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邊，兩人並肩而立，陽光撲面，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斜在身後的山坡上。
風，來了。
海，嘯了。
一個目光冰冷，一個神色如常。
女人玉一般柔軟的手掌攤開在男人面前，“麻煩借下。”
鄭野看了她眼，從兜裡拿出，往她手心裡一磕，“密碼是0623。”
蘇靜若低下頭，輸入0623解鎖，按下盧長冬的號碼，放在耳邊等對方接聽。
鄭野雙手插着褲兜，歪着頭看她，陽光灑在女人的臉上，白得似透了明般的剔透，好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玉。
“喂……”盧長冬的聲音渾厚低沉。
蘇靜若說：“盧隊長，是我，蘇靜若。”
“？”盧長冬看了眼來電號碼，“蘇副總換號碼了？”
“沒有，我掉海里了。”蘇靜若答，繼續說道：“盧隊長，徐涇墜海了，生死不明，你們派人來吧。”
“怎麼回事？”盧長冬神色凝重發問，他接到她電話時，告知正在追徐涇，現在徐涇墜海她成了目擊者，或者說，現在變成了嫌疑人。
蘇靜若眸光驟冷，淡定的回，“我一路追着徐涇到十八彎嶺，他強行超車，在第十二道彎處衝出隔離帶墜海了。”
簡短的解釋，對其他過程隻字未提，鄭野眯了下眼，佩服蘇靜若的冷靜。
盧長冬聽到徐涇是從十八彎墜海的，心裡大致有了定論，這人恐怕已經死了。
“我這就安排警員去現場。”
“好。”
掛斷了電話，蘇靜若想了想，又給殷杭打去了電話，響了幾聲，對方接聽。
“小野……”
“！”蘇靜若嘴角勾起，拿眼角看旁邊的人，鄭野見她眼底一抹精光閃過，忽覺得後背冷風嗖嗖，“別用這種崇拜的眼神看我，雖然我特希望你崇拜我。”
“切！”蘇靜若冷嗤，“德行。”一個白眼甩過去，然後若有似無的笑着說：“殷杭，是我！”
殷杭，是我！
殷杭僵在了椅子上，愣了足足五秒。
而電話另一端的鄭野表情也怔愣的有些怪異，他嫌少的咬了下嘴脣，就好像被發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蘇靜若將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裡，看破不說破，繼續道：“我在十八彎嶺這裡，你立刻過來。”
“去哪裡做什麼？”殷杭不解。
“我把徐涇撞海里了。”平靜的口氣，就好似在說‘今天的天氣真好’。
殷杭立刻起身，抄起車鑰匙朝外走，“在那裡等我，你報警了嗎？”
“報了。”蘇靜若說。
“……”殷杭停頓了下，又繼續走，“好，聽我說，我到之前，警方的任何問題都不要回答，明白嗎？”
“嗯。”蘇靜若點點頭，掛斷電話，還給鄭野，鄭野接過放進褲兜裡，低着頭，說：“我和殷杭……認識。”
杏眼一擡，盯着鄭野，“我知道。”
“？”鄭野背對她，但是他能感覺到她正在看過來，“我和殷杭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
身後的人沒說話，鄭野也不在意她是否迴應，既然被發現了，他總該解釋下，他不想她誤解。
“我是爸的私生子，我出生就跟在母親身邊，我媽是個混黑道的女梟，道館是姥爺的，他這輩子就希望那裡有個人能繼承下去，讓我別走我媽那條路。”鄭野的手無處安放，緊張的搭在後脖上搓了搓，腳無意識的踢一塊石頭，沉默了幾秒，他又說：“……蘇靜若，我這出身，你瞧不起吧？呵呵……”說完，自嘲的笑了，笑聲聽起來是滿不在意的。
“……”身後無聲。
鄭野忐忑，卻不敢回頭看，手伸進夾克裡拿煙，剛拿出煙盒，被另一隻手搶去了。
“你……”鄭野回頭，對上一雙微微眯起的鳳眼，嘴角清淺的挑起，危險的表情，鄭野又轉回來，蹭了蹭鼻尖，“你現在知道了，可以離開我。”
‘啪——’後腦勺被拍了下，鄭野向前蹌了一小步，咬着後槽牙，“蘇靜若，你敢打爺的頭！”
面前是一雙直勾勾的眼睛，黑而沉，盯得鄭野心裡發毛，將剛纔被拍的那下都忘了。
蘇靜若面無表情的走過去，鄭野身材高大，當女人走進，他低着頭俯視她，那雙柔若無骨的手從煙盒裡拿出一根菸，當着鄭野的面叼在嘴上。
“哎？”鄭野伸手就去搶，“女孩子抽什麼煙。”
蘇靜若頭一歪，避開了那隻手，打火機點燃，崖上有風，她用另一隻手遮着，攔住了風。
深吸一口，菸頭明滅，拿開煙，輕而緩的吐出，白色的煙霧隨着風散開。
