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

到了武當山山口,山石林木中,閃出來五個背劍的中年道士,當前攔路。

武天洪、玉玲瓏一齊下馬,走向前來。

中間一個道士稽首問道:“貴客找那一位?”

武天洪上次來武當山,心中印上了不愉快的印象,此次又聽金槍堡主韓傑生說:武當掌門人海竹真人,爲了侯朗兒用三豐掌在外闖禍,毫無理由地怪到武天洪身上,心中更起反感,此刻哪裡還有什麼好顏色?當下冷冷道:“地靈星!”

中間那道士一皺眉,也冷冷地笑道:“敝山沒有此人。”

武天洪怒道:“我每次來,你們這一批貧道,總是推三阻四的,莫要惹得我發起脾氣來,我闖進去把地靈星找出來給你看,你怎麼說?”

中間道士是個吃硬不吃軟的傢伙,見武天洪、玉玲瓏這種武功氣候和儀表氣派,倒也不敢硬話得罪,連忙改口道:“地靈星也許是江湖上的綽號,請你說法號。”

武天洪道:“就是俗家掌門人靈機子。”

道士忙和顏悅色地躬身道:“靈機子掌門人有鈞諭下來,休養期中,賓客擋駕,貴客恕罪。”

武天洪道:“我們幾千裡到此,難道就憑擋駕兩個字,就把我們打發回去不成?那我就要見教長,我海竹師兄。”

道士一愕,這個大孩子,竟然稱教長爲師兄,是什麼來路?沒有那回事,混充的,吹大氣的,他面孔又變得冷冷地道:“有拜帖嗎?”

武天洪厲聲道:“武當山又不是衙門官府,要什麼拜帖?你這老道老跟我囉嗦幹什麼?我可要自己進去了!”

玉玲瓏勸道:“你不說姓名,叫這位道長怎樣通報上去?不要火,客氣一點好嗎?”她向中間道士點頭道:“相煩道長傳報上去,就說是金狻猊武天洪,有要事拜見,見教長或俗家掌門人都可以。”

中年道士像是十分孤陋寡聞,竟然不知道金狻猊武天洪的名字,茫然回味一下,點頭道:“二位請進,哦!這位是金公子,你是武小姐!”

他把金狻猊武天洪,當作兩個人的名字。

武天洪連忙冷冷地點頭接口道:“不錯!一點不錯!你這位貧道倒是博聞強記!”

他心中想:武當山的道士這樣差勁,難怪血淋兒和侯朗兒能夠把武當山鬧得天翻地覆,以後成立壯武堂,可不能這樣,連孫良幹主持青龍幫,都比武當山強得多。

經過輾轉通報,等候了一個半時辰,總有比較負責的道士下來,和上次一樣,不上山,把武天洪玉玲瓏,領到山下一處農民家裡,和地靈星相見。

地靈星還是那一副冷漠漠的面孔,面孔上的氣色,不像受了重傷的樣子。一見面,開口就問道:“你把血淋兒被殺的事,詳細說一番。”

武天洪道:“我本來是要把詳細情形,都說出來的,因爲一言難盡,要一個半時辰纔講得完,可惜這一個半時辰,都被你們叫我在山下乾等着,誤去了,此刻已經來不及講,事機緊急,我只要你把黃景還給我,我立刻帶了走,不要再耽擱了,我們連夜趕路而來,還要連夜趕路回去。”

地靈星冷漠的面孔上,綻出來一絲冷漠的笑容,道:“此刻我派人去把黃景帶來,至少也得一個時辰,黃景住在後山,來回百把裡呢!在等候黃景的時候,你把血淋兒之死,講給我聽,我也告訴你一個你急要知道的事,彼此交換如何?”

武天洪見這位道長,連師父都認爲他是奇人,和他交友,此刻他語氣之中,十分溫和也不好意思再峻拒了,他問道:“告訴我什麼消息?”

地靈星道:“有關沈伯頑和水晶球的事。”

武天洪心中大喜,這正是心中急要知道的,當下表面上故意裝做滿不在乎的神色,淡淡笑道:“就是這樣吧!”

地靈星吩咐身旁的俗裝弟子,快去把黃景帶來。玉玲瓏叫騎兩匹千里馬去,可以省下一半時間。

於是武天洪就把血淋兒之死,摘要說了一遍,其中當然要提到侯朗兒。

地靈星立刻問道:“侯郎兒怎麼會三豐掌呢?”武天洪搖頭笑道:“這是另外一件事,不在交換消息之內,恕我不肯吃虧。你先把沈伯頑和水晶球的事告訴我,之後,我們再談第二筆交易。”

地靈星又恢復了冷漠的面孔,緩緩地道:“你所說血淋兒之死,我這裡是很快就得到消息,不過來證實一下,再補充一些就是了。沈伯頑的失蹤,自然是被人劫去,被誰劫去?一個世人都不注意的魔頭劫去的,這世人不注意的魔頭,老實說,我這裡以前也不十分理會,因爲他的武功不高,你也應該知道此人,就是和桃花四娘子暗中跟蹤你們的鬼麻老五!”

玉玲瓏失驚插口道:“吸旱菸的,是九連山的?”

地靈星點頭道:“不錯,這鬼麻老五,武功雖然不算頂高,爲人可是陰險狡詐之極,陰謀詭計百出不窮;三山結盟,就是他的計策;叫天目山劫胡勁夫,也是他的計策!最近幾個月,江湖上的大動亂,無一不是他的計策造成。血淋兒和天台山,自來沒有樑子,爲什麼去把天台山趕盡殺絕?正是替鬼麻老五報仇,鬼麻老五,以前曾吃過天台山的大虧!這次把沈伯頑劫走,也是鬼麻老五乾的。自從血淋兒滅了五臺山之後,我方纔開始知道對鬼麻老五注意。”

武天洪見地靈星停頓不說下去,問道:“那麼和水晶球有什麼牽連?”

地靈星道:“鬼麻老五把沈伯頑劫到什麼地方去?天下除去賽淵明,再也沒有別人知道,捉住賽淵明一問,不但可以知道鬼麻老五在什麼地方,而且,賽淵明只要一句話,叫鬼麻老五把沈伯頑交出來,把六本秘笈交出來,鬼麻老五是不敢吐出半個‘不’字的。”

玉玲瓏驚道:“那不是賽淵明比鬼麻老五更狠?”

地靈星搖頭道:“兩個人兩條路,鬼麻老五,陰險狡詐,天下第一;賽淵明此人,來歷我還不大清楚,陰險狡詐,抵不上鬼麻老五,可是不知道他有什麼另外一套,能挾制住許多人,連少林寺、峨嵋派、天山派、衡山派、關外長白山興安嶺、青海甘肅的圓滿寺,都在賽淵明挾制之下,不敢不聽賽淵明的指揮。不過少林峨嵋倒好些,對賽淵明不是那麼唯命是聽。其他我所說的那幾派,也都對賽淵明,不敢吐出半個‘不’字。據說賽淵明的一切神通,全部在那水晶球裡,賽淵明失去了水晶球,就一文錢不值,成了一個空人。”

玉玲瓏笑道:“水晶球被我奪來了,你要看不?”

地靈星搖頭道:“那一定不是真的,賽淵明至少有兩個假水晶球,你得到假的沒有用,得到真的才行。”

玉玲瓏不服道:“你看都沒有看,怎麼知道是假的?”

地靈星道:“昨天賽淵明放出許多飛鴿傳書,向他所能挾制的幾個大門派調高手去保護他,可見真的水晶球,還在賽淵明的手中。”

武天洪問道:“水晶球是個什麼令嗎?爲什麼那樣有權威?”

地靈星低下頭去,默然半晌,低聲道:“不是令,不是法寶,不是什麼秘笈仙丹,我雖然略知一二,此刻絕不能向你透露半個字。只要我一透露出來,天地之間,就再沒有‘武林’兩字存在了!盼望你快快把壯武堂立起來,那時,或許水晶球的事,可以公於天下。”

武天洪大驚道:“什麼?水晶球一公於天下,就再沒有‘武林’兩字了嗎?那許多江湖英雄到哪裡去了呢?”

地靈星冷冷地道:“全覆滅了!恐怕連我們武當,也在所不免!你不要再問,快快把壯武堂立起來,第一要緊!”

武天洪聽了,心中簡直不敢相信,一枚真的水晶球一出來,天下武林都要覆滅,哪裡會有這種事?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這位地靈星,一生掌握天下江湖武林的消息,天下情形,瞭如指掌?熟能生巧,又不時說出些預言,事後都靈驗,鐵崖丈人稱他爲天下奇人,這些危言聳聽的話,從地靈星口中說出,何等份量?又焉能懷疑不信?他只好慎重地答道:“華山之事一了,我就着手壯武堂的事,快,在今年年內,可望成功。”

地靈星道:“我告訴你一個人,有便的時候,你去見一見,這人真姓名已經不知道,別號麟巖夫子,在北京城裡。好了,談到此地爲止,馬蹄聲已經很近,黃景來了吧!”

武天洪仍問道:“許多人在搶水晶球,那些搶水晶球的人,也都知道水晶球能覆滅天下武林嗎?”

地靈星冷笑道:“他們不一定知道水晶球能覆滅武林,至少是知道賽淵明的全部神通,都在那一枚真的水晶球裡。”

黃景大步走進來,一個多月的休養,人胖起來了,可是精神倒顯得有些萎靡。向武天洪玉玲瓏見了禮,神態也很冷淡。

武天洪問候黃景幾句,黃景只表面敷衍幾句;隨即問地靈星有什麼事叫他來?地靈星指一指武天洪,武天洪把請黃景去捉侯朗兒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黃景呆呆地搖頭道:“我沒有法子。”

武天洪道:“要用計策呀!你須要和他十分親近,乘他不留心時突然襲擊,在四五尺外隔空點穴,而且你的兩臂能伸長縮短,侯朗兒決防不了,任他有多快!”

黃景問道:“到哪裡去捉他呢?”

武天洪道:“我們到巫山去指名挑戰,或下戰書指名叫他去華山,叫李玄鸚和他對鬥,詐敗逃走,把侯朗兒引到你埋伏之處,你詐把李玄鸚捉住,和侯朗兒談談條件,乘機襲擊他。”

黃景默默點頭,答應照辦。

武天洪向地靈星笑問道:“第二筆交易怎樣?”

地靈星道:“你可以問我兩件事。”

武天洪笑道:“正好,我正好有兩件事要問你。第一件事,終南妖道有個暗器,是個小紙盒向地上一丟丟碎了,我躲得快,沒有遭毒手,那是什麼暗器。”

地靈星冷漠地面孔,居然變色一驚,低聲嚴厲地道:“那是一小盒鼠疫的跳蚤!”

