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峰。
小木屋裡此刻有一男一女對面而坐, 橫鋪在他們之間佔據了牀相當大一部分比例的是一件大紅色的衣裙,鮮豔的顏色如同火一般,繡着各色花草。
用人界最通俗通用的叫法——嫁衣
這一件是菱紗在收拾那件樹屋的時候發現的, 想來應該是天河的母親夙玉留下的。
“很漂亮麼?”
重苓的手仔細的一寸寸拂過紅色的料子, 在天河終於耗不住開問的時候停住了手。
“當然。”她莞爾一笑, 繼而想到了天河的眼睛不便又搖搖頭解釋道“穿嫁衣, 是女孩子一生最美的時候, 自然是漂亮的。”
“?”天河卻有些糊塗。
“噗。”這些天的接觸讓重苓對天河也有了一定的瞭解,看着天河撓頭的樣子,重苓大約知道他一定是沒聽懂, 耐心到“嫁給一個自己愛,也愛自己的人是女孩子一輩子最重要的幸福。穿上嫁衣就代表即將得到這種幸福, 當然是一生中最美的樣子。所以嫁衣也都是非常漂亮的。”
“哦。”
聽着天河似懂非懂的回答, 重苓忽然沉默下來, 將注意力重新放在嫁衣上。
這件嫁衣其實並不能算是非常好看的,花紋並不繁複, 然而卻承載着一個女子一生的選擇。
“喂喂,重苓?”正出神的時候,她感到有一片陰影在眼前晃動,回過神發現是天河的手,因爲看不見所以那隻手險些打在自己臉上, 然而重苓卻沒有說只是側側頭躲過去問道“剛纔你說到哪了?”
“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雖然看不見, 天河卻敏銳的感覺到了坐在對面的那個人低落的情緒, 不由得出聲詢問。
“呼……”重苓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搖搖頭“沒什麼, ”而後努力揚起聲音“不過是發了一下呆而已,你剛剛說什麼, 能不能再說一遍?”
“……我問你,說菱紗如果穿上會不會好看。”天河有下意識的撓起頭,不過卻不是因爲有問題不明白。
“呵。”少見到天河也會害羞,重苓不禁莞爾,她當然聽出了天河話裡的意思接口“當然,我想這件衣服正適合菱紗的身材。”
“是麼……”
“天河,你是要……娶菱紗麼?”重苓輕聲問道。
“菱紗說喜歡一個人,想跟她一直在一起就可以娶她……我也可以麼?”
“當然。”重苓馬上回答,之後又思考了一下笑笑“娶嫁之事無外乎是兩情相悅兼有長輩首肯。等下我去問過菱紗的意思,若她不反對,我這個論輩分算是你們師公的可以爲你們證婚,就讓你們那個紫英師叔主持便也算合乎禮數了。”
“……雖然聽不明白,不過還是謝謝你,重苓。”
“呵。”
被髮了好人卡的重苓只是笑笑,起身退出了木屋。
“師叔?”剛從山下置辦一些必需品回來的紫英眼看着重苓站在木屋外靠着木門低下頭重重嘆口氣,似乎心事重重,又想起了前幾日與師叔一同的見聞,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然而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叫了一聲變尷尬的停住。
“紫英,你來得正好。”被叫了一聲的重苓回過神,看了一眼紫英笑起來,彷彿剛剛陰鬱的表情從未出現過一樣,聲音很有活力。
然而紫英卻知道,自家這位師叔其實並不像很多時候她表現的這樣灑脫。然而一時間卻又不知道有些話說出口是否合適,只能先嚥下,回答道“師叔有什麼事吩咐麼?”
