火,倘如九山王經過這西坪鎮,至少在一個半時辰之前。
突然看見,西坪鎮邊口,一家飯店門外,拴着自己的千里追風兩頭見日黃驃馬。
武天洪大爲驚喜,急奔到飯店內,看見薛秋山正坐在裡面。
薛秋山一見武天洪來到,大喜,連忙迎上來道:“發現了李幫主的蹤跡,我得到快報就趕來的。”
武天洪急問:“怎樣?”
薛秋山道:“一個半時辰之前,我們的眼線,看見九山王飛馬而來,是從東面來的,騎的是他那匹灰馬,九山王一到這西坪的南面,在一片樹林前下馬,立刻李幫主從柏樹林裡現身出來,騎上了灰馬就向西南方亂山中去,九山王脫下長袍馬褂,穿着武土靠,向西北方向一人步行去了。我們的眼線追蹤九山王,不到二里,九山王一施輕功,就把我們的眼線丟下,再追不上。我得到急報,連忙趕來,坐鎮在這裡,指揮眼線查訪。到此刻,有十二名眼線,往西南亂山中,去追蹤李幫主,五名眼線,往西北追查九山王,這裡我身邊,還有四名眼線,隨時聽候調度。”
武天洪聽了,心中想,皇天不負苦心人,到底被追出頭緒來了,可是,未免太奇怪了,令人詫異:李玄鸚何以忽然和九山王合作?看來她此刻,是完全自由之身,爲什麼不回壯武堂去?武天洪算是壯武堂的主人,此刻三英和鐵崖丈人都在堂內,尤其最重要的貴賓尊客,排教教主摩雲金雕戴鳳白也在,明天一早要回湖南,武天洪焉能久在外不回?只好吩咐薛秋山嚴密注意,再多派眼線,大舉搜山,武天洪騎黃驃馬急回壯武堂。
回到壯武堂,向各位尊長告罪,向鐵崖丈人報告追蹤九山王,發現李玄鸚蹤跡之事,鐵崖丈人也只默默點頭,沒有開口。
玉蕊仙妃卻把武天洪引到僻靜之處,低聲道:“你不在家這半天,天心老兒和吳煌,把師父和黎山老母請到一處,關上房門低聲密談了一個多時辰,那一定是替玉玲瓏向你說親,你怎麼辦?”武天洪笑問道:“他們四位談到後來,談完了出來,臉上神氣是怎樣?天心老兒和吳煌是高興還是皺眉?”
玉蕊仙妃道:“很高興,看來師父和乾媽,都替你答應下來了,你不信,你去看看玉玲瓏,看玉玲瓏對你怎樣?”
武天洪沉思道:“假如他們要乘李玄鸚不在,讓玉玲瓏和我成婚,那是我死也不背李玄鸚的,此刻我不必去看玉玲瓏,我只裝不知道,等到正式弄到我頭上來,自然有話說。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件公事,是壯武堂快成功了,許多事要快快趕緊準備。第二件私事,你到底肯嫁我不肯?在你的三姊妹之中,你我兩個相處得最久,我的婚姻,先從你起。你肯嫁我不肯,到壯武堂成立的前三天,實實在在告訴我,我心裡,對你們三姊妹的恩情,不分厚薄的。”
玉蕊仙妃低下頭去,囁嚅道:“不怪你,全怪我,誰叫我永遠猶豫不定?你看我好笑不好笑;你想娶我,我不肯,我推三阻四,看見你要和李玄鸚或是玉玲瓏結親,我又來搶,不肯丟開你,真是!到了這種終身大事,就沒主意了!”
武天洪笑道:“我也還不是一樣?娶哪一個,總要對不起兩個!叫我怎麼是好?”
玉蕊仙妃問道:“天心老兒忽然把孫良干支使出去,做什麼?是要斷了我大姊的幫手?怕孫良幹反對你娶玉玲瓏?”