武天洪心中也暗吃一大驚!又問道:“在華山遇見一位老婆婆,那是誰?”他把縫衣服的事說一遍。

地靈星又是一驚,沉思片刻,冷冷地道:“那是一個又正又邪的老女魔頭,她自稱黎山老母。武功高得令人不知深淺,三十年前,曾憑一對九曲蟠龍棒,打遍長江黃河水面上無敵手,不過她也曾救過數萬人的性命,是修黃河大堤之時,有惡人要去決堤,被她趕殺了,保得堤防未決口。現在該你說了。”

武天洪忿忿地道:“侯朗兒爲什麼會三豐掌?我怎麼知道?我第一次在安徽柘皋集收伏他的時候,他已經會了,若是你們不說,我還不知道那叫三豐掌呢!既是三豐掌,不是由你們本門裡漏出去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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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靈星道:“三豐掌在我們武當派,一系單傳,連我都學不到,誰還漏出去?你說?”

武天洪道:“交易已完,不再談了。”

地靈星道:“你告訴我,我可以叫你一日千里。”

武天洪笑道:“侯朗兒告訴我,他自己偷看學會了的。”

正說時,兩個道士匆匆走進來,並立稽首道:“稟師叔,掌門教主駕到,俗客請回避,師叔快迎。”

武天洪鼻中哼地冷笑一聲,並不起身。

地靈星急叫把黃景請到另一室內,他自己急起身,端正衣冠,恭敬迎出去。

只見六個道士,一對一對地走進來,分兩邊恭立,海竹真人含微笑,飄飄欲仙地昂然走入,地靈星跟在身後進來。

海竹真人似乎沒有看見武天洪、玉玲瓏,昂然向上座坐下來,面向外,一身仙風道骨,滿面春風和煦,向地靈星微微含笑點頭,地靈星躬一躬身,在下面左手坐下。

海竹真人陡然把面孔一板,板得冰冷鐵青,不看武天洪、玉玲瓏,向前面空望着,厲聲道:“武天洪,你做的好事,侯朗兒怎樣?”

武天洪向玉玲瓏道:“你聽見沒有?好像有個什麼老頭子在叫我。誰?”

應了施鵬程所講的那句話:“六十年來還沒有人敢在老朽面前這樣狂妄!”不由海竹真人兩眼一睜,幾乎噴射出一丈多長的電炬精光,鼻中一聲:“嗯?”

地靈星一看情形不對,武當派的掌門教主,是天下武林的最高權威,武天洪膽大包天,竟敢頂撞武當掌門教主?這一下子鬧僵了,翻了臉,怎麼辦法?他急插口道:“武老弟,論年齡你還是個孩子,論班輩你也是師弟,掌門教主駕到,你迎都沒有迎,你先失禮,你有什麼話,告訴我,我替你回答掌門教主。”

武天洪冷冷地道:“侯朗兒是武當派的好弟子,因爲血淋兒把武當山鬧得天翻地覆,武當山卻毫無法子,是侯朗兒去四川松潘毛兒蓋,幫助共同殺死血淋兒,替師門報了仇,是武當派的好弟子。武當派不應該把三豐掌法私下偷教他,本領大了,害得我武天洪好苦,使我管束不了。

要是武當派不私下教他三豐掌,一百個侯朗兒我也製得住,這一筆賬,怎麼算法?武當派應該還我侯朗兒來!”

這簡直是撒賴刁訛!地靈星怒道:“你不是沒有師父的人,你這些話,回去告訴你的師父,請你師父給你做主,你師父一句話下來,我們武當一定照辦;你不必在這裡冒煙放刺!”

武天洪冷笑道:“怕我冒煙放刺,你們何必問我?問我不是多餘的?”

海竹真人究竟是一代宗師,氣度寬宏,學養深厚,此時他恢復了鎮定不驚不怒的微笑,點點頭道:“少年得志太快,常會驕縱狂妄,再這樣下去,難保鐵崖丈人也不碰你釘子,你……”

話未說完,隔壁屋裡“咚!”一聲響,似乎有人體墜地的聲音,海竹真人一凝神,點頭道:“黃毛精私逃了,他先用隔空點穴,制住看守的人,這是看守的人從椅子上跌倒的聲音。”海竹真人站起身,向地靈星道:“大師兄,我出山一下,四五天回來,你多偏勞偏勞!”

武天洪對於黃景的逃走,並不十分在意,心想他那樣黃髮黃鬚,一見就認得,如何能逃得出武當山的範圍?可是他對於海竹真人的教訓幾句,引起心中的警惕,他是真的時常怕自己變得狂妄,不由頭上冷汗流出;海竹真人起身走出,他也和玉玲瓏在後恭送。

他再和玉玲瓏到隔壁屋內,黃景果然不見蹤影,兩個道士一個倒在地上,一個昏在椅上。

地靈星隨後也進來,隨手一拂,把兩個道士的穴道都解了,兩個道士甦醒跳起身,一個道士懊喪着道:“黃毛精聽見掌門教主斥責武少俠,認爲武少俠沒有什麼了不起,不能帶領他,他嘀咕了幾句,就把我們點倒逃走了。”

地靈星向武天洪道:“備點素食你們吃晚飯,黃景逃不出本山的,最好歇一夜,明早再走。”

地靈星立刻回屋內,傳下急令,叫各山各關口,截回黃景。

武天洪玉玲瓏,此次來本是來取黃景的,黃景一下逃走了,正在追截中,怎能馬上就走?自然要等把黃景截回來之後,纔好帶着黃景一同走。因此就在這農民家裡,晚餐一頓,地靈星倒是沒有回山,在這農民家中陪着武天洪玉玲瓏二人。

一直到二更,仍然沒有消息回來。

地靈星看看情形不對,自己回山上去指揮,增加人力去四山兜截搜索。

武天洪和玉玲瓏,被農民領到裡院,一間佈置極整齊的臥室中,兩張大架式的高木牀,銅鉤鉤着細夏布帳子,土花布被褥俱全,相當清潔;屋中還有一張大方桌,桌前一盆菊花,桌上大盤內放着茶壺茶杯,熱茶也泡好了。

兩人等候黃景的消息,愈等愈心焦,又見武當掌門教主海竹真人,又親自出山,不知又因爲什麼嚴重之事。

不覺睏倦襲來,竟朦朧睡去。

這一睡,睡得好不沉熟酣暢,帳子都沒有放下,衣服自然也沒有脫。十十足足地沉熟睡了一夜,二人同時醒了。

不禁大驚駭,火速跳起身來!哪裡有什麼房屋,哪裡有什麼方桌木牀?被褥帳子?原來兩人露天睡在山崗,上面萬里無雲的蔚藍天空,四周清秋的峰巒起伏,歷歷如繪,東面已是日上三竿,秋陽照在全身上,兩匹千里馬也臥在二三丈外草窩中,威風刀放在玉玲瓏身旁。

武天洪大愕,再細看四周山形,全然是一個陌生的新環境,不是武當山。

玉玲瓏大詫道:“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一覺睡到這裡來?”

不遠處走來一個樵婦,挑着空扁擔,提着樵斧,以新奇的眼光看着武天洪玉玲瓏。

玉玲瓏跳過去問道:“大姑姑,這裡是什麼地方?”

樵婦自有生以來,還不曾見過這樣英俊甜秀的小姑娘,張口呆呆地傻笑,忘了回答。

玉玲瓏輕推她一下,又笑着問一遍。

樵婦連忙答道:“這裡是富水關。”

武天洪問道:“在武當山的那一邊?”

樵婦竟然不知道武當山這名字,呆了一下,答道:“離華山三百里。”

咦!離華山只有三百里之近,那離武當山至少有四五百里,這一覺睡醒卻在四五百里的路程之外,這是怎麼回事?玉玲瓏問道:“大姑姑,這裡附近有什麼市鎮嗎?”

樵婦用斧指道:“往東十里,是富水關鎮上,往西二十多裡,是商南縣縣城。”

玉玲瓏一聽到“商南縣”,想起王羽青被救下來之時,曾說虎丐叫王羽青去商南縣相見,後來孫良幹那些人,就接應了王羽青,同去商南縣的。此刻在這亂山之中,不如先去商南縣看看,她和武天洪一說,武天洪也同意,兩個謝了樵婦,把馬牽起來,準備上馬奔商南縣。

忽見鞍上有一字條,上面寫着:“送你二位一日千里,黃景不知去向,續追查中,前途險關重重,小心珍重。地靈星字。”

玉玲瓏懊喪道:“白跑了一趟,黃毛精沒有得到,反被他逃了!”

武天洪道:“我們只好另想辦法,去收伏侯朗兒,可是黃毛精在武當山圈子裡逃出去,武當派算是栽了。我看他們掌門教主親自出山,他們有點自顧不暇呢!”

到了商南縣的東門,就遇見薛秋山。

薛秋山迎上來道:“商南縣各路,都放出線去,接待各地英雄,如今三絕和四奇都到了西門外安旅客店,請武幫主二位,也到安旅客店歇息。”

武天洪問道:“爲什麼接待各地英雄?”

玉玲瓏也問道:“家父呢?”

薛秋山低聲道:“四面兜捕賽淵明,天心老兒和玉玲瓏令尊都在。”

武天洪冷笑一聲,道:“不會成功的,我們去安旅客店看看。”

二人轉奔商南縣的西門。

玉玲瓏問道:“怎麼不會成功?”

武天洪笑道:“許多大門派,都受着賽淵明的挾制,賽淵明一受到危困,那些門派還不出頭,替賽淵明說情?倘若侯朗兒再來援救,大家對賽淵明有何法子?”

到了西門外安旅客店,首先看到九雲龍王泰,和窮財神章嘏二人在店內,正在說得哈哈大笑。

武天洪玉玲瓏忙見了禮,寒暄坐下來。武天洪並不問圍捕賽淵明之事,只問章嘏道:“老三哥離開華山,我師妹玉蕊仙妃那邊怎樣?”

窮財神道:“還不是慢慢在整頓!張瓊那妞子,脾氣太壞,不聽老人言,我是接到虎丐的英雄帖來的;李玄鸚也和張瓊鬧得不好,離開華山,獨自去大巴山啦;此刻華山就剩下金槍堡主韓傑生,和王屋山的徐竹年,兩人在幫忙。”

武天洪一驚,急問道:“李玄鸚怎麼也跟我師妹鬧得不好?”

章嘏道:“李玄鸚真是個奇女子,出了許多主意,那是上鞋不使錐子,針(真)好,張瓊全都不聽,李玄鸚就假定大巴山不可一日無主,就去大巴山。”

外面有人咯咯笑着答道:“我沒有去大巴山!”

