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京打擂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猛烈地惡鬥到一個時辰,他心中決定下殺手,把五個曠絕古今的神奇絕招之一“登壇拜將”準備好,要拿準了只施四成半的分寸,才能勝利而不致傷害到對方;於是使用出種種手法,製造機會,使這四成半分寸的“登壇拜將”能夠發出去。

同時,武天洪也感覺到,對方早已不耐煩,屢屢次次要展開大羅天劍術的十二招大殺手,自己必須時時刻刻嚴密提防,使對方十二招沒有機會施展。

這樣全副功力精神貫注,又是半個時辰猛鬥下來,突然對方劍鋒劈來微微斜錯了二三分,不到半寸,這個僅僅半剎那的弱點,登時被武天洪捉住,間不容髮的電光石火一閃,“登壇拜將”疾側挑進去,劍鋒到了四成半的分寸之處自然一震,距離玉蕊仙妃鼻前一寸二分,丹田內力從劍鋒尖梢進出,刷!玉蕊仙妃的蒙面帕,被挑開飛出二丈遠。

玉蕊仙妃疾轉身要逃,被武天洪輕輕揪住了後襟。

綢衣的後襟上,稍一用力,就能拉得撕開裂斷,可是武天洪已經把丹田內力,從手上貫注到後襟上,後襟雖仍然柔軟如綢,可是堅韌得比犀牛皮還牢,玉蕊仙妃竟拉不斷裂。

她猛回頭,全力一掌打來,突然看見這蒙面男子,已經把蒙面的巾帕除出,露出來廬山真面目,卻是同門的師哥武天洪。

她詫愕得全然出乎意料之外,手掌劈不下去,呆呆地全身都僵住了。

武天洪放開手,高聲向大家道:“列位在上,這是我師妹玉蕊仙妃,所有開罪列位的地方,列位一概向在下武天洪算賬就是,武天洪恭請王總鏢頭做主!王總鏢頭年高德劭,吩咐下來,我武天洪一定遵從。”

九雲龍王泰連忙拱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列位都請回客店,到老朽屋裡一談。還有這位公子,沒有見過,都請賞光!”

武天洪介紹道:“這位是我石祥石大哥。”

那使三條軟鞭的農家姑娘,也上前向各位見禮,九雲龍介紹,原來是九雲龍的孫女玉羽青。

衆人一同回到悅來客店裡。

半路上,武天洪聽見丁大元在前面,低聲對少林寺兩個和尚道:“原來是玉蕊仙妃,栽在玉蕊仙妃的手下不算栽。”

兩個少林寺和尚聽了,只鼻中冷哼一聲,默默不答。

武天洪暗下聽見,心裡知道:少林寺大約不肯甘休。

回到悅來客店中,都在九雲龍王泰的寬大屋子裡,彼此敘禮坐下。

獻茶已畢,王泰向武天洪道:“武公子有什麼話,要老朽說嗎?”

武天洪拱手道:“一切但憑總鏢頭吩咐。只是晚輩對於這裡面的情由曲折,還有很多不知道。”

九雲龍捻着二尺長的銀髯,微笑道:“就連老朽也還不十分清楚,現在請玉蕊仙妃說個明白,好不好?”

玉蕊仙妃站起,那一張欺霜賽雪冰肌玉膚的瓜子臉,配上天帝所特意構造的天上瓊瑤人間絕色的眉眼口鼻,任何天下最道學古板的君子聖人,也禁不住要多看幾眼。

她朗朗地口清齒白說道:“小女子張瓊,帶着祖產房地契,到山西翼城縣有事,走到這汝州,一時大意,被一個蒙面少年,下手偷了去。我當時發覺,追下去,追到了之後,動起手來。”

武天洪聽了,又是蒙面少年,天下蒙面少年何其多?她所說的“祖產房地契”,自然就是《雲笈七籤劍悟》。

玉蕊仙妃繼續道:“動手之下,這蒙面少年,武功極高,幾乎和我打成平手;譬如說吧,我十分,這蒙面少年夠上九分半。打了有一個時辰,這蒙面少年逃了,恰巧,安隆鏢局的鏢車,從旁邊過。當前一位騎馬的鏢頭,是一位五十多歲的黑胖子,正好擋住這個蒙面少年的退路。這蒙面少年呢,就把偷我的房地契一個紙包,向黑胖子鏢頭馬鞍後面一塞,隨即逃走。可是這位黑胖鏢頭,一不交還東西,二不問個明白,放開馬跟瘋了一樣飛奔而去,一時叫我不知道追誰是好,我一發愣,蒙面少年也逃遠了,黑胖子鏢頭連人帶馬也不知跑到那裡去了,是這樣起頭的。”

武天洪聽了,心中咚地落下大海之中,《雲笈七籤劍悟》果真是失去了!九雲龍王泰愕然大詫,板起面孔怒道:“有這種事?那全都是敝局宋鏢頭不對!那黑胖子鏢頭,姓宋,爲什麼不回來交代明白?”

王泰向身後的人厲聲道:“叫宋鏢頭來!”

一個少林寺的和尚冷笑道:“宋鏢頭是老江湖,八面玲瓏,決不會這樣,恐怕玉蕊仙妃所說,有不盡不實之處吧?”

玉蕊仙妃芳容一變,嬌叱道:“敗將還敢開口?”

武天洪連忙喝道:“師妹不得無禮!”

玉蕊仙妃這些地方,倒是頗知大禮的,當着衆人的面前,決不和師哥頂嘴,她默默地退兩步坐下。

總鏢頭王泰,面色十分慈祥,微笑問玉蕊仙妃道:“後來又因爲什麼和敝局鄭副總鏢頭動起手來的呢?”

玉蕊仙妃答道:“當時我又去查訪那蒙面少年,有十來天,不得下落,再回到汝州,正遇見貴局的鏢車,是因爲兩下說話不客氣,動起手來的,鄭副總鏢頭一派盛氣凌人,我又趕着心情惡劣,一肚了火憋了天,也怪我出言不遜。”

老總鏢頭撫髯大笑,道:“這都沒有什麼,一句話說開就行了。”

宋鏢頭來了,果然是個五十多歲的黑胖子。

王泰厲聲道:“宋鏢頭,你有什麼話?也交待明白!”

宋鏢頭向在座各人一個羅圈兒揖,宏亮地道:“不是咱一去不回來,是那蒙面少年,把一包東西向咱馬鞍後面一塞,使了一個狠招兒,用一個小鐵蒺黎,打在馬背上穴道里,那馬就驚啦瘋啦,怎麼也勒不住,一口氣直奔下二百多裡,快到洛寧縣啦,咱眼看不成,踩在馬上一用力,把馬給斃了。在馬鞍子後面一搜,搜出這一小包紙來。”

宋鏢頭舉着一箇舊白紙包:“既不是房地契,也不是別的,是熊耳山青龍幫裡的一筆爛賬,還有內外六堂堂主香主的名單,誰要這些做什麼?”

衆人聽了,不禁大詫,但馬上又明白這是那蒙面少年,用一包爛紙,冒充房地契,塞在宋鏢頭的馬鞍後面;真的房地契,還是被那蒙面少年帶走了。

可是武天洪聽了,卻不禁心中大震!蒙面少年所丟下來的,既然是青龍幫的一筆爛賬,那麼,這蒙面少年,毫無疑義的是李玄鸚!因爲只有李玄鸚,纔會隨身帶着青龍幫的賬目和名單;也只有李玄鸚,才能夠幾乎和玉蕊仙妃打成平手!但是這裡面,還有不很符合的地方:李玄鸚既然已經把《雲笈七籤劍悟》得到手,怎麼還懷疑武天洪身上又有《雲笈七籤劍悟》?怎麼會在康秀才家惡鬥之時,聽武天洪說失去了書而大大驚愕?這兩點還有些說不通。

這時,宋鏢頭把手中白紙包,遞給了王總鏢頭,王泰打開了看看,攤在桌上,請大家看。衆人忙擠看之時,石祥卻向玉蕊仙妃拱手低聲道:“小弟有一句話,可以說嗎?”

玉蕊仙妃問道:“什麼話?儘管說。”

石祥更低聲道:“不是房地契吧?是什麼?”

九雲龍王泰,向石祥怒瞥一眼。

石祥和武天洪,都懂得了王泰的意思,是說:誰不知道外面紛紛傳說,失去一本武學秘笈?知道盡管知道,在此刻這一場合中,最好彼此心照不宣,不可說明。

石祥只好退回坐下。

九雲龍哈哈大笑道:“一切誤會,瓦解冰消,彼此不必介懷!後天中午,還望列位光臨洛陽敝局,歡宴一番,務必請列位賞光!”

於是武天洪、玉蕊仙妃、石祥三人都辭出,一齊回到石祥的屋中。

石祥見二人是師兄妹,必然有秘密話要說,自己夾在中間,諸多不便,拱手道:“二位請坐,我少陪,叫他們備酒暢飲,還有那位王羽青小姐,我也去請她來,彼此熟識熟識。”

他自去了。

玉蕊仙妃急低聲問道:“哥哥你怎麼也滾得來,莫不是師父知道了這件事,把你吹過來的?”

武天洪一向是師妹冷譏熱嘲的材料,這時找到了報復的機會,笑道:“一點不錯!師父最後吩咐的兩句話‘找不到,不準回去!’我看你怎麼辦?”

玉蕊仙妃四面看了看,湊近武天洪耳旁,低聲道:“《雲笈七籤劍悟》,並沒有失去呀!我已經送到王屋山了呀!你這個蠢瓜!又是你在外面聽到傳說,回去向師父造的謠言,是吧!看我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天洪愕然問道:“真的?無風不起浪,這時不要再耍着玩,好師妹告訴哥哥真話!”

玉蕊仙妃關上房門,把凳子拖近,坐在師哥面前,兩人四個腿膝,牴觸在一道。她低聲道:“告訴你真話呀,我出來的時候,把《雲笈七籤劍悟》上中下三冊,分三處放着,說真話,中冊被偷去了,我只把上冊下冊兩本,送到了王屋山,回頭來,正要查訪,卻和安隆鏢局吵翻了。哥哥,你聽到些什麼謠言?告訴妹妹好嗎?”

武天洪笑道:“豈止聽到謠言而已,我硬是和偷你書的蒙面少年,成了好朋友,你看我的那柄祥麟寶劍,就是人家送給我的。”

玉蕊仙妃愕然呆住了,半信半疑,一會,低聲道:“哥哥,把詳細情形講一講,可是不準騙我,要是和我耍滑頭,要你的好看!”

武天洪笑着低聲道:“把詳細情形告訴你,你給我什麼?”

玉蕊仙妃又四面看了看,更粗聲道:“你以前不是老要叫我嫁給你嗎?”