武天洪搖頭道:“不是,天心老兒決不會用這種手段。我猜是叫孫良幹,到我家鄉去,把我父母接來,好行婚禮,因爲只有孫良幹,到我家去過。這也正好,我心裡明白,嘴上不說破,也可以讓我父母來,看看兒子成立壯武堂,高高興興!你看天心老兒請王發、虎丐都同孫良幹去,就可知是爲了保護我父母,一路平安的。”
玉蕊仙妃笑道:“你就是這份鬼精靈,叫我有點怕你。”
第二天,排教教主摩雲金雕去了,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送了十里,其餘的人,送了五十里方回。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轉眼之間,到了十二月中旬,壯武堂全部完工,土木工匠,大部分全都散去,只留極少數的工匠住着,恐怕成立典禮之時,或有意外的損壞,或爲了佈置場面,有所改建。
接着上外面佈置花木庭園,裡面陳設傢俱。
在這一時期之內,海國三英,曾經離開過十天,那是親自保護沈伯頑,到南京去,把沈伯頑家中的《玄機武庫》,和其他幾本絕世武學秘笈,都搬得來,奉贈給壯武堂,供天下英雄,公開研究,昌明武學。
這壯武堂,總共佔地二千畝,東西二里長,南北一里闊,背後熊耳山九座摩天插雲高峰,左右兩道峻嶺半抱,坐北向南,面臨浙川河水,論這地勢,正是居天下之中央,握全國之樞紐,北望關洛少林,南拊江漢武當,西倚三輔關中,東控兩淮平原,形勢雄勝,無出其右!這二千畝範圍,四周十二座碉堡,白天金鼓相聞,夜中刁斗相屬,正前面一過重陽店,西面一過朱陽關,東面一過軍馬河,北面一下熊耳山,就入了牛耳山的範圍。
四境碉堡之內,就是四府迎賓館,各成一村,各有六十間寬大高爽房屋,花木籠蔥,風景優美。
四座迎賓館之內,又是六座內層碉堡,六座碉堡再進來,正南面是一丈闊的白石大道,東西北三面,則是七尺寬的青石路,沿路松柏廕庇,涼亭相連,然後上二十層石級,到壯武堂大門。
大門是一座二丈高三丈闊的巨型八柱石臺坊,八柱下八座石獅子,牌坊上卻是麟巖夫子題的“壯武堂”三個擘窠大字,八柱都有刻着對聯。進入牌坊之後,一座大鼎,重逾千斤,繞鼎而過,東廂一排十二間,是職事房(辦公室),西廂十二間打通成三間,是大客廳,正上面,一排十三間高堂大廈,十三間打通成一整間,那就是壯武堂的大堂了。
大堂的氣象,十分宏傑偉麗,綠瓦紅牆,深廊高陛,雕樑畫棟,巨柱飛檐,真個是金碧輝煌,富麗華貴。
堂上供的神像,卻有四座,和一般武林不同,一般武林都一律供關夫子,壯武堂上,卻是供的孔孟關岳四位,孔子、孟子、關公、岳飛。把孔孟也供進去,是主張文武不能偏廢,尚武也須崇文,最重要的,是表示道德!正堂後面,第二進院子,房屋比較低些,那是後堂,是機密重地,後堂九間,中間是議事廳,左手是藏經閣,右手是最尊長的行館。九間後堂的東西廂,是會主的住宅。
後堂再後面,第三進大院,第四進大院,三合房,都是壯武堂職司人員的住宅。
職司人員,由三英和鐵崖丈人議定,是——最高的是“長老”,海國三英、武林三聖。
