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是94年吧,金鐘國是76年出生,我記得那時候他正好高三畢業。”金光洙開口說:“他表姐是業內人士,金鐘國的才能被他表姐的朋友發掘。之後接受了我們的試鏡邀請,進入STAR MUSIC經紀公司成爲練習生。”
孫泰信看了金光洙一眼,想了想直言到:“我記得,光洙哥就是那家公司的代表吧。我說句實話您別生氣,我得到的資料上說,這是一家不怎麼幹淨的娛樂公司。”
金光洙笑了:“你不用留面子,它就是一家黑幫管理的經紀公司,或者我直說了吧,它主要就是被拿來洗錢的。而金鐘國的表姐她們職位太低,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罷了。”
“我不太明白,光洙哥,那時候您在李秀滿前輩那裡已經穩住陣腳了吧,爲何要主動去參與這種涉及...”孫泰信還沒說完,金光洙笑着做個制止的手勢,示意讓他來說。
“唉,你今天是鐵了心要讓我講講我的前半生了。”金光洙苦笑一下:“那我就說說我自己,說說金光洙這個人的故事吧。”
“很多資料多隻提及我家境貧寒,卻沒說我是怎麼找到機會往上爬的。”金光洙有些感慨,說起自己的這一生:“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市郊平民家庭,父親是那種最差勁的幫派小頭目,就是那種五毒俱全、時不時還家暴的賭鬼和酒鬼。”
“但是所幸,在這種家庭能活出來的孩子,都有一個很好的媽媽或者祖父輩親人,具體來說,我母親是那種世上最好的媽媽,可惜她遇人不淑。”
“父親在我讀中學時欠了一大筆錢,所幸,他起碼還像個男人,自己跳江了。那個時候幫派裡是有這種傳統的:只要身死,那就賬消。所以我還得謝謝他,起碼他沒有再多連累自己的家人。”
金光洙說到這把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倒像是借水消愁了,喝完,他自己拿起茶壺,又倒了滿滿一杯水。
“媽媽沒有再嫁,祖父母過得也很清貧,但終究是心疼我們,時不時接濟一下,倒也養活了我們一家四口,對了,我是長兄,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孫泰信有所明悟:“我大概更明白一些您了,這種時候,長兄如父,您很快就開始考慮進入社會、補貼家用吧。”
“是啊...”金光洙感慨:“我讀書時候的成績只能說一般,與其繼續給媽媽、給家裡添負擔,倒不如早早輟學,看看能做些什麼工作。我有一位至今還心存感激的重要長輩,是我初中時的音樂老師,她發現我很有些音樂才能,認爲我該試試音樂這條路,於是我去家附近的娛樂公司面試做歌手。”
“但是您最後卻當了經紀人,您是怎麼從臺前變到幕後的呢?”孫泰信有些不解,如果金光洙一開始是想做歌手,那這完全是南轅北轍了。
“所以說造化弄人啊。”金光洙笑笑:“我有很不錯的音感,甚至有很少見的優秀製作人直覺:只要是我仔細聽過的歌,我很快就能判斷出它能不能火,但是偏偏,我卻唱不好歌。”
“音樂上您和成明倒是很像,霓虹的織田哲郎先生曾經對他說:成明啊,明明有着絕對音感,聽你搞音樂卻完全沒有藝術感,倒像是看你在做什麼理工科試驗。”孫泰信哈哈大笑。
金光洙也跟着笑了一會兒,接着說:“但是,我卻沒被這家娛樂公司淘汰,因爲公司負責人竟然認識我父親。”金光洙聳聳肩:“他是位極爲不稱職的父親、丈夫和兒子,
卻是個很好的幫派份子。有鑑於他在幫派裡很有些‘義氣擔當’,我作爲他的二代長子,反而託他的福被留了下來——那家公司正在招經紀人。我想,你也知道我說的是哪家了吧。”
“STAR MUSIC竟然有這樣的背景,我得到的資料卻完全沒有提及。”孫泰信有些不解,看着金光洙。
“泰信啊,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很多東西都是無關緊要的,就比如說您的父親、比如說您的母親。”金光洙說到孫泰信父母,下意識用上了敬語:
“小人物都有小人物的智慧,不然他們活不出這個社會,你覺得STAR MUSIC在你父母眼裡算什麼東西?這個幫派又算什麼東西?甚至我放言,整個歌謠界,除了殷志源那樣極少數的玩家,這行業在你家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孫泰信沉默不語。
“回到金鐘國這事兒,94年,我已經40歲,在李秀滿那兒幹得不錯,但同時,我的出身和發跡史,又註定我沒法和這些黑色的東西分得太開。所以我還兼着STAR MUSIC明面上的藝人總監。”
“此時,已經頗有名氣的金正男正在與朋友一起組建Turbo,但意見不合,最終分道揚鑣。我們製造了機會,讓他‘恰巧’遇到很讓我滿意的金鐘國,金鐘國只是在金正男面前唱了一首歌之後,便被邀請加入Turbo。於是1994年,雙人組合Turbo被我們STAR MUSIC用手段拿到手裡,一年後就正式出道了。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Turbo徹底成功了,變成了我們的搖錢樹。”
孫泰信看着金光洙,等待他回答另一個問題。
“任何事件都不能脫開其所處的歷史背景來談,否則那就成了徹底的虛無主義。具體到當時的時代背景和我個人身上來說:此時,保守派的金泳三先生雖然還在任期內,但所有聰明人都知道,半島民主的路程是沒法阻擋的,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終究是會被新政府清算的,我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說到這,金光洙目光開始變得悲痛:“但是此時,我卻有着不得不深度參與STAR MUSIC事務的理由:因爲我媽媽病了,病得很重,但卻有一線生機,我需要很多很多錢。這與那些幫派大佬們準備撈一大筆就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們越發看中Turbo的吸金能力。”
“弟弟妹妹比我小不少,弟弟參加工作沒幾年,妹妹則乾脆還在讀碩士,要弄來大筆錢,在我這種人家,只有靠在娛樂圈發展的我來撈偏門,走灰色路子——你也知道,那時候,SM娛樂公司甚至還沒成立,李秀滿先生自身都欠着大筆的創業債,公司裡的朋友們也全是窮光蛋。”
“可惜,哪怕我拼命壓榨Turbo,對金鐘國他們做了很多令人不齒的事情——只爲了能換來更多錢。我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努力來弄錢,兩年多時間以後,我卻還是沒能挽救住母親的生命——這或許也是我的報應吧。”金光洙說到這,沉默了。
“光洙哥,節哀。”孫泰信不知道自己如果是金光洙,又能怎麼辦,他自己兩世之中,父母都是相親相愛、身體健康、家庭美滿的。
很多時候,不是人們自己做出了選擇,而是他們沒得選。
金光洙的確做了很多對不起他人的事情,這是沒法洗白的事情,我們甚至能說他是個社會敗類、人渣。但是僅從他自己家庭的角度來說,沒有人能指責他——他爲自己的母親、爲弟妹,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努力。
“母親去世後,我其實已經實質上放棄了STAR MUSIC的事務。那時候,老一輩的大頭目們老的老、死的死、跑的跑,總之,大家都沒心思關注這家公司了。”
“金鐘國他們則被一些小一輩的小頭目們看上,我默許他們打着我的旗號,找些小混混時不時去找金鐘國的麻煩。而他們則默認我金盆洗手,慢慢退出淡化轉走白道——直到今天,徹底擺脫這些黑色背景。”
“他們其實可以做得更過火,我不明白。”孫泰信沒想通,他們這種真正的幫派份子怎麼會只用一些這樣不入流的笨方法。
“所以這又正合了那句話,是時代選擇了金鐘國。他們不是不會,而是不能:金鐘國的父親是越戰軍官,雖然只是個團級軍官,但他是那時候爲數不多的參戰亮點,是那種很得鐵血派軍方大佬賞識的部下,這原本也沒什麼。”