武天洪聽了,心中立時突突地猛跳起來,不禁伸兩手緊緊握住玉蕊仙妃的兩隻柔若無骨的玉手,癡癡地望着微泛紅雲的花容,輕聲問道:“好妹妹,你如今肯了?真的假的?”

玉蕊仙妃含羞點點頭,低下臉去說:“以前我只以爲你的武功不如我,在江湖上站立不起來,今天我總知道你比我高一倍以上,我肯了。”

說着,兩隻玉掌也把武天洪的手握起來。

武天洪定一定心神,把遇見李玄鸚的一切經過情形,仔細說了一遍,一直說到回桐柏山師父斷定她出了事,叫自己急忙趕來到此。

玉蕊仙妃聽了,懊喪得要命,道:“李玄鸚死掉了,那不是中冊永遠不能找回來了嗎?”

忽然外面一聲蒼幽遒勁的咳嗽,接着是九雲龍王泰的聲音問道:“武師弟在嗎?”

武天洪連忙高聲答應,和玉蕊仙妃一齊起來,開門請老總鏢頭進入屋內。

“據老朽的猜想,那蒙面少年,一定是熊耳山青龍幫幫主李玄鸚,那是黑道上一個大大的魔頭。”

武天洪點點頭道:“是的,老前輩,剛纔我們也猜到是她,可是李玄鸚已經死了,東西追不回來。”

王泰一驚,急問道:“李玄鸚死了?怎麼此間一點沒有聽到消息?若是青龍幫不準泄露這消息,武師弟怎麼會知道?”

武天洪又把經過情形,摘要說了一遍。

九雲龍聽了,低下頭去,默默不言,手撫着二尺長的銀髯。一會,擡頭微笑道:

“李玄鸚沒有死,一定是假死的!你們要知道,李玄鸚練的是太乙玄陰煞氣,這太乙玄陰煞氣打在別人的身上,能使人五臟六腑頃刻結冰而死,是屬於天地間的一種純陰互寒之氣。因此,她把太乙玄陰煞氣,貫通在她自己本身血脈裡,能使別人覺得她全身冷硬,就以爲是她真的死了,其實她把太乙玄陰煞氣一收回,又和平常人一樣,別人會以爲她是死而復活。這一層,老朽在江湖閱歷四十多年,讀了不少武學的書,是很清楚的,武師弟被李玄鸚騙過了!”

武天洪聽了,恍然大悟,心中大喜,登時涌起了新的希望,正要問,老王泰又道:“李玄鸚爲什麼要詐死?大約因爲她偷到《雲笈七籤劍悟》,就此離開青龍幫,另外跑到什麼荒山中去修練。其次呢,李玄鸚也看出來青龍幫長久不下去,早晚要滅亡,少林、武當、華山幾派,都準備掃滅這一黑道:他們又有四川青龍幫黃毛精,要吞滅她,李玄鸚武功確實可以,但還不是黃毛精的對手,所以她不得不借此撒開,自己去練武功,不問青龍幫的事,這女孩子倒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至於康秀才打中她一暗器叫做吸心毒化彈,是青龍幫五個元老之一,雙頭蜈蚣的成名暗器,極其歹毒。然而對於練過太乙玄陰煞氣的人,和練過乾元純陽罡氣的人,百毒不侵,那吸心毒化彈是毫無效用的,李玄鸚絕不會被康秀才打死。”

武天洪輕聲道:“那石祥,此刻身上有兩粒,本是準備打我師妹的,這石祥不是好路道。”

玉蕊仙妃恍然道:“怪不得他和我對手之時,向我們打了一粒,一點效用沒有,我還詫異呢。”

二人對於九雲龍王泰的見多識廣,非常欽佩。王泰又道:“老朽此刻來拜訪,是向二位商量,少林寺那兩位監寺法師,對於張女俠似乎還有一點成見,武師弟看,這事怎樣辦最妥當?”

武天洪道:“這是怪我師妹出言無狀,她說她最看不起少林寺,這句話,說得太過了。我和我師妹商量一下,後天到貴局去叨擾之時,再向老前輩稟告。”王泰起身去了,二人送到門外階下。

回來之後,再掩上了房門,玉蕊仙妃興奮地道:“李玄鸚沒有真死,更有指望了,哥哥你能知道她離開青龍幫,大約會藏到哪些地方去嗎?”

武天洪道:“不知道,只好我們一齊到安徽去,向孫良幹打聽打聽看。孫良幹若也不知道,多少可以得一些頭緒。可是這一次,我們兩個同路去安徽,你可千萬不要到處惹禍。”

玉蕊仙妃問道:“我們對少林寺怎麼辦?要我陪禮,那我是決不肯的!”

武天洪笑道:“管它呢!你說的一點不錯!少林寺要是有威風,李玄鸚怎敢在汝州偷東西?還不到一百里呢,青龍幫的黑手狐翁說:在熊耳山二百里內,有人爲非作歹,青龍幫也得擔承一些,難道少林寺不敢說這句話?”

玉蕊仙妃道:“真惹翻了我,我連少林寺也鬧個天翻地覆,勝了,叫他們認得鐵崖丈人的徒弟;不勝,我自盡!”

武天洪笑叱道:“胡說,既要嫁人,怎能自盡?”

玉蕊仙妃羞笑着伏在武天洪腿上。

外面有人說話和腳步聲走近,二人連忙立起身,卻是石祥和王泰的孫女王羽青來到,後面店夥擡了酒筵來。

這王羽青不過十七歲,生得十分甜俏靈捷,可惜在玉蕊仙妃的面前,被比下去了。武天洪心想:玉蕊仙妃的話不錯,論武功,玉蕊仙妃是十分,李玄鸚九分半;可是另外一方面,李玄鸚的輕功,卻凌駕玉蕊仙妃而上。如今這王羽青在這裡,論花容月貌,玉蕊仙妃是十分,李玄鸚也是九分半,可是李玄鸚另外有一種當領頭人物的威儀;而這王羽青,則只夠上六分。

王羽青不笑之時,兩頰上也有甜甜的兩個酒窩,她笑着向玉蕊仙妃道:“姊姊和我,都是練的乾元純陽正氣,只是我的功力火候,還不及姊姊的一半。”

石祥道:“王小姐的虛空飛鞭,是得她的祖父親傳的,她祖父能同時打出九條九節軟鞭,在七八丈外圍着敵人,所以被稱爲九雲龍。他老人家隨身帶着三套,二十七條九節鞭,一套是純寒鐵的,每鞭重十三斤,九條共二百七十斤;第二套是九條毒鞭,第三套是暗含着暗器的九條鞭。對付正派的人用第一套,對付黑道上的人,用第二套第三套,安隆鏢局就靠這二十七條鞭,四十多年沒有丟過招牌。”

四人坐下飲酒,石祥又慨嘆着說:“我一套四十九手風虎刀法,本來十分自負的,不想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還擋不住玉蕊仙妃五百招,從此以後,我還要再去深練,不然,在江湖上站不住腳。”

王羽青笑道:“石大哥跟我談了半天,是我再三勸他的,他還不大肯呢。他說他歷年拼性命,掙下來百十萬的財產,捨不得一下丟開,再去深山修練,姊姊你聽聽,這哪裡像江湖英雄講的話?”

武天洪聽了,心中大疑,這明明是石祥在挑撥離間。

這是石祥用百十萬的財產,比喻玉蕊仙妃江湖上的萬兒,玉蕊仙妃歷盡生死危險,掙出來江湖上的響萬兒,一旦被武天洪所勝,劍挑蒙面巾,豈不等於百十萬財產輕手送人?心中捨得嗎?石祥說過他自己是無家無業的,有什麼財產?玉蕊仙妃沒有聽出這弦外之音,卻驚異道:“四十九手風虎刀法,那是‘南京虎丐’獨步武林的絕藝,想必他老人家就是尊師了?”

石祥點點頭道:“我這敗將,替家師丟人!”

王羽青道:“我正想跟石大哥到南京去,請他引見,向南京虎丐學四十九手風虎刀法。我們王家以九龍鞭世代相傳,但也要學別的上乘武功;後天家祖父宴客,大後天就跟石大哥去南京。”

玉蕊仙妃笑道:“我們正要去安徽,順路,彼此結伴同行多好?”

武天洪聽了,心中發急:這位師妹太沒有心眼,像石祥這種人,怎能和他同路?師妹的江湖經驗哪裡去了?石祥大笑道:“好極了!一言爲定!可是我有言在先,這一路上由我做東道,三位誰都不要客氣,一客氣就不夠朋友!”

彼此閒談了一會,酒醉飯飽,已快三更,玉蕊仙妃另開房間去住,王羽青自回九雲龍王泰處,武天洪仍與石祥同室歇息。

次日大隊人馬一同去洛陽,只有少林寺兩僧人,自回少林寺。

汝州到洛陽,不過二百里,衆人不迫不忙,遊山玩水似地按轡徐行,安隆鏢局的人和丁大元兄弟在前,武天洪四人在後,一路說說笑笑,頗不寂寞。

當晚,到了洛陽,安隆鏢局已替武天洪三人,安排好了客店。

第三天,安隆鏢局準備大排筵席,上午王羽青領導武天洪、玉蕊仙妃、石祥,遊玩洛陽名勝,中午,去安隆鏢局赴宴。

安隆鏢局真夠氣派,兩丈高的大門,門上四個圓桌面大小的嶄新金字“安隆鏢局”。大門內就是一大間橫開的客廳,想系客人來接洽鏢務之所,上面巨型紅木炕。穿過客廳,是一個大院,種得奇花異樹,四周房屋,房門外都掛着名牌,敢情都是鏢師們的住所。

再往裡去,又是第二進大院,比外院更大兩倍,卻是一片平場,毫無花草,可能是作爲練武之用,這第二進大院,一面一排高堂,中間一大堂,香菸繚繞,供着九尺高的關公金像。

武天洪、玉蕊仙妃、石祥,都被王羽青請到左手東廂房內,卻是七間通連的大廳,富麗堂皇,內中有三四十位武林第一高手,男女老幼僧道俗,一盡俱全。

主人九雲龍王泰,連忙起來招呼,向各人一一介紹,這一番介紹見禮,就花上半個時辰,然後,分別敘禮入席。

大廳上共擺了九桌席,都是四方八仙桌,每桌四位,武天洪這一桌,石祥年長坐上首,武天洪左手,玉蕊仙妃右手,王羽青下首。

武天洪留心看,看見四個僧人共坐一桌,一色金毗盧帽,杏黃袈裟,用的是素席。坐在上首的一個老僧,活像民間掛像上的老壽星,矮矮胖胖,近八十歲,面色紅潤,禿頂隆起,八字白眉下重垂,只缺少頦下銀髯,和尚是不可以留鬍鬚的。

石祥暗下告訴玉蕊仙妃道:“那像老壽星的和尚,是少林寺的總監寺,法號貫瑛。這人全然不像出家人,仍然是一派火暴脾氣,今日他親自來赴宴,恐怕有點不大好辦呢!”