其次是“會尊”,人數不限;初步決定的是:黎山老母、海豹老三爹、陳年老酒、華陽夫人。
第三才輪到會主,自然是這二十歲的武天洪了!會主之下分爲六房,自然不能用黑道的內三堂外三堂,也不使用官場的臺省部院,只叫“房”。
文房掌管文書,是朱家驥。
錢糧房是總務,歸孫良幹。
其餘四房還不曾決定。
壯武堂之下,還有壯武會,由沈伯頑領南京壯武會,黃景領大巴山壯武會,彭白姑領巫山壯武會。熊耳山山上的舊青龍幫,改成熊耳山壯武會,打算以後由李玄鸚來領導。
直接和壯武堂來往的,有西嶽華山派,掌門人是玉蕊仙妃張瓊;東嶽泰山派:掌門人楊海帆;四川青城派,掌門人邵華亭;以及南京棲霞山的棲霞山莊,莊主是棲霞女史;江蘇高郵的金槍堡,堡主韓傑生;河南洛陽的安隆鏢局,總鏢頭九雲龍王泰;湖南洞庭湖的排教,教主摩雲金雕戴鳳白。
玉玲瓏沒有擔任什麼,一方面因爲她還是個大孩子,又一方面,幾位尊長心中,暗暗準備以她爲會主夫人。
自從戴鳳白走了之後,直到此刻,李玄鸚的消息如石沉大海,九山王也毫無蹤影,賽淵明也不見活動。
武天洪似乎並不十分想念李玄鸚,每天都是緊張忙着壯武會之事,只是每天夜中睡覺,總是把祥麟劍壓在自己枕下,抱着一件李玄鸚的勁裝在被中。
玉玲瓏似乎一見武天洪,就有些羞澀,頂多說兩三句話就想避開。
到了十二月十八日,眼線上有飛馬急報,武天洪的父母全家都來了,離牛耳山五十里,由虎丐、王發、孫良幹,三人護送。
武天洪、楊海帆、朱家驥、玉蕊仙妃、玉玲瓏、施鵬程、鄧公明、黃景,一齊飛馬迎去。
八人八馬,疾馳三十多裡,快到欒川鎮,遠遠望見一行人來鬥,有騎馬的,有乘騾車的,有步行的,還有挑擔的,可是,武天洪一馬當先,眼光銳利,看出情形有異!只見父親——武文成——騎馬在最前,手提六十斤大關刀,母親俞氏在第二,騎着家中的千里黑騾,手提丈二方天畫戟,第三是虎丐,橫坐在馬背上,左右兩行家丁十多人,都亮着兵器步行,弟妹都坐在車中,車後是箱籠行李雜物,最後王發身纏九節軟鞭,孫良幹單刀在手,都騎在馬上斷後。
那種弓上弦刀出鞘,緊張戒備的樣子,如臨大敵,爲什麼?一眼望去,夕陽在山,並不見有敵人蹤跡。
武天洪八人,疾馳向前,楊海帆一聲厲吼:“列位,四散搜索,回大堂再見禮!”
他首先向右放馬馳去。
朱家驥、黃毛精,一齊向右;玉蕊仙妃、玉玲瓏、施鵬程、鄭公明,一齊向左;散開搜山,要發現敵人。
武天洪獨自一人早飛馳到,飛身下馬,拜伏在父母面前,高叫着爸媽。
他父親武文成招手道:“天洪不要行禮,後面有敵人!”
武天洪見有楊海帆七人散開搜索,完全放心,連忙上前拜謝虎丐和王發、孫良幹。
虎丐嚴厲地道:“總算是到牛耳山了,你猜後面的敵人是誰?陰山墨豹!”
武天洪大驚,未及開口問,王發笑道:“陰山墨豹本人還沒有現身,一路跟來的是陰山墨豹前二十四名藍眼羅剎!我們一過少林寺,就聽到消息,不久就看見二十四個同面貌的藍眼羅剎,一路跟下來,我們戒備得嚴密,少林寺總監寺貫瑛大師,也領人護送了一程,藍眼羅剎沒有敢動手,只是一路跟下來!”