李玄鸚仙姿婉妙地翩然進來。

玉玲瓏立刻跳着迎上去,握着李玄鸚兩雙柔荑玉手,笑道:“大姊,怎麼到這裡來?”

李玄鸚款款盈盈地向九雲龍和窮財神見了禮,向玉玲瓏笑道:“你二姊驕傲強硬,咄咄逼人,我假裝離開,在華山四周替她巡夜,後來暗下跟老三哥到這裡來迎你們倆。”

正說時,又一個矮胖破衣,赤足草鞋叫化子闖進來,卻是虎丐。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都見了禮。

虎丐箕踞地坐下,取起茶壺,蟈咽狂飲幾口,放下茶壺道:“武幫主李幫主二人都在這裡喜相逢,太好了,你兩真是天下奇才,我虎丐非常看得起你們兩人,來,替咱們設一個計,怎樣把賽淵明捉到手?你九雲龍大哥,窮財神三哥,談了一夜,什麼也談不出來,瞧你們倆的啦!”

武天洪李玄鸚,都是青龍幫的幫主,虎丐曾在南京,替青龍幫撐腰,這個關係不比尋常,虎丐一問,武天洪自然應該設計。他先反問道:“現在在這裡圍捕賽淵明的,共有幾位?”

虎丐道:“除去在座我們三個之外,還有王發、天心老兒、吳煌、藥王高二、周老氣;四奇之中,就缺陳年老酒,補上海豹老三。”

武天洪沉吟着道:“四面圍捕,還不知道賽淵明藏身何處,只恐怕拖延時日,幾位名門正派一出面,替賽淵明求情,事情就不好辦了;武當掌門教主海竹真人,昨天親自出山,說不定爲了這件事。”

李玄鸚笑道:“玄鸚有幾句話,敢說嗎?”

九雲龍在旁,雙眉一皺,對李玄鸚注意起來。上次就是碰了李玄鸚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此次不知李玄鸚又要放什麼刺?因爲此次圍捕賽淵明,散英雄帖子,又忘了沒有請到武天洪、李玄鸚。

窮財神大笑道:“自己人怕什麼?打開窗子說亮話吧!”

虎丐也道:“你們倆說什麼都是對的。”

李玄鸚道:“沈伯頑家有什麼秘笈?我真不敢相信!憑沈伯頑的武功,他那裡能分辨出來,哪些秘笈有用沒用?比方說:那些秘笈,都經王發吳煌二位師哥鑑別過,鑑定是真好的秘笈,我不相信沈伯頑,會那麼公然放在家裡,應當另外有地方收藏。再退一步說:真是放在家裡,此刻被人偷去了六本,等到我們再找回來,人家早已抄繕下好幾本,要怕被黑道的人看見,那麼這時候已經被黑道人看見,我想那都不是好書,真正的好書,應該在三聖三英的肚子裡,沈伯頑家藏的那九本秘笈,都是三聖三英看都不要看的。所以,現在只要把沈伯頑救出來就行,不必去搶回秘笈。可是,我們可以放出流言,說六本秘笈流入黑道,引起黑道上那些魔頭,互相殘殺。”

虎丐聽了,睜圓兩個虎目,向九雲龍點點頭,又向李玄鸚道:“對,你說的話!可是到哪裡去救沈伯頑呢?”

章嘏笑道:“這句話叫人家怎麼回答?誰也不知道呀!真是秀才進場,考試呢!”

李玄鸚微笑道:“我們現在加緊圍捕,逼得賽淵明沒法子,請託名門正派來說情的時候,不是就接上線了嗎?到那時,叫賽淵明把沈伯頑交出來,不追究秘笈,就行了。”

李玄鸚所說:沈伯頑家中的秘笈,三聖三英,看都不要看,那是事實;要是把三聖三英肚皮裡的武學寫出來,自然比沈伯頑家的秘笈更好,虎丐也認爲有理。但是九雲龍心中卻有些不愉快,上次碰了李玄鸚的釘子,此次李玄鸚武天洪,對九雲龍也似乎疏遠了些,不那麼親近,他在旁冷哼一聲道:“照這麼一說,你們三個可算是栽了,虎丐、吳煌,我的孩子王發,保護沈家,出了事,連書都不敢要回來,那還不栽到家?”

虎丐睜圓了虎目,道:“本來就栽了,叫賽淵明從猴兒嘴裡,把棗核兒掏了去,就是把人和書都找回來,也還是栽定了。”

武天洪道:“劫沈伯頑的,不是賽淵明,是九連山的鬼麻老五。”

此言一出,闔座大驚,連李玄鸚也沒有想到。大家圍捕賽淵明,全是根據潼關山石上的字而來的。虎丐急問道:“你怎麼知道?鬼麻老五這名字沒有聽說過,誰?”

武天洪笑道:“不過只有賽淵明,能夠挾制住鬼麻老五,圍捕賽淵明是不錯的。”

玉玲瓏懷中取出水晶球,放在桌上,笑道:“賽淵明的水晶球,已經被我得來了!”

虎丐和章嘏,急來看水晶球。

九雲龍卻不看,面色變得雪白,嘆氣道:“周老氣是對的,我們都該封劍了!你看,什麼事都被他們年輕的一代,佔了一步先!又探出來一個鬼麻老五!”

正說着,天心老兒、藥王高二、周老氣,三人陸續回來,天心老兒一看見孫女玉玲瓏,立刻把她抱在懷中。接着王發吳煌二人也都到,一齊擁着去看水晶球。

他們都是徹夜圍捕,白天回來歇息的。

武天洪、李玄鸚——相見。

客店大廳上擺起早宴,九雲龍第一位、天心老兒第二位、虎丐第三位、藥王高二第四位、窮財神第五位、周老氣第六位、王發第七位、吳煌第八、武天洪第九、李玄鸚第十,玉玲瓏第十一、王羽青第十二。

王羽青是和孫良幹一批,也在外面參加圍捕回來的,孫良幹另一桌第一、薛秋山第二、施鵬程第三、鄧公明第四,大廳上兩桌一十六位江湖英雄坐定。

三絕全在,四奇缺一位陳年老酒,小四俠缺少一位玉蕊仙妃,孫良幹手下缺少一位包振先。

水晶球大家輪流看完,又還給玉玲瓏。

玉玲瓏的父親吳煌發話道:“今天我們全部撤回來了,不再圍捕,賽淵明派一個人來和我接頭,今晚在武關,決一個勝敗,他們有人來挑戰啦!列位知道:賽淵明手下,有些什麼硬點子嗎?”

虎丐問道:“勝敗怎麼說法?”

吳煌道:“他們敗了,十天之內,送還沈伯頑和六本書。”

玉玲瓏道:“爹!賽淵明手下,有圓滿寺的一批人,還有一個喇嘛僧,終南妖道、藍眼羅剎,都站到賽淵明一邊去了。”

李玄鸚悄悄向武天洪道:“還有侯朗兒、彭雪姑,今天晚上在武關,怕不有一場好戲?”

武天洪也低聲道:“賽淵明和鬼麻老五,一定不會到場,我們打敗,全都栽了!打勝了白打勝,他們斷然不會把沈伯頑和六本書交出來。”

李玄鸚點點頭道:“自然,不過我們也可以藉此替華山除害。”

是後又進來一個人,卻是海豹老三爹,手裡一柄七十斤重的鐵槳。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大喜,急上前相見;三人從第一張桌讓到第二張桌上來。

武天洪心中想,這倒是又一次天下第一流英雄聚會,以前八月十五十六兩天,在南京大會,都因在緊張忙碌之中,沒有來得及仔細看,這次,武天洪把各人,仔細欣賞一番。但見九雲龍首座,年高德劭,高瘦而矍鑠,二尺長燕尾銀髯,披拂胸前,顯出一種精深強悍的神色。

天心老兒次座,一個白白胖胖小老頭兒,文靜儒雅之中,另帶着深不可測的武功氣候。

虎丐第三座,頭頂、左右眉、上脣左右角、下頦六處,每處三根直立着的白髮須,圓眼大鼻,恰似猛虎蹲踞着,厚重威猛,無人可及。

第四座新坐下海豹老三,仍然是那副冷倔傲岸的神態,武功氣候,雖是含而不露,仔細觀察,屬於剛硬猛悍的一路。

第五座是藥王高二,眇目缺脣,瘦骨大架,狀貌最爲奇醜,卻顯着另一種堅忍強韌的氣魄。

第六位窮財神章嘏,儘管乾枯瘦小鮮紅眼,夾在衆人之中,卻顯得精練奇奧,與衆不同。

第七位是周老氣,高瘦乾癟,兩眼如電炬,滿面包含怒容,卻似千年古木怪石,堅硬凌厲而不可撼搖。

第八座是王發,九雲龍之子,王羽青之父,在四五十歲之間,面貌神似九雲龍,五綹黑鬚,和九雲龍氣派大不相同,顯得十分深厚而高遠,令人有不可及之感。

第九座是吳煌,天心老兒之子,玉玲瓏之父,四十歲剛出頭,圓臉,面色白皙,五官端正,無怪他能有那麼英敏甜秀的女兒玉玲瓏,他在衆人之間,別樹一幟,卻是奇雲變化、英俊矯捷的樣子。

這九位威名震懾的一等一英雄,無一不是從數十年江湖驚濤駭浪之中,闖出人頭之上,都是見多識廣,武學淵博,數十年功力修爲,高不可攀,深不可測,來去無蹤,攻守無敵,伸出一雙拳頭在地圖上放着,千里內外無不肅然退讓!再看到自己這一桌上,李玄鸚這一苗條少女,清高拔俗,秀麗如花,似紅梅有暗香浮動,似瓊臺有仙樂飄緲,隨意談笑之間,如彩虹繽紛,自天而降;偶然默注之際,又似靜雲凝停,映波不動;她這種絕世的容光,使全座失色,又使全座生春。

武天洪仔細偷看之下,自己感到十分心滿意足,這一九天玄女的化身,卻是對自己恩情專一,百依百順的。

再看看玉玲瓏,滿月的臉兒圓圓的,潤玉的肌膚嫩嫩的,盤雲的發兒亮亮的,遠山的劍眉秀秀的,秋水的珠目汪汪的,懸膽的玉準柔柔的,紅菱的櫻口甜甜的,天真的憨笑親親的,似小鳥依人,似解語鮮花,似渾然璞玉,似翩然嫦娥;以李玄鸚國色天香,曠世無匹,似乎壓不倒玉玲瓏,一個是天上仙容,一個是人間至美。