監寺的地位很高,總監寺,那更無異於副掌門人。

玉蕊仙妃朗朗笑道:“我最看不起少林寺!”

她說話的聲音不算小,武天洪大吃一驚!那少林寺貫瑛總監寺,如何未聽見?他那火暴脾氣,居然沒有動怒,只轉面向九雲龍王泰,冷笑瞥一眼。

武天洪向玉蕊仙妃怒瞪一眼,低聲道:“師妹,說話小心點,這裡是安隆鏢局!”

玉蕊仙妃低聲道:“你不是也看不起少林寺?”

武天洪怒道:“你儘可以和少林寺過不去,王總鏢頭好意請你吃飯,你難道要把安隆鏢局捲到樑子裡去?”

石祥哼了一聲道:“少林寺的附近百里之內,李玄鸚就敢伸手偷人家的東西,連李玄鸚也沒有把少林寺看在眼裡!”

玉蕊仙妃道:“對!我就是這個意思!石大哥說得好!”

這時,貫瑛總監寺忽然開口,問道:“王總鏢頭,可否允許貧僧,向那位女俠問幾句話?只問話絕不動武?”

王泰毫不以爲意地大笑道:“大師儘管說。”

玉蕊仙妃卻先站起身,轉面隔四張桌子向貫瑛高聲問道:“少林寺總監寺有什麼話要問我?”

武天洪心中大急,連忙用手輕推玉蕊仙妃,意思是叫她說話客氣些,玉蕊仙妃猛地一掌,把武天洪打得老遠。只聽那老僧貫瑛問道:“貧僧只請問:女施主憑那一點,看不起敝寺?”

玉蕊仙妃笑道:“這還用問嗎?江湖上許多英雄綽號,這個叫什麼金刀鎮山東,那個叫什麼一劍鎮山西,諸如此類很多,少林寺鎮個什麼?一百里之內,就有人敢下手偷我東西,偷東西的人,就是沒有把少林寺放在眼裡!少林寺的威望何在?你看熊耳山的青龍幫,他們就說:熊耳山附近二百里之內,有人爲非作歹,青龍幫就不能不但承干係,少林寺敢說這句話嗎?”

貫瑛大師呵呵大笑,合掌道:“阿彌陀佛,女施主弄錯了,怎麼能把青龍幫和敝寺相提並論?敝寺出家人修行之所,不幹外事,焉能像青龍幫他們,獨霸一方,硬要叫附近二百里受他們挾制?這一層女施主要弄明白:少林寺出家修行之所,不幹外事的。”

武天洪沒料到,貫瑛的態度這樣溫和。

玉蕊仙妃卻緊接着大笑起來,高聲道:“既然這樣,這裡是洛陽,不是登封縣的嵩山,我們在這裡誹謗少林寺,少林寺也應當不幹外事,不聞不問。大師向我這一發問,就是多餘的,就有干預外事的嫌疑,請問:少林寺到底干預外事不干預?”

武天洪心中大喜!師妹口才好鋒銳犀利,這一下駁得貫瑛無話可答了,看貫瑛怎樣說法。

貫瑛果然面容變色,一時訥訥回答不出來,勃然道:“今天在王總鏢頭席上,彼此不必多言,後天請女施主,駕臨敝寺,指點幾手絕學如何?”

此言一出,全座大驚,一齊注目看玉蕊仙妃,玉蕊仙妃最近幾年名震江湖,縱橫無敵,但少林寺卻是領袖武林百餘年的,這一下兩方拼起來,如何得了?玉蕊仙妃又大笑道:“一來,小女子玉蕊仙妃,雖不敢妄自尊大,至少還不是你們少林寺可以隨便請得動的;二來,我跟大師談的,不是談武功,是談威望,你不必扯到打架上去;三來,你少林寺要是威望不濟,不能禁止百里之內惡人爲非作歹,徒然要憑武功,封閉我的嘴,不准我說看不起少林寺的言語,我張瓊,非常樂意受你一掌而死,絕不還手,讓天下人知道:少林寺是憑武力止謗,殺人滅口的!”

武天洪聽了,心中把這位師妹愛得心癢難抓!恨不得馬上把她抱入懷中。

石祥也喜歡得兩腳在桌下不住地跳。

主人家九雲龍王泰,幾十年老江湖,見玉蕊仙妃鋒芒四出,咄咄逼人,句句都刺中貫瑛要害,知道貫瑛再回答不出半句話,心中雖然十分同情貫瑛大師,卻又十分欣賞她的辯才,可是深知貫瑛被話逼得轉不了身,下不了臺,也非把面子丟光不可,自己是主人,如何能使客人難堪?當下老總鏢頭站起身,厲聲喝道:“張瓊師妹!少逞利口,得罪長老!你知道老朽爲什麼喊你師妹嗎?告訴你,老朽看你的劍術路子,已經斷定你是誰的傳人,你的師父,就是老朽的師叔,故此老朽稱呼你一聲師妹。只是你的師父,隱姓埋名,老朽不便說出來就是了,老朽是可以替你師父管教你的!少林寺在江湖上幾百年的威望,豈是你能夠誹謗的?”轉面向貫瑛拱手道:“大師恕罪,改天老朽親自來陪禮。”

貫瑛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怎敢當老施主大駕?揭過算了。張女俠所說的話,倒也很可以供敝寺反省的,貧僧回去稟報敝寺方丈,以後也要改變改變。張女俠,貧僧敬謝你的金言指教啦!”

說完,遠遠向玉蕊仙妃一躬身。

豪俠之人,都是吃軟不吃硬,貫瑛這樣一來,顯得非常的風度,博得全座人心中暗暗喝彩,更弄得玉蕊仙妃十分羞愧,連忙輕燕穿花似地奔過去,向貫瑛大師面前深深福一福,真個花枝招展,儀態萬方,她朗聲道:“大師在上,小女子張瓊誠心陪罪!”

又向王泰福一福道:“謝謝大師哥!”

滿堂爆出震雷似的喝彩,王泰飛着銀髯哈哈大笑。

武天洪萬想不到,一場風險,竟這樣愉快圓滿解決結束了。

其實,誰也不知道:九雲龍王泰,暗中把鐵崖丈人擡出來,才把貫瑛壓倒的。貫瑛近八十歲,焉不知道九雲龍的師父是誰,師叔是誰?不過王泰說話說得十分有技巧,表面上似乎在責備玉蕊仙妃,又沒有把“鐵崖丈人”四字說出。可是貫瑛聽到耳中,心裡有數,連少林寺掌門人,也萬萬不是鐵崖丈人的敵手,焉敢得罪鐵崖丈人的傳人?因此貫瑛也借風轉舵,光明正大地軟化了。

除去王泰和貫瑛二人,誰也沒有知道其中的奧妙。

連武天洪和玉蕊仙妃,都覺得貫瑛虛心寬宏,風度可佩。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爲了急於解決《雲笈七籤劍悟》失去了中冊的事,次日就拜辭了九雲龍王泰,離開洛陽,取路鄭州、開封、歸德,奔安徽合肥,去找孫良幹。

九雲龍王泰,送給玉蕊仙妃一匹純白的神駿名馬。

石祥和王羽青,果然同路而行,王羽青要跟石祥去南京,投拜“南京虎丐”門下,學四十九手風虎刀法。

四人一路,有說有笑,頗不寂寞。玉蕊仙妃三番五次要惹禍鬧事,武天洪一怒目瞪眼,玉蕊仙妃就忍耐住了。

到了安徽合肥,先找客店住下,歇了一夜,次日早,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二人,按地址問路,尋到孫良幹所住的他舅父家中,是一條冷僻巷子,一家高大的黑漆大門,二人立刻看見,黑漆大門的左上角,新畫着一條尺許長的青色神龍,張牙舞爪,倒頗栩栩如生。

武天洪道:“這孫良幹,離了青龍幫,大約不能忘情,仍然在門上畫着青龍。”

玉蕊仙妃道:“這是他舅舅家,大約他舅舅也是青龍幫的。”

武天洪上前去敲門環,啪啪啪!大門轟隆一聲,向內開了半扇,裡面一個青衣小帽的豪僕,擡頭一看,和悅地問:“二位找誰?”

武天洪道:“我們從河南來,找一位姓孫的,是貴上的外甥,黑麻臉,叫孫良幹。”

那僕人躬身陪笑道:“孫爺到南京去啦,他從河南來,就住了兩天,和一位朋友去南京。難得二位遠道而來,請裡面坐,容小的去稟告敝上迎客。”

武天洪道:“不必驚動,那我們就去南京看他,我和孫爺是至好的朋友,我這匹黑馬就是他送的,他在南京什麼地方?”

僕人答道:“到南京下關,一問孫良幹,沒有人不知道。不敢請教少爺貴姓?”

武天洪道:“我是桐柏山的武天洪。”

僕人再三留客,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終於上馬回去。

至街上恰好遇見石祥和王羽青二人,並肩閒遊,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下馬,把情形說了,石祥和王羽青立刻一同回客店,算了房錢,即刻起程,離開合肥,奔往南京。

到了浦口,四人又單獨包了一隻船。一渡過江,就是南京城外的下關,下關是南京唯一的水碼頭。

在船上,又看見船艙前面門框上,新畫着一條青龍。

武天洪問船伕道:“你們是青龍幫的?”

船伕立刻放下槳,躬身答道:“是的。”

武天洪問道:“有一位孫良幹,知道嗎?”

船伕又躬身道:“那是我們的副幫主。”

武天洪一詫:這孫良幹脫離了青龍幫,怎麼又在青龍幫裡當起副幫主來?難道正幫主是李玄鸚?他急問道:“正幫主是那一位?”

船伕躬身答道:“敝幫裡沒有正幫主。四位客官,是要見孫副幫主嗎?”

王羽青答道:“正是,這匹黑馬,就是孫副幫主送的。”

武天洪道:“到了對岸,麻煩你領路,行嗎?”

船伕躬身答道:“是是。敝幫外三堂都在江邊,有人接待。”

武天洪向玉蕊仙妃道:“這裡的青龍幫,看來像是很正派,合肥那裡的家僕,和這船伕,都很有禮的,不像熊耳山那樣橫眉豎眼。”

船伕又在划船,插口答道:“敝幫的戒律極嚴厲,想做好事的進幫來,想做壞事的出幫去;要出幫,幫裡也不留,不像別的幫,進來就出不去。”

玉蕊仙妃問道:“有些什麼戒律?”