孫良幹道:“我們也發現了賽淵明的蹤跡,也一路跟下來。”
武天洪道:“此刻不要緊了,家師和三英、黎山老母都在。”
他急上前,把父親的大刀,和母親的大戟,都接過來扛着,早有家丁上前,從武天洪手中接過去了。
一行人繼續奔向牛耳山,孫良幹一馬當先疾馳,先去壯武堂稟報。
不到十里,楊海帆七人都回來,玉玲瓏搶着道:“看見十二個長得一樣的醜女人,藍眼羅剎,都退回去,言語不通,是蒙古女人,看樣子還沒有侵犯的意思,我們都回來。”
武天洪把七人向父母一一引見,父母都下馬道謝。
又一會,前面塵頭大起,一片馬蹄聲蜂擁而來,頃刻之間,都到面前,一同飛身下馬,是天心老兒、吳煌、海豹老三爹、棲霞女史,等等,武天洪又一一引見,父母再三道謝不敢當。
來到了壯武堂,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都在大門八柱牌坊前相迎。
兒子成了名,父母多光榮啊!當今武林中,誰能得到鐵崖丈人親身出迎?除了海國三英、雲鶴散人之外,王屋山人、黎山老母,此二位來到,鐵崖丈人也只下階相迎而已。如今卻是師父和三英、黎山老母,直在大門八柱牌坊前遠迎,可說是武林中還不曾有過呢!衆人一同走進八柱牌坊,精明幹練的包振先,不知道他怎麼在這倉促之中,弄來二十多個鼓樂隊,立刻八音齊奏,金鼓震天,絲竹交鳴,再加上鞭炮爆放,這一歡迎的場面,事前沒有計劃,臨時倒十分隆重熱鬧!玉蕊仙妃自從當了華山派掌門人之後,歷練得十分懂事,她首先去指揮武天洪家中的家丁、丫環、僕人,趕快把武天洪父母弟妹的禮服,從行囊中取出,衆人一進了壯武堂的大堂,武天洪父母,原是都穿着勁裝,此時也急換上袍褂衣裙,端正了衣冠,然後與各位師尊、乾親家、各位英雄,一一見禮,再三道謝師尊培植武天洪之恩,朋友助武天洪的情誼,又帶了極豐富的家鄉土產,分送各位。
這一番敘禮致謝,費了一個時辰,天已擦黑,大堂上一百零八盞蟬紗宮燈,一齊燃着,內外通明,有如白晝,又排上了筵席。
武天洪和弟妹,跟在父母后面,向每一位敬酒。
武天洪的父親武文成,五十歲還不到,中過文進士、武舉人,所學的武功,只是行軍打仗的馬上陣戰功夫,武天洪的母親俞氏,也是名將之女,雖然也都是不平凡的人物,那比江湖武林中的俠義道武功,差得很遠了。
酒筵完畢,各人散坐,然後虎丐纔開始向三英報告,先發現二十四個藍眼羅剎,後又聽少林寺說,陰山墨豹出山南下。
江湖上老一輩的,並沒有幾人知道陰山墨豹,只有三英三聖知道。由於武天洪由海外蓮瑤島三英家中回來,談到陰山墨豹,是三百年以前的人,武林中三絕四奇這些人,纔開始以陰山墨豹,當做閒談的掌故,誰都沒有十分注意。及自武天洪和玉玲瓏。去北京,見了麟巖夫子,麟巖夫子說《玄機武庫》是倒填年份,僞裝退回三百年,實際上,《玄機武庫》不到一百年之事,陰山墨豹那時正在少年,因此知道陰山墨豹尚在人間。據麟巖夫子估計,陰山墨豹得到了《玄機武庫》的真正原本,他一出山,恐怕三英三聖都敵不過。麟巖夫子也知道:沈伯頑家有一部《玄機武庫》,似乎不太相信那是正原本,只把一瓶藥交武天洪帶去,只說到沈伯頑家,可以“得到益處”,並沒有指出《玄機武庫》,這就是麟巖夫子,不很相信沈伯頑家的《玄機武庫》是真本的原由。後來武天洪、玉玲瓏,把麟巖夫子的話傳開了,然後衆人方知,陰山墨豹尚在人間,無不引起畏懼之心,連鐵崖丈人都覺得擔着一份沉重的心思。
只有海國三英,卻瞭然無懼意。
爲什麼?