可惜王羽青,在李玄鸚玲瓏瓏之前,淡然無光,被比下去了,若在世上一般少女之中,也不知要幾百幾千上總選得出來。用古書上那些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來形容王羽青,絕不爲過,然而在李玄鸚玉玲瓏之前,怎樣客氣讓步,至少也要打個七折,好比王發吳煌海豹武功絕高,駕越三絕四奇之上,到了三聖三英之前,也不得打個七折。

孫良幹四人,可說是“自鄶以下”了,只有這黑麻面副會主,氣派敦厚完整,薛秋山顯得精幹鋒銳,施鵬程鄧公明,在普通平凡之中,也還有些聰明奇氣的神態。

武天洪自己怎樣?卻沒有辦法看到自己了,他只是自負不凡,自信聰明才智,機變謀慮,高出一切人之上,內心深處,隱隱暗藏着領導天下武林的雄心壯志,自己掂掂自己的武功份量,雖然不敢說怎樣好,卻自己知道,另有一套永不落敗的把握;一時豪氣英風暗暗升起心頭,頓然目空一切!心中不禁默默低吟起自己的詩:“萬里雲天到海涯,千山吹滿戰場沙,西風易水何須論,鐵騎金刀斬亂麻。”

早宴完畢,衆人都去睡覺,養精蓄銳,準備應付夜間在武關的大戰。對方明知三絕四奇在此,居然還敢挑戰,可見對方必然有黑道上最硬的點子,對方必是自己認爲足以打敗三絕四奇,纔敢公然挑戰。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不需要睡覺,少年人在客店中安急不下來,又一齊跑出去,到山野之間,上午秋陽明照之下,倚石閒談着。

李玄鸚問道:“大哥,你看他們一聽有人約戰,就全都撤了圍回來,賽淵明那些人,黑道上的,全無信義,就乘此溜走,晚上沒有一個人來,會嗎?”

武天洪道:“本來是很可慮的,我不知道三絕四奇他們,得到什麼把握?纔敢全都撤圍。但是另外想呢,彭雪姑在巫山,一心要洗刷一母三姑敗亡的恥辱,想必是調來什麼黑道極高手,要打一次大硬仗,來重整聲威。這樣一想,他們今夜必然會來的,而且來的必然都是黑道上的大魔頭。”

李玄鸚道:“這次是賽淵明拉上了彭雪姑,可是晚上在武關,說不定彭雪姑領人打硬仗,賽淵明卻悄悄溜走。”

玉玲瓏道:“我們三個不跟他們打,我們換裝改扮,埋伏着,跟着打敗了的匪徒綴下去,抄出賽淵明的地方來,好嗎?”

李玄鸚笑道:“倒也不妨試試看,那我們就要在天一黑,先去武關埋伏好。”

武天洪這三個愛生事的少年人,說做就做,花銀子向鄉下人買些破舊衣服,帶在馬上,也不留言,不辭而別,搶先到武關去。

武關只在商南縣西北二十多裡,三人從山僻小路,兜繞着到武關。

還不到中午,三人騎馬在附近走了一遭。

發現武關東北七八里,有一大片亂山中的平地,卻是一片最適宜的戰場,有二三百畝大小,四周山形,並不突兀,都是波狀起伏的丘陵地帶,樹木也不太多,野草都已枯黃。三人看定了這一片戰場,不禁點頭慨嘆,今夜不知是誰,將要在此濺血橫屍,葬身埋骨三人巡視一番,卻都找不到適合的藏身之所。

東面有一處壁立的懸崖,不過丈高,半中間倒有些曲折掩蔽,但卻沒有立足之所,三人四顧荒野無人,一齊提氣輕身,壁虎遊牆而上,到了半腰,利用旁邊伸出的石角搭腳,三人一同進出內力,打向山壁,一會功夫,打得碎石如雨落下,硬生生打出三個藏身小洞。

又恐怕自己辛苦打出來的山洞,被別人先佔了去,三人抓了許多藤蘿野草,擋在外面,然後由各面望來,誰也不會知道里面有三個小山洞。

李玄鸚十分心細,怕被別人看見地上堆積的碎石,又發掌風,把那些碎石都掃蕩掉。

三人像熱鍋上螞蟻,坐立不安,越盼天早點黑,天越顯得長,好不容易苦苦捱了一個下午,天色一黑,各在山僻處,把衣服都換了,面上抹些灰塵,換裝改扮好之後,三人互相見面,都大笑起來,誰也不認得誰了。

武天洪是河南北部人,改說南京話;李玄鸚是河南西南部人,改說四川話;玉玲瓏是安徽柘皋集人,改說京腔,三人容貌口音全變了。三人又互相約好,以後萬一彼此失散,互相聯絡的記號,武天洪是一個“戈”字,李玄鸚是一個“目”字,玉玲瓏是一個“王”宇。三人把原來的衣服、乾糧,都放在馬上,把馬帶出去十里之外,放入深山密林中,然後回到武關戰場,飛身上了山洞,由藤蘿野草中鑽進去,坐好,撥開一些縫隙,向外望着,全面戰場,一目瞭然。

夜幕向四野垂下,一天燦星閃閃,深秋涼風習習,山野中萬籟無聲,死似的靜寂。

敏銳的聽覺,從遙遠的武關,順夜風傳來,隱隱聽到斷續的更鼓之聲:“的當的當哐哐!的當的當哐哐!”

原來已有二更時分。

忽然,戰場西面丘陵地帶,響起一聲怪異的鳥叫:“咽咽咽,鳩!”

立刻,戰場北面一片枯樹中,也起了三聲寒鴉夜啼:“呀!呀!呀!”

聽見西面有人低叫道:“併肩子萬兒?”

北面枯林中應道:“六七八不斷!”——(顯然是九連)西面問道:“時候到了沒有?”

兩方面都沉默下去,四山又是一片死寂。

一會,西北角上又是兩聲怪鳥尖銳鳴聲:“咭呱呱,咭呱呱,咕嚕,咕嚕!”

西邊又低問道:“併肩子萬兒?”

西北角低聲答道:“一工兩人。”——(顯然是“巫”)又靜默下來。

忽然不知從何處疾射而來一道煙影,一刷就到戰場中心,一立定,卻是個銳頭尖腮的矮瘦小老頭,兩個小眼炯炯發光,向這片廣場猥瑣地環視一週,獨自嘿嘿冷笑一陣,忽然又抱頭鼠竄而去,一道煙影,倏忽不見。

又半晌,聽見西南面有低低的說話聲音,和很多的腳步聲,緩緩而來,似乎有不少的人,邊談邊走着。在這深秋黑夜荒山裡,萬籟寂寥之中,不見人身,但聽見腳步聲和低語聲愈來愈近,倒有些恐怖的感覺。

從一片短石屏後,一連串現身的,卻原來是九雲龍、天心老兒、虎丐、海豹老三、藥王高二、窮財神章嘏、周老氣、王發、吳煌、孫良幹、王羽青、薛秋山、施鵬程、鄧公明,十四個人,一個不缺。

十四個人一來到,走到廣場東邊,一字排開,全都就地跌坐,孫良幹五人,侍立在後面。

恰好,正在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藏身的山洞正下面;若不是李玄鸚把碎石掃蕩掉,九雲龍他們正好坐在碎石堆上。

頃刻之間,對面也來了三批人,分成左右中三堆都站着——中間的一堆人,是彭雪姑爲首,四面亂站的,有桃花大娘子、九連猴魔,終南妖道、獨眼綠蛟、藍眼羅剎、侯朗兒,還有那銳頭尖腮的猥瑣老兒,共八個人。這猥瑣老兒,李玄鸚卻認得,是米倉山的“米倉老鼠”。

左面的一堆人,顯然是圓滿寺的,個個都是缺鼻斷肢,眇目少耳的殘缺人,也有八個,每人都是奇形怪狀兵器;在龍駒寺出現過的殘缺人,此次卻不在內。

右面一堆人,全是醜惡的裝束,共十個人,一色光怪陸離的衣服,赤腳,一色鋼盾牌,鋼捍標槍。看樣子恐怕又要演什麼陣法。

彭雪姑以清脆的嗓音高聲問道:“你們名門正派的,都到齊了嗎?”

九雲龍蒼勁的聲音答道:“缺少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過時不候。”

彭雪姑道:“那好,你點將派兵吧!”

一聲天崩地裂的大喝之聲,震得全山顫動,四周迴響雷吼潮飛,滿天狂風驟起,周老氣首先以“大發雷霆”一手,壯起聲威,登時彭雪姑中間一堆八人,個個搖晃,右面一堆十個人,全都跌坐地上,左面八個殘缺的人,倒有七個是聾子,根本聽不見。

在周老氣一聲大喝之下,九雲龍、天心老兒、虎丐、藥王高二、窮財神章嘏、周老氣、海豹、王發、吳煌,九個人平地疾射出去九條黑煙箭,同時疾奔彭雪姑中間一堆八人,如萬馬奔騰,排山倒海,如狂潮拍天,雄飆卷地,這二三十丈的距離,只一剎那之間卻已分出九人的輕功高下,身法最迅疾的是窮財神章嘏、藥王高二,其次是大部分人,天心老兒和周老氣,微落後半步。

可是最先到達的不是人身,是九雲龍一抖手就放出九條“赤金刃形十三節軟鞭”,似九條冒火的金龍,一陣狂嘯猛風,首先把彭雪姑和米倉老鼠困住,這九條金龍發出震天聲響,自動地圍在彭雪姑和米倉老鼠上下左右前後飛轉狂舞,渾然一雙龐大的圓形金龍,把彭雪姑和米倉老鼠困在籠內。

彭雪姑身旁其他六人,火速四散逃走,獨眼綠蛟僅僅遲了半步,被虎丐劈空一掌打成滿天血雨散去。

左面一批八個殘缺人,疾飛從側面迎到,右面十個人也火速立起身,狂喊震天殺上來。這一場面,把上面山洞中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看得驚心動魄!這面天心老兒、周老氣、藥王高二、王發、海豹老三爹,五個人突然飛身疾退,退回十多丈,站立觀戰。

那邊八個殘缺人疾攻九雲龍,九雲龍飛身東跳西閃,一味避讓,兩手仍然遙遙指揮九條金龍,緊緊圍困着彭雪姑和米倉老鼠,彭雪姑武功不高,米倉老鼠卻輕快靈捷得出人意外,在金龍中四下飛馳,空手搶捉金龍,雖然沒有捉到,可是米倉老鼠每一出手,似有綿綿不斷的強烈內勁,每次都把四周狂飛疾舞的金龍,打退五六尺,全靠他保護住彭雪姑,九條金龍如虹似電,總是近身不得,米倉老鼠愈鬥愈猛,眼看竟要把九條金龍突破,九雲龍一面閃躲八個殘缺人的瘋狂進攻,一面憤怒地吹起二尺燕尾銀髯,加強十倍力量,指揮九條金龍。