另外一個船伕答道:“一共有二十四條,每個人都要背得爛熟,總而言之一句話,要做好人,不能叫青龍幫捱罵。”

浦口渡江到下關,憑普通船伕划槳,要半個時辰。

到了對岸,就是南京下關,石祥付船錢,船伕抵死不受。

船伕在前領路,只兩裡不到,到了一排新蓋的土牆茅頂的房屋前面,早有衣冠整齊的人迎接出來,船伕道:“稟香主,這四位是來會副幫主的。”

這位香主連忙拱手,請四人進入室內,早有人把馬匹牽去了。

屋內倒很寬大,非常簡單樸素整潔,香主請四人上坐獻茶,請問姓名,立即通報進去。

片刻之間,孫良幹飛奔出來,還是那樣黑麻臉,上身赤膊,披着一件綢短衣,鈕釦還沒有扣好,下面赤腳拖着鞋,一見武天洪,忙不迭上前長長作揖道:“天有眼!天有眼!我天天燒香求菩薩請武公子早些時候來到,果然來了,真是天有眼!”

武天洪正要介紹,孫良乾急拖着向裡去,道:“且慢,武公子來到,慢慢談,我衣服還沒有穿好,怎能見客?請裡面大堂上坐,等我穿好了衣服。”

一路把武天洪拖拖扯扯直到裡面大堂上,孫良幹丟下手就奔往另一房間中去。早有香主把玉蕊仙妃、石祥、王羽青三人一同請到裡面,一同坐下。僕人忙不迭地獻上茶來,那香主走到廊下,把廊下掛着的一隻大形木梆,篤篤篤篤,連敲四下。

孫良幹再走出來之時,已穿好長羅袍,黑紗馬褂,衣冠整齊了,陸續來了六位武功極高的中年大漢,一字排開在大堂堂門外,面向堂裡。

孫良幹拉着武天洪,面向外,對着六個人,把六個人一一介紹,原來是內三堂外三堂的堂主。

武天洪一一見禮。

孫良幹高聲道:“本幫不是熊耳山的強盜綠林黑道青龍幫,是正派的青龍幫,良幹充當副幫主,正幫主吶,就是這位武天洪少俠,本幫空着正幫主的位子,就是等候武少俠來的……”

武天洪大驚駭,連忙喊道:“不可不可!我武天洪只是二十歲的孩子……”

孫良幹搶着說道:“你聽我講一番大道理!熊耳山青龍幫,本來也是正派的,自從二三十年前,那五位元老混進去之後,才變成黑道綠林。三年前,已故的李玄鸚小姐,十七歲當幫主,暗下立了盟誓,要把青龍幫再改邪歸正。她暗下囑咐我們四個心腹手下人說,萬一她鬥不過惡人,被惡人害死,她說得到她那柄祥麟寶劍的人,就是繼續她的志願,把青龍幫變成好的正派的青龍幫。武少俠,李故幫主把寶劍送給你,就是這個意思,這是一件江湖上大功德的事,你不得推辭。”

武天洪剛要開口,堂門外六個堂主中,有一位堂主上前躬身道:“啓稟武幫主,在下有一言,孫副幫主離開熊耳山之時,拐了熊耳山一萬兩銀子,自從在唐河縣和武幫主分手之後,身無分文,一路求乞討飯,回到合肥,身上一萬兩銀子,分文不爲他自己動用,寧願討飯。然後他憑這一萬兩銀子,在南京立起了新的青龍幫,他一手立起來,費盡千辛萬苦,自己不當幫主,專等武幫主來。請武幫主想想看,怎麼能辜負孫副幫主這一番苦心啊!”

旁邊那石祥,早已用膀肘暗下觸動玉蕊仙妃和王羽青二人。

當下玉蕊仙妃開口道:“師哥,你就暫時答應吧!”

石祥和王羽青立刻笑着拱手:“給武幫主道喜!”

孫良幹大聲說道:“還不快拜見幫主!”

六位堂主一齊拜下去。

這裡孫良幹、玉蕊仙妃、石祥、王羽青,四人一同扶住了武天洪,使武天洪不能回禮,幹受了六位堂主的拜見。

孫良乾的黑麻面上,露出來粗直的悲喜,大聲道:“今天是初次拜見,就此定規,改天挑好日子,再行大禮,各位堂主請便,此後從我孫良幹副幫主起,都要遵守武幫主的諭令。”

武天洪慷慨地大聲道:“承副幫主和各位堂主擡愛,兄弟算是把這副擔子挑起來了,只是歲數太輕,經驗不夠,還望孫副幫主和各位堂主,多多協助,大家齊心努力,把本幫做好。”

孫良乾和六位堂主一同高應一聲,六位堂主辭去。

到此刻,武天洪纔有機會介紹玉蕊仙妃三人。

孫良幹都恭請上坐,吩咐手下備席,石祥坐了一會兒,就要辭去,他說:“做徒弟的回來,先在別人家吃一頓酒席,然後去見師父,於禮不合,應該一下碼頭立刻去見師父,而且家師對徒弟,是十分嚴的。”

這話是對的,做徒弟的一回來,本來應當首先去見師父,因此孫良幹也不好強留。

王羽青也要辭去,她父母都在南京城內。

石祥和王羽青兩人一道辭去之後,剩下武天洪和玉蕊仙妃在孫良幹座上,正好,沒有外人,可以談機密事。

武天洪首先向孫良幹道:“李玄鸚幫主,也許並沒有死……”

他把太乙玄陰煞氣的功夫,簡單說一遍,最後道:“我們二人前來拜訪,就是想向副幫主打聽一下,李幫主倘或真的沒有死,現在大約會隱藏在什麼地方?副幫主能夠提出一些線索頭緒嗎?”

孫良幹一聽到李玄鸚也許沒有死,黑麻面上突然露出驚駭和希望的神色,又聽到武天洪解釋太乙玄陰煞氣的作用,轉爲半信半疑,似乎寧希望李玄鸚沒有死是可信的;最後,黑麻面低下去,沉沉思索着。別看這黑麻面粗漢相貌醜陋,他這人心思倒十分細密,否則怎能在秀才家僞充長工,快三年了而不被任何人發覺?此時他似乎十分冷靜,仔細思索了片刻,擡頭道:“這裡青龍幫成立,不到半個月,十天之前,初開山門散帖子大宴賀客之時,出了一件小小的怪事,當時大家和不懂是怎麼一回事,因爲忙,也就把這件小小的怪事丟到腦後去了,如今想起來,怕有點蹊蹺?”

武天洪問道:“一件什麼怪事?”

孫良幹沉思着道:“開山門宴客的那一天,水路碼頭一共來了四五百位賀客,熱鬧非凡;也有送賀禮來的,也有空手來的。臨到開筵坐席的時候,來了一頂小轎子,轎子裡面走出來一位五十歲的小腳老太太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說話是安徽口音,我們把這位老太太,請到內廳落座入席,還以爲這位老太太,雖不會武功,一定是哪一派或哪一界的有勢力人物,不敢怠慢,可是始終沒有一個人和老太太打招呼,又不像那一界那一派的有勢力之人。吃完酒席之後,老太太倒很和氣地告辭上小轎走了,走了沒有多遠,又叫轎伕送來一隻紅封套,轎伕說:是老太太送的禮,剛纔幾乎忘了,此刻補送來。當時是我收下這紅封套,以爲是銀票一類禮物,收在身上,仍舊去忙着招呼客人,到晚上客人散了,回到臥室裡脫下衣服,又看見這紅封套,隨手拆開來一看,不是銀票,是一張圖畫。我一看,知道有點不大妙,說不定是什麼人,要和我們青龍幫挑樑子,故意弄玄虛,兩位請稍坐一坐,我把那圖畫取來。”

孫良幹到另一室內去了。

玉蕊仙妃悄聲問武天洪道:“這紅封套,和我們的事有什麼牽連呢?”

武天洪道:“且聽孫副幫主說完。”

孫良幹把紅封套取來,裡面抽出一張折着的白紙,把白紙打開,攤在茶几上,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一同看去,是一張尺許大的白宣紙,上面墨筆畫的一座山峰形,山峰的巔頂,向一面側斜着;山峰下面,有一株平頂如傘的曲幹松樹,全紙所畫的就是這些,再無其他。畫筆的勁秀,很像是名家的筆調。

白紙的右角上,還提着十個字,是極娟秀的靈飛經體小楷,十個字是:“三峰三石下,一劍一人來。”

玉蕊仙妃問孫良幹道:“這是什麼意思呢?”

孫良幹把圖畫摺好,收入紅封套中,低聲道:“照我此刻猜想,是李幫主藏身之所!”

武天洪恍然大悟,但又問道:“這山峰是那一座名山呢?”

孫良幹把紅封套遞給武天洪道:“請幫主好好收着。前些時候,我自然看不懂;今天聽武幫主說,李幫主也許沒有死,因此我猜到,這是李幫主藏身之所。在哪一座名山?據我知道的有四處,是李幫主以前暗下和我們提過的:第一處是陝西定軍山,第二處是湖南武陵山,第三處是江西懷玉山,第四處浙江莫干山。如今看起來,大約是李幫主藏身在莫干山。因爲本幫開山門,是六天以前發出的帖子,這位小腳老太太就如期趕到,所以遠的定軍山、武陵山、懷玉山,都不對,只有莫干山離這裡六百里,得到我們開山門的消息,才能趕到,我想這張圖畫,一定在莫干山。”

武天洪道:“一點不錯!一點不錯!這圖畫所提的兩句,第二句是‘一劍一人來’,大約是指這樣麟寶劍,只許一個人帶着這祥麟寶劍爲憑,去和李幫主見面。”

玉蕊仙妃道:“今天我才知道,李玄鸚幫主是這麼一回事,她要把青龍幫由壞變好,又知道她自己隨時有殺身之禍。這位姊姊真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一來她生長在黑道里自己一點不被染壞,二來她有這樣又深又密的計策,三來她一見我武師哥就看出他能靠得住,而且料定武師哥會找到南京來,所以在圖畫上提到‘一劍一人來’,她竟預料到我師哥一定會來尋覓她。”

武天洪道:“如今既然有了眉目,明天一早就動身去莫干山,天黑可以到。”

三人又談了一會,午飯筵席擺好,一齊入席。

午飯後,孫良幹也騎了馬,陪武天洪、玉蕊仙妃二人,到南京城內遊玩。

黃昏,在秦淮河僱了一艘畫舫,備上精美小吃,三人邊遊玩,邊暢談着,談得非常投機,非常歡暢。

玉蕊仙妃突然悄聲說道:“師哥快看,岸上左手!”