“他們這一派傾向左、親夏國和進步力量、反美,也支持南北和談——在這之前的二三十年間,他們一直是被打壓得很嚴重的。但是放到98年前夕,這一切都不一樣了,因爲金大中先生要上臺了,然後是現在馬上要結束任期的盧先生...”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如同歌謠界兩大公司SM娛樂和YG娛樂一樣,過去這十年YG越來越不行了,SM公司這十年卻坐了火箭一樣,連李延浩的DSP都不是對手了。這背後的兩黨興衰,我們這些經歷過的人又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呢?”金光洙苦笑。
“所以,您是在具荷拉、在樸智妍身上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弟弟妹妹的身影吧?光洙哥,我是性善論的支持者,我始終認爲,很少有人是真正天生的壞。人們的所作所爲、所思所想,都是受周邊環境的影響而改變的。”孫泰信也說了心裡話:
“所以拿到您的資料後,我並沒有第一時間來直接和您作對。一方面是我並不喜歡這樣仗勢欺人,另一方面,我從您發掘樸智妍的事情上看到了您身爲人的閃光點——我覺得,哪怕不提專業才能,您也不是無藥可救的。”
“智妍啊...”金光洙看着桌上的巧克力長嘆了口氣,說起他與樸智妍的故事:“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吧,其實我沒發現這個叫樸智妍的小女孩兒有什麼亮點。你也知道,這種模特大賽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出彩的是那些外表和性格能讓人記憶深刻的女孩子。”
孫泰信笑了:“的確,智妍顯得不夠自信,有些認生,而且有些男孩子氣。”
金光洙點頭:“但是就是這第一次見面,我對這個叫樸智妍的孩子印象非常深刻,不是因爲她本身,而是因爲她的家人。”
“陪着她參賽的是她爸爸和哥哥,他們二人穿的是新衣服,樸智妍呢,身上的衣服卻有些年頭了——剛剛我也說了,我對家庭這件事情格外有些在意:我十多歲、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混社會了,爲了幫扶家裡,我做了很多壞事。”
“但是自我有能力往家裡帶東西以後,我總是會優先給媽媽和祖父母輩帶營養品和補品、給弟弟妹妹帶學習文具或者零食,到了過年,我總會想辦法幫着媽媽給一家人添新衣。”
“泰信,我不是在爲自己的前半生開脫,我知道自己是哪種人渣,但是我堅信一點:我認爲人之所以爲人,是因爲有着親情這樣的紐帶,動物尚且有舔犢之情。”
“而樸智妍——我直說吧,自那次模特大賽以後,我有意瞭解過她家裡的情況後,我真的很是不解:像我父親那樣對一家人全都不管不問的也就罷了,怎麼會有樸智妍父親這樣,如此區別對待自己親生子女的人呢?”
金光洙對樸智妍父親很是看不上, 神情鄙視:“我曾經認識過很多惡棍,但他們在家裡大多都是孝子、是要承擔家庭開銷、對家人一碗水端平的兄長。他們當中真的沒有太多人會惡待家人——這種不知親情的人,哪怕是最底層的混混,也會不屑來往的。”
“所以,光洙哥,我很欣賞您這一點,您給APM模特大賽的組委會暗示,哪怕是順手爲之,也真正的幫助了樸智妍,改變了她的命運。”
“是啊...”金光洙笑了:“那時候我已經是業內有名的金牌製作人、是大家都知道的M net獨立理事,進入M net董事會也只是時間問題。我只是暗示智妍很得M net高層欣賞,是個很好的演員苗子。又在M net走了走關係,很輕易地就讓她拿到了銀獎、讓她簽在了M net旗下。”
“說是僞善也好,說是順手爲之也罷,我就是這麼做了。”金光洙看着孫泰信:“這樣的我,泰信怎麼看呢?”
孫泰信很認真地看着金光洙,一字一句地說:“善良的種子,先要把根扎入泥土,深埋在黑暗之中,才能汲取足夠的養分,長出迎着陽光的葉與花。”
“光洙哥,您並不完全是個壞人啊...”
金光洙愣住了,良久,他喃喃自語:“陽光下的葉與黑暗中的根嗎?”他下意識看着孫泰信,看着這個比他小三十餘歲的新靠山:“泰信,你在我眼中,就是陽光下的葉啊,也不知道這樣的我們,加上李成明先生,會培養出怎樣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