虎丐大發神威,恰似猛虎離山,飛撲八個殘缺人,替九雲龍解圍,那八個殘缺人,卻偏偏不向虎丐還手,東閃西讓,躲開虎丐,仍然拼命猛攻九雲龍。

這邊吳煌一柄普通單刀,獨鬥九連猴魔、終南妖道、藍眼羅剎、桃花大娘子,那一柄單刀施展得龍飛蛇舞,吼吼風起雲涌,四個敵人,一個近身不得,吳煌專向終南妖道進攻,顯然是使終南妖道滕不出手來使暗器。

那邊窮財神章嘏,陷在十個人陣中,空手對十支鋼盾十支標槍,風車似地到處疾轉,口中還不斷嬉笑怒罵,突然拔身飛出陣外,又復突人陣中,各處戰況,似乎只有章嘏這裡,大佔優勢。

侯朗兒卻遠遠退在一邊,眈眈注目觀看。

武功以八個殘缺人最高強,虎丐居然撲捉不到。

雖然撲捉不到,也收到了趕逐的效力,八個殘缺人圍攻九雲龍,愈來愈不行,只被虎丐趕得亂跑狂奔,九雲龍本身的威脅減去大半,更全力指揮九條龍,死命圍困彭雪姑和米倉老鼠,米倉老鼠真是個老鼠成精,飛縱跳躍,一拂袖一擺襟之間,都迸出強烈的內力,抵死擋住九條金龍,恰恰勢均力敵,不分上下。

後面天心老兒和海豹老三,注視着吳煌,王發注視着他父親九雲龍,周老氣和藥王高二,準備接應窮財神。

整個形勢看來,敵方主帥彭雪姑,一直在被猛烈攻擊中,險象時生;這方面的主帥九雲龍,卻在主動地猛攻,算是這方面佔優勢。

而這方面,還有天心老兒五人,加上武天洪三人,還有八個人未出手。

突然一聲狂吼,血光飛起,一條人腿直飛上半天空六七丈高,九連猴魔被吳煌抽空回手一刀斬到。接着轟然一聲啞震,到底有一個殘缺人;撞上了虎丐的掌風,登時一個人體不見蹤影,連人帶衣服化成一片血雨飛散。

不覺一頓飯時間下來。

無心老兒揹着雙手,慢慢悠悠地道:“王發,助你父親一臂之力,把血蠱除去吧!不必拖時候,他們自然還有更高手要來。”

王發那種五綹黑鬚,深厚高遠的風度,點頭應一聲,走上前三步,取出九條黑鐵更粗大的軟鞭。

突然對方從山後,飛奔來到一個魁梧奇偉的喇嘛僧,正是在山崖上用掌力吸玉玲瓏的,他自報名叫法戒。這法戒飛奔來到,一見彭雪姑和米倉老鼠,都被困在九條金龍狂舞怪嘯之中,法戒大喝一聲,來不及奔到近前,在丈外,猛然一掌劈來。

呼的一聲,把九條金龍一齊震飛!九雲龍數十年老江湖,經驗何等豐富?一見法戒丈外發掌,從發掌的姿態看來,這喇嘛僧有無比的雄渾內力,自己犯不着和他硬碰,因此在法戒一發掌,掌風未到九條金龍的一剎那間,立刻停止了內力的指揮,九條金龍立刻失去指揮控制,立刻被法戒的掌風,震得四分五裂,滿天飛散,落到二三十丈之外。

若不是九雲龍放手得快,以他久戰,內力消犛太多,和法戒這生力軍,雄渾無比的內力硬碰上,九雲龍非重傷不可。

九去龍的九條金龍剛一飛散,王發的九條粗鐵軟鞭已疾圍到,彭雪姑早疾退到侯朗兒身旁,氣喘汗出;米倉老鼠卻只是一竄,已到九雲龍面前。

王發的九條黑鞭,立時把法戒圍裹起來,法戒又一聲大喝,正要舉掌,王發同時一聲亮吼,兩臂猛震,距離七八丈外,九條黑鞭一齊爆裂,炸出滿天牛毛細針,法戒一掌未及劈出,已成了刺蝟,狂叫倒地而死。

終南妖道、桃花大娘子、藍眼羅剎,已被吳煌一柄普通爛鐵單刀,趕逼得連連向後退,恰巧牛毛細針飛來,吳煌火速退讓,藍眼羅剎急用盾牌遮隔,終南妖道倒稍遠,沒有波及,桃花大娘子全身中了幾十針,幸而牛毛針沒有喂毒,猶然能拚命逃走。

那邊七個殘缺人,圍攻虎丐,又被虎丐解決兩個,剩下五個,仍然死戰不退,然而已成強弩之末了。

這邊窮財神在十個人陣中,跳出跳進,嘻嘻哈哈,不知又說了多少歇後語,玩得夠了,喊一聲道:“老四,也來試試看,老太太吹步步登,怪好玩的!”周老氣怒哼一聲,飛身入陣,章嘏笑嘻嘻地跳出陣外,回到天心老兒旁。

米倉老鼠和九雲龍肉搏戰起,拳掌腿腳齊飛,捲起滿天沙石,九雲龍年事最高,久戰之下,猶然氣定神閒,全以王屋山人的八翻掌對敵。武天洪也是用八翻掌,比起九雲龍來,九雲龍的粗練老辣,準確純熟,比武天洪強一倍以上,可是奇靈變化,卻還不如武天洪的天才卓越。米倉老鼠則是矯捷迅疾,實力抵不上九雲龍,輕快活動,活脫脫一個成精的老鼠。

吳煌正在疾追終南妖道,終南妖道繞場逃走,逃得兩三步,就被追到,疾回身拚命幾手,藍眼羅剎從後面疾襲吳煌,吳煌一回身,藍眼羅剎疾退,終南妖道逃走,吳煌又急追終南妖道。終南妖道枉自有一身歹毒暗器,由始至終總是騰不出手去取。

周老氣可不像窮財神那樣客氣,跳入陣中,一連七八掌,把那些人,震得東倒西歪,個個氣血翻涌,頭昏眼花,逃都無法逃,周老氣一生不殺人,否則一掌一個,十個人早去豐都城了!天心老兒忽然高叫道:“彭雪姑,怎麼樣?不必再打下去吧?”

虎丐聽了,招呼吳煌、周老氣、九雲龍,都回來。彭雪姑仰面冷笑道:“快了!”

天心老兒道:“那麼請你把壓軸戲搬出來吧!”

彭雪姑點頭道:“那我可不客氣了!”她一手舉着彎月刀,豎立在鼻前,一手從腰間,取出一支牛角,緩緩放在口邊,似乎要吹牛角喊後備隊。她一做出這種姿勢,終南妖道和侯朗兒,立刻分立在她身後,十個人火速奔到前面,一字排開,十面鋼盾,聯成一道鋼牆,擋在彭雪姑前面。五個殘缺的人,飛快把斷了腿的九連猴魔擡走,藍眼羅剎,站在十個生番的最前面。

彭雪姑和那些人都站好了,成了一個隊形,全隊由前面的藍眼羅剎,到最後面的終南妖道、侯朗兒,一同整整齊齊向前走近十丈,停止不動。彭雪姑叫道:“哥哥,你怎麼說?”

藥王高二厲聲道:“我不容許你猖獗!終南妖道,你要是敢放出來鼠疫跳蚤,我可要你嚐嚐我的爛腸砂!”

彭雪姑板起殺氣森森的面孔,嚴厲地緩緩道:“九雲龍、天心老兒,你們三思而行吧!”

九雲龍大笑道:“這是你大姊彭清姑,臨死之前的一句話!”

天心老兒躬身道:“唉!彭雪姑,你服輸吧,要再動手,小老兒要請你安息了,看,這是安息針,知道嗎?”

天心老兒兩手亮出二十四根安息針。

當初彭雪姑做大別山山主,回大巴山三姑聚會,被玉玲瓏獨闖九關,破了大別山,事後一調查,大半是死在安息針之下,彭雪姑如何不知道安息針的可怕?然而那次還是小孫女使出安息針的,此刻則是天心老兒要親手施展,彭雪姑豈有不心驚膽怕之理?但是硬話已經說出了口,騎虎難下,此時焉能退縮?她低聲一喝,說了一句僮族的話。

十個生番呼的一聲,十張鋼盾立刻把彭雪姑四周上下包圍起來,十支鋼杆標槍,在面前縱橫交錯,布成天羅地網,保護着彭雪姑,密不通風。

山壁石洞中,武天洪一見情形不妙,明明自己這方面大勝,彭雪姑慘敗,彭雪姑仍然敢強硬上前,必然是她另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九雲龍天心老兒,恐怕要吃大虧。

武天洪悄悄一聲招呼,和李玄鸚玉玲瓏,三人同時悄聲急下,一落地,分三面疾馳而來。

九雲龍等人,幾十年江湖經驗,見彭雪姑強硬逼進,也看出來苗頭不對,九位高手全都提氣護身,蓄勢戒備。

又聽到後面有其輕無比的飄風之聲,迅疾來到,略一細察,已分辨出來是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九人心中不由得略爲振奮,三個最強的小晚輩,及時趕到,實力更雄厚了!這一切,幾乎是同時間的事,不過一咳嗽的工夫,只見彭雪姑把牛角,在口中猛然吹了一極短促之聲:“嗚!”右手彎月刀向空中一舉!