武天洪、孫良乾急看去,想不到,卻是少林寺的總監寺貫瑛大師,後面四個和尚,從岸上經過,漸走漸近。

武天洪連忙把艙前花簾一拉,把艙裡遮蔽起來,然而或許是遲了一步,貫瑛大師的眼光,已經電炬似的掃到艙內武天洪三人。

大概貫瑛大師似乎也沒有來得及看清楚,連忙停止腳步,站定下來想看個清楚,但花簾已經拉起來了。

但是另外一艘畫舫,這時正好從旁經過,有人喊道:“咦!不是武天洪少俠和張少俠嗎?”

這一喊,無疑地被岸上貫瑛大師聽見了。

武天洪、玉蕊仙妃和孫良幹,急回頭看,原來是丁大元丁次元兄弟二人。

玉蕊仙妃見前面都是敵人,不覺面色一變,但是丁氏兄弟已經歡笑地拱手,輕功縱身過船來了。

武天洪連忙起身還禮,丁大元問道:“武少俠也是來看擂臺的嗎?”

玉蕊仙妃問道:“南京有擂臺?在什麼地方?”

丁大元笑道:“在下兄弟二人,就是連夜趕來看擂臺的,還有兩天才開擂;如今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漢,都雲集南京,要看一看盛況,二位不知道嗎?”

武天洪介紹孫良幹相見,彼此見禮,一同坐下。

玉蕊仙妃回頭向岸上望去,貫瑛已走遠了。

丁大元聽說孫良幹是青龍幫副幫主,說道:“這次擺擂臺,正是要和貴幫爲難的!”

武天洪忙問是怎麼回事?孫良幹道:“我已經應付過去了,如今已經和敝幫沒有牽連。”他向武天洪道:“四天前,南京的首富沈百萬,忽然派人來商量,沈百萬願意出大數目的彩金,擺設擂臺。這沈百萬自幼喜愛武功,請了無數的師父,把所有各門各派的武功,都學會了,可就是多而不精,每樣只會一點點,他忽然想擺擂臺,要請我孫良幹當臺主。我當時覺得有三不便,就回掉他,他情願把彩金出到十萬兩銀子,我仍是回絕掉,這是前四天的事。”

武天洪道:“怎麼叫三不便?”

孫良幹道:“本幫成立未久,根基未固,吃不得敗仗,這是一不便;算算幫裡會武功的,沒有必勝把握的人,這是二不便;縱使能請得高手,使青龍幫勝了,立萬揚名,我怕下面的人,不免要趾高氣揚起來,恃強而欺人,壞了本幫的聲名,這是三不便。故此我回掉沈百萬說:青龍幫是平常江湖,只做些公益之事,不是武林中人,與武林無關。”

玉蕊仙妃問丁大元道:“那麼現在是什麼人當臺主呢?”

丁大元道:“一者是孫副幫主回絕了沈百萬,二者是那‘南京虎丐’聽到消息了,也要來打擂臺。你想南京虎丐一出手,那還有什麼打頭?他取十萬彩金,還不如探囊取物?乾脆送給他就是了,何必擺擂臺?因此沈百萬又宣稱擂臺作罷,不擺了。昨天聽到消息,沈百萬又決定擺擂臺,南京虎丐那邊,大約疏通好了,南京虎丐答應不要彩金,不過遇到真有好手,南京虎丐要上臺打一下的,這次是誰當臺主,聽說還沒有定規。”

孫良幹道:“這次的擂臺的規矩,是大家隨便上臺,五天之後,打出一位武功最高強的人,這人在臺上挑戰兩天,兩天再沒有人敢上臺,就封臺,封臺是不許任何人上臺了,然後這武功最高強的人,再和臺主比武。這規矩多麼不通?不是註定了臺主非敗不可嗎?不然就是註定了臺主得到十萬兩銀子彩金。”

丁次元道:“我聽說還是要請貴幫做臺主,貴幫不必派人出場,沈百萬替貴幫延請高手能人去擔當,有此一說。”丁大元大笑道:“若是沈百萬去延請高手能人,還不如就請武少俠和張少俠,那還怕誰?”

玉蕊仙妃連忙拱手道:“哪裡哪裡!我們比起南京虎丐,那還差得太多太多呢!”

武天洪道:“明天我們也要往杭州去有事,假如能趕回來,倒可以飽一飽眼福。”

大家談了一會,丁大元丁次元兄弟辭去。

玉蕊仙妃憤然道:“副幫主,沈百萬要是再來請青龍幫當臺主,你答應下來,叫我武師哥替青龍幫闖個招牌。南京虎丐要是也在場,我和石祥想法子絆住他,石祥就是他的徒弟。”

武天洪道:“沈百萬不來請就罷,要是再來請,就是仍然不肯放過青龍幫,我們不捲進去,也還要受他們欺弄的,真是逼到這一步,不容我們不出頭,就答應他當臺主吧。”

其實,武天洪心裡不是這樣想,他根本不願當青龍幫幫主,他準備在擂臺上故意打敗把李玄鸚硬逼出來!他始終相信,李玄鸚的武功,在他之上。玉蕊仙妃說李玄鸚抵上她九分半,那是李玄鸚沒有使出真功夫之故。單單在康秀才家那一場,七個人每人武功都與孫良幹不相上下,圍攻李玄鸚,李玄鸚卻覺得比走山路還省力,因此武天洪自問不及李玄鸚很遠。武天洪一敗下去,就可以解去幫主的名義,李玄鸚非親自出來,爭回青龍幫的名譽不可。

孫良幹道:“既然幫主決定這樣做,但也要有個好的計較。”

武天洪道:“明天去莫干山,我一個人去,那畫圖上注‘一劍一人來’,本來只可以一個人去。我師妹留在南京,和石祥去試試看,並要暗下查明,少林寺貫瑛大師,到南京來有什麼意圖?而且順便看看,四面八方來南京的各路英雄好漢,有些什麼人?幾等幾流的角色?這很要緊。”

就這樣決定了。

當夜,玉蕊仙妃悄悄向武天洪道:“你調虎離山,把我留在南京,你好一個人去會李玄鸚去,當心我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天洪笑道:“調虎離山,好個雌老虎,可惜在武松面前!”

玉蕊仙妃也笑起來:“說着玩的,你儘管放心,我可不計較那些!”

次日一早,武天洪獨自騎着千里黑馬,疾奔莫干山去。

夏天天亮得早,天黑得遲,一天的時間等於一天半,因此武天洪在申牌時分,已到了莫干山。

莫干山是一座不大的山,但是山明水秀,風景清麗無比,人煙也不荒涼。武天洪騎馬登上高處,四面瞭望,半晌,發現正南方有一座小小的山峰,峰的巔頂是側斜的,與圖畫中很相似,他急馳馬兜繞了許多路,到達那座斜頂山峰的峰腳下。

到近處一看,是三峰相連,中間一座峰特高,左右兩峰都低,斜頂的高峰,正是中間的高峰。武天洪心中一喜,正蘆着畫圖上的題詞:“三峰三石下”,那麼“三石”在哪裡?

這三座峰下,果然發現一株極高的老松樹,孤獨屹立,粗幹拗曲如龍,上面枝葉,平平如傘蓋,更符合了圖上的畫,只是不知道什麼是“三石下”。

他繞着三峰峰腳下走,走到峰背後,卻下臨數十丈絕壁深谷,馬不能走。武天洪下了馬,從一條僅足容腳的小徑上走過去,左手是三座山峰,右手就是絕壁深谷,谷底飛湍急流,洶涌澎湃,如虎吼雷鳴之聲。這時,他看見“三石”了,是山峰下面突出三個石舌,有二三丈長。

武天洪大喜,輕步走到“三石”之下,四面尋找,卻不見人家房屋,也不見山洞洞府。

天色漸漸垂黑,武天洪心中漸漸有些不耐,很想高聲大叫“李幫主在哪裡?”正在尋覓之間,忽然聽見耳邊一種極熟悉,極圓潤,極親愛的聲音,輕輕喚道:“武天篷!”

武天洪駭得狂喜,幾乎墜下絕壁深谷中,急循聲擡頭看,看見一個苗條健勁的中年婦人在“三石”的中間一塊石的上面,向武天洪微笑招手。

武天洪一詫,見這中年婦人,面貌口音,與李玄鸚約略相似。

他火速倒卷身,一翻到石上來。

那婦人點頭微笑道:“武少爺不要驚慌,老身是玄鸚的母親,適才在對山看見你來了,一猜就猜到你是武少爺,故此趕來。”

武天洪連忙拜下去道:“不知是伯母,小侄失禮!我玄鸚大姊好嗎?”

中年婦人道:“不要多禮,起來吧。她如今杜門不見客。武少爺幾千里路趕來,不同尋常,把祥麟寶劍給我,我拿去給她看看,大約她會見你一面的。”

武天洪躊躇道:“伯母千萬恕罪,這祥麟寶劍,小侄只能親手交給我玄鸚大姊。”

中年婦人沉思道:“也罷,你跟老身來,到了舍下,再把劍給她看。”

武天洪再三稱謝,走出三峰前,招來黑馬,請中年婦人上馬。

中年婦人也不客氣,很輕俏地上了馬,疾馳向前。

武天洪急施起輕功,奔追下去,只在馬後一二尺。

忽然感覺到陰風飄過來,中年婦人身上微微散出寒氣,這寒氣,和他在伏牛山中,初次跟在李玄鸚身後所感到的寒氣一式一樣,那就是“太乙玄陰煞氣”。

武天洪大喝一聲,箭射疾上,直落身騎在馬上中年婦人身後,兩手把中年婦人一摟抱,喊道:“好個辛祖仁,混充長一輩,賺我不少便宜!”

原來這中年婦人正是李玄鸚本人!李玄鸚咯咯大笑起來,一點也不抗拒,讓武天洪兩手抱着,笑問道:“你怎樣看破的?”

武天洪心中如灌蜜糖,愛得說不出話來,吃吃笑着,兩手抱得更緊。

李玄鸚微微掙扎道:“不要只顧輕薄,說呀!”

武天洪笑道:“第一聲你喊我的時候,聲音非常親愛,要不是你,別人也許會聽你說過喊武天篷,可是聲音再也不會那麼親愛的,是嗎?”

李玄鸚把馬收慢,低聲道:“天篷哥,我們兩人相處的時候很短,但我深深瞭解你。上次我死的時候,你是臨終在我面前的親人,我看見你爲我流淚,我聽見你哭我。那時,哥!我真真是覺得,好像是你的妻子,先死了,你在我墳前哭我一樣的呀!哥,我此刻讓你抱着,酬答你對我的恩情,以後我們還是規規矩矩的,不要動手動腳,你說對嗎?”

武天洪低聲答道:“是的,我此刻見到你,算是隔世相見了,忍不住我一時發狂,我並不是輕薄的人。”

李玄鸚低聲道:“而且我這一世也不能嫁你,你看我老成這種樣子,我自己混充家母,沒有人不信的,只半個月不見,我老了二三十年了!”