三英三聖,論武功,都已同樣登峰造極,參天地奪造化,再無人能超越。只是三聖是分開的,雲鶴散人在八達嶺,鐵崖丈人在桐柏山,王屋山人王屋山;而海國三英卻永遠在一道不分離,動手過招,三英也是數十年來一向三弟兄聯手齊上,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三人等於一人,故此三英比三聖強了三倍。而且,海國三英,也是研究圍棋譜《玄機武庫》出身的,所以三英曾說過:陰山墨豹也是人,不是神仙,人的武功,再高也看得見的。從這幾句話的口氣聽來,似乎三英不怕陰山墨豹。
但三聖若是肯聯手合擊,也不會怕陰山墨豹,三聖之所以不如三英,原因全在三聖從來不聯手,每個人落了單之故。
虎丐王發孫良幹,爲了保護武天洪父母家人安全,一離開武天洪家鄉湯陰縣,就斜路奔嵩山少林寺,這一路,由王發請他父親九雲龍王泰,派安隆鏢局人,沿路放下眼線。到少林之後,陰山墨豹出山的消息,是由少林掌門教主貫瑜禪師親口說的,武林權威之言,自然不會假。一過了少林寺,首先發現了賽淵明,隨後又發現了十二個藍眼羅剎,當時有虎丐王發貫瑛保護,未生意外。後來二十四個藍眼羅剎一齊出現,據貫瑛說,這是陰山墨豹的貼身座前二十四煞,陰山墨豹手下,共有四十八個面貌相近的藍眼羅剎,其中一半是蒙古女子,就是這二十四羅剎。
武天洪心想,遇見藍眼羅剎暫時不要動手,自從最先在華山,見到第一個藍眼羅剎之時,直到現在,藍眼羅剎還不曾殺傷過一箇中原武林之人。
武天洪的父母,自然早已知道“李玄鸚”三個字,此時卻沒有看見,問武天洪,武天洪把九山王之事,仔細說了一遍,把九山王送來的李玄鸚親筆信,也交給父母看了。
其中只有王發,倒知道這九山王,聽說九山王進關來到中土,不禁一愕,因爲王發曾去過東北關外,知道九山王在關外,是天字第一號的人物,關外再無人能勝過九山王的了,隱然是關外之王。
武天洪的父母家人一來到,壯武堂又熱鬧起來,連日各師尊各朋友,設筵爲武天洪父母洗塵接風。
伺時,壯武堂定於新年元旦正式成立,請帖早已按地靈星的名單發出去。此時離元旦不過十天,天下武林各路英雄,紛紛來到果然,首先來到的,是青城派邵華亭,他沒有死,替他哥哥戴着孝,武天洪也把那本青城秘笈交給了他。
整天的,各處不斷飛馬來報,某某人來到,某某人派代表來到,重要些的,武天洪飛馬前去迎接,迎接了這邊,那邊又有來人,又飛馬奔那邊,單單是迎客,已把武天洪忙得不亦樂乎,這壯武堂,東西相距二里,南北相距一里,都要飛馬奔走。
到了臘月二十三,送竈的日子,壯武堂已來到的各路英雄,未能免俗,也舉行一次集體送竈,藉此大家歡聚一下。
這一天,武天洪看出一件蹊蹺的大事——他看見:壯武堂大堂上,固然是佈置出來一副將於元旦行開山堂大典的氣派,可是後堂上,孫良幹卻指揮着多人,悄悄佈置結婚的喜堂!天心老兒送武天洪的對聯,由吳煌夫人寫的,用紅錦裱成喜對:“走遍江湖招子亮,贏來俠義萬兒高。”掛在正當中。
武天洪心中如何不明白?天心老兒一到牛耳山,就暗中開始積極進行,武天洪和玉玲瓏結婚之事,只因表面上誰都沒有把這件事說破,武天洪不好同意,也不好反對,如今可是事到臨頭了!他一見後堂佈置的情景,再也不能不開口,李玄鸚一直毫無消息,自己怎能丟開她,卻和玉玲瓏結婚?他不得不到父母面前,問個明白。
剛一進入父母房中,嚇一大跳!原來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乾媽、沈伯頑大哥都在。
更驚喜的,是陳年老酒也來了!
看陳年老酒那駝背的神色,果然武功全失,和市面上一般普通老者,一式一樣,桌腿也不隨身帶了。
尤其更使武天洪驚得目瞪口呆的,是九山王李步青也在座,長袍馬褂,一副高尚清雅的文官風度。
以武天洪那樣絕世聰明,一見這情形,眼珠一轉,心中恍然大悟,一切都明白了!他心中又一計較,決定冒險一下,硬撞一下,來表示自己的聰明,來表示自己的決心!