這彎月刀向空一舉,造成江湖武林中第二次悲劇浩劫——兩條煙影從彭雪姑身後,電疾射出,卻是終南妖道和侯朗兒!終南妖道人和萬般暗器,同時發出!首先三個鐵梨,空中爆炸,閃出三十個太陽的極強烈白光,同時,滿天白雪團,千千萬萬,化成毛毛毒雨,紛紛散落,一片綠火磷光彈,漫空燃燒,發出熾熱,全空中成一個大火盆,滿地的落地金錢,四散滾轉。九雲龍九人的身後,又是到處爆炸,四周濃煙迷漫,腥霧重重,遮蔽視線,要逃也找不到出路。中間又有一連串的爆炸,五彩花炮煙火突起,現出三四道城牆,把九雲龍九人,分隔三四段,互不相見。接着是滿空巨毒的牛毛細針,微形鐵蒺藜,拋下四個紙包,鼠疫跳蚤到處鑽入衣服,再加上四面漁網,平空罩落……

這彌天漫地的千千萬萬暗器,同時猝發,毒水烈焰,腥風臭霧,牆擋煙阻,四無出路,這是終南妖道施展全身解數,兩手兩足,齊發暗器,竭全力孤注一擲,漫蓋了十五丈方圓,空中地上,全都充滿了置人死命的東西,幾乎不留半點罅隙,把九位威名震赫一時的第一流高手,一鼓成擒,一網打盡!九雲龍和王發父子二人,每人撤出九條鞭,圍着自己飛舞,護住全身,任何一切暗器,一近身四五尺之內,立刻化成灰燼,風雨不透,毒水惡煙,休想滲入,可是隻有鼠疫跳蚤,鑽入鞋襪之內。

天心老兒叫一聲“打”!二十四根安息針同時併發,任她彭雪姑防衛得多麼周密,二十四根安息針,竟從十面鋼盾的微縫中,曲折透入,全部釘在彭雪姑胸前,釘成“天心”二字,彭雪姑一聲悶哼,仰面倒地,氣絕不動!天心老兒震出佛家的“大舍利柔力”,把空中所有的惡煙毒霧,卷束成螺旋形,變成一束水柱,噴落二三十丈外荒地上。他也同樣,到底被鼠疫跳蚤,鑽入衣服內。

虎丐全身大金剛氣,震得滿天暗器,碎成粉末,順風飄散,也被鼠疫跳蚤,侵入衣中!這鼠疫跳蚤,形體太微,容易從掌風內氣的夾縫中漏去,又會自向前跳躍,跳上人身,故而防不勝防!吳煌倒是迎着暗器硬向前行,反把暗器丟在身後,一點沒有受到威協,他一柄刀,疾取終南妖道,卻被藍眼羅剎領十個生番截住,終南妖道飛箭似地逃去。

藥王高二雙手齊揮,迸內力震出掌風,由掌風震出各種解毒藥散,他不顧自己,自己身上卻中了許多牛毛細針、鐵蒺藜、鼠疫跳蚤,弄得遍體鱗傷。

海豹老三和章嘏周老氣,在邊緣之處,疾閃身避開,正迎着侯朗兒,侯朗兒首先向周老氣虛劈一三豐掌,來勢猛悍無比,迅疾如閃電,周老氣不及還手,火速閃身,旁邊章嘏大喝一聲,突襲侯朗兒左腰;海豹老三爹一鐵槳,橫平迎面削到侯朗兒胸前。

不知侯朗兒怎樣一個身法,奇詭得不可名狀,一橫身平在空中疾閃一道弧形,周老氣一伸手,抓住侯朗兒一隻左腳,侯朗兒一掙脫,海豹老三爹第二槳已迎頭劈到,章嘏飛起一腿直踢中侯朗兒小腹,但只是輕觸一下,侯朗兒沒有受傷,喉中突然發出野獸的狺狺低哼,兩眼射出兇狠殘忍的毒光,滿嘴白牙上下一磨,一連躲開海豹老三爹七八槳,章嘏四五腿,周老氣四五掌,猛然一番身,左掌把章嘏打出十多丈外,右手揪住周老氣一拖,拖倒地上,左足平空掃去,卻是玉玲瓏的十二金鉤腿法。把海豹老三爹連人帶槳踢出四五丈,這三人倒下地,再不見爬起身來。

只半個剎那相差,李玄鸚一劍刺透侯朗兒左肩,玉玲瓏兩根安息針,打中侯朗兒右小腿,侯朗兒竟然毫不以爲意,疾反身撲到武天洪身上,張口就咬,武天洪不慌不忙,突然施展蒙古摔角法,揪住侯朗兒猛烈向地上一摔,卻化成一陣青煙,把地面炸起一個大洞,侯朗兒早在落地之前掙脫飄出,恰好抱住玉玲瓏右腳,玉玲瓏疾施十二金鉤腿法,把侯朗兒踢起三丈高,李玄鸚疾拔身飛起四丈高,空中追到,祥麟劍閃電劈下,侯朗兒突扭身倒向後退落,恰好吳煌一刀迎空砍到,武天洪雙掌疾發,已經打到侯朗兒背上,侯朗兒忽然不見!

已經疾撲到天心老兒身旁,玉玲瓏電光石火一威風刀向背後砍下,侯朗兒顧不得進攻天心老兒,急一閃身滑過,反身一掌,正和李玄鸚硬碰上,李玄鸚疾追之勢,硬被阻住,侯朗兒被反彈退下七八丈,未落地,空中一扭身,疾如閃電,直把吳煌手中單刀奪住,一奪,卻奪不過來,武天洪雙掌突到,侯朗兒顧不得奪刀,一偏身,又鑽到李玄鸚身旁,李玄鸚忽然不見,侯朗兒疾奔玉玲瓏,嗤的一聲,背上衣服被祥麟劍割開。侯朗兒就地一滾,全身一震,衣服全都震飛,赤身飛躍起來,羞得李玄鸚玉玲瓏火速拔身疾退二三十丈。

侯朗兒左手一掌,抓住吳煌的腰帶,吳煌不轉身,一刀從胯下倒削向後,正砍到侯朗兒左掌,侯朗兒不得不急縮手。同時,右手空中一圈,化解了武天洪的兩掌,左手疾奔武天洪咽喉,武天洪忽然不見,侯朗兒疾閃身到吳煌身後,吳煌又反刀後砍,當!平空一流星錘飛到,把吳煌震得虎口開裂,單刀幾乎脫手,大驚急看,來了一個綠慘慘面孔的彪形頭陀,手中流星錘硬砸吳煌的單刀,兩件兵器一砸,雖然把吳煌的虎口震破,頭陀更是全身一震,兩臂痠麻,流星錘索斷落地。

一連串九個彪形頭陀,疾飛來到,第一個頭陀的流星錘被吳煌震斷,八個頭陀八個流星錘,滿天飛舞而到。侯朗兒兇殘地狠撲武天洪,吳煌憤怒地勇猛穿人流星錘的狂風暴雨中,李玄鸚玉玲瓏,飛似地電射來到,殺入八隻雙流星錘的風影之中。

這些綠面彪形頭陀,每個人的武功,都和三絕四奇不相上下,僅僅比吳煌稍遜一籌,此刻八人聯手猛攻,斷了流星錘的第一個頭陀,又取出一隻流星錘,加入助戰,九個頭陀雷霆萬鈞地向吳煌父女和李玄鸚猛壓下來,形勢十分危急,武天洪剩下單身一人,獨鬥侯朗兒,提足十成功力,僅能自保不敗,半招無法進攻。侯朗兒那種神奇的迅疾,使武天洪永遠看不清目標,武天洪全憑八陣圖步法,靈捷閃避,十幾招之後,八陣圖步法,又被侯朗兒學去一大半,武天洪再施展桃花四娘子的九連山遁甲懸身法,又十多招之後,侯朗兒又看破了,武天洪愈戰愈趨劣勢。

突然,一陣輕風過處,異香飄緲,空中漸漸生出來一陣陣溫和的暖氣,使人全身順遂,百脈暢舒,突然暖氣香風微微一震盪,毫無力量,竟使九個頭陀向九面仰身臥倒不動,侯朗兒倏然不知去向!武天洪急看!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三位中年書生,微笑飄飄然,品字形緩緩走到,侯朗兒卻在“品”字的中間,獨自瘋狂地左衝右跳,狼奔鬼哭,似乎被一無形的籠牢困住,脫身不得,掙扎不出。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三人大喜,急上前拜見。

吳煌急奔向海豹老三、章嘏、周老氣,這三人已氣絕身死無救了,那邊藥王高二,正忙着分散丸藥,並替九雲龍父子、天心老兒、虎丐,脫衣捉鼠疫跳蚤。

擡頭一看,對方又來了一個高身量的老太婆,活像京劇《四朗探母》中的佘太君,手扶龍頭柺杖,緩步前來,身後跟着兩個喇嘛僧,把沈伯頑挾在中間。

老太婆點點頭,冷冷地道:“不要打了,把侯朗兒來換沈伯頑!”

藥王高二急奔過來,向武天洪道:“這是家母,野人王的夫人,也是三尸神的母親。”又低聲問道:“這三位是海國三英吧?”

武天洪未及回答,老太婆冷冷地道:“海國三英也很尊重老身,老身也尊重海國三英,四十年來,又相見了。侯朗兒換沈伯頑,怎樣?”

侯朗兒還在三英的中間,死命掙扎跳浪不休,只是脫不出來。

趙孟真問武天洪道:“你做得了主嗎?”

武天洪看見九雲龍和天心老兒,向自己點頭,答道:“憑三位師父做主,在場的各位決無異議。”

沈伯頑在後高叫道:“你們不要顧惜我,你們該怎樣辦就怎麼辦,十個沈伯頑,也抵不上半個地上死的那三位!”

趙孟真一愕,點頭笑一笑,道:“好漢子,憑這句話就該救回來!老婆子,換了人之後,了斷這件公案,回你的苗疆去,不得在中土胡鬧!”

說完,但見侯朗兒平空飛起,落向老太婆身後。

沈伯頑也被平空拔起,落到這邊來。

老太婆冷冷地道:“你們三個對老身一人,不了斷也只好了斷,你們有什麼光彩?”

說完,轉身走着戲劇的臺步,緩緩而去。

羣匪帶了彭雪姑的屍體,一鬨都走了。

老太婆一走,這裡吳煌開始撫屍痛哭!吳煌一哭,引起衆人都圍上來,一齊痛哭。武天洪是個熱血俠性的少年,哭得更是十分沉痛。他想起海豹老爹,在海上救了自己三個,想起章嘏送玉蕊仙妃二萬兩銀子,想起破大別山時和周老氣相處共行,真哭得武天洪對於世上一切,全都心灰意冷了!只有藥王高二,默默呆坐,面色慘白,長嘆一聲,一運功力,頭上的頭髮,全部紛紛落下,變成光頭和尚,丟下藥鏟藥籃,丟下一切,大搖大擺高唱着走了,他唱着:“四生同登寶地,三有脫化蓮池,河沙餓鬼證三賢,萬類有情登實地!”

卻是佛經裡放焰口的“往生咒”。

飄飄然霎時之間,不見蹤影。

李玄鸚在三英面前,哭着苦苦哀求三英,把死者都救活。

三英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被衆人哭得十分傷感,趙仲善嘆息道:“我們三個也是人,不是海外三仙,豈能把死人再救活?試試看,或許能使他們三個迴光返照一下,看看有什麼遺言吧!”