武天拱驚道:“是真老嗎?不是你易容改扮的嗎?”

李玄鸚長嘆道:“憂患煎人心,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了頭髮,何況一個弱女子?我幼年失父,寡母艱苦守節,把我撫養大。我一要整頓青龍幫,二怕魔頭預謀害我,三又擔心家母的平安,幾千裡奉母輾轉逃避,來到莫干山,心中千頭萬緒,如何不老?這一世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能知道我苦處。”

這時,到了山坳裡隱蔽處一所房子面前,裡面燈光都明亮着,李玄鸚停下馬來,武天洪也下了馬,李玄鸚道:“時候還早,家母還沒有睡,我先進去替你開門。”

她一翻身越牆而入,從裡面拔閂開門。

上屋內有人問:“哪一個?”

李玄鸚回頭高聲道:“媽,鸚兒把武天篷帶回來了,開門放馬進來。”

武天洪牽馬進門,看見上屋門開處,一個五十歲小腳老太太,左手向左端着燈,右手遮住燈光照眼,站在房門外廊前,向着大門看。

武天洪高聲道:“伯母,是小侄武天篷。”

老太太應道:“哦,武少爺呀,把馬兒交給鸚兒,請裡面坐。”

李玄鸚把馬接過去。武天洪走上前,把燈接過來,老太太顫巍巍地走進去,武天洪跟進去,把燈放在桌上,請老太太升座,上前拜見。

老太太拱手站起來,念着道:“不敢當,鸚兒天天誇你好呢,今天你來了,多玩幾天吧。”

武天洪站起身,李玄鸚來了,又一個小丫環來獻茶。

在燈下看李玄鸚,雲發依然,妙目炯炯,只是花容月貌,已被風霜憂患壓成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和老太太相比,竟成姊妹一樣,武天洪心中,不勝慨嘆。

老太太問道:“你父母在家都好嗎?”

武天洪答道:“託伯母福,家父家母在河南湯陰縣家裡務農,都很安好,小侄還有兩弟一妹,在家讀書練武。”

李玄鸚問道:“你是爲了《雲笈七籤劍悟》的事吧?”

武天洪道:“可不是?也爲了青龍幫的事。那中冊在嗎?”

李玄鸚長嘆一聲道:“書倒是在,等一等還給你,我取到手,沒有敢看。熊耳山青龍幫,爲非作歹,我雖然有心要整頓,實在非常之難,只要把戒律認真起來,手下人都要散光,都要去四川投奔我大師哥黃毛精去了。這個我倒不怕,只怕五個元老不容我,因此,我想得到一本奇書,豈不就能我一人敵得住五位元老合力對我嗎?可是我得到《雲笈七籤劍悟》回到熊耳山之後,和康秀才一動手,康秀才忽然打出吸心毒化彈,這一下我才明白,五個元老已經暗下開始謀害我了!康秀才沒有吸心毒化彈,那是五位元老第三人雙頭蜈蚣的東西,故此我裝死,逃出熊耳山,接了母親,到莫干山來。我既然離開了熊耳山,不會與五個元老對手,我焉敢再翻閱偷來的書?因此一直保存着沒有看。”

武天洪見《雲笈七籤劍悟》中冊有了,心中大喜。問道:“後來黃毛精怎樣跑到你的棺材裡頭去的?”

李玄鸚愕然道:“不知道呀?五個元老和你,一離開康秀才家,回到熊耳山上總壇去,這裡我一個心腹香主薛秋山,把衆人支開,我就逃出來,以後我都不知道,棺材空了,他自然可以偷藏在裡面。”

武天洪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李玄鸚笑起來,雖然像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笑起來依然帶着少女的溫柔甜蜜,反而顯得十分不相稱。她道:“我下山去請五老回山破暗樁,下山之時,在汝州遇見你師妹玉蕊仙妃,我早已認得她,她不認得我。我們黑道上出身的人,一看就知道人家身上帶着多少金銀,帶着寶物,帶着什麼。等到我偷得來之後,才知道只是一本中冊,不是全部。後來遇見你,我以爲上下冊在你的身上呢。《雲笈七籤劍悟》,我自幼時,就聽我師父說過在桐柏山鐵崖丈人手中,我看你那衣布包袱,知道你是桐柏山來的,斷定你和玉蕊仙妃必然是師兄妹。”

武天洪問道:“那麼我帶着的那一本假書,在嵩縣客店裡失去,是誰偷的呢?”

李玄鸚道:“不知道,我猜想一定是黑手狐翁乾的事。”她頓一頓,又問道:“你知道南京要打擂臺嗎?”

武天洪道:“我二來也是爲着這件事來的。你看應該怎樣辦?”

李玄鸚沉下面孔道:“那是五位元老,現在都悄悄地密藏在沈百萬的家中,慫恿沈百萬擺擂臺,準備殺死孫良乾的!”

老太太半晌沒有開口,此時插言道:“武少爺,你要約江湖英雄,除去黃毛精和五個元老,天下才能太平啊。”

武天洪道:“正是,伯母,這些人非除去不可,只是南京擂臺,中間夾着一個南京虎丐,很不好辦,我想叫玄鸚去對付他一下,我覺得我鬥不過南京虎丐。”

李玄鸚搖頭道:“我老得像我媽的妹妹,怎麼好再出頭露面?我決計往北方去,拜在雲鶴散人門下,再習藝十年,然後出來。”

雲鶴散人是誰?就是在洛陽城裡,安隆鏢局大宴席上,九雲龍王泰說出來玉蕊仙妃是他師妹,暗示鐵崖丈人是師叔,那麼雲鶴散人就是九雲龍王泰的師父,鐵崖丈人的師哥。

再加上三師弟王屋山人,這是江湖上已二十年沒有見過的“武林三聖”,又被稱做“人”字輩的。

武天洪一想:李玄鸚如今老得像中年婦人,羞於碰見熟人,自然不便強迫她出來,那麼南京打擂臺,仍然要憑自己獨立苦鬥。

他問道:“你在家不出門,怎麼知道外面的事?怎麼知道五個元老私藏在沈百萬的家裡!”

李玄鸚道:“我兩個心腹的香主,跟在我身邊,經常在外奔走,一個就是開棺放我出來的薛秋山,一個叫包振先。如今你主持青龍幫,我一切放心,以後不再聞問,薛秋山和包振先,你都帶去吧,給他倆出路,這兩人武功和機智都十分好的。”

晚飯備好,武天洪和李玄鸚母女同吃,都是鄉間的素食,非常潔素鮮香,令人渾忘都市的混雜煩擾。

飯後,老太太先休息了,李玄鸚還陪着武天洪歡談,又把武天洪安排在西廂房,睡在包振先牀上,直到武天洪睡着了,李玄鸚才掩門離去。

次日,武天洪要回南京,李玄鸚把《雲笈七籤劍悟》的中冊,取來還給武天洪。武天洪拜辭了老太太,老太太再三叮嚀常常來玩玩。

李玄鸚送到山口,武天洪依依難捨,黯然傷神,李玄鸚哭成淚人,緊緊握住武天洪兩手不放。

最後,李玄鸚忍住淚,低聲道:“南京打擂臺,縱使有虎丐上場,你也不必氣餒,吉人自有天相。我苦思了半夜,彷彿看見一個牧羊人,有一條小羊走失了,牧羊人不放心,迫尋了去,那小羊幾乎被狼捉到,你以前救過那牧羊人,牧羊人就報答了你一下,你不懂嗎?回去自見分曉。”

武天洪輕聲道:“你再讓我抱一抱。”

李玄鸚搖頭道:“不要,你對我情太重,要對不起玉蕊仙妃的。”

兩人又依戀了一會,李玄鸚催武天洪上馬,她在馬背上輕輕一指,這神駿的黑馬就如飛地疾馳而去。

當晚,又回到南京。

見了孫良幹、玉蕊仙妃,把見到李玄鸚的情形,簡單摘要說了一遍,隨即問擂臺之事。

孫良幹道:“不出所料,沈百萬親自來請我們當臺主,我們答應下來了,說明了青龍幫的人不動手,當臺主也不動手。”

玉蕊仙妃道:“熊耳山五個元老,暗藏在沈百萬家中,一點不錯,恐怕還不止五個元老。這次他們準備推出鐵臂蒼虯第一,說是說定我們不動手,恐怕鐵臂蒼虯還是要不利於孫副幫主的,我倒想把虎丐拉到我們這邊來,正在託石祥和王羽青小妹,想法子說動虎丐。”

武天洪問道:“那天開擂?”

孫良幹道:“就是明天,明天我離開一下,去見李幫主。”

武天洪道:“等擂臺完了之後再去見李幫主,好不好?因爲祥麟寶劍,這幾天打擂臺,不能離身,你想法子找到薛秋山和包振先,請來見一見。”

孫良幹答應了。

次日一清早,沈百萬派大轎來接,大家一齊到紫金山下擂臺去。

這一擂臺,真可算是空前的大擂臺,雖只有五尺高,廣大足有二十丈見方,上面一排花棚,披紅掛綵,五色繽紛,卻顯得非常俗氣;下面分做東看棚、西看棚、南看棚,總共可容納上萬的人,內中全是一色八仙桌藤椅,每棚有幾個大茶爐。這時已經坐滿了人,萬頭攢動,黑壓壓一片,笑聲喧譁,人聲吵雜。

擂臺左面,三面大鼓,六個鼓手,右面三張大鑼,六個敲鑼的。

武天洪、玉蕊仙妃、孫良幹,還有兩位青龍幫香主,都下轎上擂臺後臺,與各人相見,沈百萬是個中年壯漢,滿面紅光,大笑款待。

前面擂起三通鼓,鼓聲震天響起來。按唐朝李靖的兵法,擂鼓三百三十三槌爲“一通鼓”,三通鼓共九百九十九槌。

大家一齊出到前臺坐下,武天洪是臺主,坐在正中,左手沈百萬,右手孫良幹。玉蕊仙妃,此時算是青龍幫外三堂的一位香主,故意給她這樣低的名義,目的是使大家知道,一位香主武功已如此之高,何況堂主幫主?鼓聲一停,武天洪立刻道:“請張師妹出場,交代開場白,你口才好,只有你能勝任。”

玉蕊仙妃一點也不羞澀,很自然大方地走到擂臺的前端,妙玉仙姿,立刻引起三棚觀衆暴雷似的喝彩。

玉蕊仙妃偏要賣弄一下,暫不開口,向左面六個鼓手輕喊一聲:“再來一通鼓!”