他趕上前兩步,向九山王李步青面前跪倒,高聲叫着:“岳父大人,受小婿一拜!”
他完全看出來,九山王是李玄鸚的父親!他直接喊岳父,表示一定要娶李玄鸚!
室內衆人,一齊鬨堂大笑!李步青連忙起身,拱手道:“你今天剛知道?”
這句話,表示接受,不拒絕武天洪當他的女婿。
第一、李玄鸚只說幼年失父,沒有說父死;第二、九山王李步青,面貌神似李玄鸚,這是最重要的憑證,沒有這樣清秀高逸的父親,怎生出天香國色的李玄鸚?第三、九山王初到牛耳山,態度非常光明正直,爲何半夜突然來捉去李玄鸚?顯然絕不是受賽淵明利用,是要帶女兒去問話;第四、李玄鸚被襯衣赤足捉去,卻沒有激烈的行動,來信仍然很和平自如,只有被父親捉去纔會如此;第五、後來李步青在戴鳳白筵席上,也透露過此次進關,是爲了家務;第六、武天洪暗追九山王,聽到薛秋山報告,李玄鸚和九山王合作了。
由於以上種種跡象,很久以前,武天洪已經猜到六七分,李步青是李玄鸚的父親,因此,對李玄鸚的失蹤,也不十分焦憂。
爲什麼李玄鸚不回來?這情形一望而知,李玄鸚說:她年幼失父,母親艱苦守節,若不是李步青老夫妻,以前失散,就是老夫妻以前不和而分開,大約九山王在關外,聽到江湖上傳說到李玄鸚的響亮萬兒,特進關來尋訪,把李玄鸚捉走之後,李玄鸚自然要帶父親去見母親,因此不能回牛耳山來,也許她母親住得很遠。
武天洪拜畢,站起身,立在一旁,心中想:也不必問後堂上的喜堂布置,女家是誰了,反正這一拜,當着父母師父乾媽面前,已經喊定了九山王做岳父,豈能再更改?但是,永遠有一個無法分解的問題,拖在後面:這一下,玉玲瓏怎麼辦?鐵崖丈人開口笑道:“天洪,你成婚的事,不要你分心,我們這些老一輩的,會替你安排,你倒是要打算一下,九山王送來真實的消息,陰山墨豹要找定你了,和你印證《玄機武庫》,陰山墨豹挑選了正月初元旦,那正是壯武堂開山堂的日期,你怎麼辦?去想個法子,把你的喜事,一切不要放在心上吧。”
武天洪故意要挾道:“玄鸚先回來,弟子有法子,她不回來,弟子確是孤掌難鳴。”
黎山老母哈哈笑道:“這倆,可不真正是一對?想都想到一條路上去啦!玄鸚帶話來說:你一對付了陰山墨豹之後,她就回來;你對付不了陰山墨豹,她且不回來呢!你看!”
武天洪父親武文成道:“天洪,拋棄了你的主張,照玄鸚的話去做吧。”
武天洪聽了,知道李玄鸚並不是在考試自己,也不是在躲避對付陰山墨豹的危難,其中一定有其他原因,當下答應了。
九山王道:“天洪你要小心,陰山墨豹,此次來意不善!他有一部《玄機武庫》,全不把中土英雄看在眼裡,及在他聽到你們叫藍眼羅剎帶話回去,說你們也有《玄機武庫》,陰山墨豹再不能容忍了,他挑選正月初一大年下,就可見來意不善,到那裡,萬一你支持不住,你三英鐵崖師父、你乾媽、連我,誰都不會坐視的,儘管放心。”
趙孟真道:“還有七天工夫,你去熟習熟習吧,不必在外款待客人,沈伯頑這人很行,由他替你招呼客人就行了。”
陳年老酒始終一言不發,武天洪向陳年老酒再三道了謝,略談幾句,最後,陳年老酒只說:“老弟,你的婚姻,要全聽鐵崖丈人的,你師父叫你娶誰,你就娶誰,不可違抗。”
這幾句話,又引起了武天洪的驚疑。
然而武天洪心中既已決定不再更改,也就不再多想,向各位尊長告辭退出,開始計劃陰山墨豹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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