玉玲瓏也十分聰明,擡頭見藥王高二已不知去向,丟下不少東西,她急奔過去,赫然地上攤着一張白紙,白紙上三粒巨型丸藥,紙上有“萬應回春丸”五個字。

她急將紙取來,給海國三英看,趙孟真點頭道:“試試吧!反正都是試試看。”

玉玲瓏急把三粒“萬應回春丸”填入海豹老三、周老氣、章嘏三人的口中,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分別站在三死屍身旁,兩掌下按,在三死屍上面二尺,虛空顫震着來去撫摩。

衆人都止住哭聲,含淚圍着注目觀看。

約有一頓飯時間,窮財神章嘏,猛然翻身坐起來,睜開鮮紅眼大笑道:“畫上的美人兒走出來:活啦!”

周老氣也哼着睜眼起身,向衆人怒目看着道:“氣死我也!”

只海豹老三爹始終沒有甦醒,可是身上冒出熱氣。

趙孟真嘆道:“是迴光返照?還是真的活了?不敢斷定,縱使真的活了回來,武功也全失去,和平常人一樣。”

九雲龍嘆道:“我們這次全栽在終南妖道手裡,這一回家,還不封劍退休?不是有武功跟沒有武功一樣?”

天心老兒點頭道:“該封劍了。”

周老氣露出從來沒有過的哈哈大笑,跳起身揮舞着雙手,喊道:“封劍!封劍!正合老朽之意!”

說完,一個跟頭跌倒地上不動。

衆人急去扶,已經氣絕。

趙孟真搖頭嘆道:“這一下可再沒有法子啦!”

在安旅客店中。

坐着九雲龍、天心老兒、虎丐、王發、吳煌、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只剩八個人,默默無言!

藥王高二走了,看樣子,一定是因爲他夾處在兩面之間,自己胞妹被殺死,不能報仇;最親切的好友,也死了兩個,一切心灰意懶,脫了頭髮,出家爲僧去了。

海豹老三、章嘏、周老氣,終於都撒手塵寰!此三人生前都十分曠達,死時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事,只有海豹老三,有一句遺言,把他那柄“慧星寶劍”,贈送武天洪。

三口上好棺木,停在另一間上屋裡!沈伯頑和孫良幹、薛秋山、施鵬程、鄧公明,都開始在當地奔走,辦喪事。

這消息傳出去,馬上要震動天下武林!這次慘烈的戰鬥,唯一的收穫,是除去了彭雪姑。

海國三英,在三位烈士斷了最後一口氣之時,方纔翩然聯袂離去,但見一陣香風過處,蹤影頓渺。

九雲龍和天心老兒,決定封劍退隱。

沈伯頑雖然回來,那六本秘笈,卻已流失了。

當武天洪問起這件事之時,沈伯頑在桌下暗踏武天洪的腳,武天洪就不再問,可是後來沈伯頑忙於辦喪事,也沒有機會再談起。當下武天洪決定:先回華山走一趟,再趕回此地,護送三人的靈柩到三人的家鄉,然後取得慧星劍,找侯朗兒報仇!他暗下和李玄鸚商量,李玄鸚同意,但是要武天洪永遠帶着玉玲瓏,不得把玉玲瓏拋開。

早餐之後,九雲龍等都要歇息,武天洪、玉玲瓏、李玄鸚三個辭別各人,上馬奔華山去。

武天洪自從海豹三人死後,變得十分沉默,有時又十分暴躁。

三人上馬之後,武天洪不開口!李玄鸚玉玲瓏也沒有什麼話說,一路上三人都板着面孔,悶悶不樂,放馬快步跑着。

從商南縣到華山,不過三百多裡,三匹千里馬,以普通速度快跑,日落黃昏之時,可到華山。

中午,到了一個市鎮,武天洪不言不語地,在一家飯館前下馬,李玄鸚玉玲瓏,也跟着下了馬,走入店中。

迎面一個英俊少年,黑緞勁裝,肩頭後左右,各露出劍柄,是使雙劍的,雙劍卻不在一隻鞘裡,卻分左右兩鞘掛在肩後。

這英俊少年連忙立起身勉強笑着招手道:“武大哥三位,這裡來同坐。”

武天洪三人一看,卻是朱家驥——海國三英的弟子,曾奉令在南京,迎武天洪三人去海外的。

武天洪一見朱家驥,開始露出歡笑神色,但立刻由朱家驥聯想到海豹老三爹,不禁眼淚奪眶而出。

朱家驥也慘然不樂,出座拱手道:“小弟已經知道噩耗了,奉家師令,在此守候武大哥三位。三位家師,生怕武大哥悲傷中失事,特叫小弟來此陪伴,一路去華山,之後,並聽侯武大哥驅策。”

武天洪連忙拱手道:“不敢當,太言重了。”

三人施禮坐下。

朱家驥絕不打聽昨夜的戰況,武大哥不必再提,告訴武大哥好消息:令師鐵崖丈人,此刻剛到華山,同行的還有棲霞女史,和峨嵋掌門人華陽夫人,我們四人趕去,又可躬逢盛會。

武天洪一聽鐵崖丈人也在華山,心中大喜,馬上眉開眼笑,高興起來。武天洪雖然家中有父母弟妹,可是在武林中,一人獨闖,像是武林中的孤兒,一聽見鐵崖丈人在前面,好像孤兒得到父親,如何不大喜?他一喜歡,李玄鸚玉玲瓏,也開始談笑了。

四人匆匆吃完午飯,朱家驥沒有馬,和武天洪共乘千里追風兩頭見日黃驃馬,放蹄疾馳,只一個半時辰,到了華山落雁峰。

這次又回到華山,一望之下,一切都整齊得多了。

直奔蓮花峰,迢遙山莊,早有莊丁迎上來,打扦問道:“貴客找哪一位?”

玉玲瓏喊道:“我們都是華山的!”

金槍堡主韓傑生,恰好出來,大喜相迎,詫問道:“黃毛精沒有取來?”

武天洪四人急下馬,莊丁把馬牽去,先介紹朱家驥和韓傑生相見,玉玲瓏道:“不但沒有取到黃毛精,武林四奇死了兩位!”

韓傑生大驚,喝道:“胡說!”

武天洪黯然道:“是真的,進去細談,家師來了?”

韓傑生低聲道:“在太華堂上,剛發完脾氣!”

四人向內走,武天洪急問道:“發誰的脾氣?”

韓傑生低聲道:“他老人家一到,就把掌門人痛責一頓,因爲華陽夫人來到,掌門人隨隨便便跑出去迎接,全無禮節,華陽夫人一怒之下,就要回走,恰好令師趕來。”

說着已進內院,遠遠望見鐵崖丈人坐在左面,華陽夫人和棲霞女史,坐在右面,玉蕊仙刀繃着冰臉,立在鐵崖丈人身後,徐竹年在下面坐着。

武天洪四人連忙奔進去,拜倒在地,武天洪止不住又哭起來。

鐵崖丈人五人,一齊詫愕住了,老人放下茶杯,上前親手扶起朱家驥,再扶起武天洪,問道:“孩子,什麼事這樣傷心?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流淚呢!爲什麼?”

武天洪哽咽着說不出話來,朱家驥上前請安道:“大哥的哭,是因爲窮財神章嘏、周老氣,還有一位海豹老三,昨夜都死在侯朗兒手下!”

玉蕊仙妃首先尖銳地驚呼起來!峨嵋掌門人華陽夫人和棲霞女史,也一齊大驚,急同聲問道:“怎麼回事?”

鐵崖丈人面上罩了一層憂鬱感傷,道:“都請坐下,慢慢談。”

朱家驥又向華陽夫人和棲霞女史請安,代替海國三英致問候之意,兩個老婦人都拱手道謝。

於是由李玄鸚把經過情形詳說一遍。

武天洪不忍再去聽,乘李玄鸚敘述之時,暗中偷偷打量這兩位老婦人——華陽夫人聽說是近六十歲,看來四十歲不到,比李玄鸚以前變老的時候,還要年輕些;此刻也只像李玄鸚的老姊妹!身材面貌,在李玄鸚和玉玲瓏之間;武功氣候,卻一點看不出來。

棲霞女史比華陽夫人,身材略大一輪,面容略老一些,看不出真正年齡多少,穿的是一般大戶人家主婦的普通服裝,卻是小腳。

左腰垂着一支碧玉笛。

李玄鸚敘述完畢,玉蕊仙妃奔出堂外,伏在廊下大石獅子上,放聲大哭。

玉玲瓏、徐竹年、朱家驥三人,連忙去勸慰。

鐵崖丈人嘆道:“地靈星說得對,血淋兒死後,武林的浩劫方開始!你看,侯朗兒爲患,黑魔姑又來中土,白骨夫人還要出洞,怎麼得了,天洪知道黑魔姑嗎?就是三尸神的母親,野人王的僮族元配妻子,人都喊做黑蘑菇,四十年沒有來中土了。所謂‘一母三姑’,一母就是黑魔姑,陰屍手哪裡算是一母?這一母和白骨夫人功力相等。大禍真要開始了。章嘏三人,不幸中了第一箭,昨夜若不是家驥的三位令師親身到場,怕沒有一個能夠生還!”

武天洪大聲道:“容弟子放肆,這個擔子,天洪挑起來啦!”

華陽夫人和棲霞女史,都一詫愕,佛然不悅!鐵崖丈人微笑道:“我相信你和李玄鸚兩個,足可以把這個擔子挑起來,但是你說說看,憑那一樁來挑這擔子呢?”

“無論白骨夫人黑蘑菇,縱然陰山墨豹再世,也不足奇!要想稱雄天下,一半靠武功,一半還靠品德;陰山墨豹在世,邪惡之人,絕不能得到天下英雄的心服口服,陰山墨豹武功再高,沒有一個人肯跟他,全部散光,有什麼用?天下只有正派才能成功,天洪就憑一個‘正’字。”

華陽夫人面上顯出讚揚的神色,向棲霞女史點點頭。

鐵崖丈人笑道:“你得到了!你得到了!你憑一個‘正’宇,成功自然是成功,敗了也是成功。這次,我是不放心你師妹,特來照應照應好,事後我就回桐柏山去,你有什麼事,喊到我我就來。”

武天洪慌忙跪下道:“師父怎麼這樣說話?一萬年天洪也是你的弟子。”

鐵崖丈人道:“一個‘正’字,可以指揮天下萬世之人,懂嗎?好了,來,坐在我身旁,華陽夫人也正想清理四川省,大家一齊談談。”

韓傑生倒成了華的總管,招呼一切,晚宴擺好了,請各人一齊入席。

筵席之間,武天洪又把武當派走失黃毛精,和地靈星談到賽淵明和水晶球之事,詳述一遍。最後他問:地靈星所說的北京城內有一位“麟巖夫子”是誰?在座的人,連鐵崖丈人在內,都不曾聽到這名字,都不知道“麟巖夫子”是何許人?鐵崖丈人道:“華陽夫人掌門峨嵋派三十五年,不曾折半根羽毛,如今她眼見四川省境內,大巴山、巫山、松潘,屢屢被匪徒盤踞,很有心發英雄帖,邀請各路英雄,共同協助,來清理一下四川省,先和我商量,你們大家看看,這事應該怎麼辦?”