鼓聲又雷吼起來。

玉蕊仙妃面色,逐漸逐漸轉成十分莊嚴肅穆。

一通鼓罷,玉蕊仙妃男孩子似的向三棚觀衆長長三個揖,朗聲開口道:“列位老前輩師兄師姊在上,這一次是南京沈百萬沈大員外擺設擂臺,是爲了以武會友,彼此觀賞;點到爲止,不傷性命。承沈大員外請敝青龍幫擔當臺主,實在萬不敢當,還請列位多多撐腰。”

說完,又是三個長揖,下面三棚觀衆瘋狂似的喝彩。

玉蕊仙妃退下。

左面又擂起“催請鼓”。

西棚中一個老者,短衣勁裝,手提雙戟,從西棚直接平飛上臺,立刻帶戟拱手,宏亮嗓音高聲道:“在下熊耳山鐵臂蒼虯,請那一位英雄指教?”

武天洪大喜,低聲向孫良幹道:“他們這次敗了,鐵臂蒼虯怎能這麼早就搶先登場?至少要看準了再上臺,難道他以爲從此一路打下去永遠不會敗?驕兵必敗,他不會成功的。”

南棚飛出來一箇中年大漢,火暴臉,手使單刀,上臺向鐵臂蒼虯面前一站,舉刀拱手道:“在下南京虎丐弟子錢大通,請賜教。”

鐵臂蒼虯一聽是虎丐的弟子,把眉毛一皺,似乎是怕勝了他,得罪了虎丐;不勝他,這是第一回合就沒有光彩。

那錢大通已疾飛身進刀。

武天洪看見,果然和石祥的刀法一樣。

錢大通一刀疾刺近前。鐵臂蒼虯把兩戟全交在左手中,一閃身微讓開單刀,右手疾出把錢大通右腕輕輕一握,低聲說了一句:“請下臺!”

右手又把錢大通手腕放開。

這一瞬間的變化,鐵臂蒼虯用身體掩藏着,不使臺下人看見,替錢大通留個面子。

錢大通知道自己功夫相差太遠,只好倒脫靴式翻空中跟頭下臺去。

二棚觀衆看都未及看清,一時都愕住了。

第二個上來的是個鐵面濃須大漢,使一柄單錘,上前向鐵臂蒼虯一拱手,厲聲道:“區區是浙江天目山主是也,一生還沒有遇到敵手,久聞鐵臂蒼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今天幸會,敗在你手下也是好的,請賜教!”

鐵臂蒼虯大笑道:“好說好說,天目山主先請!”

那鐵面濃須大漢緩緩進身,突然狂風暴雨似的一連十幾錘,當!鐵臂蒼虯雙戟一鎖,把單錘扣住,一震,把單錘奪下。

天目山主一拱手,棄錘下臺而去。

第三個是狹面孔瘦長青年,使一對鐗,報了個名字,誰也沒有聽見,立即飛身向前進攻,只兩個照面,雙鐗全被震得脫手飛出。

狹面瘦長青年一呆,面色慘變,狂怒之下空手單拳猛攻,武天洪一看心中一驚,手中有兵器還擋不住鐵臂蒼虯兩個照面,空手怎麼行,硬是要送死!

鐵臂蒼虯在衆目睽睽之下,也不敢真取人性命,只得收戟退步忍讓。

那青年瘋狂似地亡命死攻,拳腳齊上,毫無章法,完全在亂打亂拼。

武天洪向玉蕊仙妃道:“天下也有這種人,輸不起,你去攔一下。”

玉蕊仙妃急走上前,輕輕一拍,青年突然木立着不能動。這時有兩位堂主連忙上前,拾了鐗,扶着這瘦長青年到後臺去。

從開臺到中年,一共上來十七個人,沒有一個能擋得住鐵臂蒼虯五招以上。

下午,鐵臂蒼虯繼續挑戰,前前後後共上來十六人,全都不是對手;連名震長江十五年的六順鏢局總鏢頭,也在第八個照面之下,敗在鐵臂蒼虯的雙戟之下。鐵臂蒼虯鬥了一天,全然不費力。

第一天,鐵臂蒼虯一直勝利到底。

開擂的第二天,鐵臂蒼虯一上臺,首先遇到勁敵了,卻是十七歲的王羽青小姐!這王羽青膽量倒不小,昨天一天,眼看着許多成名英雄,都輕易地敗在鐵臂蒼虯的手下,今天居然敢上臺。

原來她看了一天,把鐵臂蒼虯的雙戟路數,都看清楚了,知道是六十四手“翻天戟法”,研究了一晚,有了制勝的法子,故而敢上臺來一試。

王羽青保持六丈的距離,猛然揮鞭疾進,一連七八鞭虛點,鐵臂蒼虯不以爲意,都略略躲過。王羽青再着着實實五六鞭,直取要害,鐵臂蒼虯仍不肯還手,只左閃右讓。王羽青第三次使出真功夫,連人帶鞭滾身疾進,迫近到二丈之內,鐵臂蒼虯猛喝一聲,左戟一晃,立刻纏住鞭梢,右戟疾分心刺到。

不料王羽青右手一奪,和鐵臂蒼虯奪個平手,沒有把鞭奪回,左手嘩啦又抖出第二條九節鞭,呼的一聲,把右戟盪開。

鐵臂蒼虯江湖幾十年,從未見過兩手兩軟鞭的,急退步觀看,左手猛力一奪,不料王羽青已把第一條鞭丟手,鐵臂蒼虯左手猛力奪個空,王羽青又抽出第三條鞭,兩手兩軟鞭,乘勢疾攻,急取翻天戟的弱點漏洞。

鐵臂蒼虯左手戟上纏着一條軟鞭,反而無法使用,等於只剩下一條右戟,一時擋不住雙軟鞭進攻,連連後退。究竟鐵臂蒼虯武功精深,急中有救,一支右戟,避重就輕,以攻爲守,閃轉騰挪,奇詭變化,同時,左臂進足了丹田內力,猛烈地一抖震,把纏在戟上的軟鞭震落,把左戟騰出來,這一下,雙戟自由,想起剛纔步步退讓,心中一怒,下手不留情,雙戟風雨雷霆泰山壓頂硬蓋下來。

王羽青火速把兩鞭丟手,飛身後退五六丈,她所丟下來的兩條軟鞭,平空自動地圍着鐵臂蒼虯飛繞回轉。王羽青刷刷又拋出兩條軟鞭,四條鞭像四條活蟒蛇,滿空飛舞,東南西三棚觀衆,涌起狂潮似的喝彩。

鐵臂蒼虯震天的一聲狂吼,把三棚的喝彩聲全都壓得鴉雀無聲,雙戟全力一震,把四條軟鞭全都打落地上。

王羽青這種憑丹田內力遠遠指揮軟鞭,若是被人把鞭震落,那就直接摧傷了她的丹田內力,她不死也要重傷,所幸這次王羽青放手得早,鐵臂蒼虯一聲狂吼,王羽青已丟手,跳下臺去,然後四條無人控制的軟鞭被打落,若放手得遲一步,就得昏倒臺上。

這次雖然沒有勝鐵臂蒼虯,總算是首先創造了對手六七十招的新記錄。

玉蕊仙妃悄悄向武天洪道:“王羽青只在我手下走上照面,這樣看來,我可以勝鐵臂蒼虯。”武天洪低聲笑道:“你這話說錯了,比叫花子多幾兩銀子的人,決不是富翁。”

開擂的第二天仍是鐵臂蒼虯一貫勝利到底,這第二天只鬥了七個人,每人都在五十個照面上下,只有王羽青十七歲女娃兒,打到六七十個照面。

第三天上午,沒有人上臺了,已被鐵臂蒼虯的威勢所震懾住。

到中午,臺上只有鐵臂蒼虯一個人,寂寞地等候了半天,玉蕊仙妃走出臺外,向三棚觀衆高聲道:“鐵臂蒼虯老英雄連勝四十陣,無人能敵。照本臺的規矩,從今天早上算起,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到明天晚上爲止,要是再沒有人上臺,本臺就要封臺了。”

臺下聽了,一片靜寂,沒有人敢上臺,也沒有人肯喝彩。

下午,仍然寂無一人上臺。

第四天一早,鐵臂蒼虯一人在臺上,耀武揚威地獨自表演了一套六十四手“翻天戟法”。

突然少林寺貫瑛大師走上臺來。

這位年近八十的矮胖和尚,活像圖畫上僞老壽星,禿頂隆起,八字眉下垂,金毗盧帽,杏黃袈裟,長筒灰布襪,多耳八納麻鞋,空手不帶兵器,合掌躬身,交代了幾句門面話,就開始交手。

武天洪見了,心中很不爲以然,向孫良幹道:“少林寺的總監寺,無異副掌門人,何必與鐵臂蒼虯這些人一般見識?卻不是自低了身價?”

只見貫瑛躬身張臂,笑呵呵地向鐵臂蒼虯步步逼去。

鐵臂蒼虯退了三步,猛然一聲厲喝,雙戟疾襲貫瑛,貫瑛笑着側扭身,避開雙戟,看來似乎動作遲鈍,但是恰到好處,恰恰避過雙戟,同時回手,一手取鐵臂蒼虯的左肋下,一手拍向鐵臂蒼虯左肩。

這一手,又似毫無用處,又似極其厲害,鐵臂蒼虯火速旋身閃讓,雙戟猛然回兜貫瑛背部。卻不料貫瑛突然一個怪異不可思議的招數,全身一轉,陀螺旋身直滾進雙戟之間,突入洪門中宮,貼近鐵臂蒼虯胸前半尺,用右肩猛然一撞,把鐵臂蒼虯撞得飛起十二三丈之遠,落在臺下。

只兩個照面,就勝了鐵臂蒼虯,引起三棚觀衆一陣驚駭的呼叫。

貫瑛向四周合掌躬身,就要走下臺去。

臺下南棚中飛奔出“黑手狐翁”,大喊道:“你不能下臺,照規矩還要挑戰兩天。”

貫瑛一呆,轉身向臺上面問道:“可是真的?”

孫良幹起身答道:“是的,請大師在臺上挑戰,兩天沒有人上臺,然後封臺。”

貫瑛又轉身問臺下黑手狐翁道:“是老施主要上臺,指教貧僧嗎?”

黑手狐翁高聲道:“老漢本領低微,不足掛齒,自有降伏你的人,你看不是在你身後來了嗎?”