鄭野從小在黑道長大，什麼款的女人沒見過，抽菸這種事在他看來也算普通，可那些女人抽菸多得是一股輕賤的勁，而面前的女人，她吐出煙的那刻，性感、精緻，好似在做一件聖潔無比的事。
蘇靜若瞟了鄭野一眼，冷漠、平靜，精緻的下巴朝對面的人一指，“你剛那話當真？”
鄭野伸出手，還打算搶煙，嘴上喋喋不休，“告訴你別抽，沒聽見嗎？女孩子抽什麼煙！讓別人瞧了，也不怕說閒話。”
蘇靜若揚手，煙盒與打火機呈拋物線砸向鄭野懷裡，他本能的接住。
第二次搶煙失敗！
蘇靜若笑了笑，當着鄭野的面，又抽了口，眯着眼看他，挑釁，冷豔。
“怎麼？看不慣我抽菸？瞧不起吧？”蘇靜若冷聲說。
鄭野蹙眉，立刻否定，“當然沒有！”
“有一天，你看到最真實的蘇靜若，也許會非常失望。不過，你可以離開我。”
鄭野一步上前，捏住女人的下巴，有些粗暴的擡起，“你做夢！”
蘇靜若揮開下巴上的手，彈了彈菸灰，“很好，你剛纔那兩個回答，我原封不動的送給你！”
鄭野愣住了……
蘇靜若，我這出身，你瞧不起吧？
當然沒有！
你現在知道了，可以離開我。
你做夢！
蘇靜若面朝着大海，手擡起，指間的煙隨着風輕紗般的就散去了。
紅色的火光與金色的陽重疊，它們相同的炙熱，他們亦是如此。
鄭野默了，他無法反駁，也不想反駁，她這個特別的妞，讓他愛死了的妞。
懸着的心落了地，鄭野轉過身，走到蘇靜若身邊，長臂一攬，將女人罩在臂彎下，蘇靜若沒掙扎，由着他抱着。
兩個相同堅定的目光看着前方無垠的海，這一刻，什麼都不用說，卻勝似千言萬語。
他不會瞧不起她，她也不會瞧不起他。
她不離開他，他也不會離開他。
這一刻的堅定，遠超過那俗氣的男歡女愛。
陪伴、不離、不棄，一生中能遇到這樣一個人，是幸事。
眼前一道陰影遮過，蘇靜若反應過來時，手中的煙已經被男人搶走了。
第三次搶煙，成功！
鄭野看着菸嘴上那圈紅色的脣印，直接含在脣間，蘇靜若瞪眼看他，卻聽到對方說：
“我家靜若的嘴就是香，下次我要親自嚐嚐！”
蘇靜若眸子一厲，一拳打在了鄭野的胸口，“滾蛋！”
“啊……咳咳……”鄭野捂着胸口咳嗽，臉上卻是帶着笑，他弓着身子說：“你三次都打在一個地方，下次換地方打行不？”
“不！”蘇靜若白了他眼，“打在那你才知道疼，疼了才知道錯！”
“哎……我說你女人，你這麼潑哪個男人敢娶你！”鄭野揉着胸口，“看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爲了社會安定，和廣大男同胞的生命安全，我就勉爲其難的娶你了吧。”
“鄭野！”蘇靜若咬牙切齒，開始舒展筋骨，那小手掰得咯吱作響，“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也想被我踹下海嗎？”說罷，一個側踢朝鄭野的肋下掃去。
“哈哈……”鄭野大笑，大掌一扣，握住女人纖細的腳踝，下巴一挑，“知道你這麼潑辣，當初就不該教你！”
蘇靜若佯怒道：“不教退學費。”
“沒錢！”鄭野直接丟一句話，“你那學費我都修繕道館了，要不……”痞痞的湊過去，邪肆一笑，“我肉償？包您滿意！”
蘇靜若霎時覺得頭頂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這個臭不要臉的！
蘇靜若舉起拳頭，剛要再打，突然頓住動作。
鄭野還在笑，笑得挑釁、不羈，可看到蘇靜若突然像被人施了定身術，他看着她的眼睛，視線穿過他，看向身後，鄭野順着她的目光回頭，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無影無蹤。
“過來！”站在坡上的男人衣冠楚楚，下顎緊繃，眸光冷得讓人無法忽視。
蘇靜若微昂着頭，在看到蘇亦琛的那一秒，鄭野明顯感覺到她全身都緊繃了下。
蘇亦琛緩緩伸出手，骨戒分明的大掌穿過風，穿過海浪聲，等着她。
蘇靜若繞過鄭野，朝着坡上的男人走去，坡很陡，幾乎成四十五度角傾斜，剛纔撞車時，蘇靜若的膝蓋撞在了操作擡上，現在一動有點疼，走路的姿勢有點跛。
沒走幾步，坡上的人下來了，那雙鋥亮的皮鞋上落了灰塵，蘇亦琛有潔癖的，可現在他什麼也不顧，就踩着那黃土碎石來到蘇靜若身邊。
兩人四目相對，他俯視，她仰望，靜靜地只有風聲、海聲，樹葉的沙沙聲。
他的嘴角上掛着若有似無的笑，聲音一如往常的雋永、清越，“月事還沒走，就在這裡吹冷風，疼了別找我哭！”
蘇靜若木訥了……你大爺，我什麼時候找你哭過啊！
鄭野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