華陽夫人搖頭道:“此刻我又打消這一番雄心了!連九雲龍和天心老兒他們,都要封劍退隱,我這一把老骨頭,還逞什麼強?算了吧!把峨嵋山掌門位置,傳給下一代,讓他們去料理,如今江湖武林,應該是他們下一代的天下了。”

武天洪聽了,心中好生不以爲然!他本來因爲師妹玉蕊仙妃,爲了華陽夫人而受到師父痛責,不由得心中對華陽夫人,印象欠佳;此刻又聽見華陽夫人,說出這等沒志氣的退縮言語,更感到不順耳;華陽夫人的最後兩句話,又含有諷刺晚一輩的意思在內,心中更不愉快,一句話到了喉嚨間:“既然這樣,那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沒有說出,以前地靈星的言語,又在耳旁細微地響起:“少年得志不要驕狂!”武天洪連忙把話咽回去。

玉玲瓏卻脫口而出道:“華陽伯母,主持正義,除暴安良,不是逞強呀!”

華陽夫人不看玉玲瓏,向鐵崖丈人冷笑一聲。

李玄鸚腳在桌下,向武天洪腳旁觸碰一下。

武天洪心中知道:李玄鸚必是暗暗踏玉玲瓏一腳,叫玉玲瓏不要開口,踏玉玲瓏之時,無心中碰到武天洪一下,武天洪心中大疑,玉玲瓏的話,非常的對,而且一針見血地恰刺中華陽夫人言語的漏洞上,李玄鸚爲什麼不許玉玲瓏再開口?難道其中另有什麼文章?此刻局面有點僵,華陽夫人來找鐵崖丈人,是爲了商量清理四川省,忽然又打起退堂鼓,豈非對鐵崖丈人有些不禮貌?玉玲瓏猝然“一句話頂心口”,說得對,難道鐵崖丈人斥責玉玲瓏,贊成華陽夫人退縮?華陽夫人以峨嵋掌門人的地位,冷哼了玉玲瓏!鐵崖丈人又不好再勸華陽夫人鼓起勇氣,這時,鐵崖丈人很難開口,卻又不得不開口,只好笑問道:“天洪,你說呢?”

武天洪道:“若是峨嵋山發英雄帖,華山一定第一個到達!”

武天洪這兩句話,回答得巧妙到極點!他是贊成肅清四川省的;他不提華陽夫人,只說峨嵋山,避免了和華陽夫人要縮手相牴觸;又因玉蕊仙妃得罪了華陽夫人,藉此表示,調解兩派的不愉快;口氣和玉玲瓏一致,措詞像是肯定,若峨嵋山不發英雄帖,則這兩句話又成爲賣好而不着邊際的滑頭話。

玉蕊仙妃倒也乖巧,立刻答道:“那是一定的。”

李玄鸚微笑道:“發英雄帖邀請英雄,共同清理四川省,這是一件震動武林的大事,憑我們幾個小孩,能談出什麼道理來?還是幾位尊長從長計較吧!用到我們,我們自當一死向前。”

李玄鸚眼看談不出什麼道理來,不如這樣一說,把此事結束不必再談下去了,免得引起不愉快的爭辯。她用“從長計較”四字,相當陰損缺德,意思是說:先等華陽夫人決定態度之後,然後再談,華陽夫人還沒決定,談個什麼?於是一切責任,暗含不露地推到華陽夫人身上。

棲霞女史看出來,彼此在勾心鬥角,脣槍舌劍,恐怕弄得不愉快,連忙打圓場道:“李家姑娘說得對,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定規的,四川省也不止是峨嵋一派的四川省,是天下武林的四川省,誰都脫不了干係,不過峨嵋派有地主之誼就是了。”

然後,大家閒談些別的事。

飯後,分成兩下,長老輩的:鐵崖丈人、華陽夫人、棲霞女史、金槍堡主四人,在大堂上談着;少壯派的:武天洪、朱家驥、徐竹年、李玄鸚、玉玲瓏五人,在外面客廳中談着;可苦了玉蕊仙妃,她身爲掌門人,不得不奉陪尊客,在大堂上侍立,不能參加少壯派共同歡談。

武天洪首先問李玄鸚道:“剛纔你爲什麼不叫玉玲瓏多說,這裡面另外有什麼文章嗎?”

李玄鸚微笑着,環視各人一眼,稍稍壓低聲音道:“前天我離開華山之後,在龍駒寨的龍駒寺附近,遇到一位舊朋友,他叫邵華亭,我看是他和吳煌對殺,心中十分詫異:這邵華亭也是正派的,也是一位奇才少年,那時吳煌正在追捕賽淵明,邵華亭爲什麼幫助賽淵明,去鬥吳煌?邵華亭武功很高,差不多可以和吳煌鬥個平手,他退下來之後,我見吳煌走遠了,撞出來質問邵華亭,他說了些假話掩飾,就走了。我那時心中恍然大悟……”

玉玲瓏搶着插口問道:“是那青城派的少年嗎?”

李玄鸚點頭道:“正是他!青城派近百年來,人才寥落,降了格成小門派,成峨嵋派的附庸,這邵華亭,是無心中得到了青城劍道的秘笈,所以能練成一等一的好身手,有心要中興青城派。青城派既是峨嵋派的附庸,一定是峨嵋派不便出面來幫助賽淵明,就叫青城派的邵華亭,去協助賽淵明。峨嵋派爲什麼要協助賽淵明?可見峨嵋派也是在賽淵明的挾制之下的。華陽夫人來找鐵崖丈人,要掃蕩四川省,後來一聽武大哥講起:賽淵明和彭雪姑合流了,彭雪姑雖死,‘一母’黑魔姑此刻在巫山,華陽夫人既在賽淵明的挾制之下,自然不敢去碰碰黑魔姑,因此打消了掃蕩四川省的意念,自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呀!”

徐竹年道:“名門正派,受一個大斜眼的挾制,多麼不體面?我們私下把峨嵋派被挾制的一段公案,查訪個水落石出,武大哥你看怎樣?”

武天洪想起地靈星所說:大斜眼賽淵明,所有的神通全在一隻水晶球裡,水晶球一向天下公開,天下武林全要覆滅,恐怕和峨嵋派被挾制之事,有密切關係;地靈星又叮囑武天洪,快快把壯武堂成立起來;地靈星的意思,十分顯明:有了壯武堂,新的武林站起來,舊的武林,覆滅就讓它覆滅吧!武天洪把這些都想了一想,坦白地都講出來,告訴各人。

李玄鸚徐竹年,這兩人對江湖十分熟悉,都點點頭。

朱家驥大惑不解,他是由海島來的,不想內地武林,還有這些複雜錯綜的關係。

玉玲瓏漸漸領悟了,但茫茫然不知如何着手,她道:“武大哥,那你就快做呀!我們都幫忙。”

朱家驥道:“我本來奉師命,向武大哥投效的!家師對於武大哥的壯武堂很誇讚。”

李玄鸚道:“不知楊海帆能幫忙不能?我可以叫邵華亭來,一齊共舉大事;三聖三英,都以爲對,爲什麼還不做?我們有八個人:楊海帆、朱家驥、徐竹年、武天洪、張瓊、玉玲瓏、李玄鸚、邵華亭;也就是有了華山派、青城派、青龍幫,人手也不少呀!地方呢?有大巴山、熊耳山、南京、青城山,我們的基本都夠了。”

武天洪笑問道:“應該怎樣着手呢?”

李玄鸚道:“我去整頓大巴山,玉玲瓏去住在南京下關壯武會——就是青龍幫總壇,武大哥各位,就去伏牛山熊耳山,去成立壯武堂。”

玉玲瓏道:“我不,我太小,不會做事,我跟着武大哥。”

武天洪道:“那就請家驥兄主持南京下關。我要進京去一趟,見見麟巖夫子,這人是地靈星口中說出的,一定是一位絕世高人,從京裡回來,就到河南立壯武堂。”

徐竹年問道:“倘若白骨夫人和黑魔姑出來猖獗呢?”

朱家驥道:“三位家師暫時不回海島,正是受三聖的邀請,防範野人王、黑魔姑和白骨夫人的,三聖也一時不會回山。”

武天洪問李玄鸚道:“這樣分道揚鑣,你一個人去大巴山,不害怕嗎?”

李玄鸚道:“等一會我想法子,把棲霞女史請了去,再去找到邵華亭,還有歸順我們的中蠱彭白姑,此刻還在大巴山,四個人合起來,高枕無憂。”

武天洪向朱家驥道:“我寫信給你帶去,叫孫良幹他們跟你回去,放出眼線,查訪黃毛精的下落。”

朱家驥道:“那我就替你們補位,護送周老氣三人的靈柩東下,有我替你們,你們也不必拘那些浮文末節,趕緊做你們的事去。”他從背上卸下一柄劍道:“這就是海豹老三爹的遺物,送給你!”

武天洪潸然淚下,接了劍,放在桌上,拜了三拜,哽咽着道:“老三爹,你的英靈不遠,我定要叫侯朗兒的頸血,濺在此劍之下!”

那劍在鞘裡,自己嗆啷地微動一下。

衆人一齊大驚!不由得一齊立起來,都向劍拜了一拜。

大家又談了陣,就這樣決定,玉玲瓏跟武天洪進京,徐竹年仍留在華山,協助玉蕊仙妃。

睡覺之前,武天洪把這些都向鐵崖丈人稟明,鐵崖丈人多麼疼愛武天洪!自然完全適應。

第二天,朱家驥急奔陝鄂交界處的商南縣,追蹤九雲龍天心老兒和虎丐一班人去,一同護靈東下。

李玄鸚、棲霞女史,一同去大巴山。

鐵崖丈人、華陽夫人、金槍堡主韓傑生、徐竹年,暫時留在華山,支持玉蕊仙妃。

武天洪和玉玲瓏,取道潼關洛陽鄭州,奔北京去。

這一下,和李玄鸚作長時的別離,心中不勝惆悵,惚惚如有所失,幸而玉玲瓏一路有說有笑,問東問西,倒不時打斷了武天洪的想思之苦。

由於自己對李玄鸚相思之苦,體味到玉玲瓏對自己害相思病,不禁對玉玲瓏,心中起了又憐愛又歉疚的恩情。

武天洪、玉玲瓏,上午出了潼關,再沿黃河東下,中午在大營打尖,下午貪路過了澠池縣,到了千秋鎮,千秋鎮上卻沒有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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