貫瑛再回身看,果然一個人已悄悄上臺。

這人四十歲上下,身體魁梧,黃髮黃鬚,面貌十分陰森,武天洪早看出來,卻是黃毛精!四川大巴山青龍幫的首領,李玄鸚的師兄!此人在臺上一現身,臺下三棚中,立刻浮起一片竊竊私語的聲潮,上萬的觀衆,認得黃毛精的,不到十個人。

他也照例向貫瑛一拱手,怪腔怪調地道:“小可是四川大巴山的黃景,要跟大師學幾手。”

說完,一閃身直欺洪門中宮,其快如風,呼的一掌,直打到貫瑛胸前一寸。

貫瑛柔身閃開,左掌橫切,右掌突入黃毛精右腋下。

衆人都認得,這是少林寺的五形掌法中“虎形二式”一手,在貫瑛施展起來,顯得威力強大,無與倫比。

黃毛精身法太快,呼的一轉,早避到貫瑛右臂之外,兩掌前封,飛起右足,直踢入貫瑛的右腰前,足尖已觸到杏黃袈裟。

貫瑛這矮胖八十歲老者身體靈活如孩童,一個疾旋風,突飄到黃毛精的背後,疾如閃電,改成龍形三式,正要打出去。

武天洪一見,就知貫瑛轉到黃毛精的身後,準要吃大虧。

果然,黃毛精身體不動,頭卻整個扭轉向後,胸腹向前而面孔整個向後,與脊背齊平。

不但整個頭扭回來,瞪着貫瑛,兩臂兩手,也疾抄向身後,左手封住貫瑛的龍形三式,右掌疾襲貫瑛小腹,他兩膀兩手向後面打,和向前面打一樣方便,一樣猛快精確。

臺上除武天洪外,擂臺下三棚觀衆一齊驚駭呼叫起來,誰也沒有看見過這種古怪模樣。

貫瑛猛吃一大驚,數十年江湖經驗也沒有見過這種怪人,一時不知所措,火速拔身飛退七八丈。黃毛精倒退着飛追七八丈,如影隨形,緊迫而到。

貫瑛疾側閃六七丈,合掌躬身道:“貧僧不願與你鬥了!”

說完,翻身下臺而去。

黃毛精又恢復平常形狀,拍拍胸脯,豎大姆指高聲叫道:“小可黃景,挑戰兩天,若是無人敢上臺,就叫臺主封臺啦。此刻小可懶得在臺上乾等着,且下臺歇息,誰敢上臺應戰,小可再上臺奉陪。”

玉蕊仙妃剛站起身,武天洪已先高聲道:“黃景,不可以下臺等候,照規矩要在臺上等着。”

武天洪爲什麼要搶先開口?直稱他的名字,爲什麼不加上稱呼?原來他心中一向痛恨這黃毛精,如今看見他上臺鬥貫瑛,明明是替鐵臂蒼虯報仇,從這一層可見,四川青龍幫和熊耳山青龍幫,兩下同流合污了,爲了李玄鸚,武天洪把這批人看得如同自己的仇敵。

黃毛精回頭一看,認得是那天半夜窮追自己的少年,哼哼冷笑道:“哦!你呀?我要下臺歇息,憑你也攔得住我?你是我手下的敗將!”

玉蕊仙妃向武天洪道:“教訓他!我這幾天看來,四面八方來到南京的武林中人,該算是這怪物的武功最高了,勝了他,這擂臺就功德圓滿,你去!”

武天洪本來就要出手,他站起身來,身上長袍馬褂,手中祥麟寶劍,風度翩然,緩緩走到擂臺中間,向東南西三棚觀衆長長三揖,高聲道:“列位師伯師叔,列位師兄,在下……”

西棚中有人高喊插口道:“師伯師叔師兄,還有師姊呢?”

引起全場鬨然大笑。

武天洪英俊瀟灑的臉上,也微微笑着,繼續道:“在下桐柏山武天洪,忝爲臺主,爲了維持臺上的規矩秩序,不得來干涉黃景,並不是和他比武,與彩金無關。”

黃毛精在旁,怪聲一喝:“呸!你是我手下的敗將!”

武天洪怒吼道:“你滿口胡說八道,誰是誰的手下敗將?你既然這樣信口胡說,休怪我武天洪口下無情!”

黃毛精哼哼冷笑道:“什麼,口下無情,敗將還有什麼可說的?”

黃毛精口口聲聲敗將,硬在一萬多江湖英雄面前,造謠誹謗青龍幫幫主,武天洪心中更恨更怒,大笑高聲道:“列位,他說我是他手下敗將,這黃毛精倒是古怪的玩藝不少,等一下我都把他抖出來,直當耍狗熊,給列位過目!在下先叫他練一手烏龜縮頭!”

說完,祥麟寶劍猛然閃電平斬過去。

黃毛精偏不縮頭,疾向後一仰,劍尖從黃毛精頸前二寸滑空過去,突然又折回來。

這一下,黃毛精向後一仰,剛剛又恢復過來,劍突然原路而回,他正在伸手要打,向前探半步,腳未落地,無法再向後仰,究竟是性命要緊,萬不得已,把頭向腔子裡一縮,整個縮進去。

武天洪飛退丈,哈哈大笑。

可是這一手烏龜縮頭,倒把臺上臺下全都愕住了,鴉雀無聲片刻,接着爆出來全場轟雷大笑。

黃毛精頭又伸出,滿面羞得血紅,厲聲一哼,鼻孔中冒出兩條尺把長的白氣,猛然連人帶掌疾劈過來。

武天洪早知他要用丹田內力的“太乙玄陰煞氣”,早已準備好,早已提出八成丹田內力,貫注左掌,一見黃毛精復仇憤怒劈來,武天洪不與他硬對掌,疾側閃開,避在玄陰煞氣掌風的鋒頭之旁一二丈,左掌疾發,進出八成丹田內力。武天洪看準黃毛精的猛烈掌風,方向是朝着臺右而去,武天洪的八成掌風,也向臺右,把黃毛精的掌風更向臺右一拖,順水推舟。

這好比人家一拳向東打個空,你在旁邊疾把他手順勢再向東一拖,他焉有不俯僕之理。

黃毛精本是全力進出掌風,向武天洪打去,不但打了個空,還被武天洪的掌風再向前一帶,全身猛然地止不住要向前衝倒地上,你猜黃毛精怎樣?他火速煞住步,千斤墜,穩住身形,全身立定不動,可是兩手已被武天洪的掌風帶出,一帶把兩條臂膀,拉成六七尺之長。

人的兩臂同時向前伸直,兩手距離兩肩,至多不過二尺五寸,黃毛精的兩臂,卻被帶出去六七尺長,兩臂好像是橡皮筋做的,可長可短,黃毛精急縮手回來,兩臂的長短又與平常人無異。

又引起臺下三棚觀衆一片驚駭大笑聲。

武天洪心中大驚:這手功夫倒難應付,你看他一掌打來,距離稍遠,打不到自己,因而不去防備,可是他兩膀會突然伸長,乘不防備而打到自己身上。

幸虧此時把他這一手泄露出來,使武天洪心中,先有了警戒,武天洪又故意哈哈大笑,笑給臺下的人聽。

黃毛精氣得麪皮發紫,青筋暴起,咬一咬牙,向臺下西棚一瞥眼。

玉蕊仙妃江湖經驗很豐富,一見黃毛精向臺下瞥眼,火速招孫良乾和二位堂主,一同飛身奔到臺前、站在擂臺的邊緣處,面向三棚,玉蕊仙妃嬌喝道:“黃毛精的同黨,不準在臺下暗器暗算!”

這裡武天洪,心中知道,必須在最短時間之內,把黃毛精擊敗,倘若時間一長,黃毛精一身離奇怪誕的功夫,將要防不勝防。武天洪在五六丈距離,大喝一聲,左掌以八成功力,向黃毛精疾劈而去。

黃毛精正在向前疾進,武天洪一掌正正迎面劈到,急無可躲,黃毛精兩掌急出,硬接一掌。

兩人的猛烈掌風,在半途的空中突然互撞,“叭!”一聲爆炸,迸出一團一丈四五尺方圓的紫紅色烈焰火球,瞬即化成青煙散去。

武天洪屹然分毫不動,黃毛精在疾進中,被震得倒退七八尺。

武天洪看出黃毛精的內力比自己差,得理不讓人,疾進身又是一掌,進發出九成功力。黃毛精還未穩定身形,火速再接一掌,“叭”又是一大團紫紅火光,又倒退二三丈。武天洪疾劈出第三掌,提出十成十足功力,黃毛精拼命又一硬接,“叭!”竟爆炸出兩丈方圓的烈焰!黃毛精如斷線的紙鳶,踉踉蹌蹌直退丈,武天洪電光石火似的一道白虹閃亮,祥麟寶劍直刺入黃毛精前胸,和上次一樣,二劍刺了個空衣服,把空衣服挑在劍上,黃毛精金蟬脫殼,人從衣服後面蛻脫出去,懶驢打滾,滾下臺去!變成了精光的身體。

那時代根本沒有現代的襯衫襯褲,夏天一身綢衣,裡面就是身體,這一金蟬蛻殼,還不脫光?引得三棚觀衆轟雷狂潮似的鼓譟,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怒罵詛咒……

還是貫瑛大師飛身過來,脫下袈裟,把黃毛精身體裹好。

武天洪上次鬥黃毛精,黃毛精不回手,武天洪還沒有能夠勝得了,這次武天洪的表現怎會這樣精彩威猛?因爲上次對鬥,是武天洪平生第一次和真人動手,毫無實戰的經驗,那次又是在疾奔一百多里路之後,體力不免受了影響,又初見黃毛精從棺材中出來,心中畏懼,故而未能發揮全力。雖然如此,已引起五位元老的嫉恨,要下毒害死武天洪。

這次他神完氣足,已有實戰經驗,不再怕他那些鬼怪把戲,而且身爲幫主,身爲臺主,只許勝不許敗,因此一鼓作氣,連連打出八成、九成、十成功力,獲得全勝。

然而他內心中,也感到相當疲倦,丹田內功,消耗得太多了。

突然又有一個可怖的怪人,跳上臺來!這人六十歲以上,非常矮,非常肥胖,扁扁黃土臉,兩三根稀疏的白眉毛直伸出來近一寸長,兩個大虎眼,暴射着逼人窒息的炯炯精光,大肥鼻子又扁又闊,一張大海口,只上脣左右口角兩面直伸着幾根白鬍,兩隻大耳高聳着,身上穿的是破破爛爛、雜布綴成的污穢衣褲,赤着一雙特大的污穢腳,腰間繫着一根草麻繩。

這人上臺向武天洪拱手抱拳道:“武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在下是南京虎丐,討教幾手,不作比賽,點到爲止,暗器殺手,一概不用,武公子可合尊意?”

武天洪連忙收劍打扦道:“晚輩天膽,也不敢在老前輩面前放肆,晚輩限於本臺的規則,不敢違背;兩天之後,再請我石祥大哥引見,拜在老前輩門下學藝,此刻請老前輩裡面坐。”

虎丐的虎目一睜,厲聲道:“看不起我當叫花子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武天洪心中十分焦急,不鬥不行,要鬥,非敗不可,他看見臺下三棚觀衆,萬目睽睽都在看着,他下了狠心,把牙一咬,拔出劍來,向右面屹然站定,等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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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