“是喜事喲,天河剛剛說要娶菱紗爲妻。”
“……”聽到這句話,紫英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看着吩咐自己去做些準備的重苓,他敏銳的發現在這張笑臉之下深埋的悲哀。
擺在那張笑臉之上的那雙大眼睛卻是不笑的。
他看着說是要去找菱紗問問的重苓的背影,莫名的覺得有些蕭索,想起之前的對話,聰明如他已經隱隱猜到是什麼讓重苓表現的如此違和。
三日後,深夜。
看着木屋門上貼着的喜字,重苓倚在門前那棵枯死的朽木旁邊把玩着手裡的酒杯,不遠處的篝火旁邊紫英整幫着夢璃收拾東西。
青鸞峰之上剛剛舉行了一場特別的婚禮。
沒有彩禮嫁妝,沒有乘轎一切從簡甚至連禮堂都是在這自然天地之中設立,賓客只有主持證婚兩人,唯一的木屋便是洞房。
因了此刻充當賓客的兩個人同樣是以‘長輩’的身份參加,所以連鬧洞房也都省了,只是簡單拜過天地喝杯淡酒算是禮成。
皇天后土,實所共鑑。
“師叔?近幾日也麻煩你了,今日早些歇息吧。”不知什麼時候,紫英已經收拾好東西走了過來,重苓聽着他的聲音漫不經心的點點頭。
“師,叔?”紫英感覺得到,自從開始忙碌起菱紗與天河的婚事,重苓的感覺就一直不對勁。
一掃之前的傷感,可以說是活躍的過頭反而讓人感覺不安,紫英想,或許師叔只是想讓自己忙碌起來好不去思考某些問題。
就像那時在巢湖與天河他們吵過以後,自己也試圖以鑄劍轉移注意力。
總而言之,從鬼都回來以後,師叔的表現就一直顯得很不正常。
“這些時候我閒下來總是會想一個問題……”不經意間,靠在一邊的重苓說起話來,似乎是在跟他說,但卻又感覺是說給自己聽的“夙玉在穿上那件嫁衣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是喜悅還是更多地愧疚?”
“……”紫英站在一邊聰明的閉着嘴不回答,他知道這個問題本來就不需要他回答。
果然,停頓了一下重苓繼續說,彷彿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直到今日我纔想清楚,我不是在探究夙玉到底是怎麼想的,其實我只是私心希望夙玉一直活在對不起玄霄師兄對不起瓊華的愧疚之中。”
“……”又停頓了一下,重苓嘴邊勾起一抹苦笑“天青說得對,其實從頭至尾我都是在嫉妒夙玉,嫉妒她可以得到師兄的感情,怨恨她在得到之後還可以那麼輕易的將它拋棄……”
“從頭至尾,我只是站在一個弱者的立場上去以怨恨的方式給自己的無能膽小找一個藉口。”
“師叔……”紫英擡起手想要拍拍重苓的肩膀,然而擡到半空似乎想起輩分不符規矩又尷尬的放下,卻聽得對方一掃之前的低落揚起聲音——
“師叔,師叔你個大頭鬼啊,師叔就是這麼被你們這些後輩一口一口喊老的!”
聲音裡夾着一絲刻意,似乎是在極力掩飾原本的情緒。
“……有一句話,不知道紫英應不應該說。”
“說,在我面前有什麼應不應該的。”
“師……恩,真的不打算去東海看看?”
“……”把玩着酒杯的手頓了一下而後又恢復正常“去東海,看什麼?”一種明知故問的語氣,似乎是打算裝糊塗到底。
然而紫英卻是幾位較真的個性,而且他不認爲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顧忌所幸把話挑明“去東海看玄霄師叔。”
“……”把玩着酒杯的手再次頓住了,其中的半杯酒險些撒個乾淨,這一次沒有在回覆之前的樣子,重苓將酒杯緊握在手裡。
“師叔,你做此打算當真不會後悔麼?”紫英看着面前臉色有些蒼白的重苓一字一句的問道,而後認爲沒什麼能再說的了便行個禮離開“請師叔自己斟酌。”
“……”重苓茫然的看向紫英離開的方向,靠在樹幹上的身體慢慢的順着依靠滑下去,彷彿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失去了全部的力氣,然而,被她緊握在手裡的酒杯卻碎裂成幾片落在地上。
重苓用另一隻手捂着眼睛,不知道應該哭還是笑。
不後悔,不後悔……怎麼可能不後悔。